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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040章

    第三十六章画皮上

    韩婉语,正是今日宴会主持韩贵妃的闺名。

    韩贵妃正与自己妹妹韩二夫人聊天,忽然浑身一抖,一股寒气莫名地卷过背脊。

    韩二夫人似乎也有所觉,她忽然抬头,就看见一道鹅黄身影款步而来,身姿娉婷,宛如一朵娇美罕见的晚香玉,引来众人悄然侧目。

    “茉小姐。”有那想要攀附的非豪门世家的夫人和小姐,自来熟地上打招呼。

    西凉茉大方有礼地和众人打过招呼,目光跃过众人对上韩二夫人震惊错愕的目光。

    她微微一笑,对着韩二夫人方向温婉有礼地福了福,再坐下。

    众人都暗赞,这位小姐果真是大方温柔,礼数周到。

    韩二夫人和韩贵妃对看一眼,姐妹俩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可思议,韩二夫人没有瞥见紫眉,心中更是多了一分不安。

    西凉仙坐在母亲身边,看着西凉茉悠然款步进来,她心中似有所觉,不由幽幽地叹了一声。

    此时,一个太监匆匆过来,附耳在韩二夫人耳边说了什么。

    韩二夫人脸色大变,目光如钩,锐利地射向西凉茉,却见她从容一笑,对着自己举杯敬祝,外人只当她恭敬孝顺,惟独自己却清晰地看到了她恭敬笑容里的轻蔑与挑衅,气得她胸臆间迅速地翻腾起一股愤怒的闷气,她一握手中玉杯,几乎生生把那杯子捏碎。

    坐在一边的西凉仙也看见了西凉茉那刺目的笑容,不必听那太监说什么,她也知道此次出手,功败垂成。

    西凉仙倒了一杯梅子清酒递给韩二夫人,淡淡地道:“母亲,不必难过,紫眉为母亲尽了忠,是她的福分。”

    韩二夫人接了,目色冰寒,她一口饮下清酒,像在饮用西凉茉的血。

    紫眉,是她心腹,聪明机警,宫人说她不小心摔下了回廊,跌在山石上摔断了脖子。

    若说不是西凉茉的手笔,她打死也不信,这个丫头,到底怎么逃生天的。

    只是不知道,那个秘密……

    西凉仙有些忧心地看了母亲一眼,紫眉没了就没了,但是若被那人怀疑她们,恐怕就要折了夫人又陪兵。

    此时,忽听有宦官尖利的声音响起。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大长公主嫁到。”

    銮驾所至,所有人便急忙起身,俯身下拜,西凉茉也跟着拜了下去。

    “平身。”悠扬高亢的声音再次响起。

    众人三拜后起身,西凉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上首那天下身份最尊贵的三人。

    一身明黄的皇帝看着不算老,清矍高挑的中年男子,虽然不若自己那便宜渣爹一样是个俊酷美大叔,却也是一身书卷气,斯文清俊,只可惜眼下面有着深深乌青,让他看起来显得疲乏黯淡,一双细长的眼睛看着却还算是颇有精神的。

    外表虽然并不似昏庸的模样,但大概五石散什么的炼丹玩意儿吃多了,才会如此宠幸百里青那样妖孽的人物,西凉茉暗暗下了评语。

    皇后是一个中年美妇,一身正红精绣九尾团凤的宫装,头顶一只丹阳朝凤珠冠,样式繁复华美,庄雅的气度是有,但衬着她有点苍白木然的神色,那珠冠就显得累赘沉重了。

    听闻皇帝除了很久都不曾到她宫里去了,即使按照祖宗规矩,初一十五去一趟,也并不过夜。

    而大长公主一言不发地坐在皇后另外一侧,她戴着金丝垂珠面纱,只露出一双含着冰凝雪似的美眸,头挽了高高的飞天髻,只插了一只八尾翡翠凤凰簪,一身素白绣绿牡丹锦袍愈发显得她高贵冰冷,让人不敢直视。

