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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怪物

    她的母亲惊愕莫名地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怪物。

    那年,她十岁。

    长到十七岁,母亲患上癌症。

    临终时,叫来了她的父亲。

    那男人,只在她刚出生后不久来看过她,所以对她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他提出接她回去,与她的后母和弟弟一同生活,她淡然地拒绝。

    十七岁,高中刚毕业,她挽起一只旅行包,离了家门。

    走过许多城市,换了许多工作,见了许多人世沧桑,看得多了,一点点写下来,投给杂志社。日子久了,居然也混出一点小小的名气,算是一个作家了。

    但职业对于她,不过一样谋生的手段,与当车间的女工,练摊的小贩,没有多少不同。

    她写下的,都是别人的故事。

    至于她自己的故事……她没有故事。她的生活,还奇怪地空白着。

    没有恋人,连朋友也没有。

    她从小就是冷漠的,总是整天想着自己的心事,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曾经发生过,她想要记起来,可是却总也想不起来。闷闷地堵在心里,这样的感觉好不难受。

    别人看见她,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十分怪异。因为特异而被疏远,没有人跟她作伴,虽然有一点寂寞,但她也并不在意。只想早点记起那件事情。

    生活就这样迷迷茫茫地过着。

    她走进这爿古董店,纯属偶然。本来漫无目的,在夜市里逶迤地走,嚣喧在耳边一掠而过,不留任何痕迹。

    身边的男男女女,装作不经意地从眼角打量她,露出好奇的目光。时下虽然流行复古,然而这个女子,却像从旧时画中活生生地走出来。

    不管多少人的目光,她恍若未见地走,然后便看见那间古董店。

    薄雪似的、清静的灯光,从雕花木门的缝隙里流泻,像一只手,温柔地召唤,一下,又一下。

    她久久地看着,那一扇门,就像在那里等了好久,单等她来。

    于是她来了。

    生命便在那一瞬清醒,知道为何来这世上一遭。

    “我要了。”

    苏星冲那男人,微微地一笑。

    她心知自己的美丽,曾经有杂志的编辑,同为女人,见到她时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后来说:“我才知道古典的美人该是什么样子。”她又说:“为什么你不多笑笑呢?多笑一笑,没有人能抵挡你的魅力。”

    她却回答:“为什么我要笑呢?”

    那时她懒得笑,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

    现在,她却一心想要眼前的男人,看见她的笑容。

    心里还不免惴惴,那话是不假的么?真的没有人能够抵挡?那这一个男人,真的会上钩吧?

    男人回答:“好。”

    苏星便终于松了口气,看他失神的样子,先前的担心真是多余。

    也不免起了轻视之意,男人真是经不起诱惑,可是这么想着,心里又莫名地涌起一股悲伤。

    店的主人,那年轻女子问她:“那么,你要买这只壶?”

    苏星点头。

    女子轻笑:“可是你连价钱都还没有问过。”

    苏星眼睛看着那男人,慢慢地说:“不管多少钱,我都要买。”

    女子悠然地说:“其实也不贵,只要三千。”

    三千确实不贵,可是苏星并没有带那么多钱。

    她刚刚露出一点为难的神情,那男人就说:“我带了,我买给你。”

    她心里一惊,我买给你,这话好耳熟,她想起许久以前的一个人,也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说过一样的话。那是在一间玉器店里,她手里拿着一只翡翠镯子,没有带足钱,又舍不得放下,他便走过来,这样说道。

    那时他一身半旧的青缎,却是儒雅翩然,她在逆光中望定他,只见他眼里的温柔,便意乱情迷。

    她咬了咬牙,淡淡地回答:“我们初次见面,怎么能够收你这样贵重的礼物?”

    他笑了笑,说:“没有关系,只要你喜欢。”

    只要你喜欢。

    那人也曾这样说。

    苏星更加惊心,忍不住再一次仔细端详他的面容。没有错,人还是那个人,可是又分明不是。经过这么多次的轮回,他一定什么也不记得了,所以这只是冥冥中的巧合吧。

    她便又露出清淡的笑容:“我住得不远,可以回去取钱。”

    他说:“我替你付钱,你再还我,也是一样。”

    他毕竟还是不一样了,那时他是不由分说地坚持,苏星倒是松了口气。她也是不愿放过这个机会的,便点点头说:“好。”

    店的主人把壶仔仔细细地包好,递给苏星时,忽然若有所思地说道:“这真是一只好壶,小心别打坏了。”

    苏星觉得话里似乎别有深意,却捉摸不透,抬头看时,只见那女子幽深的眼眸,微微含笑。

    苏星住的地方,只隔两条街,走走就走到了。

    她抱着壶,一语不发地走着。

    他便在后面,一语不发地跟着。

    她一次也未曾回头,却看见地上他淡淡的影子,一忽而晃得不见,一忽而又移过来,拖长了,两人的影子便迭合在一起。

    那时却不是这样。

    他们刚走到店子门口,就有他家的马车。

    她原以为他只是个寻常的富家哥儿,却不想是个有资格坐蓝呢高档大车的公卿子弟,心里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他却坦坦荡荡地微笑:“来。”

    她本不是那样一个没有主张的女子,却只因他这一笑,便失了分寸。

    这一跤到底,一切都不可收拾。

    到了她住的楼下,四层的旧楼房,惟有二楼上,她住的那一间没有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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