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番外篇 奇妙的缘分(2)
舒熠完全不搭理亲爹在不远不近的距离畏首畏尾,手足无措,跃跃欲试。
作为一个新生,他烦恼多着呢。
首先P大状元云集,天才众多,从小到大都习惯了鹤立鸡群的舒熠猛然发现自己竟然不是独一无二的鹤,这冲击力,不小。
其次,老师给的压力太大,老师们对知新师妹太照顾了,对知新师妹的儿子更是觊觎不已,比他那亲爹还烦。动不动把他叫去跟一堆博士师兄一块儿做实验研究课题。讲起课来也是稀里哗啦,给他特意开小灶,拼命填鸭似的塞给他,还一脸慈爱地说:“不懂你随时来问哈,不,你不可能不懂,你妈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这在她都是最简单的题,当年除了你爸,全系都没人跟得上她……”
舒熠觉得神烦,一个招人烦的亲爹已经很可恶了,整个物院有一群招人烦的师伯师叔祖,每个人对他垂涎三尺,恨不得分分钟把知新小师妹的儿子抓回家做关门弟子,简直更可恶了。
舒熠想,我选物院我脑残,我为什么不挑个跟亲爹亲妈都毫无关系的专业!
奈何亲爹手太长了,看他到P大开会的频繁程度都能猜到,估计自己真要想出奇招选个比如中文甚至哲学专业去念,这人估计都能觍得下脸混进哲学系当教授。
而且,当初选志愿,还是因为深刻在骨子里的喜欢啊。
喜欢数学和物理,那种纯粹的美。
那一年的十二月,教舒熠高数的老师把舒熠叫去,跟他讨论密苏里州立大学刚刚发现的第43个梅森素数:2^30,402,457-1。老师很兴奋,滔滔不绝地讲了半天,舒熠不知为什么,突然意兴阑珊。
出来后舒熠到湖边走了走,寒风萧瑟,昨天晚上刮了一夜的风,银杏树的叶子都快掉光了,冬天来了,再过一段时间,湖水会结冰。
舒熠漠然地想,四时嬗递,时间流逝,广义相对论,薛定谔的猫,哪怕能发现全部的梅森素数,这一切对湖水来说,有意义吗?对银杏来说,有意义吗?对自己来说,有意义吗?
所有的志愿者,只需要从网上下载GIMPS程序,就能加入梅森素数的分布式网络计算,然而,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焉知人类不是一台超级计算机中的小小元件。
自己看到的这个世界,焉知是不是真实。
他捡起一片银杏叶子,随手拿笔在上头写下“GIMPS”,然后扔掉那片叶子,看它静静地躺在一片银杏落叶中。
因为写了一个词,这片叶子就能回到树梢上吗?
不,永远不。
因为写了一个词,这片叶子就会跟其他叶子不一样吗?
不,永远不。
自己会因为写过一个词发生改变吗?
不,永远不。
舒熠一瞬间万念俱灰,都动心想遁入空门了。
什么都是空的,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善哉善哉!
他转身离开。
一定是因为冬天太悲怆,忍忍吧,他劝说自己,毕竟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转眼寒假,寒假结束又开课,舒熠在大好春光里烦恼依旧。
湖畔草长莺飞,花红柳绿,连银杏都生出了新叶,枝头缀出好多嫩绿的小扇子。
舒熠被老师抓差,关在实验室里一个礼拜,终于搞完了那复杂的实验,走出门来,满眼春光。
吃了好多顿方便面睡了好多天实验室的舒熠,在食堂里啃掉了两个鸡腿,终于痛下决心。
不要在P大继续受师伯师叔祖们的折磨了。
爱谁谁!
