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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号嫌疑人

    1

    我返回新起点高中,刚好赶上下课时间,校园的甬路上挤满了学生。我也挤进去,随着人流向教学楼走去。

    陆浩临走之前,交给我一个重要任务——找出李鸿伟。李鸿伟确实有谋杀许蕾的动机,但我觉得他不是凶手,因为我怀疑有一个人存在重大嫌疑。

    这个人就是苏可曼!

    我大脑里第一次闪过这个怀疑时,也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但是,如果我的怀疑是正确的,苏可曼就是一个相当可怕的人。因为,她布下了一场匪夷所思的连环诡局,警方之前的所有侦查和推理,都掉进了精心布控的诡局之中,俨然成了她手中的棋子,任由摆布。

    其实,自打我发现那些表情做作的照片,就对苏可曼起了疑心,当得知许蕾不是自杀后,更加重了我对她的怀疑。当然,很多证据都表明苏可曼不是凶手。但如果换个角度去想,那些所谓的证据和证词,似乎都是从她那里直接或间接得来的。也就是说,只要还在她布下的诡局里转圈子,就永远不可能去怀疑她。现在,陆浩就是如此。

    诚然,这一切都只是我的推理,我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能证明凶手一定是苏可曼。不过,今天下午在松江公园做了一个实验,更加印证了我的推理,只是有一个关键点还没解开。我想,只要解开这个关键点,她的整个犯罪过程就会彻底清晰。

    此刻,这个难解的关键点困扰着我,令我烦躁不安。快走到教学楼前时,我忽然想起在许蕾书柜里发现的机票和照片,又结合我之前的推理,立刻想到一个好办法。

    我认为,这是个非常关键的突破口。

    我暗自欣喜,使劲儿捏了捏拳头。不过,我还是打算查明李鸿伟的住址后,再去调查那件事,于是快步走进教学楼。

    “张珂不在吗?”我走进高二物理教研室,发现和李鸿伟私交不错的张珂不在,就向一个中年老师问道。

    “他下午临时请假了,”正伏案备课的中年老师抬起头,又补充了一句,“哦,他匆匆忙忙就走了,好像有什么急事儿吧。”

    我要来张珂的手机号码,转身离开办公室。来到走廊的僻静处,我拨下他的号码,却无人接听。我又连拨了几遍,始终无人接听。

    “这家伙在干什么?怎么不接电话?”我郁闷地收起手机,向政教处走去。我打算先调查那件事,回头再找张珂。

    两分钟后,我来到政教处门外,伸手在门上敲了敲,里面立即传出一声清脆的女音:“请进。”

    我从参加工作至今,还是第一次来政教处,和在这里的同事不熟,不知对方愿不愿意帮我。我推门进去,微笑着打了声招呼。正在整理资料夹的年轻女同事看到是我,立刻露出惊讶的目光。她的眼神像是在说:你是不是走错办公室了?

    然而,当我说出来这里的目的,女同事更是惊讶得盯着我看了半晌:“什么?你要看请假记录?”

    “嗯,方便看一下吗?”

    她收起惊讶的表情,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是领导批准的吗?”

    “呃……是的。”我不善于撒谎,脸上热热的,忙低下头,暗自祈祷千万别被她看出来。

    我的谎言似乎骗过了她。她从椅子上起身,走到资料柜前,侧头看着我问:“你要看哪年的请假记录?”

    “今年。哦,就是从二月份到现在的。”

    她点点头,在资料柜里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个蓝色的资料夹,走过来递给我。我说声“辛苦了”,伸手接过来,快速翻开。

    新起点高中的请假制度很严格,凡是超过半天以上的,都必须由校长亲自批条,然后将假条汇总到政教处存档,与年终考核和职称评定直接挂钩,所以老师们不会轻易请假。事实也是如此,整理成册的“请假档案”,只出现了十几个人的名字。

    我快速翻看着“请假档案”,在第三页发现了苏可曼的名字。我心中暗喜,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请假事由是:感冒发烧,日期是:5月27日,下午。

    “不对,日期不吻合!”

    我继续向后翻阅,却再没找到苏可曼的名字,也没找到许蕾的名字。我感到很奇怪,又仔细查找了一遍,确实没有她们的名字。

    是我的推理出错了吗?可机票上印着苏可曼的名字啊!她肯定去过洛杉矶,那这里为什么没有请假记录呢?

    就在我一头迷雾时,忽然意识到一点——苏可曼的出境日期是2月26日,而那时学校还没开学。

    我郁闷地叹了口气,暗暗责怪自己粗心大意的同时,心里升起了一股巨大的失落感。

    但是,当我目光再次落在“请假档案”上,猛然想起了什么。我赶紧翻到第三页,仔细核对苏可曼的请假记录。

    良久,我慢慢合上资料夹,自言自语道:“日期完全吻合!”

    2

    幸福小区,7号楼702室。

    陆浩被突然响起的刺耳响声吓了一跳,但随即反应过来,那是手机的铃声。

    铃声,来自卧室。

    陆浩循着铃声跑进卧室,在沾满血污的被褥里翻出一部手机,他扫了一眼手机屏幕,来电显示“房东大哥”。他无暇细想,快速按下接听键,举到耳边,就听手机里传出一个粗重的男音:“你小子挺有种啊!嘿嘿,这笔账,我会给你记着的!”

    无疑,打来电话的肯定是房东,可为什么要说这样一番充满恶意的话呢?陆浩怕自己一开口,对方就会挂断电话,干脆默不作声地听着。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怕了?”电话那端发现长时间没有声音,大声辱骂了几句后,继续说,“要不是你这浑蛋搅局,我就把那个女警察……”

    听到这里,陆浩心中一震,忍不住冲着手机吼道:“你是谁?”