    唤了众人起身后,皇帝便在皇后身边坐下,远远地看着也算般配,只是左手侧明媚鲜妍的贵妃却明显更得皇帝的心意,时不时地凑过脸说说笑笑,皇帝也淡淡应着,偶尔一笑。

    皇后只是柔柔笑着,但目光偶尔扫过贵妃,都有冰冷锋芒一现。

    看来,皇后与贵妃之间的斗争,果然如传说中的激烈到了明面上呢。

    西凉茉唇角轻扯,淡然地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笑来。

    再下来无非就是些皇后安排了各种游戏与比赛,命各家公子、小姐们各显神通的诗、词、歌、赋、舞等那些老几样通罢了。

    韩二夫人母女并没有如她想象中出计刁难,比如让她吟诗作对献舞献艺什么的。

    西凉茉转念一想,韩二夫人料定她什么都不会,让她出来献丑,不是显得她这个嫡母教导无方么。

    选秀在前,韩氏那样的聪明人是不会去做这种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的。

    女子比试,如火如荼,各家小姐都使出了全力,博得席上贵族公子们的阵阵称许与瞩目,更有想要将女儿送入三年一大选的夫人们心中紧张,私下各自拆台,或试图帮着女儿吸引皇帝的目光。

    今年的比拼,异常的激烈。

    西凉仙姐妹,早早准备,韩氏花了重金请来名师,自然是要力博头筹的。

    西凉丹换了浅紫淡粉渐染双色珠绣宫装,艳美眉目勾染了极为艳丽的色泽,娉婷而出,仿佛盛放的昂贵绝色茶花——二乔,艳丽不可方物。

    一手名师自小调教的琴艺伴着清歌一曲,让人仿佛看见三国烽火中那对姿容绝世的二乔姐妹花,双姝之美如今却集于她一人之身,让全场男子的目光几乎都牢牢地锁在她身上。

    连皇帝都含笑点头,赞她姝色无双。

    皇后微微皱了下眉,却也还是点头同赞,她一出场,就力压了前面所有的小姐。

    西凉丹心中喜悦,傲然神色自然地流露出来,她容貌艳丽,这样的傲色于她而言,只是衬托得她更为美艳。

    她优雅行礼,忍不住偷偷看向那坐在不远处的德小王爷,想要从他眸子里看到其他男子眼中的赞色痴迷,谁知却正巧碰见司流风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落在了西凉茉身上。

    她心中几乎涌起狂怒,之前种种羞辱,害得她受尽了那些不如自己的小姐们私下的嘲笑。她好不容易才要借此翻身,引得司流风注意,西凉茉那贱人却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勾引,真是气煞她也!

    其实西凉丹这倒是抬举西凉茉了,司流风也曾被她琴声和丽色所吸引,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去看一看那人淡如兰的西凉茉,只觉得西凉世家果然是世代攒璎之家,能养出这各有姝色的女儿。

    西凉丹忽然出声:“陛下,臣女不过雕虫小技,倒是大姐姐有惊艳技艺,准备了许久,献给陛下呢。”

    她娇娇憨憨的朗声出言,竟一下子无人追究她擅自御前出言。

    上首皇帝目光平淡疲乏,似对这种邀宠把戏见怪不怪:“哦,那朕倒要是看看了,哪位是靖国公家的大小姐?”

    韩氏和西凉仙都忍不住扶额,韩氏脸色发青,几乎要气死,这个四丫头,简直是太不知进退了,西凉茉那样的人,会什么?且不说皇帝会不会怪罪,就是她出了大丑,她们的名声都要受牵连!

    韩氏刚想出声阻止,却见西凉茉款步而出,从容垂首跪在御前,柔声道:“臣女自幼愚钝,养在闺中,只识得一些调脂弄粉的粗浅技艺,若圣上不嫌污了眼,臣女倒是愿意献丑博圣上一笑。”

    她姿态恭谦而优美,语意带趣,虽看不清眉目,却连皇后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不知道茉小姐要献上什么,献上妆点脂粉么,呵呵!”凭空忽来一道似好奇却满怀嘲弄之意的声音,正是不怀好意的刘婉儿。

    此言一出,众人都私下窃窃私语地笑了起来,在皇帝和一干大男人面前调弄脂粉,这也算技艺么?

    西凉茉不去理会那些私语,只让白蕊请宫人们将一叠叠的脂粉盒子和十几个盘子全都摆开了来,西凉茉上前将所有的脂粉全部倒出在那是十几个碟子里面,用水晕开了来。

    随即又有两个宫人取了一张柔软的半透明一人多高的白纱来拉开。

    那脂粉一见水,便香气四溢,极为好闻,如兰似麝,却又不浓郁熏人,让众家小姐夫人们全都眼睛一亮,也不顾得议论嘲笑了,只盯着那些脂粉盘子。

    然后西凉茉便从白蕊手里接过一溜各色不一的仿佛毛笔又不是毛笔的十几只笔,细如竹签,或粗似写大字之笔。

    这是要作画吗?众人大疑惑,这个可算不得什么惊艳技艺。

    第三十七章画皮中

    此时,西凉茉回头看着西凉丹柔柔一笑:“四妹妹,请你为姐姐拨琴一曲可好,之前咱们可都是说好了的呢。”

