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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诱饵

    1

    出租车穿过几个街区,停在师大附中的校门前。这是一所重点高级中学,文化底蕴深厚,师资力量强大,升学率位居全市第一,京海市的中学生无不趋之若鹜。

    “今天是怎么了?刚从私立高中出来,又来到公立高中,是让我重温高中生活吗?”走进校园后,陆浩咕哝了一句。

    “浩哥,高中生活似乎没给你留下好印象啊?”李薇笑道。

    他苦笑了一声,环望着宽敞却略显陈旧的校园,疑惑道:“既是全市最好的高中,怎么看上去还不如私立高中呢?特别是那栋教学楼,也太陈旧了吧?”说着,他抬手指向左前方。

    李薇沿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操场的左边有一栋陈旧的教学楼,楼体表面的红砖清晰可见,似乎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建筑。她收回目光,一脸严肃地说:“富丽堂皇的校园建筑,并不代表好的教育。”

    “哦?”陆浩侧目看着她,“你这句话挺深奥啊!”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继而又换成一副严肃的样子,像个大学教授似的说道:“真正的教育,可以没有华丽的外表,可以没有文化和历史的传承,甚至可以没有强大的师资力量,但必须要有——‘魂’!”

    “魂?”

    “对!这个‘魂’就是教育思想。”她放慢语速,抬高声音说,“一个好的教育思想,首先应该是育人,其次才是知识的传授。”

    陆浩不敢相信,这样深奥的教育论点,会从一个和教育毫不沾边的、刚走出刑警学院的警员嘴里说出来。他佩服地竖起大拇指:“真没看出来,你对教育有这么深入的研究。嗯!比我那个当物理老师的堂弟强多了。”

    “我哪懂这些呀?都是我老爸强行灌输的,他是个从教三十多年的老教师了。”李薇抓了抓鼻翼,忍不住继续说道,“我老爸常说,现在有很多中学,把升学率作为立校之本,特别是在二三线城市和高考竞争激烈的省份。于是就导致了恶性循环,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升学率上,却不去关注对学生思想的教育和引导,导致很多学生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产生不同程度的扭曲。表现最突出的,就是现代人的极端功利心。当然,造成这样的结果,考试制度要负一定责任。”

    “你说得没错,现代人的极端功利心确实挺可怕。”陆浩附和道。

    说话间,他们走到一栋崭新的教学楼前。陆浩仰头看了看,大门上方贴着“勤思楼”三个大字。他拿出便条比对了一下,李静所在的高三物理教研室,就在勤思楼的三层。

    他们走进勤思楼,却被门卫拦住了。由于没穿警服,陆浩只好出示警官证,说明事由,以及要找的老师的名字。

    门卫放行后,咕哝了一句:“还以为又是来‘挖墙脚’的。”

    陆浩立刻驻足,转身问道:“‘挖墙脚’?什么意思?”

    门卫也不回答,快步走回了传达室。

    “还用问他吗?”李薇拉了拉他胳膊,走上楼梯后说,“肯定是有哪所学校来高薪挖老师了,现在这种现象很普遍。”

    “哦。”

    他放慢脚步,心想许蕾频繁约见刘静的目的,难道也是为了“挖墙脚”?如果是这样,她们的关系就相当简单,应该不存在刘静下毒的可能。

    正想着,陆浩走到了高三物理教研室的门前。门虚掩着,透过门缝儿,能看到里面有几个老师正伏案备课。他在门上敲了几下,然后推门走进去:“请问,哪位是刘静老师?”

    靠窗坐的一个短发女老师站起来,边走过来边问:“我就是刘静。你们是……找我有事?”

    “对,我们是市公安局刑警队的。”他话一出口,正在备课的老师们把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刘静闻言先是一怔,随即露出无比惊讶的表情,似乎对两个警察的到来毫无准备。

    看来,她并不知道警察去意大利面馆调查这件事,李强不愧是老刑警!陆浩这样想着,不露声色地打量着刘静。她穿着朴素,看上去四十多岁,留着自然的黑短发,消瘦的脸上架着一副金属框眼镜,典型的中学女教师模样。

    刘静发现同事们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就指了指办公室的门:“我们出去说吧。”

    在一间小型会议室里,当陆浩说出许蕾中毒身亡的消息后,刘静震惊不已。她足足屏息了半分钟,才颤抖着嘴唇说:“她……她中毒死了?真不敢相信,我们中午还在一起吃了饭。”

    李薇向陆浩眨眨眼,意思是:她表情和语气不像装出来的,确实是刚刚知道这个消息。

    他会意地点点头,盯着刘静的眼睛问:“能介绍一下你和许蕾的关系吗?”

    “呃……怎么说呢?”刘静犹豫了一下,把许蕾和自己的关系详细解释了一遍。

    果然被陆浩猜中了。许蕾最近频繁拜访刘静的目的,就是邀她加入新起点高中,并代表校方开出非常高的薪金空间。但刘静始终犹豫不决,直到三天前才下定决心,并约好在9月6日到校签订合同。

    调查清楚她们的关系后,陆浩心里的疑点全部解开了。刘静没有作案动机,也就不存在下毒的可能。不过,还不能完全确定许蕾是自杀,因为在用餐前后和用餐过程中,她是否见过其他人,现在还不得而知。

    “你们是几点到餐厅的?”陆浩决定从时间上排查。

    “我们约好11点40会面,但由于路上堵车,我迟到了几分钟。”刘静歪着头想了想,“大概是11点45左右,我到了餐厅。”

    “那时,许蕾到了吗?”

    “到了。”

    他推算了一下,许蕾是在12点25分发生的车祸,而刘静到达餐厅的时间是11点45分,时差40分钟。毒鼠强的毒发时间是10到30分钟,所以,许蕾不可能是在刘静到达前吃下的毒鼠强。因此,餐前吃下毒药的可能排除。

    “在用餐的过程中,许蕾是否出去过?”

    她坚定地摇摇头:“我们一直边吃边聊,都没离开过座椅。”

    “也没有人在你们用餐时来访?”

    “没有。一直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用餐过程中吃下毒药的可能也被排除了,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餐后吃下毒药。想到这里,陆浩问道:“你们几点离开的餐厅?”