    电话那端突然挂线了。

    陆浩赶紧回拨,却听到对方已关机的声音。他盯着手机,回想着刚才的那番话,很容易就做出了推断:袭击李薇的肯定是打电话的这个人,也就是“房东大哥”,但被手机的主人搅了局。

    突然,手机的铃声再次响起。

    陆浩仔细一听,原来是自己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一看,是李薇打来的,连忙接通电话,但手机里却响起一个焦急的男音:“是陆警官吗?”

    “对。你是……”

    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应该属于变声期青少年特有的声音。他猜测对方可能就是金正锋。

    “我是金正锋。”果然被陆浩猜中了,他想插话问几句,但对方语速极快,“陆警官,她刚从抢救室推出来,你快过来!”

    陆浩很清楚,对方所指的“她”就是李薇。他大脑“嗡”的一声,强作镇定地问道:“她没有生命危险吧?”

    “医生说脱离危险了,但还在昏迷,你尽快过来吧。”金正锋又补充了一句,“哦,在陆军总医院。”

    陆浩很担心李薇的伤势,来不及细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房间。他一口气跑出小区,钻进警车里,启动汽车向陆军总医院驶去。

    十几分钟后,警车停在陆军总医院门前的车位。陆浩推开车门下车,就看到一个穿格子衬衫、戴鸭舌帽的少年跑了过来。

    “我叫金正锋。”少年跑到他身前,喘着粗气问道,“你就是陆警官吧?”

    “对。”

    他发现金正锋的左脸红肿了一大片,左眼角贴着创可贴,他没时间细问,催促道:“快,快带我去病房。”

    金正锋应了一声,前头带路。陆浩紧跟上去,边走边询问:“李薇……哦,就是那个女警官伤在哪里?严重吗?”

    “她身上只有一处伤——小臂的静脉被割断,失血较多。”

    伤势比陆浩想象中要轻许多,他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问道:“那,她现在苏醒了吗?”

    “没有。”金正锋走进电梯,在楼层按钮上按下“11”,“医生说,她摄入了过量的催眠药,至少还要两个小时才能苏醒。”

    “催眠药?”陆浩一惊,急问道,“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电梯缓缓升起了。

    金正锋面色凝重地看着他,讲述道:“下午,我从外面返回出租房,一打开房门,就听到房东大哥的笑声从卧室里传出来。那笑声和平时截然不同,透着一丝诡谲,让人头皮发麻。我小心走过去,拉开房门一看,不禁倒抽了口凉气。只见他一手握着匕首,一手拿着DV,对着一个躺在墙角的女人拍摄,还不时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再看那个女人,**着身体一动不动地躺着,手腕被割破了,殷红的鲜血慢慢流出,把手臂和小腹染得鲜红,样子极是可怖。房东发现了我,瞪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盯着我,像一个恶鬼似的。我吓坏了,第一反应是转身逃走,但当我看到那个女人的脸的刹那,我立刻改变了主意……”

    这时,电梯发出“叮”的一声,门开了。

    “谢谢你,救了她。”陆浩看着他红肿的左脸,感激地在肩上拍了拍,走出电梯。

    金正锋眼神闪烁了一下,紧跟着走出去。他向走廊左侧指了指,叹了口气说:“唉,我要是早回来几分钟,可能就……”

    “别自责了。当时的情况那么危险,你能那样做,非常勇敢。”陆浩夸赞了一句,侧头看着他问,“后来呢?你是怎么从房东手里救出李薇的?”

    “我当时大脑一片空白,只记得和他摔在一起。后来不知怎么回事,手里就攥着一个啤酒瓶,我想都没想使劲儿砸在他头上。他被砸得满脸是血,捂着头跑了。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他的脚踝有伤,我肯定打不过他,也就救不了那位女警察了。”

    “哦?脚踝有伤,他是残疾人吗?”

    “不,不是残疾人。他一个月前脚踝扭伤了,挺严重的,一直没好。”

    说话间,二人来到特护病房门前。透过门玻璃,能看到李薇正躺在病床上,床边站着主治医生和护士。

    陆浩推门进去,向主治医生报明身份,走到了床边。他低下头,悲痛地看着年轻女搭档。李薇紧闭着双眼,异常苍白的脸上带着吸氧器,左手腕缠着厚厚的纱布,右手插着滴流管,殷红的血液正一滴滴流进身体里。

    足足过了两分钟,陆浩才沉重地呼出一口气,抬起头对主治医生问道:“还要多久,她才能苏醒?”

    “至少还得一个多小时吧。”主治医生看他满脸担忧的神色,说道,“你放心,她已脱离危险期了。”

    “谢谢你,医生。”他感激地和医生握了握手。

    “要谢的话,你也应该感谢这孩子。”主治医生指了指站在他身旁的金正锋,“如果不是他采用加压包扎进行止血,恐怕等我赶到那里,这位女警官就……”

    “哦,我妈妈也是医生,”金正锋抓了抓鼻翼,“所以我懂得一些医学常识。”

    陆浩闻言恍然大悟,心想难怪客厅里看不到一滴血迹,原来是金正锋对伤口进行了加压包扎止血。

    主治医生走到床边,看了看昏睡不醒的李薇,然后对陆浩说:“出于对患者的考虑,你们可否到外面等待。哦,她苏醒过来,我会招呼你们。”

    陆浩点点头,拉着金正锋走出病房。

    二人穿过狭长的走廊,来到等候区坐下。陆浩从随身的包里取出小本子,看着帽檐下那张稚气未脱的脸,说道:“我要向你询问几件事。”

    “是要做笔录吗?”金正锋瞥了一眼他手拿的小本子,脸上露出紧张的表情。

    “嗯,别紧张,你只要如实回答就可以。”看他点头,陆浩问道,“那人是你房东,对吧?”

    “对。”

    “他叫什么名字?”

