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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上海滩 正文 第89章 小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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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小熊

    高高的松树,橡树,柞树,各种各样她之前见到的或是在书里认的树,哪哪都是树。

    那些树愉快地生活在一起,大树枝子就是它们的手,枝叶相覆盖,就是它们在互相挠手心。被挠痒了的树还会摇晃起身体,带着叶子飒飒轻响,仿佛在咯咯地笑。

    她已经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景色了,身处其中无比激动雀跃,忍不住在这片林子里撒起欢儿来。她快乐地跳来跳去。树下有很多小草,小花,还有落叶,脚踩在落叶上软软的,就像在梦想中的花园里。

    她顺着山坡跑下去。

    有一朵小花被她不小心踩到了。小家伙迅速从泥土里弹起来,朝她愤怒地摇晃着身体,气得把花瓣都抖掉了两瓣,花叶竖立成刀,刀尖齐刷刷地指向她,龇牙咧嘴地要找她算账。

    她非常窘迫,赶紧去跟小花道歉,但是出口的却是……“嗷呜”的声音!

    她这才看向自己的脚,两只乌黑的大脚掌!上面还粘着新鲜的泥土和草叶子。

    啊!她变成了什么?

    她赶紧又看了自己的手,五根弯曲的黑色爪子无比尖利,分明是……熊掌!

    她嗷呜的声音在森林里回荡,一声接一声,几分凄厉,几分滑稽。连周围的大树都轻晃了起来,好像在安慰她,又好像在笑她样子傻。

    她吓坏了,慌张地朝坡下更远的地方跑去。

    突然,不知道自哪里起了一声响,惊起了好些小鸟,乌云一般从树冠扑腾起来,叽叽喳喳地慌张大叫,“快跑呀!快跑呀!”

    她竟然能听得懂鸟儿的话。

    她蓦地反应过来,刚才那声,是枪响!

    她循着枪声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树下,正站着一个身着斑驳红衣的猎人。没有五官,整张脸上只有一个巨大的黑点,虽然没长嘴,但能汪汪地吠叫。

    身边一条比他还大的狼狗,甩着滴答着涎水的猩红舌头,望着她蓄势待发,却发出人一般的狞笑。

    那一人一狗,或者说一狗一人,像吹了气一样,越变越大,仿佛要遮住身后的天。黑点人狂吠了几声后,又擡起了枪朝她瞄准。

    她吓得撒腿就跑,一连几声枪响,打出的却是好几条极细的火龙,箭一样地飞到她身边,不由分说缠上她,把她身上烧烫出一道道骇人的伤口。

    她只觉得在劫难逃,一边跑,一边朝着天空绝望地嗷呜哀叫。

    紧接着,又听到一声枪响,她的心迅速跌落,只以为这次是死定了,不料身后却传来一声骇人的惨叫。

    她一回头,那个黑点人像漏了气的玩偶,摇摇晃晃地迅速瘪掉,最后缓缓堆叠到地上,化作一滩污物。

    又一声枪响,邪恶的大狼狗也中了枪,碎成了一团黑灰,被风扬到远处。

    身上的火龙随声委顿于地,瞬间熄灭,像烧成粉末的皮鞭。

    此时,她赶紧朝着后两声枪响传来的方向张望,一眼就看到了一头比她更大的黑熊,正挺立在前方树下,爪子里握着的枪,还在冒着烟。

    她赶紧跑过去,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嗷呜嗷呜嗷呜……”

    这头霸气的大黑熊,并没朝她嗷呜,只是皱着眉盯着她的脸,又看向她身上的伤口。

    她也盯着他看,虽然没有他高,但是她可以仰着头看——哇,严肃寡言,但又英武威猛,真是一头又大、又黑的熊啊!

    可是看着看着,这张熊的脸,便开始慢慢淡了去,逐渐显现出了剑锋一样的眉毛,挺拔的鼻梁,还有紧紧抿住的薄唇,微眯起的眼睛看得她心里发虚,也让她忍不住拍起熊掌大笑起来——

    “秦定邦,你也变成熊了呀,啊哈哈哈哈哈哈……”

    秦定邦一回家就看到家里灯开着。喊了两声“琇琇”没人应,往屋里没走两步,就望见了沙发上躺了个……什么?