    西凉丹一僵,脸色瞬间闪过阴霾,那一声‘你也配’差点冲出喉间,到底想起此刻正在御前,她不由得咬着牙僵笑:“好。”

    她倒是要看看西凉茉这贱人能折腾出什么妖蛾子。

    远处西凉仙想要阻止西凉丹,也已经来不及,只得摇头冷叹:“西凉茉,果然狡诈。”

    这临来一笔,竟然将懵懂无知的丹儿也拖下水。

    若到时候西凉茉表演失败,贻笑大方,那么丹儿先头的力压群芳,立刻就有了瑕疵。

    女人心多善妒,那些被压一头的小姐们,必定乐于见到丹儿丢丑的。

    若是西凉茉真有本事技惊四座,那么也只有西凉茉这位献艺主角才会真正得到贵人们的青眼。

    韩氏若非教养绝佳,便已想要砸东西了,不是砸卑鄙的西凉茉,而是砸她的蠢女儿。

    这一头韩氏母女心中暗自脑恨,那一头西凉茉已经开始伴着西凉丹的美妙琴声拿着画笔开始‘挥毫泼墨’。

    半透明的纱绢上,不一会就落下或深或浅的一片片颜色。

    看着西凉茉果真开始作画,众人不由异口同声地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失望的嗤笑声。

    不过如此而已,还以为有什么特殊之处呢。

    以脂粉溶于水中做胭脂画,虽然有风雅艳趣之意境,却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物,犹如京中盛行的薛涛签、桃花纸,都是用女儿脂粉精心所制,再用上好无香墨题字作画,便可让签纸无墨香混杂,只余下女儿脂粉香气袭人。

    譬如京城第一才女,端阳县主西凉仙有一手连皇帝都称赞的簪花小楷,她所制成的薛涛签就是京城贵公子们竞相争夺的妙物,因为县主甚少题字,据说有一双面签竟能卖到百金。

    但西凉茉这样在台上献出脂粉画,也不过尔尔,尤其是那白白纱绢实在太过轻薄,所以画上去了,色泽画面就显得模糊了,而且纱绢水淋淋的,不如纸张吸水。

    最主要的还是西凉茉的那一手画——实在画艺平平,大家都能看得出她是在画一个真人高度的仕女,但这仕女也未免太面目模糊,而且身形臃肿庞大。

    有眼尖的贵公子立刻发现了问题,哦,不是臃肿庞大,而是这位大小姐似乎真的不精画技,一个人能看得见正面的时候,在同一个角度是看不见背面的,这是基本的画画准则,这位西凉家的大小姐竟然把仕女的背后都画了出来。

    “嗤……。”

    “嘻嘻,她在画妖怪么……。”

    “呵呵呵……。”

    贵公子们都开始窃窃地笑了起来,而贵族小姐们的这一边也有人发现了异样,于是也悄悄议论嗤笑了起来。

    韩氏在上头心中转得飞快,也把西凉茉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蠢丫头,不会画画还要献丑,万一皇帝怪罪,她要怎么把丹儿从中摘出去,让西凉茉这个蠢丫头自己受罚呢?

    宴会场中央,西凉茉仿佛完全感觉不到底下暗潮汹涌,只专心地勾画着,大大小小的画笔在她指间一一掠过,挥毫姿态极尽娴雅,也吸引了一些并不那么浮躁的贵公子们的目光。

    喧嚣之间,那样沉静水的背影,仿佛一望,便似看尽人世间浮华,流水落花。

    隐约间竟有禅意如许。

    上首的皇后远远地看着西凉茉,不由微微颔首,这才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哪怕她真的画技尔尔,但光是这一份气度,便压住了一众浮躁的闺秀。

    身边伺候的南宫姑姑是皇后多年心腹,皇后一个动作,她便知晓娘娘心意,南宫俯下身子悄然对着主子道:“这位茉姑娘气度沉静,也曾听过京中命妇们议论她素来贤孝知礼。”

    上次相看小宴,西凉茉的名声多少都还是传了出去,尤其是那位御史陈夫人,很是喜欢她,时时与人聊天的时候提过及,慢慢地也就传到了有心人这里。

    南宫是知道自家主子正打算籍此宴会为几个皇子龙孙们选择一些新妇,毕竟好几位虽然有了正妻,但是不少皇子们的侧妃之位还虚悬着,而皇后也在操心着为太子殿下再选一位良娣。

    皇家媳妇不需要多大才名,更需要恭谨有礼之女。

    “且再看看罢。”皇后淡淡一挥手,南宫姑姑立刻恭谨退开。

    一旁的大长公主听到了坐得最近的皇后私语,她冷冷地瞥了皇后一眼,目光里竟然有一分怨恨冷厉之色。

    未过多久,西凉茉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作品,收笔,随后挥手示意,一名浑身素白,只松松挽了黑色长发在身后的宫女恭敬地走了过来,宫女脸上不施粉黛,所以一张脸素素平平,平庸得让人不想再看一眼。