    金正锋摇着头说:“他从没和我说起过自己的名字,我平时就称呼他房东大哥。”

    陆浩想起那部手机的来电显示——“房东大哥”,心想,看来他确实不知道那人的真实姓名。

    “你怎么会住进他家里?是租住的关系吗?”

    “不算是租住关系。”金正锋摸了摸耳朵,“说来挺巧的,我那时不想在家里住,刚好在酒吧认识了他。他说家里就一个人,可以过来住,不收房租,只要请他喝喝酒,每天打扫一下房间就行。我也没多想,就过去住了。”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住在那儿的?”

    “被学校开除以后。”他红肿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的神情,缓缓垂下了头。

    “具体日期还记得吗?”

    金正锋想了想,说:“7月3日。”

    “算起来,你们在一起住了两个月,应该对他很了解吧?”

    “不!要早知道他是那样可怕的人,我还怎么敢和他住在一起呢?”他脸上浮现出不安的神情,“不过,他有时候确实很古怪。”

    “古怪?”陆浩想起了卧室墙上贴着的裸女照片。

    “他喜欢搜集女人的内衣,而且……”

    “而且怎样?”陆浩迫不及待地追问。

    “我觉得他特别憎恨女人。哦,你去他的卧室看看就知道了。”金正锋叹了口气,“平时,他卧室总是锁着的,但那天我从门缝看到了贴在墙上的照片。当时把我吓坏了,就找他询问。他告诉我是闹着玩的,我信以为真。现在想来,他肯定是个变态狂!”

    陆浩皱着眉缄默了片刻,问道:“你知道他父母的住址或联系方式吗?或者亲属朋友也行。”

    “不知道。”金正锋说,“我在那儿住了两个月,没见有人来过。”

    陆浩的手机响了,是老刑警李强打来的。他对金正锋做了手势,收起小本子,起身走到楼梯间,接起了电话。

    “浩哥,我们和特警队扑空了。不过我们走访调查得知,半个小时前,小区里来了一辆120急救车,把伤者送往了陆军总……”

    “伤者是李薇,我现在就在陆军总医院。”陆浩打断他的话,命令道,“你们仔细搜查房间,把房主的底细摸清后,立刻向我汇报!”

    挂断电话,陆浩走回等候区。他坐下来,在金正锋的肩上轻拍了几下,说:“今天这件事你表现得非常勇敢,比一般的成年人还要勇敢,但你毕竟是未成年的孩子,还是应该返回学校去学习。”

    “不!我不是小孩了,更不想回学校!”金正锋瞪起眼睛,但很快就垂下了头,喃喃道,“学校没有朋友,他们都不欢迎我。”

    “怎么会?只要你换个心态和他们相处,或许很容易就成了朋友。”

    他仍垂着头,小声反驳道:“可是,老师也瞧不起我,我总觉得在学校低人一等。”

    “你这样勇敢的孩子,怎么会低人一等呢?应该是英雄,是大家学习的榜样才对!”陆浩动情地夸赞道。

    他慢慢抬起头,看着陆浩。

    陆浩发现他嘴角浮出自信的表情,便继续劝道:“老师对你的严厉和苛刻,也都是为了你好,为了让你成才啊!”

    金正锋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再次垂下头,盯着交握在膝盖上的双手,一言不发。过了好一阵,他缓缓扬起头,用彷徨、质疑的眼神看着陆浩:“大家真的会接纳我?会和我成为朋友吗?”

    陆浩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会的,一定会的!”

    “嗯!”

    金正锋用力点点头,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陆浩转头望一眼病房,还是没动静。他当然没有忘记找金正锋的目的,便又拿出了小本子,问道:“我还要问你一件事。9月2日,11点半到12点半之间,你在哪里?”

    金正锋一愣,不解地反问道:“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和一起案子有关。你只要说出那个时间段你在哪里,做了些什么就可以。”

    “9月2日……”他歪头想了想,“那天,我一直在翰奇网吧上网,直到天黑才离开。”

    “你确定?”

    “嗯,确定。”

    “翰奇网吧在什么位置?”

    “从幸福小区出来,左转一百米就能看到了。”

    陆浩记下地址,收起小本子,兜里的手机又响了。他接起电话,老刑警李强的声音传进耳鼓:“浩哥,有重大发现!”

    李强顿了顿:“我们在衣柜里发现了氯仿,以及罪犯留下的光盘!”

    3

    时针指向下午5点。

    终于到了下班时间,我收拾好桌上的资料和书籍,起身离开办公室。

    一个多小时前,陆浩打过一次电话,把那边的情况告诉了我,并询问是否完成他交给我的任务。张珂的手机始终无人接听,我也就没能查到李鸿伟住址或联系方式,但我认为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找到了侦破此案的重要突破口。不过关于这起案子,我还有很多疑点没有解开,所以并没把这件事告诉陆浩。

    我穿过一层的大厅,从教学楼出来,随着人流向大门走去。

    “嗨……”

    远处有人招呼我。我循声看去,原来是校长的秘书。我们的住所离得很近,经常一起上下班,我知道,他在等我一起坐地铁。

    “一个人坐地铁真的很无聊,很孤单啊!幸亏有你这个老同学做伴。”看我走近,他笑着对我说。

    我在他后背用力拍了一下,边走边坏笑着说:“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你怎么还觉得无聊呢?”

    “别拿歌词逗我开心。”他把公文包夹在腋下,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皱了皱眉,“你听说了吗?苏可曼辞职了。”

    “什么?她辞职了?”我早料到她会辞职,但还是吃了一惊。

    “对。今天下午,她丈夫代她给校长递交了辞职报告,我当时刚好在场。”

    “校长同意了?”