知新小师妹的儿子跑路了,P大物院的师伯师叔们捶胸顿足,痛扼不已。韩院士更是吓得连忙找到了最好的心理学教授,下工夫做足了功课,也没敢断言儿子到底是真抑郁还是装抑郁。
舒熠就这样挥一挥衣袖,不带走半片云彩地离开了P大,结束他在一堆慈爱长辈关切中的大学一年级生涯。
多年以后,舒熠回国创业,成天忙得不可开交,招了一个男助理,比他还不会料理杂事,过了两天泪眼汪汪请求去了研发团队。又招秘书,没两天就受不了压力辞职了,从其他部门调来一个秘书,坚持了三个月辞了,再招,再辞,从其他部门再调,人都不肯来……最后舒熠给HR下令,无论如何,出高薪也招个合适的秘书。
HR不遗余力,开出奇高无比的起薪,终于收到雪片似的简历。
管人力资源的副总特别诚恳地说:“舒总,我都挑过了,这几个是胸最大的。”
舒熠加班通宵,正是坏脾气的时候,气得想扔简历,直到他一低头,看到简历上的照片。
副总觉得自己这件事干得机智,他把长得最好看的那个简历放在最上面。
除了胸大,人也要好看嘛,毕竟是老大的秘书,自己以后也得天天看的。
人都喜欢好看的,果然地,舒熠都没冲他发飙,就看简历去了。
舒熠心想那就试试呗,还是P大的小师妹,人又这么清爽。肯投简历给这个职位,这真是缘分啊。
繁星进了公司果然勤勤恳恳,是个十分称职甚至远超过舒熠期望值的好秘书。舒熠无意中发现,她有一个习惯,即是GIMPS的志愿者。
她会用个人电脑在闲置时,加入寻找梅森素数的计算,舒熠觉得挺有意思的,一个女孩子,非数学专业毕业,也对这个感兴趣,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机缘触发。
舒熠甚至想要告诉她,公司的电脑也可以加入GIMPS志愿,但想想他没明说,只是替她下载了这个程序。
繁星开机的时候,果然十分惊喜。
她还以为是IT部同事的功劳,专程自掏腰包买了点心去请那些IT男,搞得IT男们受宠若惊又惊喜莫名。
小姑娘还蛮可爱的。
舒熠觉得,她就像一尾鱼,活泼泼地游在那一方小天地中,隔着透明的玻璃缸,他像只大猫蹲在鱼缸边观察,兴致盎然。
只不过大猫那时候还不知道,鱼不仅可以看,还可以吃。
很多很多年后,繁星趁双胞胎睡午觉了,在储藏室整理单身时代的一些旧物,舒熠给她帮忙,两个人难得有片刻宁静,翻看一下旧相册,打趣一下对方还没认识自己时的好时光。
繁星拿起一个旧本子,不料从里面“啪”一声掉出张照片,是很久以前的拍立得照片了,照片上的人影已经模糊,那时候的立时成像技术不像现在这么稳定。但还看得出来是个个子高挑的男生,挺显目。
舒熠不由得捡起照片,仔细看了看,才问:“这是谁?”
他最近像个醋罐子,有时候甚至都吃儿子的醋,繁星决定逗逗他,她说:“这是我十几岁那会儿的暗恋对象啊!帅吧?可帅了!”
舒熠又仔细看了看照片,不置可否。
繁星玩心大起,再补上一句:“我当年可喜欢他了,刻骨铭心,初恋。”
“哦?”舒熠果然皱起眉头,“你对他刻骨铭心,那你对我呢?”
繁星说:“你跟他比……嗯……你们两个是完全不一样的呀,他是有光环的,是在我记忆里有光环!”
舒熠不知道为什么笑得露出八颗牙齿:“你十几岁时去过上海啊?”
繁星还在编故事,冷不丁听他冒出这么一句,琢磨一下不对,问:“你怎么知道这照片是在上海拍的?”
舒熠笑眯眯地说:“我不仅知道这照片是在上海拍的,我还知道这照片里的人是谁呢!”
繁星不知为何有种恍惚上当的预感。
事实是,预感是真的,当霸道总裁穿了件十分像校服的运动衫,拎着双肩包站在树底下摆出一模一样的姿势时,繁星终于认出来他其实就是照片里的人。
舒熠开心地追着繁星问:“你十几岁的时候就暗恋我啊?为什么我不知道啊?你那时候怎么认识我的?你怎么拍到这照片的?你是不是在校门口看过我?我是不是真的在你记忆里有光环?你刚刚亲口说的呀,为什么不理我……”
太烦了!
