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如果蜗牛有爱情》->正文

第065-066章

    第65章

    越接近山区,气温越低。阴暗的暮色里,薄薄的雪覆盖着每一座山尖,而林间积雪更深,天寒地冻、望不到边际。

    季白一个急刹,将车停在三岔公路口前。大胡立刻跳下车,匆匆查看了地面痕迹后,也是沉默不语。

    这是进入山区不久后的主干道,车流量多,雪地上的车轮印杂乱无章,根本无从分辨。而再往前走,他们就会深入绵延数千公里的广阔林区。山路纵横交错,大多都没有监控,林清岩可能把许诩带到任何一个方向。

    而且,就算跟上次抓捕谭良一样,给季白300个干警,彻查整个山区也需要好几天。更何况此刻援兵都还在赶来的路上。

    大胡坐回车里,望着季白隐隐发红的双眼。尽管此刻的境况让他都觉得残忍和绝望,但他不得不开口,把这个极度艰难的问题,逼到季白面前:“头儿,我们现在怎么走?”

    季白望着阴黑的山岭,双手如铁钳般扣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心脏最深的地方,仿佛塌陷得越来越急,越来越痛。塌到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方。且已隐隐有预知,从此往后,一颗心就将沉坠其中,再也不会有与她执手相伴的一天。

    然而这痛却被他漠视,他不去管,任它无声煎熬,任它自生自灭。他只有一个的念头,就是找到她。

    可是没有痕迹可查,也没有逻辑可依。他季白可以从一个脚印推断出凶手特征,此刻却要如何大海捞针逆转乾坤?

    这时大胡试探性的问:“去林清岩在山区的别墅?那是他的落脚点,也许会在那里……”

    季白没出声。

    因为他忽然想起了许诩说过的一段对话。

    那是谭良案结束后不久,许诩休假在家调养身体。他下班回来,就见她坐在沙发里,对面墙上贴着林清岩和姚檬的合影。

    听到动静,许诩有些发愣的转头:“你说林清岩,到底对姚檬怀着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什么样的感情?

    爱恨交织?因为林清岩的未婚妻被冯烨所杀,而姚檬是冯烨昔日所爱。所以才迟迟未下手。

    抑或根本就没有感情,只因为姚檬跟冯烨的关系,才被他选中,当成最后一个目标。

    许诩却摇头:“不是这样的,三哥。”她从墙上揭起一张照片递给他。照片上的男女在夜色中相拥着,看起来是那样亲密般配。

    “你不能拿正常人的逻辑,去理解心理变~态者的想法。”她非常认真的说,“普通人觉得重要的爱恨情仇,他们也许根本就没有感觉。像他这种成熟的变~态杀手,没有几个是因为‘仇恨’去杀人。他的内心世界,远比普通人以为的,要安静、清晰和坚定。只是那个世界的准则,跟我们不同。他犯罪,只是因为他需要。”

    “他需要?”

    “对。就好像林清岩对姚檬,他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杀了她。就算是要最后一个杀,他也没必要一直放这个‘前警察’在身边。可是他却跟姚檬建立了真正的亲密关系。

    所以,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在他心里,一定对姚檬赋予了某种特殊的、真挚的感情和意义。我以前说过,要像心理变态者一样去思考,就是这个意思。”

    是了,她说要像心理变态者一样去思考。

    不管林清岩是什么原因劫走许诩,如果以变~态者扭曲的逻辑和准则,他会把她带到哪里杀害?

    季白抬起头,迎上大胡焦急的目光。

    “不去林清岩的别墅。”他静静的说,“去另一个地方。”

    在无数种可能里,他只能选一次。选错了,也许就会与许诩越行越远,天人永别。

    ——

    许诩醒来的时候,眼前黑蒙蒙一片。她立刻感觉出,是一层沉甸甸的厚布覆盖在身体表面,所以没有一点光线。

    阵阵寒意从心底往上蹿,她一动不动维持原来的姿势躺着。

    她能感觉到,手腕脚腕都被绳子绑得很紧。衣服还在身上,没有其他不适感,这让她稍觉庆幸。身体下方,铺着柔软的织物,微微有些湿润,有寒气透过织物,浸到皮肤里。她还能听到风吹动树叶的哗哗轻响,还有偶尔的鸟鸣。

    林清岩果然把她带到了森林雪地里。

    就在这时,她听到旁边有女人轻轻喘息了一声,然后就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男人和女人急促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似在亲昵纠缠。

    许诩听得全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过了一阵,动静渐渐小了,男人柔声问:“冷吗?”