    “校长不希望她辞职,但发生了那样丢人的事,还怎么可能在学校待下去呀?所以也只能同意了。”

    我知道他指的是三角恋关系,以及苏可曼怀上了韩一洋的孩子的事。

    我们并肩穿过斑马线,走进松江公园。也许是想起苏可曼是在这座公园遭到袭击的,他沉重地叹了口气,说:“爱人被抢走了,孩子也被害死了,明明是受害人,却要背上第三者的骂名,苏可曼真够可怜的。最可恨的就是许蕾,竟会想出那样歹毒的诡计,真是死有余辜!”

    他这番话令我心中一震,随即驻足。

    我突然意识到,这起案子的真正目的,不只是谋杀那么简单——还潜藏着一股深深的恶意。这股恶意,令人窒息!

    他看我没跟上来,停住脚步,回头问我:“你怎么了?”

    我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直到他走过来在我肩上拍了拍,我才回过神。我用力呼出一口气,却无法将那个可怕的想法带出体外。

    “你脸色好吓人。”他伸手在我额头摸了摸,担忧道,“老同学,你没事儿吧?”

    我木然地摇摇头,心里却冒出一个想法:去拜访苏可曼。

    于是,我对他谎称把重要的东西落在办公室了,要回去取。不等他回话,我转身向公园外走去。走出公园,我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医院。

    4

    下午5点20分,京海市警局,刑警三支队的办公室。

    宽敞的办公室里,只有陆浩一人。他蜷缩着上身坐在沙发上,双手抱头,粗壮的手臂遮住了脸上的表情。

    手指忽然传来一阵灼痛。

    陆浩这才想起手里夹着香烟,猛抖了一下手腕,烟蒂掉落在茶几上。他捡起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沉重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办公桌前,坐下。

    宽大的实木办公桌上,并排摆着九张光盘。这些光盘是从幸福小区7号楼702室找到的,与它们同时被发现的,还有两瓶密封好的氯仿。所有的光盘都贴着标签,并用拙劣的笔记做了相应的标记,比如:“4/23长岛公园”,“5/14江北小巷”等。

    他看过其中的八张光盘,一回想起其中的画面,就会感到浑身战栗,背脊发凉。但是,唯独有一张至今没敢看。

    陆浩低下头,目光在标签上慢慢扫过,最终定格在“6/5废弃木料场”。

    看到标签的刹那,大脑里闪过曾无数次出现的可怕画面,与此同时,一股巨大的悲伤从心底涌出,沿着血管蔓延至全身。

    “3个月了,我终于找到那个浑蛋了!菲儿,我一定会亲手缉捕他,你在另一个世界可以安息了。”

    他强忍悲伤,用力咬了咬牙,暗暗告诫自己:“这是唯一记录她临死前的影像,不管看到什么,我都要看下去。”

    陆浩反复调整了几次呼吸,才颤抖着手,把光盘塞进电脑的光驱。屏幕上有了提示,他抓住鼠标,屏住呼吸,左键双击。

    暴风影音弹出来的瞬间,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大概过了三秒,音响里传出了声音,像是撕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响。他看过另外八张光盘,很清楚那是何种物质制造的声音。

    突然,一个男人的笑声刺进耳鼓。

    虽然这笑声已多次在耳边响过,但此刻听来,却令他无比的愤怒、痛苦。他用力攥紧双拳,猛地睁开了眼睛。

    屏幕里的背景光线很暗,还不时在晃动,很难看清事物的轮廓,似乎是有人正端着DV在走动。不过镜头很快就停下来,画面里出现一双腿的特写。镜头停顿了几秒,慢慢拉远,照出全身的影像,那是一个年轻女人,正一丝不挂地躺在地上。

    陆浩痛苦地看着画面里的那张脸,心如刀绞。

    画面里忽然出现一只手,拿起女人身边的一根绳索,展开,套在雪白的脖子上。女人似乎睡着了,没做任何反抗。那根绳索,慢慢地收紧,收紧……

    陆浩想大声喊叫,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任凭他怎样发力,就是喊不出一点声音。

    画面切换了。女人被吊挂在半空,绳索就套在脖子上,显然她已经死了。镜头慢慢接近,对准了阴部。那只手又出现了,慢慢分开女人的双腿,紧接着,音响里再次传出了可怕的笑声。

    一刹那,全身的血液涌至头顶,陆浩只感到眼前一阵眩晕。他摇晃着身体,一把扯掉了电源。电脑关闭了,但那可怕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荡来荡去。

    他双手抱头,趴在桌上,古老的液体慢慢滑出了眼眶。是的,陆浩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即便是之前已有心理准备。

    5

    吃过晚饭后,苏可曼的右眼皮一直在跳,心里也烦躁不安,仿佛有什么不祥的事情要发生似的。她打算去病房外透透气,就从床上起来,慢慢走到走廊里。狭长的走廊里,医护人员和患者家属络绎不绝,偶尔也能看到像自己一样穿病号服的患者。

    “能来走廊里走动的,应该是快要出院的患者吧?再过两天,我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她走到窗口,望着窗外的景色,心情一下好了许多。

    余光里,有人向自己走来。

    丈夫今晚值夜班,不能来陪护了。她不经意地左转头,却看到那个曾探望过自己的男同事走了过来。她右眼皮猛跳了一下,心想,他来干吗?

    我紧走几步来到她身前,微笑地看着她:“身体恢复得不错嘛,能出来走动了。”

    苏可曼背靠窗台,回以同样的微笑:“恢复得还好。你来找我……有事?”

    “哦,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

    “看我?”

    她脸上掠过一丝异样的神情。我知道她想说:我们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有必要专程来探望吗?而且还是第二次!

    我不以为然笑了笑,岔开话题说:“我曾在你桌上看到过一本侦探推理小说。哦,就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短篇小说集。”

    “对,我喜欢读侦探小说,特别是克里斯蒂的。”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你的小说也不错哦。”

    “多谢鼓励。”我跨前一步,和她并肩靠在窗台上。

    她侧头,迷惑地看着我:“你来找我,该不会是想和我探讨侦探小说吧?”