    “我们不是一起离开的,她比我先走了一会儿。”刘静快速扫了一眼面前的两个警察,然后垂下视线,镜片后一双乌黑的眼珠游移不定,似乎在想是否要把原因说出来。

    她异样的举止没逃过陆浩的眼睛,他轻拍了一下桌子,问:“许蕾为什么要先离开?”

    刘静抬起头,食指向上推了推镜框,有些为难地说:“呃,是这样的。许蕾说,一个讨厌的警察约她见面,所以……”

    “讨厌的警察?”李薇颇为不满地打断她的话。

    刘静赶紧解释道:“许蕾确实是这么说的,我只是转述她的话。”

    陆浩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心想我确实和许蕾约好12点半在学校见面,刘静没说谎。他忽然意识到,如果许蕾是畏罪自杀,怎么还会有心情和刘静会面?这不符合正常人的心理!难道是她在离开面馆之后,突然产生了自杀的念头?

    他仔细一想,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也许许蕾布下诡局的那一刻,就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并为自己准备了毒鼠强,随时准备自杀。当离开意大利面馆,她就开始担心和我见面会被当场识穿诡局,经过反复的心理斗争后,心理压力达到了难以承受的极限,所以才绝望地吃下毒药。

    虽然他认为许蕾自杀的可能性很大,但为了慎重起见,还是继续问道:“许蕾离开餐厅的具体时间,你还记得吗?”

    “12点13分。”刘静干脆地答道。

    “哦?你确定是这个时间?”

    “当然确定!”她解释说,“我当时担心下午上课迟到,就特地瞄了一眼腕表,所以印象很深刻。”

    陆浩点点头,心想车祸发生在12点25分,而许蕾离开面馆的时间是12点13分,时间差是12分钟左右。也就是说,无论他杀还是自杀,许蕾肯定是在这12分钟内吃下的毒药。再去掉毒发的时间,她应该是离开面馆后不久,就吃下了毒药。

    他认为,只要确定许蕾离开面馆后的几分钟内,是否见过其他人,就可以断定是他杀还是自杀。如果是他杀,要想在几分钟内让一个正常人吃下毒鼠强,唯一的可能就是熟人在食品或饮品中下毒。于是就问道:“许蕾离开面馆后,是一个人上车的吗?”

    “嗯,她是一个人上的车。”

    “你这么肯定?”他质疑道,“你送她出的面馆?”

    “不,我没送她出面馆,但透过玻璃窗能看到外面的停车位。”

    陆浩听到这里,基本排除了他杀的可能。当然,也存在许蕾开车返回学校的途中,有熟人上车并下毒,但从时间上看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吁出一口气,向刘静询问许蕾当时的情绪和心理状态。

    刘静回答说:“我发现她今天心情不太好,总是出现愣神或发呆的情况,特别是眼眶红肿得很厉害,似乎刚哭过不久。”

    “还有其他的吗?再怎么琐碎的事都要告诉我。”

    “其他的……”刘静蹙眉想了想,说,“用餐的时候,她曾吃过一次药。我问她怎么了,她回答说,又犯了周期性偏头痛的老毛病,不用为她担心之类的话。”

    陆浩记得,从许蕾衣服里翻出的物品中有一瓶镇脑灵。他对许蕾服药起了疑心,就问道:“她吃药的时间还记得吗?”

    “我当时没看表,但肯定是在12点之前。”

    “哦?”

    “是这样的。面馆有一台西式大钟,会发出整点报时的响声。她吃药后不久,我才听到的钟声,所以可以肯定是在十二点之前。”

    许蕾离开面馆的时间是12点13分,如果是在12点之前服下的毒药,极有可能没等她离开,毒性就发作了。虽然在时间上很难吻合,但陆浩还是向她描述了镇脑灵的颜色和外形,然后问:“她吃下的药物和我描述的一致吗?”

    “对!和你描述的完全一样。”她非常肯定地答道。

    “看来是我多疑了,许蕾吃下的确实是镇脑灵,况且在时间上也不吻合。”陆浩这样想着,又向她询问是否还有其他可疑的细节。

    “没有了。哦,要是突然想起来什么,我再联系你。”

    “好的,非常感谢您的配合。”说完,陆浩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呃,能求你一件事吗?”她突然大声恳求道,“去新起点工作这件事,还请代为保密,因为毕竟出了这种糟糕的事,我想再考虑考虑……”

    “没问题。”陆浩答应了一声,起身告辞。

    二人走出会议室后,李薇小声说:“看来,许蕾肯定是畏罪自杀。”

    陆浩点点头,但他总觉得一些细节无法释然,特别是许蕾布下诡局的动机必须要查清楚。现在,能解开这个谜团的只有苏可曼。于是,他让李薇返回警局比对指纹,然后独自一人去医院拜访苏可曼。

    2

    从病房出来,我看了一眼腕表,已是傍晚6点半。我一边沿着狭长的走廊前行,一边回想着苏可曼说的那些话,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电梯前。

    当电梯门开启的刹那,我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接着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咦,你来这干吗?”

    是堂兄陆浩。我快速抬起头,斜眼看着他:“怎么?同事住院了,我就不能来探望吗?”

    “苏可曼似乎和你不怎么熟啊?”他揶揄了一句,边走出电梯边问,“堂弟,你不只是来探望这么简单吧?”

    我没理会他的话,从他身旁挤过钻进了电梯。电梯门快要关闭时,我抛下一句话:“案子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陆浩刚要说什么,电梯的门就关上了。他咕哝了句“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然后转身向病房走去。苏可曼已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他刚才从医生那里问到了房间号。

    陆浩在618病房前站定,透过门玻璃向里面看了看。病房里只有苏可曼一个人,她正侧躺在床上,看着床头柜上的一束康乃馨发呆。

    “康乃馨肯定是堂弟带来的,这家伙比我想得周到啊!”

    陆浩伸手在门上敲了敲,推开门,径直走到病床前。他冲苏可曼歉意地笑了笑:“抱歉,又来打扰你了。”

    苏可曼似乎刚刚哭过,眼睛里还含着泪珠儿。她快速抹了把脸,双手撑床坐起来,突兀地问:“你也负责许蕾的案子吧?”

    陆浩先是一怔,随即点点头,心想肯定是堂弟把许蕾中毒身亡,以及我负责这起案子的事告诉了她。

    “凶手抓到了吗?”

    “呃……”陆浩本想避开这个话题,但转念一想,可以利用这个话题试探她是否怀疑许蕾,“我们警方初步调查,许蕾可能是服毒自杀。”

    “自杀?”

