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秦定邦笑道:“吃醋了?”
这天,秦定邦正在办公室看帐,快到中午时,詹四知过来找他。
这人一进门便一脸兴冲冲,“三哥我发工钱了,请三哥吃饭!”
以前詹四知到办公室找他,向来都是有求于他,这次竟然来邀请他吃饭,可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时间如果推回一年前,秦定邦肯定会断然拒绝。但现在不行了,不管他内心里多么厌弃这个没脊梁骨的,都不能断了联系,相反,还要多和他来往,毕竟詹四知是伪政府内部的人。多了解些他们内部的消息和风向,很有必要。
“哦?请我去哪里?”秦定邦问道。
詹四知一听秦三哥没有拒绝的意思,立即喜上眉梢,“我们去吃菲亚卡吧!”
之后,詹四知便乐颠颠地开着他爹留给他的那辆老车,咣当咣当响了一路,把秦定邦带到了菲亚卡。
这家餐厅很有名,冯龙渊以前就请秦定邦来吃过饭。西餐厅的所在地,叫了多少年的霞飞路,十月才刚改成了泰山路。
路的叫法虽然改了,繁华却是不打折扣。秦定邦虽然没多言语,但心里却明镜似的,把他请到这么个地方,说明詹四知要么最近手头比较宽裕,要么是想要达成某种目的。
等餐时,詹四知的话匣子就已经打开了。
“自打我回来,还没有好好请三哥吃顿饭,我媳妇其实不会做饭,家里厨子在我爹遇害没多久就走了,所以没法请三哥吃家宴了。”詹四知殷勤地给秦定邦倒了茶,“三哥,你知道我眼下在哪里上班吗?”
秦定邦扶了一下茶杯,倚到靠背上,目光看起来有几分温和。
詹四知总感觉他的秦三哥对他越来越好了,迫不及待道,“三哥,我在教育局。”
“不是在粮食局么?”
“唉,那是在南京,现在换了。”
秦定邦点了点头,“听起来不错。”
“什么不错呀,清水衙门。”詹四知转头向周围望了望,压低了声音接着道,“三哥我能调回上海,其实也是花了银子的。”
秦定邦没想到,詹四知平日里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背地里竟然也会使些手段,比他原先以为的要活络得多。看来以前,还真是低估了这个人。
“想当初我去南京,是因为我爹要去南京任职,我要跟着他去的。我爹一死,我也没了奔头。其实我真想在上海市府工作的,就在原先的公共租界,那离家多近呐。结果我那时没有能递得上话的人,又舍不得那份工,不得不绕远去了南京。这下好了,法租界也被接收了……”詹四知向前微微探了探身,又左右看了看才小声道,“我当时就赶快给人送了钱……”
说完这话,见秦定邦没有责备的意思,詹四知继续道,“还是钱好使啊,三哥,递了钱之后,我就顺利地调回了上海。但是没办法,那时手头不行,只调回了个教育局,没想到穷得叮当响,想捞也没得捞。成天忙活着怎么去推行日本教育,出门还要遭人骂。”
詹四知越说越不甘,仰头把杯里的茶喝掉一半。
秦定邦静静地听着这个突然有些陌生的人在絮絮地说着话,面色虽然如常,心底却在迅速地消化着情绪。
也就一年多的功夫,这个詹四知就已经混成了根老油条,虽然小体格依然一推就倒,但心思却远不似以前那样干净……亦或者,也许从来就没有干净过,他压根就是这么个人。
浸淫在伪政府的环境里,原先那层貌似纯良的壳都被泡化了,只剩下赤裸的真实,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詹四知又道:“不像老孟,那么副熊德性,又贪钱又惧内的,以前在南京时根本没人看得上。尤其他家里的是个母夜叉,大伙背地里动不动就耻笑他。没想到,他那悍妻才是厉害角色,平时把钱管得死死的,到了关键时候,瞅准了好机会却舍得下狠手,递出去的钱是我们这批回来的最多的,恨不得当了家产。结果人家到底是押中了宝。唉,要不然,就凭老孟那样的,怎么能当成海军部驻上海的代表?”詹四知露出鲜有的妒恨神色,“那是多大的肥缺啊。”
“哦?”秦定邦听出了点意思,“这么说,那个老孟,现在成了个人物了?”