    “呃……也可以这样说。”她说得没错,我确实想通过克里斯蒂的小说了解一些事。

    苏可曼闻言,嘴角倏然放松,露出笑容:“怎么,是创作遇到了瓶颈?想从我这儿找点灵感?”

    我不置可否地摇摇头,略带几分认真地问:“你觉得推理小说,最吸引你的地方是什么?”

    “当然是悬念和推理了。”她说,“在我看来,好的推理小说要引领读者不断猜测,猜测凶手是谁,猜测结果是什么样的。”

    “哦。”我并不完全赞同她的观点,但也没有立刻反驳。

    “写推理小说很难吧?”她开口问道。

    我一边想着怎样不留痕迹地引入主题,一边点头说:“推理小说会布下很多疑点,这些疑点互相关联、牵制,推进情节层层递进,很是有趣。但对于作者来说,就要绞尽脑汁进行通篇布局。”

    她点点头,没有接话。

    “布局相当关键!”我说这句话时刻意加重了语气,然后顿了顿,继续说,“其实说白了,就是作者和读者的智力斗法。如果一开篇,就被猜到结局,那岂不是索然无味了?当然,还有一点更加重要——对犯罪动机的深入探讨,这会引发读者对犯罪行为进行思考。”说完,我观察着她的表情。

    “我从没想过这么多,只觉得引人入胜就是成功的小说。”她的右眼皮又开始跳了,忙伸手在眼睛上揉了揉。

    “哦,可能我们的视角不同,你毕竟是读……”我发现她伸手揉着眼睛,便关切地询问道,“眼睛不舒服吗?”

    “没事。”她放下手臂,眨了眨眼睛,“看来我是写不了推理小说啊,太有难度了。”

    “那倒也未必。”我故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轻拍了一下手,“对了,克里斯蒂的小说中的主人公,很善于使用毒药吧?”

    她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说:“她笔下的很多主人公善用毒药,不过,毒药好像是写作推理小说常用的道具吧?”

    “没错。”我用淡淡的语调说,“毒药在作者笔下是道具,但在犯罪者手中就截然不同了。”

    “哦?”她脸上仍挂着笑容,但笑容却显得有些僵硬。

    “对犯罪者来说,毒药虽然也是道具——作案道具,但性质截然不同。因为犯罪者的道具,会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而小说却是在警示世人,避免犯罪发生。”

    “是吗?”

    她侧身望向窗外,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但我能感觉到,她的余光一直观察着我。

    “当然也不完全是这样的,也存在小说为犯罪者提供犯罪素材的可能。”

    她把头彻底扭向窗外,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专注地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不好意思,我看得入神了。你刚才说什么?”

    我向窗外望了一眼,医院对面的广场上正有人在放风筝。我收回视线,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放慢语速,一字一顿地说:“模仿犯罪。”

    “嗯?什么意思?”她不紧不慢地转回身。

    “有些犯罪者会从小说里获得灵感,进行犯罪。”我看向她的侧脸,把早已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比如,最近发生的连环奸杀案,就是使用了推理小说中常用的道具——氯仿。”

    虽然苏可曼极力掩饰,但我还是捕捉到她眼睛里闪过的慌乱和不安。当然,那也可以理解成:她听到“氯仿”二字,立刻回想起自己的不幸遭遇,以及惨死的未出世的孩子。

    “我不想……再和你探讨这个话题。”她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悲伤的神情,眼睛里也有某种液体在凝聚。

    我赶紧把话拉回来:“对不起,我忘了你……”

    “好了,不要再说了。”她伸手擦了擦眼眶,“我有点累,想回去休息了。”说完,她向病房走去。

    我当然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但来见她的目的还没达到,于是紧跟着走进病房。她似乎没料到我会跟进去,看我走进来,脸上掠过惊讶和厌烦的表情,但瞬间就消失了。

    “我可能给不了你灵感。”

    我先是一怔,随即想到她指的是小说创作:“哦,没关系。”

    她走到床边坐下,脱掉拖鞋,背靠床头看着我问:“那你还有别的事吗?”

    “呃,确实有件事想向你请教。”我跨前几步,在距床边两米处站定,“5月27日下午,你由于感冒发烧请假了,对吗?”

    苏可曼闻言脸色一变,不自然地舔了舔嘴唇,才开口:“你为什么问这个?”

    无论是她的回答,还是神情举止,都让我很不满意。

    “抱歉,我无意中看到你的请假记录。”我现在只能这样说。

    她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我:“请假记录,好像不是随便就能看到的吧?”

    我没理会她的话,淡淡地说:“如果我没记错,韩一洋也是在那天下午死于车祸的。”

    她没做任何回答,挺直身子,冷笑了一声。

    我分明感觉到,她的笑声中带着讥讽和胜利者的姿态,这让我心里有些慌乱。

    “我听懂你的意思了,你怀疑我和那场车祸有关,对吧?”看我默不作声,她又冷笑了一声,继续说,“你也不仔细想想,我和韩一洋是什么关系?即便那场车祸不是意外,凶手也绝不可能是我!”

    说完,她起身下床,在床头柜上拿起手机,走过来递给我:“你自己看吧。”

    我接过手机,看到屏幕上有一条短信:“我和许蕾在一起吃饭,不方便,稍后打给你。”

    我是第一次看到这条短信,仔细核对了一遍,发件人是韩一洋,时间是5月27日。显然,那天下午韩一洋和许蕾确实在一起。也就是说,就算那场车祸不是意外,也与苏可曼没任何关系——因为她根本不在场。

    我又想到一个可疑之处——既然许蕾和韩一洋在一起,请假档案里为什么没有她的名字?但转念一想,许蕾是教务主任,有特权。如果她以公出为由离校,“请假档案”里就不会留下任何记录。

    在我看短信的过程中,苏可曼在旁说道:“我早就和陆警官说过,那场车祸可能不是意外,并让他去调查许蕾。”

    我“哦”了一声,把手机递还给她,大脑里充斥着无数疑惑,但此刻有一个疑惑必须问清楚。

    “既然感冒发烧了,你还有精力约会吗?”