    走到近前一看,他家琇琇正裹着貂皮大衣不知道做着什么梦,一会儿啊呜啊呜,一会儿又痴痴地傻笑。

    他看了有一阵儿,不叫是醒不了了。

    “别‘啊呜’了,吃没吃饭?”

    没动静。

    秦定邦无奈附身,轻轻晃了晃她的肩,“醒醒。”

    梁琇终于被秦定邦摇醒了,愣愣地盯着他,隔了一会儿才缓过神,“嘿嘿嘿……,好大的一头大黑熊啊。”

    “行了,别傻了,吃没吃饭?”

    “我刚吃了苹果。”梁琇继续窝在舒服的皮草里,连话都带了鼻音。

    “你再这样不正经吃东西,胃病还得犯。”秦定邦面色沉了下来,“我去给你熬粥。”

    梁琇被说了,自知理亏,赶紧自觉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无意间手又碰到了大衣,这皮毛摸起来太舒服了,她拽住秦定邦,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怎么样?我好不好看?”

    “好看,像熊。等会儿粥熬好了,你要喝一碗。”

    结果刚刚猛地站起来,加之又转了一圈,梁琇突然感到一阵头昏袭来。她脚下不稳,一头就栽到了秦定邦怀里,额头重重地抵在他的颈窝,一动不动地,身上开始止不住地冒虚汗。

    秦定邦一惊,赶紧摸她的脸,“这是怎么了?”

    “我头晕,不行,我要……”她一把推开秦定邦的怀抱,踉跄跑进卫生间,扶着洗手台便发疯地吐了起来。秦定邦知道她闹胃病会不舒服,但从来也没这样过,赶紧站到她身边,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

    “你昨天在朱临沧家,就是这样的?”

    “嗯,今天更严重。我是怎么了,唉……好难受,哕……”

    秦定邦静静地守在她身边,看着她恨不得吐出苦胆。此番像是在闹胃病,但又有些不像,怎么能突然间就难受成这样?

    他一边给她拍背,一边回想最近发生了什么,家里家外,前前后后。

    不应该啊……

    猛然间,他脑中有根弦被狠狠地拨弄了一下,他盯着面色惨白还在不住干呕的梁琇,开始听到自己慢慢加速的心跳。

    等梁琇终于吐完,他把她扶回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本就不舒服,还有貂皮捂的,梁琇的额上已经湿漉漉的了。

    秦定邦帮着梁琇把貂皮大衣解开,喜悦却抑制不住地蔓延至周身的每一个细胞。他回想起梁琇那晚趴在他怀里哭,几近悲壮地自暴自弃。甚至竟然还妄想着,不行就要离开他。

    秦定邦擦了擦她额头的汗,“你刚做了个什么梦?”

    “就……好奇怪!我梦见我变成了一只大黑熊,你也是一只大黑熊,我们连话都说不了,只能嗷呜……”梁琇重重地揉搓了两下前襟上顺滑的毛,“就怪你给我买的这件大衣,我刚穿上就觉得自己像头熊,结果立马就梦到我们俩,全都变成了熊!”

    “傻丫头……”秦定邦看着咻咻地生着气的梁琇,既爱极了她这副稚气的样子,又忍不住觉得心疼和好笑。

    他擡手扳过她的肩,和她额头抵在一起,平静了几息道——

    “我们这两只大黑熊,可能……要有小熊了。”

    “嗯?”

    猛然间听了这话,梁琇一时忘了呼吸。

    见梁琇愣住不动,似是久久没反应过来,秦定邦的心简直要化掉,他轻轻地吻住她微微张开的樱唇,辗转了好久才分开。之后,便紧紧地抱住了这个已经彻底呆住了的傻丫头……

    第二天一早,秦定邦就把梁琇带到了红房子医院。冯龙渊的大姐当年难产,凶险万分,就是给拉到了这里,最后才母子平安。

    自打昨天秦定邦说出那句惊天动地的话,梁琇一直还是懵着的。

    她没怀过孕,更没当过妈妈。而且她是她家的老幺,从小到大,除了近距离见过惠英的大肚子,再就没接触过什么孕妇,更不知道初孕时会有什么反应。

    怀孕对她来说,更像两个抽象的汉字,鲜有具象的对应。

    还赶不上秦定邦。

    当年大嫂怀秦则新时,就吐得天昏地暗。有几次,大哥还让他回家顺路帮着带山楂酪。

    昨晚他看梁琇吐成那样,越看越觉得像大嫂当时的情况,加上梁琇前两天跟他念叨这个月的月事推迟了有些天。两人还傻傻地以为是入了冬,天冷受了凉才推迟的,他只管把壁炉的火架得旺旺的。