    她瞪大眼睛,一对乌黑的大眼珠转了几圈,透出无比惊愕的眼神,接着用力摇着头说:“不!不可能。许蕾绝不可能自杀!”

    陆浩蹙眉看着苏可曼,心想她怎么如此肯定许蕾不是自杀,是单凭感觉下的定论,还是有什么依据呢?

    她似乎看出了陆浩的疑虑,说道:“许蕾凌晨来看我时,还劝我保重身体,不要胡思乱想。我觉得她一切都很正常,绝不存在自杀的心理倾向。”

    陆浩“哦”了一声,心说她也只是单凭感觉作出的判断。不过,从刘静那里了解的情况看,许蕾离开面馆之后,也确实有几分钟是调查不清楚的空白期,理论上存在被人下毒谋杀的可能,只是可能性很小罢了。

    她倚靠在床头,忧伤地叹了口气,哀求道:“求你们警方,能不能把我的案子放一放,先去抓毒害许蕾的凶手?”

    面对她的哀求,陆浩只好编了个谎言:“我知道你和许蕾关系非同一般,她突然遇害对你打击很大。你放心,我的助手们正在全力调查毒杀案,争取尽早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她吁出一口气,脸上仍挂着忧伤的神情,“真希望能尽快抓到凶手。”

    来医院之前,陆浩本打算直接询问她和许蕾究竟有什么仇恨,但刚才的一番对话,让他改变了主意。原因有两个。第一,许蕾是否设局杀害苏可曼,只是根据两个疑点——“试卷”和“照片”作出的推理,贸然询问很不稳妥。第二,如果推理正确,她们之间肯定有不为人知的深仇大恨。那么,就算她从没怀疑过许蕾,至少也应该对许蕾的死感到庆幸才对,为什么事实却恰恰相反呢?这一点相当可疑!

    但是,如果不向苏可曼询问,就无法了解她们到底存在怎样的仇恨,也就查不出许蕾的犯罪动机。于是他打算换个方式询问,就说道:“其实许蕾的死,也并非绝对不存在他杀的可能,只是可能性很小。”

    “哦?”她伸手擦了擦眼眶,微微皱起了眉头。

    “最近一段时间,许蕾是否与人发生过恩怨或纠纷?”

    “应该没有吧。”

    “再远一点呢?比如几个月前,或者干脆几年之前?”

    苏可曼视线下垂,眉心出现一道深深的线条,似乎在回想着什么。过了好一阵,她才抬起头说:“几年前的事我不太记得了。不过,上学期曾发生过两件事,不知会不会和案子有关。”

    “哦?说说看。”

    “上学期刚开学的时候,有个男生在课堂上顶撞并辱骂班主任,被许蕾开除了。那个男生对此耿耿于怀,给许蕾写了好多封恐吓信,扬言要杀死她。她当时吓坏了,还找我一起商量对策。”

    陆浩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着实吃了一惊,感慨道:“现在的学生胆子真大啊!”

    “嗯,但也不能把责任全部推到学生身上。”

    “什么意思?”

    “班主任也有一定责任。”她调整了一下坐姿,解释说,“那男生学习成绩很差,自律性也不好,经常在课堂上玩手机或看小说。班主任批评过几次,他根本不听,时间久了,班主任觉得他成绩那么差,没希望考上大学,只要上课时不影响其他同学,也就不去管他了。那天,班主任斥责他不许影响其他同学听课,他却一反常态地顶撞并辱骂老师。事后我分析认为,自打老师放弃他之后,同学异样的目光和老师的冷眼,使他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当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在临界点——那一天爆发。”

    “班主任的做法确实不对,不应该放任自流。”

    “是啊。学生毕竟还未成年,心理上不成熟,如果在犯错时,采取批评结合思想引导的方法,不仅能让他明确所犯的错误、及时改正,还能树立正确的人生观。”苏可曼顿了顿,抬高声音说,“话说回来,主要还是班主任对‘差生’的重视度不够。”

    陆浩觉得她这番话不无道理:“之后呢?那个男生找过许蕾的碴儿吗?”

    “没有。他离开学校后,就再没出现过。”

    “最后一封恐吓信是什么时候收到的?”

    “好像是……上学期末。对,就是期末考试那几天收到的。”

    “内容还记得吗?”

    “具体的记不住了。”她说,“大致内容和前几封差不多,无非是恐吓许蕾,要杀死她,毁容之类的吧。”

    陆浩点点头,心想就算那个男生接近许蕾,也绝不可能在几分钟内,让她吃下掺了毒药的食品或饮品,因为许蕾不可能不防备他。不过仅凭这一点,还是不能完全排除他作案的可能。

    “那个男生的名字和住址,你知道吗?”

    “他叫金正锋。住在哪儿我就不知道了,你可以找原班主任问一问。”

    陆浩掏出记事本,把男生和班主任的名字记下,然后问:“你刚才说有两件事,另一件是什么?”

    苏可曼感到有点疲惫,就把枕头垫在后背,又让他把床摇起一定的角度,才开始说道:“上学期,学校举办了每年一度的‘百花奖’教学大赛。在之后的评课中,许蕾当着全校老师的面,点名批评了一位物理老师。那位老师很不服气,认为自己的教学方式完全正确,并与她当场辩论起来。许蕾很善于演讲和辩论,物理老师被呛得面红耳赤,很快就败下阵来。”

    “只是一场辩论,不至于萌生杀人的仇恨吧?”陆浩质疑道。

    “那可未必。”她一脸严肃地说,“‘百花奖’之后,许蕾曾多次找他谈话,建议他采用传统的教学方式,把知识的传授放在首位,但他却坚称自己的教学方式没错。上学期期中考试前几天,他为此和许蕾大吵了一架。之后,迫于许蕾和校方的压力,他离职了。所以,我觉得他们之间的矛盾挺深。”

    “哦,那你知道他现在的住址吗?”

    “住在哪里不清楚,但我听说他好像被招聘到了一所公立小学,就是代课的那种老师。”

    陆浩翻开记事本,记下学校地址和物理老师的姓名,然后抬起头,突然问了一句:“你和许蕾之间没有一点矛盾冲突吗?”