繁星恼羞成怒,回身追打他。
她那点花拳绣腿,打在舒熠身上,跟挠痒痒似的,他一伸胳膊就把她整个人都抱起来,揉进怀里深深地一个吻。
繁星说:“其实这照片不是我拍的。”
舒熠懒洋洋摸着她的背,像大猫抱着心爱的猫薄荷,他说:“没关系,反正现在照片在你这里,这是缘分。”
是啊,奇妙的缘分。
窗子开着,清风吹拂着窗帘。
窗下垒着一摞旧书,都是繁星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其中还有一本半旧的、砖头样的厚厚词典。
他们都不知道,词典里还有一片金黄的银杏叶,那也是,这奇妙缘分的见证。
情醉十年不能醒高鹏崩溃了,他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的人生,带娃!带两个娃!
精力充沛、上蹿下跳、充满各种提问和探索精神的男孩!双胞胎!两个!
不到五分钟,他的办公室一片狼藉,因为两个娃竟然无师自通学会了操纵MR系统!
国际顶尖的MR技术,他最最引以为傲的产品。
简单便捷易上手,有很强的互动性。
这是当年他对研发团队做出的要求,研发团队辛辛苦苦工作好多年,烧掉成亿成亿的资金,终于做出了令人满意的产品。
果然简单便捷易上手,起码俩娃几分钟就学会了,果然有很强的互动性,在他办公室展开星球大战,一时间炮火齐鸣,激光扫射,量子束飞来飞去,战舰舱做了270度原地回转,他瞬间差点被强大的虚拟视效给晕得甩到房间外去。
俩娃一个戴着头盔一个挥着指挥棒,整个办公室已经在MR系统的作用下变成了效果逼真的舰桥。这本来是高鹏当初的恶趣味,可是落在俩小恶魔手里的时候,恶趣味就变成噩梦了。
他爬上桌子,试图从小恶魔手里夺过指挥棒。小恶魔大呼小叫:“警报!舰桥遭受入侵攻击!重复警报!舰桥受到攻击,全员进入战斗!”
另外一个小恶魔戴着头盔就冲上来:“大芒舰长,我是英雄战斗舰驾驶员小果,我来救你。”
高鹏被俩小恶魔一个抱住后腰,一个扯住大腿,差点就跪下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夺过指挥棒,还没关掉系统,小恶魔已经通过头盔指挥战舰舱又做了一个大回旋甩尾动作,高鹏差点被甩到桌子底下。指挥棒脱手而出,掉落下去,另一个小恶魔眼明手快,早出溜爬到桌子底下抢走了。
廉颇老矣啊,高鹏生出一股浓浓的悲伤,从前被舒熠欺负,现在被他的俩娃欺负,他要再不加油生孩子,这辈子可能都轮不到他的娃骑在舒熠头上作福作威了。
高鹏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冲到墙边,“啪”一下子,关掉了房间的总电源。
MR系统立刻跳到了备用电源。
这还是他当年提出的要求,万无一失,增强用户黏性。
高鹏只觉得自己作茧自缚,只好跟小恶魔谈判:“你们把指挥棒放下,我带你们出去玩。”
小恶魔挥舞着指挥棒,战舰飞行在茫茫星海,银河系擦肩而过。
另外一个小恶魔摇头晃脑:“不听不听,就是不听,这个最好玩,我们就要玩这个!”
高鹏都快要被满屋子特别逼真的视效摇晃晕了,小恶魔操纵得比成人还要娴熟,舷窗外嗖嗖地飞过星球,战舰在陨石雨中飞快穿梭,时不时为避开陨石还做连续高难度回旋动作。高鹏要抓狂了,明明是俩娃,怎么比专业人士还玩得顺溜。
他说:“有更好玩的,我向你们保证,有更好玩的!VR玩不玩?那个比这个互动性更好!”
小恶魔思考了一秒钟:“我爸说VR没有MR好玩!”
一提到舒熠,高鹏就快哭了高鹏决定狠狠地伤害两个小恶魔,谁叫他俩这么欺负自己。
他随随便便地说:“你成天把你爸挂嘴边,你看你爸你妈结婚十周年,都不带你们去。”
“结婚十周年有什么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