    苏可曼刚刚走回到床边,听我这样问,她没有立即坐下,而是快速转过身,干脆地答道:“感冒发烧只是借口罢了!”

    “借口?”

    “没错。以我们那时的特殊关系,我总不能在‘请假档案’里,留下和韩一洋约会的记录吧?”

    她的回答合情合理,完全符合当时的三角恋关系。但是,当我看到她抓着的手机时,心里却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疑惑——时隔三个多月了,她有必要一直保留着这条短信吗?

    也许是看我长时间没说话,苏可曼不耐烦地问了一句:“怎么,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哦,没有。”

    我并没说出心中的疑惑。因为我很清楚,只要开口询问,她就有非常完美的理由等着我。比如她会说,“这是韩一洋发给我的最后一条短信,当然要留作纪念了”。

    我暗暗叹了口气,向她告辞。苏可曼礼貌地送我到病房外,并微笑着说了句:“等你有时间,可以再来找我探讨侦探小说,说不定下次能给你带来灵感。”

    我看着她嘴角挂着微笑,恍然觉得这笑容仿佛充满了讥讽的意味。我默不作声地点点头,转身走开了。

    穿过走廊,钻进空无一人的电梯,我重重呼出一口气,暗忖:“这场连环诡局堪称完美,比小说中的布局要难得多,我必须想办法找到新的突破口。”

    电梯的门开了,但并没到一层。

    一群人陆续走进来,空间立刻变得拥挤了。我向后退了半步,靠在墙壁上,却忽然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张珂!”我开口招呼道。

    6

    “那场灾难你本不该经历,那些痛苦你本不该承受。对不起,菲儿,都怪我!怪我没能保护好你!”

    陆浩沉痛地叹了口气,盯着刚刚从电脑里取出来的光盘,暗暗起誓:“我一定要亲手抓到那个该死的家伙。”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老刑警李强走了进来。

    “浩哥,我们在那间房里没找到嫌疑人的照片和背景资料。”李强边说边走到办公桌前,“但经过调查,我们很快摸清了他的底细,然后从户籍科提到照片,画出了肖像。”

    京海市公安局,依据在嫌疑人住所找到的光盘和氯仿,确认袭击李薇的男青年就是连环奸杀案的凶手。警方经过细致调查,得知该男青年名叫方建军,28岁,京海市本地人,无前科,在单亲家庭长大,唯一的亲人——父亲在三年前死于肝癌。

    陆浩赞许地点点头,问道:“上级批准了吗?”

    “嗯,批准了。这是通缉令!”说着,李强递过来一张印着男人头像的通缉令。

    警方高层和检察机关已批准,对方建军下达逮捕证和通缉令。警方认为,凶手逃匿至今不足三小时,且脚踝有伤病,行动不便,极有可能仍藏匿在京海市。于是决定对住宿和娱乐场所进行搜查,对各大社区、交通要道等张贴通缉令,并对举报群众给予高额奖励。当然,也存在凶手已逃匿的可能,便在全国范围内下达了通缉令。

    “那还磨蹭什么?你赶紧联合各社区的民警去搜查!”

    李强“喏”了一声,转身向外走,但走到房门前时,突然转回身:“浩哥,李薇那边……”

    “我已经派人去陪护了。”陆浩打断他,催促道,“快,你快去办正事。”

    李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他抓起摆在桌上的通缉令,举到眼前,凝视着那张年轻男人的脸。他眼睛里仿佛喷出两团怒火,再次引燃了心底的愤怒和仇恨。顷刻间,那张年轻男人的脸化做一堆纸屑!

    有什么声音传进耳朵里,他反应有点迟钝,听了好一阵,才听出是自己的手机铃声。他接起手机,堂弟抱怨的声音响起:“我说,你怎么这么慢?”

    “啊?”陆浩还没彻底回过神,“你,你找我有事吗?”

    “你这是怎么了?忘了你交给我的重要任务吗?”

    陆浩这才反应过来,忙问道:“你查到那个物理老师的住址了?”

    “何止如此。现在李鸿伟就在我面前的房间里,不过……”堂弟对着电话沉重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陆浩迫不及待地追问。

    “不过你来了,恐怕会很失望。我建议你还是别来了。”

    “少啰唆!快把地址告诉我。”

    20分钟后,陆浩走进距新起点高中不远的一所医院。他最近几天频繁来到这里,所以并不陌生,很快就找到了堂弟。

    “怎么回事?李鸿伟怎么住院了?住在哪间病房?”陆浩一见到堂弟,就像连珠炮似的发问。

    20多分钟前,我在医院遇到张珂,才得知李鸿伟住院了,而他的手机落在了家里。此刻,我看着站在面前的陆浩,然后指了指身边的张珂:“这是我同事,哦,也就是李鸿伟的朋友。他知道详细情况。”

    陆浩这才发现,堂弟身边还站着个戴眼镜的男青年,没时间细打量,和他握了握手,然后投去询问的目光。

    张珂叹了口气,面色沉重地说:“李鸿伟做了双腿截肢手术。”

    “什么?他截肢了?”陆浩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到底怎么回事?”