“可不?”詹四知瘪了下嘴,“这三十年河东河西的,以前我们对他都爱搭不理的,现在见了也得点头哈腰了。”
秦定邦随口道,“你们不是一个部门的,用得着这样?”
“别管什么部门的,人家职位比我高呀!我也就是个副课长,但老孟,现在可是直接能和日本军队里的大人物说上话呀。三哥你不知道,他现在正和他们海军部的日本顾问冢本打得火热,把人家伺候得服服帖帖。”詹四知泄气似地喘了口粗气,“咬人狗不露齿。现在看,老孟两口子,都是深藏不露的。”
“冢本?”秦定邦眯起眼。
“对,冢本信助,日本海军特别陆战队副司令五十岚阳太帐下的红人。所以,真是娶妻当娶贤呀。”服务生开始给他们上菜,詹四知挪了一下茶壶,感慨里带了点阴阳怪气,“你看老孟有了那么个下手稳准的老婆,一招鲜,吃遍天。现在不说手眼通天吧,也是能跟大人物递得上话了。”
詹四知话里话外,是稍带了对杜漪薰的不满。当然这不是秦定邦关注的重点,詹四知说的这个老孟,让他有了兴趣。
秦定邦铺了一下餐巾,“你刚才说,你见了他还要点头哈腰的?”
“是啊,没办法,人家实权大呀,我这个教育局的喽啰算个什么?恐怕是教育局的局长见了人家海军部的代表,打声招呼也不过分。”
秦定邦看着詹四知狠狠地嚼着牛排,平静道,“赶哪天,撺个局。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嗯?”
“我请。”
“我们?谁们?”
“你,老孟,还有我。再把夫人们也带着,一起聚聚,热闹热闹。”
詹四知愣住了,“三哥,这是……”
秦定邦拿起酒杯晃了晃,看着挂在杯壁上的酒痕,“你在政府里当差,谁知道哪块云彩有雨?既然你说他有手眼通天的本事,说不定哪次替你多说一句话,你就能多件好事。”
“三哥你这是为我……”
秦定邦擡眼看了看他,放下酒杯,“你在上海还有亲人吗?”
“没了。”
“那三哥不得替你打算吗?”
詹四知一听秦定邦这么说,眼里一下子就热了起来。他一把抓住秦定邦的手,“我就说三哥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他难掩激动,语速都快了起来,“我一定快些联系他,让他带上他老婆,我再带上小薰。我要跟他说,我三哥秦定邦,邀请他吃饭!”
秦定邦把手抽了出来,忍下厌憎,语重心长道,“得亏你跟我说了这些事,要不然,我想帮,都不知如何帮你。”
詹四知刚想说他以后什么消息都跟三哥说,好方便三哥帮他多开门路,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出口的却是,“是啊,三哥忙,这些不见天的小事,才不是三哥关心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他也明白了,世上对他好的只有秦三哥,哪怕是他的枕边人杜漪薰都,对他都有所保留。
当初他想多送些钱出去,好捞个像样的差事,结果杜漪薰宁肯把钱都买了珠宝去跟那帮太太显摆,也不肯留给他办正事用。
他早就跟她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钱要花在关节上。珠宝什么时候不能买?真有了好职位,捞钱不是更方便更容易?岂不是有更多的珠宝可以买?结果愣是说不动,人家不理这茬。考虑事情只盯着眼前那三步,多一步都不愿看,真是见识短浅。
到头来,他进了教育局,捞不到钱了,杜漪薰又不停地数落他没本事。但凡她当初能像老孟媳妇那样,关键时刻长起精神,他也不至于混到现在这么委屈。他家里养的这个祖宗,花钱时有她,其他的,是指不上了。
但是,秦三哥不一样,这是真心替他考虑长远的大人物。这条大腿,他可一定要抱住了。这顿饭他收获太大,他是明白了,让三哥知道的越多,就越能方便三哥替他打算周全。
这时,服务生又端上来一盘菜,詹四知赶紧把菜放到秦定邦旁边。接着就是一边吃,一边说,有用的没用的,一股脑往外倒,直说到嘴皮子发白。
秦定邦偶尔吃几口,大多数时候,都在静静地听。
饭终于吃完了,秦定邦擦了擦手,示意詹四知可以起身离开时,詹四知却坐着不动。“三哥……”他面带忸怩,犹豫了一番,“其实这次请你吃饭,我还有件……有件小事,想求三哥帮忙。”
图穷匕见。看来这次,詹四知是第二种情况了,有事求他。
秦定邦于是继续坐着,“你说吧。”
“三哥……我……我最近日子不太宽裕,手头有些紧。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家里那个,实在是太能花了!我今天领的这个工钱,如果不和你吃饭,就都得被她搜刮走。三哥你能不能……能不能帮帮我?“
秦定邦看着詹四知的一脸难堪,淡淡道,“说吧,要多少?”