    女人的声音细弱:“不……不冷。”

    尽管已在意料之中,许诩还是心头一震——是林清岩和姚檬。

    这时林清岩轻声说:“老婆,你看雪地多美。可是我死了之后,就不能再这样抱着你了。”

    姚檬答:“我不想你死……我舍不得……”

    林清岩笑了一声:“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是我最重要的人,这一点永远……永远也不会改变。”

    林清岩安静了一会儿,许诩只能听到姚檬略显短促的呼吸声。忽然,林清岩又低声笑了,声音很愉悦:“那我们就证实这一点,好不好?”

    “……好。你要怎么证明?”

    许诩听得心头一沉,果然听到林清岩起身的声音,脚步声渐近。蒙在她身上的布,猛的被人揭开。

    许诩首先看到的是寂静的天空、阴黑的树林。然后是姚檬和林清岩,他们就坐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三人身下,铺着同一块巨大的洁白的绒毯。而她原本就蜷在一角,被毯子覆盖住。

    周围地形有点眼熟,她来过这里。

    林清岩居然带她来了这个地方。

    林清岩握住许诩的胳膊,动作堪称温柔的拉她起身:“能起来吗?”

    许诩不敢忤逆他,撑着地面坐起来,正好跟姚檬四目相对,两人都是心头一惊。

    姚檬的双手双脚,也被绳索绑住了。她穿着件宽松的棉布格子衬衣,下~身是条深蓝色蓬松长裙。看起来很凌乱,衬衣扣子被解开几颗,裙子也撸到膝盖处,正是刚才林清岩亲昵后的痕迹。而她明显有些精神不济,神色憔悴,不知是被林清岩喂食了药物,还是其他手段。

    林清岩看着两人沉默对视,眼中闪过笑意,将姚檬搂进怀里,轻声说:“你看,那天就是她给你打电话,才让你掉头,被谭良这个蠢货侮辱了。你不是一直怨恨她吗?”

    姚檬脸色越发的白,许诩沉默不动。

    林清岩继续说:“老婆,你一直就讨厌她。的确,有这么个人在,我都替你觉得碍眼。”他从旁边的包里面,拿出一把黑沉沉的枪,递到姚檬面前:“我就快死了,你杀了她,当然算在我头上,你不会有任何麻烦。”

    姚檬静了片刻,没有接枪,更没看许诩,而是仰头看着林清岩:“我是讨厌她,但这跟我爱你,没有关系。清岩,我没必要杀她……来证明我对你的感情。我也不想杀人。”

    林清岩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老婆,别说谎话。你知道的,有关系。”

    姚檬身子一僵。

    林清岩温柔的注视着她:“你杀了她,我也可以了无遗憾的走了。我的财产都留给你,让你讨厌的人也死了,你以后会过得很幸福。老婆,不要犹豫。你跟幸福,只有一步之遥。”他把枪塞到她手里,凑近耳边低语:“老婆,别让我为难,你知道今天必须死一个人。如果你不杀她,要我怎么办才好?”

    说完他就将她往前一推,让她持枪直面许诩。而他从包中拿出另一把枪,轻轻抵上了姚檬的后脑:“这个过程很快,不要怕,开了枪,你和我都解脱了。”

    姚檬全身都开始微微颤抖,僵硬不动。可林清岩的枪又往前一送,令她身子一晃。

    “开枪!”他的声音终于透出了狠厉。

    姚檬看着许诩,面如死灰,颤巍巍的举起枪,瞄准许诩的头。

    夜色酷寒逼人,原野寂静无声。许诩全身阵阵发冷,肚子里的孩子仿佛感觉到她无声的恐惧,也在轻轻的一下下蹬着她。许诩强自平稳呼吸,不看姚檬,而是盯着林清岩:“等等。林清岩,就算死,也让我死得明白甘心。”

    姚檬手里的枪立刻垂下,呼吸也越来越急促。林清岩看着许诩,眼中闪过笑意:“你想知道什么?”