    “请跟我来。”张珂向不远处的一间病房指了指,边走边说,“他跳楼自杀未果,摔成双腿粉碎性骨折。更倒霉的是,抢救不及时,造成深度感染,不得不截掉下肢。”

    “自杀的原因你了解吗?”陆浩想尽快知道,自杀是否与许蕾的案子有关。

    “据他父母讲,李鸿伟被公立小学开除以后,心情非常失落,对工作和生活失去了信心,所以才会……”张珂顿了顿,“不过据我对他的了解,李鸿伟在新起点工作阶段,工作很不得志,人际关系也很糟糕,以至于长期心理压力过大,迫使他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我想,那时就已埋下了自杀的祸根。”

    说话间,我们走到病房门前。陆浩透过门玻璃向里面望了望,隐约能看到几台大型医疗仪器中间的病床上躺着一个男人。

    陆浩向门前凑近一步,却听张珂在身后说道:“如果要进去探望,必须要获得主治医生的同意。”

    “哦,我就不进去了。”陆浩半转过身,“对了,他是哪一天跳楼自杀的?”

    张珂想都没想,干脆地答道:“8月28日,凌晨4点左右。”

    许蕾中毒身亡的日期是在9月2日,而李鸿伟在此之前就已住院,没有作案时间。陆浩难掩失落的表情,又不甘心地追问了一句:“你确定没记错?”

    “嗯,肯定不会错的。”

    我很了解陆浩的职业病,单凭张珂的只言片语,他未必会信,就开口说道:“堂兄,医生那儿有住院记录,你可以去查看。”

    陆浩斜瞥了我一眼,沉着脸向医生办公室走去。不到两分钟,他就从办公室出来,冲我和张珂挥了挥手,又指了指电梯,意思是有事先走了。

    我看着陆浩的背影走向电梯,心想那个连环诡局比我想象中要难解得多,必须得到他的帮助才行。我与张珂辞别,快速追上去,然后拉着他走进楼梯间。

    “你拉我来这儿干什么?”走进空无一人的楼梯间后,陆浩烦躁地问道。

    我没有立刻说出找他的目的,走到窗前,转过身背靠着窗台,不紧不慢地问:“刚才,医生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他瞪视着我,脸上却慢慢露出了沮丧的神情。

    我双手抱膀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那个被开除的学生,你调查清楚了吗?”

    他从兜里掏出烟,吸了几口后,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说道:“我派人去翰奇网吧查过,调出了当日的监控录像,从上午10点23分到傍晚7点,金正锋寸步未离该网吧。”

    “这么说,金正锋也没有作案时间。”

    “是啊,三个嫌疑人都没有作案时间。”

    “除了他们三人以外,就再没有其他的嫌疑人了吗?”

    “我派人调查了许蕾生前的朋友和同事,就只有他们三人有作案动机。”他郁闷地吐出一口烟,“唉,现在所有线索都断了。”

    我迈步走到他身前,用非常认真的语调问道:“知道你为什么会徒劳无功吗?”我准备引入正题。

    “嗯?”他茫然地看着我,“你想说什么?”

    “堂兄,你的侦查和推理,违反了逻辑学大忌。”

    “逻辑学大忌?”他仍一脸茫然。

    “对!逻辑学上讲,要想保证若干判断或假设中必有一真,就要穷尽所有可能。”

    陆浩仔细回味着堂弟这番话,良久,他才开口问道:“你的意思是,除了那三人以外,还有一个或多个人存在谋杀许蕾的嫌疑?”

    “不,只有一个。”我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

    他歪着头,狐疑地看着我:“你是怎么知道的?那个嫌疑人又是谁?”

    “就算告诉你那人是谁,你也未必会信。”

    陆浩觉得堂弟一脸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就焦急地催促道:“快说,那人叫什么?”

    “你真想知道?”

    “少啰唆!快说。”

    我并没直接说出名字,举起手臂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圈。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现在在圈子里,而我在外面,我们的视角不同,看到的事物就截然不同。”我顿了顿,声音高了八度,“只要你从圈子里跳出来,即便是我不说,你也能猜到那人是谁!”

    “少跟我兜圈子!”

    陆浩被我的话气急了,跨前一步,双手抓住我的肩,用力要晃了几下:“你到底说不说?”

    我挣脱开他的手臂,向后退了半步。陆浩焦躁的样子定格在我瞳孔里,我想,他很难从圈子里跳出来,但此刻却不能告诉他。

    “那个嫌疑人就是——苏可曼!”我神情严肃,一字一顿地说。

    陆浩先是一愣,随即失望地叹了口气,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坐在台阶上。过了好一阵,他才仰起头,指着我的脑袋说:“你这里是不是病了?病得还不轻呢!”

    我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你要弄清楚,苏可曼是受害者!”陆浩说,“而且,在我们警方查明‘松江公园袭击案’的真相之前,许蕾就已经被谋杀。也就是说,苏可曼不可能在不知道袭击自己的人是谁的情况下,去谋杀许蕾。换言之,她没有作案动机!”

    我没做任何反驳,安静地听他往下说。

    “我知道你想反驳!反驳她们二人之间的恩怨,会让她预感到袭击自己的人是许蕾。可即便如此,那也只是预感罢了,又有谁会为了预感去谋杀呢?”他从台阶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继续说,“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第一次见到苏可曼时,她曾说……你等一下,我给你回放我们之间的对话。”

    说罢,他从随身包里取出一个录音笔,鼓捣了几分钟后,里面传出一段对话——

    “警方也和我的想法一样吧?”听得出这是苏可曼的声音。

    “嗯?什么想法?”

    “啊,也许这是查案时要严守的秘密。我的意思是,警方也认为袭击我的人和连环奸杀案的凶手是同一人吧?”

    “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根据现场的物证和凶手作案时使用的毒药,我们警方初步推断是同一人作案。”

    “果真和我预感的一样。”

    陆浩关掉录音笔,抬高声音说:“你听到了吧?刚才那段对话足以证明,当时苏可曼猜测袭击自己的人是连环案的凶手,而非许蕾!因此,她决不存在谋杀许蕾的动机!”

    此刻,我听陆浩说出“动机”二字,不禁在心里画上一个大大的问号:“究竟是什么,让苏可曼产生了谋杀许蕾的动机?”