    哪知啊,搞不好,是有小家伙来报道了。

    给梁琇接诊的周大夫据说很有经验,周大夫细致地询问梁琇的情况,结果梁琇答了一半又跑出去吐了一趟。周大夫见怪不怪,之后又给梁琇做了全身检查,除了之前受刑底子受损,身体还是弱,没发现其他毛病。

    周大夫不忘跟夫妇二人叮嘱,“照姑娘这个样子,非常像怀孕早期。回去要多休息,前三个月要特别注意,不要剧烈运动。如果要同房,也得过了这三个月,不能太激烈。”

    “前三个月为什么不能剧烈运动啊?”梁琇瞪大眼睛好奇问道。

    周大夫看着梁琇一脸认真,忍不住笑,“我知道你们年轻,就不能忍一忍?不行就分房睡。”

    其实梁琇只是单纯地没听懂,起了探究心。但周大夫听的却是另一层意思,回答的也是另一层。

    梁琇愣了一下便明白过来,那一脸的红晕啊,她忍不住迅速捂了一下脸,“我是说,一旦前三个月剧烈运动的话,会发生什么?”

    这话一出口,听起来好像更不对味儿,话越说越不成样子。梁琇霎时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旁边的秦定邦一看他的姑娘又在犯傻,小脸儿都窘迫成这样,笑着解围道,“她是想说,前三个月要规避的风险是什么。”

    周大夫是个上了点年纪的中年女子,一看梁琇脸皮这么薄,只觉得小夫妻有趣,耐心道,“前三个月妊娠反应常常很剧烈,胎儿也不稳定,如果不节制,可能会流产。不光保不住孩子,大人的身体也会受损。”

    一听“流产”二字,梁琇的身体不自主地晃了一下,秦定邦擡手搂住她的胳膊。

    梁琇对身体里可能开始孕育生命这件事,才刚刚开始要去适应和接受,就听到他有可能在头三个月就轻易离开她。本能中潜藏的母性瞬间爆发出来,她扭头看向秦定邦,擡手一把捂住肚子。

    周大夫都看在眼里,“不用那么担心,我刚才说的也就是风险,注意了就没事。回去多吃点好的,但也不要过量,孩子长太大了,不好生。”说完又朝秦定邦道,“再就是先生少让太太着急上火,不要太操劳。该吃吃该睡睡,这就行了。”

    跟周大夫道了谢,二人携手走出诊室。等到了医院门口,梁琇拽了拽秦定邦的手,又停住脚步,脸上还是不可置信,“我……这就,就怀上了?”

    “嗯,很有可能。”

    “我要当妈妈了?”

    “嗯。”

    红房子医院在上海很有名,很多孕妇都到这里生产。有一双一对的准爸爸准妈妈,还有抱着初生婴儿出院的新爸爸新妈妈,一个个喜气洋洋的。

    秦定邦握着梁琇的手往旁边站了站,给别人让路。

    梁琇仰脸看他:“你要当爸爸了?”

    “嗯。”秦定邦应道。

    按理说,上海的冬天常常阴冷。可这个上午,天上却挂着少有的暖阳。梁琇觉得这样晒在太阳底下,真是舒服。

    她看着医院里的树,大树中间还夹着小树;她看树上的鸟,欢蹦乱跳的,也拖家带口。她好像终于开始感受到欢喜,情不自禁地微微晃起脑袋。

    侧脸一看秦定邦,发现他正在看着她,满眼都是笑意。

    她也笑出来,晃晃他的手,“那你开不开心?”

    秦定邦笑着点了点头,“嗯,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