    “我?”她先是一怔,随即露出非常吃惊的表情。

    陆浩盯着那双乌黑的大眼睛,心想,她看上去不像在伪装。但如果她们之间没有任何矛盾,许蕾为什么要布下诡局杀害她?难道,仇恨只是单方面的,她并不知道许蕾对自己恨之入骨?

    “你怀疑我?怀疑我杀害了许蕾?”她突然低吼一声,接着使劲拍了一下床头柜,摆在上面的康乃馨被震落在地。

    陆浩弯腰捡起康乃馨,连连摇头说:“不,不,你误会了,我们警方怎么会怀疑你?”

    她喘了几口粗气,毫不客气地斥责道:“真不知道你们这些警察是怎么想的?连最基本的常识都不懂!”

    陆浩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她一直躺在医院里,没有作案时间。面对她的斥责,他更不敢说出自己的推理,只能歉意地解释了几句。

    苏可曼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解释。她忧伤地叹了口气,眼眶又有些红了,她伸手拭去眼角的泪珠儿,颇为动情地说:“听到许蕾去世的消息,我悲痛欲绝,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单位的同事都知道我俩的友情非同一般,但很少有人知道,我们是发小。”

    “你们是发小?”陆浩感到很惊讶,心想既然是发小,她们的友情应该相当深厚。那么,究竟是什么让许蕾滋生出杀她的仇恨呢?

    “是啊。现在回忆起来,小时候一起玩‘捉迷藏’、‘过家家’的趣事还历历在目,就像刚刚发生一样。哪承想她……”说到这儿,她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陆浩递给她一张面巾纸,又安慰了几句。

    苏可曼擦掉脸上的泪水,调整好情绪说:“小时候,我就特别崇拜许蕾。哦,听我这样说,你可能感到很奇怪。其实许蕾很有才华,上中学时,就在杂志上发表过散文。去年,还结集出版了一部散文集,学校的老师都知道她是才女。”

    “哦?她还是散文家?”陆浩想起了写推理小说的堂弟,“许蕾出版的散文叫什么?”

    “孤岛。”

    “孤岛?”

    “对,是很有意境的一本散文集。”

    一提起许蕾出版的散文集,她乌黑的大眼睛顿时有了神采,脸上也浮现出敬佩的神情。她清了清嗓子,背诵了一段,并把文中的意境描绘给他听。

    陆浩可不是来听散文的,就打断她的话,转移话题问:“关于昨晚的案子,你是否又想起来什么?”

    她愣了一下,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似乎陆浩的话,把她从美好的散文意境中硬生生拽到现实里。她双手在脸上搓了几下,沉重地叹了口气说:“上次和你说过,当凶手从后面袭击我时,我感觉到了一种痒痒的触感。你还记得吧?”

    “嗯,记得。”陆浩指了指她的小臂,意思是异物是从小臂上滑过的。

    “中午,护士来给我打针,我看到她穿着丝袜,一下就联想到那个痒痒的触感。于是,我让护士脱下丝袜做了个实验。丝袜滑过皮肤的触感,简直和凶手袭击我时的奇怪触感一模一样!”

    陆浩听到“丝袜”这个关键词,立刻联想到用丝袜蒙面作案的抢劫犯。显然,袭击苏可曼的凶手,也是用丝袜蒙面作案。从犯罪心理的角度分析,凶手作案时蒙面是为了隐藏身份。但是,如果袭击苏可曼的是连环案的凶手,就完全没必要蒙面作案,因为苏可曼并不认识他。换言之,袭击她的人肯定是熟人,担心被认出来!

    他又想起一个疑点。苏可曼曾说,凶手袭击她时不是先从后面抱住她,再去捂嘴,而是直接捂住了她的嘴。他当时还觉得这个动作很奇怪,现在看来就很容易解释:凶手是熟人,而且是个女人,担心身体接触会被察觉出来。

    以上两点更加印证了之前的推理,他认为凶手确是许蕾无疑。不过,在指纹鉴定结果没出来之前,还不能草率下定论,至少不能把这个推论告诉苏可曼。

    他非常清楚,只要拿到指纹比对结果,这起案子就可以盖棺定论。但此刻,他开始担心起从物证上提取到的两枚指纹。如果凶手是许蕾,她既然能布下缜密的诡局,还会愚蠢到在矿泉水瓶上留下指纹吗?因此,他觉得有必要去调查许蕾是否有作案时间。

    “许蕾是几点给你打电话,让你火速赶到学校的?”

    苏可曼蹙眉想了想,说:“我记不清了。不过,从我家到学校坐地铁大概30分钟左右,而我是在夜里10点15分走出的地铁站,算起来应该是9点45分左右吧。”

    “你确定,走出地铁站的时间是夜里10点15分?”

    “当然确定。我当时着急赶去学校,走出地铁站就特意看了一眼手表,印象很深刻。”

    陆浩皱眉缄默了片刻,问道:“许蕾给你打电话的内容,你还记得吗?”

    “我上次不是说了吗?由于试卷存在严重错误……”

    “我指的不是这个。”他打断苏可曼的话,直截了当地问,“许蕾让你火速赶到学校,那她本人是否已经在学校?”

    “哦,你说这个啊。”苏可曼在床上坐直身子,非常肯定地答道,“许蕾在电话里说了,让我到学校后直接去办公室找她。我想,她应该一直在办公室等我吧。”

    他点点头,心中暗忖:“苏可曼接到电话的时间是9点45分左右,案发时间是10点40分,所以,只要调查这两个时间之间,许蕾是否在办公室,就可以确定她有无作案时间。堂弟以前说过,新起点高中的放学时间是下午5点15分,那么通常情况下,夜里9点45分学校应该处于无人状态。如果那个时间段内许蕾真的在学校,她进出校门时,校警不可能注意不到。”

    苏可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快速绷紧,然后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你为什么要问许蕾是否在学校?”

    “没什么,我只是例行询问而已。”他刻意用平淡的语调回答。

    苏可曼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垂下视线,盯着交握的十指一言不发。

    陆浩隐隐察觉到,她也开始怀疑许蕾了。这说明她们之间确实存在仇恨,但苏可曼为什么一直不肯说出来?难得她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本想询问,但还是忍住了,因为即便是问了,她也未必会说,莫不如等拿到许蕾作案的确凿证据再来询问,那样就主动得多。于是,他说了几句“好好休养”之类的礼节性的话,然后起身告辞。

    3

    手机铃声混杂着陌生男人的呼喊声,刺进耳鼓。

    陆浩睁开酸痛的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坐在出租车里。从医院出来后,他拦了辆出租车去新起点私立高中,由于昨晚一夜没睡,今天又奔波了一个白天,身体异常疲惫,所以上车后不久就睡着了。

    “你睡得可够沉的,叫醒你真不容易啊!”司机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

    陆浩没接话,一手揉着眼睛,一手掏出了手机。他低头一看,原来是李薇打来的电话,连忙按下接听键:“小李,鉴定结果出来了?”