    我虽猜不到谋杀动机,但一想到苏可曼费尽心思布下的缜密诡局,以及潜藏在案件背后的深深恶意,就能预感到——这必定是非同寻常的仇恨促成的谋杀动机!

    看我缄默不语,陆浩又严肃地补充了一句:“除了作案动机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苏可曼一直躺在医院里,没有作案时间!”

    “完美!真是太完美了!”

    他话音刚落,我就举起双手鼓掌,由衷地夸赞道。

    也许是没料到我会鼓掌,他怔怔地看了我半天,嘴角慢慢浮出得意的笑容:“你小子心服口服了吧?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淡淡一笑,说:“堂兄,你理解错了。我并不是说你的推理有多完美,而是这起案子的通篇布局很完美,不仅骗过了你们警方的眼睛,还把你们当成工具来利用,但你们却浑然不知,俨然成了她手中的棋子,任由摆布!”

    “我看你真是病得不轻!”

    他对我的话置若罔闻,无奈地甩了甩胳膊,说:“好了,你别啰唆了,我还要回去继续查案。”说完,他转身就走。

    “等一等!”

    我上前几步拉住他,恳求道:“我刚才说的都是认真的,堂兄,你务必要相信我!”

    “相信你?”他又露出烦躁的表情,用严厉的口气质问道,“你有证据证明苏可曼是嫌疑人吗?”

    “没有。”

    我不得不实话实说,迄今为止,我还没发现关于苏可曼谋杀许蕾的任何证据。我想,就算是警方去调查,也很难找到实质性的证据。

    “既然没有证据,那就只能算是你的猜测和臆想。而现在大量证据表明,苏可曼不是嫌疑人。”陆浩的双手在半空摊开,“你说,我还有理由去相信你的话吗?”

    “我不知道怎样说你才能信我。这样吧,我举个例子。”看他点头,我问道,“你知道万有引力定律吧?”

    他再次点头,反问道:“怎么,你想给我上一节物理课?”

    我没接话,举例说:“假设某颗恒星射出的光线,经过太阳附近射到地球,我们看到它在A点,那么A点就是它的真实位置,对吧?”

    “当然。”他伸手在半空画了一条直线,“因为,光是沿直线传播的。”

    “没错,光在同种均匀介质中会始终沿直线传播,人眼就是根据光的直线传播来确定物体的位置。而宇宙处于真空状态,介质均匀,光必定会沿直线传播。”我轻叹了口气,“但很遗憾,我们看到的A点,并非该恒星的真实位置!”

    他露出惊讶的表情,想了想,问道:“是大气层的折射,产生了偏差?”

    “不,那很微弱,可以忽略不计。”

    “嗯?那是为什么?”

    “强大的万有引力!”我解释说,“我刚才刻意强调,该恒星的光经过太阳附近射来。而太阳的质量相当大,会产生强大的吸引力,就连光线也会被吸引,产生曲线运动,所以我们的肉眼会出现偏差!”

    “哦,原来是太阳的强大引力造成的。”他迷惑地看着我,“可你说这些……与苏可曼是嫌疑人没什么关联啊?”

    “有很大关联。”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不仅意味着他能否相信我,还决定着案子侦查的方向,必须把他拉到和我一样的轨道上来,于是字斟句酌地说:“你现在掌握的证据和证词,就好比肉眼看到的恒星所在的A点,看似真实,但并不真实。因为你并不知道,在某处正有一颗质量巨大的太阳——她布下的诡局——辐射出的吸引力,影响了你的正常思维!”

    听完这番话,陆浩脸上浮现出惊讶、迷惑的复杂表情,接着垂下视线,蹙眉盯着几米外的台阶。我看得出,他正结合那些所谓的证据和证词,反复推敲我刚才说的话。

    忽然,陆浩抬起头,冷峻而锐利的目光落在我脸上:“你告诉我,苏可曼究竟布下怎样的诡局?”

    “还有很多疑点没解开,所以,她布下的诡局我还没读懂。”我苦笑一声,“正如你所说,她没有作案时间,作案动机更是不清楚。”

    “什么?说了半天都是空谈!”

    “不,我下午在松江公园做了个实验,更加印证了我的推理。”

    “你做了什么实验?”

    “根据苏可曼的证词,她走出地铁站的时间是深夜10点15分,袭击事件发生在10点40分,也就是说,她步行25分钟才抵达公园中央的凉亭附近。然而,从地铁出口到公园中央的距离并不算远,正常人的速度七八分钟足以抵达,而她为什么会花费25分钟?你不觉得很可疑吗?”

    “她是孕妇,你忘了吗?”陆浩提示说,“而且还穿着高跟凉鞋,走路的速度肯定比常人慢很多。”

    “高跟鞋也是可疑之处!你想,怀孕6个月的孕妇有必要穿高跟鞋出行吗?”

    “有谁规定孕妇不能穿高跟鞋?你这是鸡蛋里挑骨头,我觉得没什么可疑的。”

    “可她平时很少穿高跟鞋,特别是怀孕以后。”

    “嗯?你调查了?”

    “当然,我特意询问过‘大嘴巴’老师。”

    他单手摸着下颚,猜测说:“但也存在出门时着急,穿错鞋的可能。”

    “好吧,那就再回到时间问题上。”我说,“如果以我的速度来衡量,误差会很大。很幸运,我在公园附近先后碰到两个孕妇,请求她们帮我做了实验。我告诉她们,要以着急的心态走到公园中央,结果分别以12分钟和15分钟抵达,而后者怀孕7个月,也穿着高跟鞋。”

    “这么说,她比这两个孕妇至少多用了10分钟才抵达?”

    我不置可否,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多耗费了10分钟?”

    他托着下颚想了想,一脸茫然。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但要验证是否正确,需要你的配合。”

    “快说,什么猜测?”

    我凑近一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陆浩听完一脸的震惊,继而连连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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