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如果这一秒,我没遇见你》->正文

紫陌青门(4)

    牧兰将手里的小银匙往碟子上一扔,“铛”一声轻响。素素结了账,两个人走出来,牧兰只是一言不发,上了车也不说话。素素心里担心她,对司机说:“去乌池湖公园。”

    车子一直开到乌池湖去,等到了公园,素素陪着牧兰,顺着长廊沿着湖慢慢走着,天气正热,不过片刻工夫,两人便出了一身的汗。湖里的荷花正初放,那翠叶亭亭,衬出三两朵素荷,凌波仙子一般。风吹过带着青青的水汽,一只鼓着大眼的蜻蜓,无声地从两人面前掠过,那翅在日头下银光一闪,又飞回来。

    素素怕牧兰心里难过,极力找话来讲,想了一想,问:“舞团里排新剧了吗?”牧兰长长叹了口气,说道:“不知道,我已经一个月没去了。”素素心里疑惑,牧兰突然停住脚,她吃了一惊,也止了步子,只见牧兰脸上,两行眼泪缓缓落下来。素素从来不曾见到她哭,只是手足无措,牧兰那哭,只是轻微的欷歔之声,显是极力地压着哭泣,反倒更叫素素觉得难过。她只轻轻叫声:“牧兰。”

    牧兰声音哽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素素本来就没了主意,听她这样问,只是默默无声。游廊外就是一顷碧波,荷叶田田,偶尔风过翠盖翻卷,露出苍绿的水面,水风扑到人身上仍是热的,四周蝉声又响起来。

    她回家去,心里仍是不好受。因慕容夫人入夏便去了枫港官邸避暑,家里静悄悄的。维仪照例出去就不回来吃饭,剩她独自吃晚饭。厨房倒是很尽心,除了例菜,特别有她喜欢的笋尖火腿汤。她心里有事,兼之天气热,只吃了半碗饭,尝了几口汤。回楼上书房里,找了本书来看着。天色已经暗下来,她也懒得开灯,将书抛在一旁,走到窗口去。

    院子里路灯亮了,引了无数的小虫在那里绕着灯飞。一圈一圈,黑黑地兜着圈子。院子里并没有什么人走动,因着屋子大,越发显得静。她胸口闷闷的,倒像是压着块石头。在屋子里走了两趟,只得坐下来。矮几上点着檀香,红色的一芒微星。空气也静涸了一般,像是一潭水。那檀香幽幽的,像是一尾鱼,在人的衣袖间滑过。

    她开灯看了一会书,仍然不舒服,胃里像是翻江倒海一样地难受,只得走下楼去。正巧遇上用人云姐,于是歉然对她讲:“云姐,烦你帮我去瞧瞧,厨房里今天有没有预备消夜,我老觉得胃里难受。”

    云姐因着她一向对下人客气,又向来很少向厨房要东西,连忙答应着去了,过了片刻,拿漆盘端来小小一只碗,说:“是玫瑰汤团,我记得三少奶爱吃这个,就叫他们做了。”

    素素觉得有几分像是停食的样子,见到这个,倒并不想吃,可是又不好辜负云姐一番好意,吃了两只汤团下去,胃里越发难受,只得不吃了。刚刚走回楼上去,心里一阵恶心,连忙奔进洗手间去,到底是搜肠刮肚地全吐了出来,这才稍稍觉得好过。

    朦胧睡到半夜,听到人轻轻走动,那灯亦是开得极暗,连忙坐起来,问:“你回来了,怎么不叫醒我?”慕容清峄本不想惊醒她,说:“你睡你的,别起来。”又问:“你不舒服吗?我看你脸色黄黄的。”

    素素说:“是这灯映得脸上有些黄吧——怎么这么晚?”