    “浩哥,果然被你猜中了!”电话里响起李薇兴奋的声音,“在物证上提取到的两枚指纹中,有一枚和许蕾的指纹完全一致。”

    “嗯?只有一枚是许蕾留下的?”

    虽然这枚指纹足以证明之前的推理是正确的,但他心里却泛起了嘀咕:“如果只有一枚指纹是许蕾的,那另一枚会是谁的指纹?难不成许蕾还有同犯?还是另有原因呢?”

    “对。技术员老王反复做了鉴定,可以肯定另一枚指纹不是许蕾的。”李薇补充道,“老王说,另一枚指纹有多处模糊点,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磨的,很可能是干体力活,或者从事体育运动的人的指纹。”

    陆浩皱着眉想了想,问:“矿泉水瓶是否有擦抹的痕迹?”

    “有!而且擦抹的面积很大,几乎把整个矿泉水瓶擦了一遍。可能是比较幸运吧,只有瓶颈附近的一小块区域没擦到,所以才侥幸提取到两枚指纹。”

    陆浩听到这里,关于许蕾在矿泉水瓶上留下指纹的疑点,有了合理的解释。许蕾并不是忘记擦掉指纹,而是在慌乱的情况下,没能彻底擦干净。这样,也就不会与布下诡局的可怕心计相矛盾了。

    他认为,出现不是许蕾的指纹的可能性有两种。第一种,瓶装水是商品,可能是在买卖的过程中留下了其他人的指纹。第二种,许蕾有同犯,另一枚指纹是同犯留下的。如果是第二种可能,这个案子的复杂程度又要增加了。不过,从苏可曼反馈的案发时的情况看,第二种可能性很小,但现在还不能完全排除。

    为了谨慎起见,他认为有必要去搜查许蕾的办公室,说不定能找到相关方面的证据。因为从摆在桌上的扎破的照片来看,她应该还没来得及收拾办公室。于是,他让李薇速到新起点高中汇合。

    挂断电话后,陆浩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把和案子有关的细节串联起来。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某些看似合理的细节很可疑。

    陆浩吐出一口气,低头扫了一眼腕表,已是夜里9点整。他歪头看向车窗外,出租车正驶过一条闹市。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把街道粉饰得富丽堂皇,来往的行人和建筑仿佛披上了色彩斑斓的外衣,给人一种亦幻亦真的错觉,好似闯进了谜一般的虚幻世界。

    他此刻的心境又何尝不是如此。

    虽然案子逐渐明朗,但其中的很多细节让陆浩无法释然,他甚至觉得,自己正朝着完全错误的方向前进。

    15分钟后,出租车停在新起点高中大门前。

    十几米长的电子大门紧闭着,校园里一团漆黑,只有门卫室亮着灯。显然,除了值班的校警以外,学校里再没有人。陆浩收回视线,推开车门下车。出租车绝尘而去,他并没直接走向门卫室,而是转身望向学校的斜对面。

    与学校一街之隔的斜对面是松江公园——昨晚的案发现场,公园最近的出口距学校30米左右。今天上午,他绕着公园走了一圈,确实如苏可曼所说,直穿公园是最近的路,否则至少要多走两千米的路程。

    忽然,他发现公园里走出一个瘦高的身影。那身影再熟悉不过,正是堂弟。堂弟在出口处停留了片刻,径直向学校的方向走来。他不禁暗道:“这家伙鬼鬼祟祟的,大晚上跑公园去干吗?”

    当堂弟走近,陆浩快步迎上去,大声道:“你去公园干什么了?”

    我一直低着头想问题,根本没看到陆浩。听到他的喊声,我不由得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嗯?你怎么来这么早?”

    陆浩一愣,随即质疑道:“听你这话,意思是早就知道我要来你们学校咯?”

    “当然!”我与他并肩前行,向学校大门走去。

    他“嘿嘿”笑了两声,用略带讥讽的语调说:“堂弟,你可别告诉我你能掐会算?”

    我没理会他的话,淡淡地说:“你来我们学校,不就是要找校警调查许蕾是否有作案时间吗。”

    “啊?”他一把拉住我的胳膊,瞪大眼睛惊诧地看着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你别管。”我迎着他惊诧的目光,“我本以为你会在9点45分左右到这里,没想到你却早到了半个钟头。”

    陆浩确实打算9点45分左右到学校。因为许蕾是在9点45分给苏可曼打的电话,他想亲自查看这个时间学校里的情况,便于之后的调查,但由于着急,他就提前动身了。

    当堂弟说出“9点45分”这个关键的时间点后,陆浩就知道堂弟向苏可曼询问了许蕾打电话的时间。同时表明,堂弟也猜到了许蕾是嫌疑人,以及她设下的诡局。不过,他却猜不到堂弟是依据什么得出了跟他一样的推理,于是向堂弟询问。

    “依据那份数学试卷。”我干脆地答道。

    其实,我隐瞒了关键的一点。今天下午,我在数学组闲聊时,听到了一条非常重要的信息。虽然目前还不能证实那条信息的真伪,但结合“数学试卷”,让我一下就猜到了和陆浩一样的推理结果。

    陆浩盯着我的脸看了半晌,用怪怪的语调夸赞道:“你这家伙不愧是写推理小说的,有两把刷子啊!”

    “少来!”我听出他的话带有讽刺的意味。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眯起眼睛笑道:“嘿嘿,你对这个案子如此上心,该不会是想以此为主题写一本小说吧?”

    我没做任何回答,指了指门卫室:“我刚才向校警询问了。校警告诉我说,许蕾昨晚确实在学校,不过她10点就离开了。”

    “哦?校警确定许蕾是10点离开的?”