“一……一千大洋?要是三哥觉得太多,五百大洋也行。我这边到处都要应酬,”詹四知揉着衣襟,“官场的那事儿啊,离了钱玩不转的。”
“行,”秦定邦爽快答应,“明天我让张直给你送去。”
这天回家,秦定邦一开门,就看到梁琇正给客厅窗台的秋海棠浇水。她穿的是他前不久新给做的旗袍,见他回来,便放下小水盆,笑着迎了过来。
秦定邦心下一暖,诗里写的花面交相映,也未必赶得上此刻。他掏出一个方盒子,递给了她。
“这是什么?”梁琇接了过来。
“打开看看。”
她依言打开,惊讶道,“这是……翡翠?”
“是。”
秦定邦给梁琇买了一整套翡翠,老坑玻璃种,质地翠绿无瑕,纯净明亮,能配成一套更是难得,是上品中的上品。
“你之前不是给我买过好几串珍珠的吗?”
“换着戴。”说着,他就从梁琇手中的盒子里取出项链,给她戴到脖子上。
上次他带着她一起去买珍珠项链,换做一般女孩,看到一店的珠宝岂不要发疯,只会央着男人多买。结果他的琇琇到了那里,只着急什么时候能买完,好赶紧回家。
所以这次他干脆没带她过去,自己直接挑好了就买回来。
梁琇任由他摆弄着她脖子上的昂贵珠宝,睁大眼睛问道,“要去跟谁见面?”
秦定邦低下头在梁琇的额头上蹭了一下,“真聪明。”
“这次是什么人?”梁琇又问了一遍。
“詹四知会带着媳妇去,”秦定邦又牵起梁琇的手腕,开始给她戴镯子,“还有一个是这次的主攻对象,伪海军部驻上海的代表,老孟。听詹四知的意思,这个老孟的媳妇不是一般人。两口子都贪财,我们得看上去,就让他们觉得有的贪。”
“明白。”梁琇爽快答道,想了下,接着又确认,“那詹四知的媳妇是什么样的人?”
“这我还真不太清楚,以前有一阵她经常去和母亲聊天,后来就突然不再去了。”
“哦?”梁琇一下子来了精神,“去秦宅?”
“嗯。”秦定邦随口一答,他的姑娘带上这整套翡翠,又是一种美,真是好看。
秦定邦正要好好打量一番,梁琇却突然歪起脑袋笑了起来,一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一边不住地眨眼睛,摇头晃脑地慢慢道,“她是过去跟秦阿姨聊天呀,还是想去见什么人?”
秦定邦还从来没见过梁琇这副鬼机灵的样子,愣了一愣,随即忍不住笑道,“吃醋了?”
“才没有!”梁琇撇了一下嘴,“女人的那点心思,女人还能不知道?”
“哦?我的琇琇知道这么多……”秦定邦擡手刮了一下梁琇的鼻尖,“那你说,你对我有没有过心思?”
“对你?没心思……”梁琇被问的一愣,下意识地转起了手镯,“我对你,没心思。”
“真没心思?”
“……没有。”
小脸都红了,话却说得这么绝,这算口是心非吗?明明是在遮掩,看上去却有几分欲拒还迎。秦定邦被撩拨起来,不待梁琇反应,一把揽住她的腰,扛起这可人儿就往里屋走。
空出来的一只手,已经开始扯衬衣的扣子。
“啊……”梁琇一声惊呼,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忍不住挣扎起来,一边捶他的背,一边踢着腿,“秦定邦你干嘛呀?我还没做饭呢!”
“先办正事。”
一见是往卧室扛她,梁琇更是大叫,“秦定邦,你混蛋!”
“嗯。”秦定邦扛着人几步进屋,一脚踢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