    许诩的心跳也越来越急,语气却淡淡的:“前两个案子,是你做的;第三个是谭良做的。但我想不明白,你们是什么时候有了联系?”

    林清岩微微一笑:“明知故问,拖延时间,是很不好的事。不过没关系,我还是回答你——第二具尸体被谭良发现了,他对尸体做了什么,我们都知道。不过那时候他并不知道我。后来第三起案子一出,我就知道是他。不找他顶罪,实在说不过去。”

    许诩心头一凛——第三起案子发生后,林清岩就被释放。那段时间,整个案子被省厅接管,原本季白安排盯梢林清岩的人,也全被调回,所有人一律到山区搜寻。原来林清岩是趁这个时间,找到了谭良。

    “你说服他的代价,是事后利用舆论整垮他原来的领导?”许诩继续问,“还有其他条件吗?”当时网上有消息说谭良原来的领导被双规,许诩就猜到了。

    林清岩点头:“你很敏锐。我还匿名给了他的老母亲一笔钱,他倒是个孝子,只是手法太粗糙。他也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替我顶了罪,也算死得其所。”

    两人一问一答间,姚檬背对着林清岩不动,苍白的脸上,却有泪水不断往下掉。

    这时许诩话锋一转:“香港的案子,也是你做的吧?冯烨是另一个替罪羊?”

    姚檬身子一僵,林清岩看她一眼,眼中闪过笑意,答:“是。”

    许诩还想再问,林清岩却伸手勾住了姚檬的肩膀,说:“到此为止,你吓到她了。”

    许诩心猛的一沉。

    他说到此为此。

    僵局再次来临。林清岩抬枪对准姚檬,姚檬如同行尸走肉般,缓缓对许诩举起了枪。

    许诩心中万般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她强自压抑潮水般的恐惧和慌乱,双手紧握成拳,正面迎上姚檬绝望的眼神。

    “开枪吧姚檬。”她轻声说,“他说得对,这是你唯一的选择。我不会怪你。”

    姚檬漂亮的脸蛋紧绷得几近僵硬,声音也哽咽了:“你不怪我?”

    许诩深吸口气:“我不怪你。开枪。”

    夜深人静,冷风吹过雪地,发出窸窣的声响。许诩在寒风中打了个冷战,姚檬的眼泪已经流干了,蓬头垢面如疯妇;林清岩单手举着枪,被冷风吹得连声咳嗽。

    许诩和姚檬无声对望着。

    许诩看着姚檬痛苦的双眼,她身后的林清岩正低头咳嗽没有看过来。

    许诩微不可闻的朝她摇了摇头。

    不可以,姚檬,不可以轻举妄动。你必须开枪。

    没事的,开枪吧。

    姚檬眼中却毅然闪过决绝神色,猛的转身,朝林清岩疾射:“你这个死变~态!”

    “哒哒哒”几声扳机的空响,枪里没有子弹。

    许诩心头狠狠一沉,姚檬全身一僵,林清岩缓缓抬头,脸色阴沉看着姚檬。

    时间仿佛在一刻静止了。

    姚檬双手被束缚,举起枪托,就朝林清岩头部打去!可她本就被灌了药,动作绵软无力。林清岩都笑了,非常难过的笑,抓住她的手腕,反手一扭,就夺了她的枪。许诩跟他们隔了几步,又被绑住,根本救助不及。

    林清岩低喘着将姚檬勒进怀里,拿枪指着她的头:“这就是你的爱情?这就是你给我的——死变~态?原来这些天你都是在哄我,呵呵……你真以为我舍不得杀你?舍不得?!”

    姚檬痛哭流涕,人软在他怀里,声音歇斯底里:“爱情?我瞎了眼才会爱上你!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你怎么不去死啊?禽~兽不如的东西!”