    “对。当时学校里就只有许蕾一个老师,所以她离开时,校警印象很深刻。”

    陆浩皱起眉,暗暗推测:“许蕾打电话让苏可曼到校的时间是9点45分左右,而她却在10点离开了学校。如果她真想找苏可曼到学校,应该一直待在学校等才对,但她为什么提前离校呢?如此看来,她离校后埋伏在小公园作案的嫌疑很大。”

    想到这里,他转过身,指了指马路的左右两侧:“校警是否注意到,许蕾离校后去了哪个方向?”

    “许蕾是开车离开的。”我指向与松江公园相反的方向,“校警证实,她开车往那边去了。”

    “相反的方向?”他皱着眉略作思考后,拉起我的胳膊说,“走,我们去做个试验。”

    “实验我已经帮你做完了。”我拉住他说,“许蕾离校后,开车只需五分钟就能赶到公园的一个入口,算起来应该是10点5分左右进入公园,而案发时间是10点40分。因此,她有充足的时间埋伏在公园作案。”

    “嘿!你这家伙刚才跑公园去做实验了?”

    “是啊,我拦了辆出租车做的实验。要是许蕾自己驾车,或许还能更快一点。”

    “可她为什么要往相反的方向走?”陆浩望向学校斜对面的出口,“直接从那儿进去多节省时间。”

    “毕竟校警看见她出校门了。我想,她是为了减轻嫌疑吧。”

    陆浩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心想许蕾要是不从学校离开,校警就不会提供这些线索,那岂不是更能减轻嫌疑?他仔细想了想,认为一定有某种制约因素,迫使许蕾不得不在办公室待到10点才离开。

    究竟是什么制约因素呢?

    陆浩猜不到答案,不过,这让他更加坚定了去许蕾办公室搜查的决心。于是,他拉着堂弟走进了门卫室。

    “你们要去许主任的办公室?”当陆浩说明来由后,校警连连摇头说,“我可没那个权力。这样吧,你们给校长打个电话,只要他同意,我就带你们去。”说着,他指了指桌上的一个电话本。

    陆浩无奈,只好给校长打了个电话。得到校长的允许后,校警拿起钥匙,领着我和陆浩走向教学楼。

    4

    我在新起点高中工作三年了,还是第一次深夜来到教学楼。狭长的走廊里,声控灯忽明忽暗,让我不禁联想到某部恐怖片里的情景。幸好晚上不用上课,不然真是件头疼的事。

    几分钟后,我们来到许蕾办公室门前,校警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你和校警在门外等我吧。”陆浩一边戴上手套,一边对我说。

    “什么?我也不能进去?”我十分不悦,大声反驳道,“这里也不是案发现场,你用得着把我赶出来吗?再说了,就算许蕾在办公室留下什么犯罪证据,我还能……”

    他使劲儿拉了我一下,并偷偷冲我眨眼睛,示意校警在身边,别乱说话。

    我不理会他的暗示,冷哼了一声说:“没准儿今天下午有多少老师进去参观过呢!”

    陆浩无奈,只好让我进去。走进办公室后,他关上房门,递给我一副手套说:“找到什么可疑的东西,别私自乱动,第一时间招呼我。”

    “好的。”

    我应了一声,径直走到办公桌前,桌子上摆满了资料和书籍,显得很凌乱。我戴好手套,拿起一本书,就见封面上印着“高考语文强化模拟”的字样,再看桌上的资料和书籍,也多以语文学科为主。我知道,许蕾做教务主任之前教语文,据说她很有才华,还出版过一部散文集。

    忽然,我发现桌上散落着一些碎玻璃渣儿。我觉得很奇怪,就赶紧招呼陆浩。

    陆浩走过来一看是碎玻璃渣儿,有些泄气地说:“大惊小怪的,我以为你找到什么重要的东西呢!”

    “这还不重要吗?”我此刻并不知道有关照片的事,“你不觉得玻璃渣儿很奇怪吗?它们形成的背后会不会藏着什么秘密?”

    “真叫你猜着了。”他在我肩上拍了拍,然后把许蕾打碎相框,扎照片里苏可曼的脸的事告诉了我。

    我没感到特别惊讶,因为今天下午听到的消息,比这要令人震惊得多。不过在我印象里,许蕾和苏可曼的私人关系一直非常好,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的,真没想到她们之间竟隐藏着如此深的仇恨。我叹了口气,说:“看来,许蕾的嫌疑越来越大了。”

    “何止是嫌疑增大了。”陆浩觉得没必要再向我隐瞒,就道,“在案发现场找到的两枚指纹中,已经确定有一枚是许蕾的。”

    “哦?”

    我微微蹙眉,心想有了指纹这条证据,就足以证明凶手是许蕾。既是如此,堂兄为什么还对这个案子穷追不舍呢?

    “还有,苏可曼提供了几条案发时的细节。这些细节都把矛头对准了许蕾!”

    “什么细节?”

    陆浩把凶手作案时用丝袜蒙面,以及袭击苏可曼的瞬间避免身体接触的细节讲了一遍,然后分析说:“这两个细节都表明,肯定是熟人作案!”

    我坐在办公桌前,略加思考后说:“你分析得没错,蒙面作案和避免身体接触,都是为了不暴露身份。但你有没有想过,只是杀死苏可曼,许蕾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吗?”

    陆浩仔细一想,堂弟说的确实有道理。如果许蕾作案的目的是杀死苏可曼,就完全没必要担心暴露身份,也就无须蒙面和避免身体接触了。

    “从报案群众反映的情况看,许蕾也有时间杀死苏可曼,可她为什么没那样做呢?”我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我没猜错,许蕾作案的真正意图并不是杀死苏可曼!”

    “嗯?”他一脸迷惑地看着我,质疑道,“那许蕾究竟是为了什么?”

    “堂兄你想,案子的结果是什么?”

    陆浩惊愕地瞪大眼睛:“许蕾只想……杀死孩子!”

    “没错!她成功杀死苏可曼腹中之子,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他冷静下来想了想,摇着头说:“虽然你的推测和案子结果相符,但没有任何依据。”

    “不,我有依据。”

    “哦?”

    “下午第二科考试结束后,我去数学组闲聊,有个绰号叫‘大嘴巴’的老师告诉了我一件事。”我挪了挪屁股,从桌子上跳下来,继续讲述道,“‘大嘴巴’说,昨天苏可曼从医院体检回来,管她借了一本字典,说是要给腹中的孩子起名字。她和苏可曼私交很好,平时两家走动频繁,所以还特地想了几个好听的名字。事后,苏可曼把字典还给她,她却发现字典里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名字。但让她感到异常奇怪的是,这些名字的姓氏并不是苏可曼丈夫的姓氏,而是——姓韩!”