    慕容清峄说:“我想早一点到家,所以连夜赶回来了。这样明天可以空出一天来,在家里陪你。”睡灯的光本是极暗的,素素让他瞧得不自在了,慢慢又要低下头去,他却不许,伸手抬起她的脸来。缠绵的吻仿佛春风吹过,拂开百花盛放。

    素素脸上微微有一点汗意,倦极了,睡意矇眬,颈中却微微有些刺痒。素素向来怕痒,忍不住微笑着伸手去抵住他的脸,“别闹了。”他“唔”了一声,她伸出手指轻轻按在他下颌冒出的青色胡碴上。他问:“我不能常常陪着你,你独个在家闷不闷?”她说:“母亲与大姐、四妹都待我极好,怎么会闷?”他停了片刻,又问:“她们待你好——难道我待你不好吗?”她本性腼腆,转开脸去。床前一架檀木苏绣屏风,绣着极大一本海棠。繁花堆锦团簇逶迤成六扇。她说:“你待我很好。”可是情不自禁,却幽幽叹了口气。他问:“那你为什么不高兴?”她低声说:“我只是想着那个孩子,假若能将他寻回来……”

    慕容清峄本来有心病,听她这样说,神色不免微微一变。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我已经叫人继续去找了,你别总放在心上。”素素见他脸色有异,只是说道:“叫我怎么能不放在心上呢。”那眼里的泪光便已经泫然。他长长叹了口气,将她搂入怀中。

    他难得有这样的休息日,所以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他起来得既迟,索性也不吃早餐了。走到书房去,素素坐在那里,面前虽然摊开着书,眼睛却望着别处,那样子倒似有心事。他说:“你是什么时候起来的,我都不知道。”

    素素正出神,听到他说话,倒吓了一跳似的。他心里疑惑,她没有听清楚他的话,只是微笑问:“起来了?”他“唔”了一声,说:“还是家里舒服。”瞧见她手边白纸上写的有字,于是问:“练字呢?我瞧瞧。”不等她答话,已经抽出来看,却是零乱的几句诗句:“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另一句却是:“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他虽然受西式教育,但幼禀家教,于国学上头十分的通达,这两句诗来由出处一望便知,心里疑云顿起,脸上却丝毫不露声色。

    素素随感而发,替牧兰嗟叹罢了,见他拿起来看,到底有几分心虚。只听他问:“你说你昨天出去和朋友喝下午茶,是和谁?”她因着他曾经交代自己,不要多和牧兰交往,说出实情来怕他不悦,迟疑一下,说:“是和一位旧同学,你并不认识。”她第一回在他面前说谎,根本不敢抬眼瞧他,只觉得耳根火辣辣的,只怕脸红得要燃起来。他“嗯”了一声,正巧有电话来找他,他走开去接电话,她这才松了口气。

    他接了电话又要出去,素素看他的样子,脸色并不是很好。但向来他的公事,是不能过问的,于是只是送他出去,看他上了车子才进去。

    他这一去,晚上是在如意楼吃饭。席间都是世家子弟,夹杂着数位电影明星,自然十分热闹。他一进去,霍宗其首先笑起来,“三公子来了,这边这边。”将他的位置,安排在电影明星袁承雨之侧。那袁承雨与他是旧识,微笑道:“三公子,这么久不见。”慕容清峄笑道:“袁小姐最近的新戏,我都没有去捧场,真是该罚。”霍宗其得了这一句,哪里肯轻饶,只说:“罚酒不能算,太寻常了。你的酒量又好,今天咱们罚就罚得香艳一点。”席间诸人都轰然叫起好来,许长宁问:“怎生香艳法?大家可要仔细斟酌。”霍宗其道:“咱们罚三公子,受袁小姐香吻一个。”袁承雨早笑得前俯后仰,此刻嚷道:“这不行这不行。”许长宁也道:“就是,明明是罚三公子,怎么能反倒让他得了便宜。”霍宗其笑道:“表面上看他是得了便宜,但有一样,那唇红印子不许擦——大家想一想,他今晚回去,对少奶奶如何能够交代?”诸人果然抚掌大笑连连称妙,何中则更是惟恐天下不乱,“就吻在衣领上,等闲擦不掉才好。”袁承雨哪里肯依,慕容清峄也笑,“你们别太过分了。”但众人七手八脚,两三个人一拥而上按住了慕容清峄,霍宗其连推带搡将袁承雨拉过来。他们是胡闹惯了的,见慕容清峄衣领上果然印上极鲜亮一抹红痕,方放了手哈哈大笑。

上一页 《如果这一秒,我没遇见你》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