    许诩只看得心头剧痛,死死盯着他俩,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

    她料到了林清岩把她带到这个地方,就不会用枪杀她。听了他和姚檬之前的对话,她已猜到,这是他心中对姚檬的考验——考验姚檬是否真的接受他这个罪犯,同时也是逼姚檬站到他的阵营。

    所以她才让姚檬开枪。

    姚檬本就精神恍惚,虚弱无比,许诩没想到此刻她会破釜沉舟,被激出了血性。可这无疑是将她自己往死路上推——姚檬也活不了了!

    这时林清岩面色渐渐恢复平静,只是那眼中再无笑意,而是冰冷一片。他将枪放到一旁,旁若无人的重新搂住姚檬的腰,低头亲了亲她。姚檬侧头想避,被他扣住脑袋,动弹不得。

    “好,既然这样,我们没有别的选择。”林清岩的声音无比温柔,眼眶却隐有泪光,“我先杀了她,再带你一起走。”说完松开姚檬,起身从旁边地面的袋子里,拿出一个小黑瓶,走向许诩。

    “别杀她!”姚檬大喊一声,林清岩脸上浮现笑意。

    许诩看着他越走越近,心却一直沉沉沉,沉到死寂绝望的谷底。

    季白开车,一路风驰电掣,夜色里只有他们呼啸狂奔。

    眼看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大胡忍不住开口:“他们真的会在这里?”

    季白面无表情的沉默着。

    已经快到山脚了,森林茂密、树影幽深,山上似乎隐有亮光,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季白将车稳稳刹住,跟大胡持枪跳下车。

    “在这里。”他像是对大胡说,又像是对自己在说。

    一定在这里,第三个案子的陈尸点。

    第66章

    山腰的温度越来越低,天空阴沉厚重,开始有雪花簌簌下落。

    林清岩在许诩跟前蹲下,削瘦苍白的脸颊,笑意温和。他伸手掸掉许诩头顶的细雪,然后轻捏住她的下巴。

    “小姑娘,张嘴。”

    许诩紧咬牙关,执拗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一想到季白,想到孩子,心就生生的疼,疼得没有边际。

    她无声而徒劳的反抗令林清岩眸中有了笑意,刚要举起药瓶强灌,却听姚檬在身后笑出了声:“哈……你不是说想要孩子、喜欢孩子吗?变~态就是变~态,连孕妇都杀。我真庆幸自己没有怀上,要是怀上了,孩子也会被你毒死……”说到最后,语气也变得凄然。

    林清岩放下药瓶,转头看着她,声音很静很冷:“怎么会一样?我们如果有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姚檬心头剧痛,深吸一口气,盯着他说:“那你放了她,我求你放了她!我们没有孩子,就当是放了我和你的孩子。”

    林清岩低垂下头,静静不动,看起来竟像非常颓丧难过。

    姚檬和许诩都看着他,两人都是心如刀绞、泪水无声,大气也不敢出。

    过了一会儿,林清岩抬头,眼眶里也有泪水,神色却平静。

    “既然你喜欢这个孩子……杀了她,孩子就可以跟我们一起走啊。”

    ——

    季白和大胡,沿着山岭高速攀爬。

    荆棘丛林被胡乱践踏,茫茫雪地夺路狂奔。可是四野寂静,大雪纷飞,掩盖所有踪迹,两人一时竟无法确认,前方是否真的有希望。

    卯足了劲翻上一块光秃秃的岩石,大胡手机响了,快速接了,向季白汇报:“头儿,援兵已经接近这里,直升机也从市区起飞了!”

    季白点点头。

    大胡喘了口气,忍不住问:“头儿,为什么是第三个弃尸点?”

    季白抬起头,只见漫天大雪迎头飘落,山林岩壁如鬼怪狰狞矗立。

    “完美。”他轻声答了两个字。

    许诩说过,林清岩对前两个死者投注了很多感情。第三起案件是谭良所为,粗糙急躁,死者也平凡无奇。林清岩如何能忍受三起案子相提并论?

    心理变态者有自己的偏执,他人之将死,一定会修补这个缺憾。

    ——

    夜空阴森,雪落无声。许诩全身已落满雪花,宛如个白色的雕塑静坐着,看着林清岩再次靠近。

    他身后,姚檬失声痛哭:“许诩……对不起!对不起……”

    林清岩的表情温柔而平静,将毒药递向许诩。

    许诩露出个同样苍白温和的笑容:“等一等,林清岩。氰化钾喝下去,我会死得毫无痛苦,但是孩子会很痛苦很痛苦。你知道母体中毒,胎儿会有什么症状吗?你可以问问姚檬,我们在警校学过,也碰到过类似案例,都很清楚。你确定那是你要的?”