    “姓韩?什么意思?”他猜到苏可曼一定是有外遇了,但猜不到这与案子有什么关联。

    “中午在医大二院时,我跟你说过一件事,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提示说,“有人谣传,校长的儿子……哦,也就是许蕾的丈夫和苏可曼关系暧昧。”

    “那件事我当然记得。”陆浩点头道,“这么说,苏可曼外遇的对象就是——许蕾的丈夫。”

    “对。他叫韩一洋。”我推测说,“如果苏可曼腹中之子是韩一洋的,许蕾知道这件事必定十分愤怒,也就会导致她们之间的友情彻底决裂。”

    他挠了挠鬓角,皱起眉说:“可是单凭‘姓韩’这一点,就推断苏可曼腹中之子是韩一洋的,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

    “你说得没错。但结合那个谣传和昨晚的案子来看,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

    其实,陆浩也是这样认为的,不过有一点让他难以接受:这个消息对案子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为什么偏偏在案发前一天被人知晓?未免有些太巧了吧?

    他反复思考了许久,觉得不能依据这条信息草率下定论。于是,他招呼我继续寻找疑似犯罪证据。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拉开,李薇走了进来。

    “抱歉浩哥。路上堵车,迟到了一会儿。”李薇满脸歉意地解释了一句,目光转向我,“这位是?”

    陆浩给我们做了个简单的介绍。李薇连忙过来和我握手,客套了几句后,她微笑着说:“哦,真巧,我老爸也是教物理的,我对物理也特感兴趣。”

    “是吗,那以后要向你多多请教了。”我又和她握了握手,并聊了几句物理方面的东西。

    “我让你俩来不是探讨物理的!”陆浩打断我们的对话,抬手指了指腕表,一脸严肃地催促道,“时间不早了,赶紧搜查办公室。”说完,他把校警叫进来,命令打开所有柜子的门。

    我走到储物柜前,里面堆满了一捆捆大纸包,其中一个打开着。我蹲下来一看,是数学试卷,想必这就是苏可曼拟定的那份试卷。

    我刚要抽出一份试卷,却听身后响起“啪”的一声,就赶紧扭头去看。

    只见站在书柜前的李薇手捧一个蓝色文件夹,里面的东西滑落到地上。再看地面,散落着几十张尺寸不等的照片,有几张正面朝上,虽然看不清里面的人物和背景,但一眼就能看到照片上画着大大的殷红色“X”或“杀”的符号。

    我倒吸口凉气,心跳骤然加快,背脊也沁出了一层冷汗。倒不是因为这些照片有多恐怖,而是我恍然猜到了一个可怕的答案。

    我深吸了一口气,凑过去,小心翼翼地捡起一张照片,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这是一张男女合影,而且照片上的两个人我都认识,正是苏可曼和韩一洋。他们面带微笑,并肩站在一个台阶上,背景图案是哥特式建筑,只能看到局部,似乎是一座教堂。

    李薇也蹲下来,指着我手里的照片问:“他们是谁?怎么被许蕾画上‘杀’字?”

    没等我回答,刚走过来的陆浩接话说:“你没认出来吗?照片里的女人是苏可曼。”

    “啊?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李薇没见过苏可曼本人,只在那张扎破的照片里看过,而这张照片里的苏可曼化着浓妆,打扮得很妖艳,与那张照片里穿职业装的样子判若两样。

    “可能是化妆的原因吧。”陆浩指了指照片里的男人,冲我问道,“他就是韩一洋?”

    “对。”

    李薇没听到之前我和陆浩的对话,就询问韩一洋的身份。陆浩简单介绍了一下,又把从我这里听到的那件事,挑重点说了几句。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我把地上的照片捡起来逐个看了一遍,都是苏可曼和韩一洋的合影,只是背景画面不同。不过他们始终穿相同的衣服,应该是在一天内拍下的照片。

    “看来,你听到的谣传不是空穴来风。”陆浩冲我说,“这些照片足以证明,苏可曼和韩一洋确实关系暧昧。”

    我点点头,继续比对着照片,希望能从中发现什么。

    李薇叹了口气,接话说:“真没想到,许蕾的作案动机竟是为了杀死丈夫和情人的孩子。”

    “要是你未来的男友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你会怎么做?”陆浩问。

    “浩哥,你可别咒我呀!”李薇有些生气地白了他一眼。

    陆浩赶紧解释了几句。其实,他这样问并非八卦,而是对作案动机感到很不可思议,想了解一般女人面对这种事,是否会选择同样的解决方式。

    “原来你是拿我做实验。”李薇苦笑了一声,说,“如果男友背叛了我,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他!哦……不,我才不会那么傻呢,大不了分手就得了!”

    “哦?你真是这样想的?”

    “你别拿我作参考啊!”李薇说,“没准儿许蕾是个特例。她性格太好强,甚至有些极端,得知这样的消息,难以忍受,所以就……”

    陆浩盯着地上的照片,心想许蕾可能会产生杀死孩子的想法,但要真正去实施,必须要有勇气下定很大的决心才行。难道,许蕾真的是一个特例?或者有其他因素迫使她不得不去那样做?

    我忽然发现一个疑点,就举着照片对他们说:“你们看这些照片,苏可曼和韩一洋的举止和表情并不暧昧,身体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嗯?”李薇拿过几张照片仔细比对了一下,冷哼了一声说,“只是照片而已,鬼才知道背后有多暧昧呢!”

    陆浩也赞同她的说法,点头道:“是啊,堂弟。你看这些照片的背景,他们应该是在人流密集的旅游区拍的照片。这么多人看着呢,还怎么好意思暧昧?”

    我并不完全赞同他们的说法。因为,我隐隐察觉到照片里两人的表情有点奇怪。这样说吧,照片给我一种做作的感觉,就像看某部电影的宣传海报一样,有种做戏的感觉。

    这种奇怪的感觉困扰着我,不禁让我对孩子是否是韩一洋的产生了质疑。我觉得应该去做鉴定,这样,就可以确定他们到底有没有暧昧关系。

    想到这儿,我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测:如果孩子不是韩一洋的,案子的起因就不会是三角恋和未出世的孩子,那么,这背后必定还隐藏着更大秘密!