    林清岩看她一眼,静静转头,望着姚檬:“你说。”

    其实警校根本没学过这么特殊的情况,两人也没碰过这样的案例。但姚檬虽不明白许诩的用意,但神色未变,只露出个讥讽的笑:“你在乎吗?你在乎孩子的痛苦?那我告诉你,跟大人不同,毒素会慢慢浸入羊水,他会出现咽喉紧缩感,呼吸困难。他会抽搐、痉挛、呕吐,循环衰竭、器官衰竭,最后窒息死亡……”

    林清岩看着姚檬不说话。过了几秒种,转头看着许诩,眼睛里有笑意:“你让姚檬说这个给我听,是打了什么主意?拖延时间?许诩,你让我很为难,这样很不好。

    你应该知道,就算我现在不杀你,也不可能放了你。这片森林很大,我们在深山里,天寒地冻,等警方找到你,你也已经冻死饿死,成了一具尸体。而且这个过程,会很漫长,很痛苦。

    但是现在怎么办?我们似乎没有其他办法了。你给自己找了这样的死法,又是何必?”

    许诩有些失神的摇头:“不,这就是我要的。我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拖延也没有意义。但是氰化钾会让我轻松,孩子痛苦。作为母亲,我愿意选择一种让我痛苦煎熬,让孩子轻松的死法。这样,孩子只会因为我的衰竭,慢慢陷入沉睡,然后再也醒不来,他感觉不到任何痛苦,对我来说就够了。你不也是这样希望的吗?”

    林清岩静默片刻,放下了药瓶,柔声答:“好。我先送姚檬走,再过来陪孩子。我们三个人,永远在一起。”

    ——

    季白和大胡悄无声息的步入树林时,远远就看到前方空地上,铺着块雪白的毯子。季白的心狠狠一揪,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两人持枪蹑行靠近,只见毯边略有褶皱,旁边雪地上脚印纷杂。尽管光线黯淡,季白还是一眼辨出其中最小的脚印,正是许诩留下的。

    雪地万籁俱寂,季白和大胡交换个眼色,沿着那脚印,左右包抄,朝林中疾行。刚跑了几步,两人同时嘎然止步——因为前方大树后,传来极低促轻微的呼吸声,还有足跟摩擦积雪的声音。

    大胡还戒备迟疑着,季白已瞬间色变,一个箭步上前,冲到树后!

    眼前一幕只叫他心头如有块巨石狠狠落下,又惊又痛又喜——粗壮嶙峋的树干上,许诩被绑得结结实实,嘴上也封着胶带。看到他,那双清黑的眼瞬间亮如星辰,泪水盈眶。

    季白一把撕掉胶带,大胡已掏出匕首,利落的将绳索割了个干干净净。许诩身子一软,倒进季白怀里:“三哥……”

    人一入怀,季白心头震痛难言——她只穿着单薄的孕妇裙,身体冷得像冰。季白立刻扯开羽绒服,将她整个裹进怀里:“没事了……没事了……老婆没事了……”

    大胡看得眼眶也湿润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许诩整个人的确已经僵硬脱力,但她白着一张脸,一把抓住季白的衣领:“去救姚檬!快去!”

    季白和大胡都是脸色一震,看向她指的方向。

    大胡:“头儿你照顾许诩,我去!”

    季白静默一瞬,抱着许诩的双臂倏地收紧。还淌着汗水的温热脸颊,跟她冰冷似雪的小脸轻轻一贴,立刻将她放下。

    “我去。”他脱掉羽绒服,披在许诩身上,“你保护她。”深深看一眼许诩,头也不回的快步冲进林中。

    雪渐渐停了,地上的脚印变得清晰可见。季白沿着那深深浅浅的足迹,在山林中穿行了十多分钟,大胡和许诩已被远远抛在身后看不见了。

    终于,到了一片低矮的土丘后,隐隐可见前方林中地面上,坐着几个人,还有隐约的说话声。

    季白当即往山丘后一伏,无声无息探头望去。

    只见一个高瘦的男人,正对着他的方向,倚靠着树坐着,头上血流如注,浸染了大半边脸颊。而他臂弯中勒住个女人,手里的枪抵住女人的太阳穴——不正是林清岩和姚檬是谁?

    而他们对面,一棵粗大的树干后,还靠坐着个人。那人身下雪地也是一滩的血,穿着林业工人的衣服,身形高大挺拔,背对着季白,看不到是谁。

    季白将三人境况尽收眼底,沉默举枪瞄准林清岩,然而姚檬跟他全身紧贴,几乎挡住所有要害,一时竟无从下手。

    就在这时,只听林清岩极虚弱的开口了:“冯烨,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季白心头微惊,又看一眼那人,隐隐可见右肩一个血洞,应当是中了枪。他微喘着答:“是我命不该绝,不然怎么有揭露你衣冠禽~兽罪行的一天?现在我死也甘愿了。”

    姚檬长发凌乱,脸上血迹斑斑,也不知道是谁的。她的声音已经十分嘶哑:“为什么?林清岩,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

    半个小时前。

    许诩的说辞,成功说动了林清岩。自负的他,也不信会有警察这么快找到这里。

    他把许诩绑在树上后,就拽着姚檬,踉踉跄跄在雪地里前行。他也没想好要去什么地方,他只想找个最美的地方。只可惜今晚没有月光,终究要留下遗憾。

    姚檬已宛如行尸走肉,跟着他恍恍惚惚前行。这模样令他很喜欢很喜欢,索性拉着她被绑住的两只手,安静的在雪地里行走。

    冯烨是突然从树丛中冲出来的,拿着根木棍,狠狠就砸在他后脑。林清岩只感觉到一阵剧痛、晕眩、湿热,就倒在了雪地里。

    姚檬呆呆看着眼前的剧变,看着满脸胡子的冯烨站到自己面前,黑眸暗沉的盯着自己。

    那一晚他的出现就像一场梦,在姚檬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没对警方说出他的存在,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而当她意识到,这份怀疑是针对林清岩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林清岩像是能敏锐的察觉到她丝毫的情绪变化,很快就控制住她的人身自由。

    她没想到冯烨今天会突然出现,令她绝处逢生。

    冯烨的目光有些焦灼,嗓音低沉有力:“别怕,我救你走……”说完就掏出匕首,替她割手腕的绳索。冰凉的刀锋触到手腕,姚檬因为服药而混沌的大脑,猛的一个激灵,想起林清岩还在背后:“他有枪!先把他……”

    “砰。”来不及了。

    姚檬只看到冯烨的表情有片刻的凝滞,低头看着肩膀。那里多了个血洞。下一瞬间,姚檬腰间一紧,已被林清岩拉进怀里,两人同时坐倒在地上。而冯烨挣扎着爬到树后,暂作躲避。

    冯烨击打在林清岩脑后的一棒,只令他眼前一黑跌倒在地,脸贴着冰冷的雪,又清醒了。加之他心里还挂着事,极强的意念驱使他强忍混沌和痛楚,爬起来对冯烨射出来这一枪。

    当季白赶到时,看到的就是三人僵持对峙这一幕。

    ——

    也许是三个人都抱着必死的心,当姚檬问出心中最为痛苦纠葛的问题,两个男人都是一静,静静的看着彼此。一个目光讥讽,一个充满深深的恨。

    林清岩侧眸看着她,柔声说:“老婆,没有关系。我们的事跟他没有关系。”

    冯烨喘着粗气,冷冷的说:“是吗?难道不是因为,你夺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一切,现在也想夺走我爱的女人吗?