    5

    “你说什么?去做DNA鉴定?”

    听完我的建议,陆浩迷惑不解地反问了一句,又指了指地上的照片,意思是:照片足以证明苏可曼和韩一洋的关系,还有必要去做DNA鉴定吗?

    “你仔细看照片里两人的表情……”我拿起几张照片,把心中的顾虑说了出来。

    “就算表情有点做作,但如果没什么特殊关系,他们为什么要在一起拍这么多照片?还有你今天下午听到的那件事,都足以说明问题。”

    “你说得没错。照片、谣传和下午听到的那件事,都表明他们关系暧昧,但孩子和韩一洋的关系,只是我们依据这些推测出的结论。”我抬高声音,一字一顿地说,“你们警方还缺少最直接的证据!”

    “是啊!浩哥,应该做个鉴定。”李薇赞同我的建议,扭头看向陆浩说,“只要确定孩子是韩一洋的,许蕾的作案动机就明确了,这两起案子也就宣告侦破了。”

    陆浩垂下视线,看着我手拿的照片略作沉思后,点点头。

    “可是,”李薇皱起两道细眉,“韩一洋死于三个月前的车祸,尸体早就火化……”

    “这好办,我们可以找他老爸——校长做DNA鉴定。”我提示说,“只要校长和孩子存在血缘关系,就能证明孩子是韩一洋的。”

    “那……校长能同意吗?”

    “哦,把你们警方的推理告诉他。我想,校长应该会配合吧。”

    “不行!”陆浩连连摇头,“万一我们的推理出错,会给人落下把柄。在DNA鉴定结果出来之前,决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们的推理结果。”

    “但如果不坦诚相告,校长还会配合吗?”

    陆浩双手叉腰想了半天,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

    我突然想到一个好办法,冲他神秘地眨眨眼,说:“我有个办法,能让校长心甘情愿地配合警方。”

    “哦?什么办法?”

    “这你别管,总之我会让他配合就是了。”

    “神秘兮兮的。”陆浩索性不问了,对我叮嘱道,“那你千万别忘了,通知校长明早9点到警局做鉴定。”

    “没问题。”

    陆浩从随身的包里取出塑封袋,把照片整理好装进去,然后站起身,环视了一圈道:“我们再仔细搜查一遍,别放过任何角落和隐蔽的地方。”说完,他走到书柜前。

    书柜不算大,里面塞满了书籍和资料,多以教辅书为主。陆浩一看到教辅书就感到头疼欲裂,索性把视线移到书柜的最上一层——那里摆着一排国外名著。他盯着书脊上的书名,从左到右扫了一遍,《红与黑》、《巴黎圣母院》、《长腿叔叔》、《飘》、《卡夫卡文集》……

    这些都是他所熟知的书籍,特别是《卡夫卡文集》,立刻让他联想到堂弟出版的一本小说——《神鹰王冠》。他正是因为看了堂弟的小说,才明白卡夫卡笔下的格里高尔为什么会变异成大甲虫,以及《变形记》要表达的深深寓意。

    突然,他看到《卡夫卡文集》的边上摆着几本颜色相同的书,仔细一看,书脊上都印着“孤岛”和“许蕾著”的字样。他脑子里闪过苏可曼说的话:“许蕾很有才华,上中学时,就在杂志上发表过散文。去年,还结集出版了一部散文集……”

    这就是许蕾出版的散文集?他忍不住好奇地取下一本。封面是黑色大海上的孤岛,和书名极为相称,给人一种莫名的孤独和压抑感。

    自从把许蕾列为嫌疑人之后,他就很想了解许蕾究竟是怎样的人。虽然从堂弟口中有所了解,但那也只是包裹了社会伪装的许蕾,不够真实,不够彻底。或许,通过这本散文集能深入许蕾的内心世界。

    他迫不及待地翻到第一页,在心里默读:“我看见,她站在孤岛上,一动不动地站着。汹涌的海浪拍打着岸礁,发出令人心悸的怒吼,但她仍一动不动地站着,犹如一尊雕塑。夜里,无边的黑暗笼罩下来,覆盖着整座孤岛,也包括她的脸庞。那双乌黑的眼珠,在黑夜里闪烁着幽灵般的光芒,让我心悸,让我窒息……孤岛,黑色大海上的孤岛,囚禁着罪恶的灵魂。”

    我走过来,发现陆浩神情严肃,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捧的书,就问道:“这么认真,在看什么呢?”

    “许蕾的散文集。”他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

    “哦?”

    虽然我早就知道许蕾出版了散文集,但还从没拜读过她的作品。于是,我也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我刚要翻开,突然发现书页里似乎夹着什么东西,就赶紧翻到那一页。

    一张折叠的纸片映入眼帘。

    我抽出纸片,放下书,小心翼翼地展开纸片。当完全展开后,我立刻辨认出,这是两张折叠在一起的机票。我仔细看了看,机票的登机人姓名一栏分别印着“苏可曼”和“韩一洋”,时间是今年2月26日,飞抵的目的地是美国洛杉矶。

    “快看,”我拉了拉陆浩的胳膊,指着机票说,“韩一洋和苏可曼一起去了洛杉矶。”

    “嗯?”陆浩拿过来,盯着机票看了一会儿,说,“他们既不是同事,也不是公开交往的朋友,一起去洛杉矶足以证明关系特殊。还有机票上的时间——2月26日,说明他们至少在半年前就开始交往了。”

    我点点头,心想如果孩子是韩一洋的,在时间上倒是满足条件。我心里突然产生一个疑惑,就道:“奇怪,许蕾怎么会有机票?”

    “咳!照片都能搞到,机票还难吗?”

    “不!我认为机票更难搞到。因为照片既然拍了,肯定是要保存下来的,但机票完全没必要保存,应该就地销毁才对啊?”

    “也许忘了销毁,或者干脆就没想销毁。”李薇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并不是所有偷情的人都担心被抓到吧?”

    “呃……可能吧。”我仔细一想,她的话也有道理。

    这时,李薇从一本刚取下的散文集里,又找到了一张折叠的纸条。她打开后,发现上面印着英文,于是把纸条递给我。

    我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宾馆开出的发票单,姓名、时间和地点与机票完全吻合。由此看来,苏可曼和韩一洋的暧昧关系毋庸置疑!但是,我一想起那些照片里他们做作的表情,心里顿时涌出一股莫名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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