    姚檬浑身一震,林清岩脸色骤冷。他头上的鲜血还在流,已经流满了整张脸。可那双眼却忽然变得散漫和冷漠。季白听到两人就要道出香港天使案的内情,凝神瞄准林清岩,仔细倾听。一旦他有异动,立刻开枪击毙。

    林清岩轻轻的笑了:“你的?凭什么是你的?明明是我的。”

    冯烨看着他鲜血狰狞的脸庞,想起前尘往事,刹那也有些失神。

    他也曾是优秀青年、天之骄子,自小就跟聋哑父母有天壤之别。满十八岁时,父母就告知,他是弃婴,他们是他的养父母。他的父母可能是香港人,因为当年裹着他的包被上,有香港医院的标志。

    毕业后,姚檬提出分手,终于令他痛下决心远赴他乡,只身去了香港,工作、寻找。

    那时,林清岩是合作公司高管,亦是他私交好友。他的生活风平浪静,寻亲的事却始终没有头绪。

    直到某一天,秦总的助理拿着份DNA检验报告,找到他:“你是我们秦总的亲生儿子。”

    秦总是林清岩背后、半退休的集团董事长。对于冯烨所在的公司来说,秦总的集团如同商业巨鳄。冯烨早听闻过这位商界传奇女富翁的故事,却没料到兜兜转转,竟会是自己的生母。

    助理透露,原来是下属们发到秦总邮箱的工作资料里,有冯烨的简介和照片。年过半百、病入膏肓的秦总,只看一眼,就认出年轻的男孩,酷似当年生父。就有了秘密的DNA鉴定,也有委托助理出面,代为陈情。

    再后来发生的一切,对冯烨来说如同迷雾突然降临,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当时传得正凶的天使案种种证据,竟奇迹般的出现在他的寓所,甚至连林清岩的未婚妻,都成为受害人,铁证如山申辩无门……

    后来就是三年的逃亡,听说了母亲的病逝,也听说林清岩唯一的遗嘱受益人,接收了母亲的所有财产……

    ……

    姚檬怔怔抬头看着林清岩:“他说的都是真的?”

    林清岩忽的笑了:“嗯,是真的。”

    姚檬的声音几近干涸:“你还是没说——为什么要找上我。你就这么恨冯烨?毁了他,还要毁了我?”

    林清岩静默片刻,轻声反问:“跟他没关系。你这样独特,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姚檬心头已痛得麻木,呆呆看着他不动。冯烨却冷冷的说:“是吗?你跟我生母是什么关系,没有告诉过她吧?”

    林清岩和姚檬都是脸色一变,冯烨脸色铁青,似乎说出这个事实,也让他觉得艰难耻辱:“后来我才知道,当年他是她名义上的义子,也是她的……”

    “住口!”林清岩一声低吼,眼睛里全是狠意,突然就松开姚檬,抬枪射向冯烨!姚檬条件反射往后一撞,林清岩手一抖,这一枪就射到了天上。情势危急,季白再无迟疑,一枪精准点射林清岩的眉心!

    四野寂静,昏暗的天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雪。季白从岩石后冲出来,拿枪对着地上林清岩的尸身,将姚檬护进怀里。姚檬伸手捂住脸,僵如木偶,哽咽无声。而冯烨长长吐了口气,终于体力不支,仰面倒在雪地上,看着遥远的夜空,沉默不语。

    ——

    直升机的强烈气流,刮得树林哗哗作响。数盏探照灯,从各个方向射过来,将山岭照得通亮如昼。刑警们来回跑动,检查收集每一处证据,将林清岩的尸体搬离雪地。

    冯烨还是通缉犯身份,戴着手铐被送上了救护车。关门前,季白走过去,对他说:“我会如实向上级和香港警方陈述今天听到的一切。”

    冯烨点点头,唇边泛起苦涩的笑容,朝季白伸出手,季白紧紧跟他一握。

    许诩和姚檬虽然虚弱,但都只是皮外伤,被并排放在担架上,送上同一辆车救护车。季白和大胡守在她俩身边。季白握着许诩的手不说话,许诩将他的手牵到自己肚子上。

    “不会有事。”季白沉声说。

    许诩点头:“不会有事。”

    姚檬一直怔怔望着天花板,许诩转过头,轻轻握住她的手:“谢谢你姚檬,你救了我和孩子的命。”

    大胡也在边上说:“没事的姚檬,都过去了。”季白也目光温和的望着她。

    姚檬沉默片刻,眼泪大滴大滴掉下来。哭了很久,她握紧许诩的手,朝季白和大胡轻轻点了点头。

上一页 《如果蜗牛有爱情》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