    众人不由都被挑起了好奇心,猜测她是否给那宫女画了一件衣衫?这虽然也算有趣,但也算不得什么出众之技艺,而且——西凉家大小姐的画实在太丑了。

    西凉茉让那宫女站到了绢布之后,随后让那两名手执湿淋淋绢布的宫女忽然将那名宫女包了起来,紧紧地包裹着,同时她自己伸手在那绢布裹在人身上的凹凸不平处不断地轻按。

    因为她行为古怪,那被裹着的宫人似乎也没有想到这位小姐要用这玩意包着自己,一惊之下,就扭动起来,裹着那纱绢画布,人体看起来起伏不平,像一只巨大的蛹。

    愈发的让人好奇,也有人觉得恶心怪异的不想去看而别开脸。

    “这是……。”连懒懒靠在龙椅上的皇帝也忍不住有些奇怪地支起了身子。

    好一会,西凉茉才退开,同时命那两位宫女松开丝绢。

    丝绢极为柔软,一下子便滑落开,露出了里面的人。

    这一露之下,众人不由倒抽一口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西凉丹弹琴的声音也瞬间断去。

    纱绢里面露出的宫女,一张娇容,从头到脚已经染上了胭脂颜色,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唇红齿白,眉眼盈盈,眼角还有一只粉色水墨蝴蝶振翅欲飞,仿若浓艳山水,春色明媚。

    一身素白的衣裙也染尽了那丝绢上的胭脂水色,变成了一件花叶斑斓的彩衣,女子一头蜿蜒及地的墨色黑发压在上面愈发显得浓稠如云。

    西凉茉微微一笑,一抬手,那女子便优雅地款步向着帝后面前而去,她每走一步,那披在她身上的被吸尽墨色而呈现白色的柔软丝绢便被湖风吹起,烟烟袅袅,缥缈如雾,香气四溢。

    不知何时,几只极为美丽的大凤尾彩蝶翩翩而来,绕着女子飞舞,最后落在她的发间,而女子也已经对着皇帝盈盈下拜:“万岁安康!”

    媚色无双,姿容绝丽,这哪里是面无平淡的宫女,分明是那凤尾彩蝶落地幻化而成的七彩斑斓——蝴蝶仙子。

    场中鸦雀无声,众人心中震撼,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要把人身画成两倍大,不如此,怎么能染上背后的衣衫,这般绝巧心思,鬼斧神工,哪里是画画或者胭脂妆点可以形容,这简直就是——换皮!

    “这……这是什么技法?”皇帝到底看多了绝色,尤其是他身边的那位九千岁,更是绝色中的绝色,所以最先从巨大的视觉冲击中清醒过来,虽然目光还落在那已经化为蝴蝶美人的宫女身上,但已经开口询问。

    “回禀皇上,这叫做——画皮。”西凉茉露齿一笑,她早就想好了借蒲松龄先生妙笔一用。

    画皮?

    果然是画皮!

    虽然听着有些惊悚,但是却异常的贴合,众人恍然,男子们目光灼灼地盯着那蝴蝶美人,而女子们都牢牢地盯住了西凉茉的天工巧手和碟碟胭脂。

    “画皮、画人、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奉此小技以博陛下、众位娘娘一笑尔,臣女祝陛下永世如今耳聪目明,所有诸般恶人假面都逃不过陛下灼灼法眼,一目千里,有陛下所在,我天朝必定四海升平,海清河晏——大清明。”

    说罢,西凉茉优雅从容地深深地拜了下去,三呼万岁。

    皇帝一怔,琢磨了片刻,原本落在蝴蝶美人身上的目光终于落在那伏首的少女身上,愉悦地抚掌大笑起来:“好,好一个画皮、画人、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诸御史日日拿着奏折之乎者也地烦朕,却不若这一个小小丫头能让朕如今日这般大悦。”

    原本不过是惊艳手技,如今西凉茉再为之罩上一层高洁外衣,不但龙心大悦,就是皇后也露出了笑意,原本以为这丫头虽然贤孝沉静,但却还是技拙上不得台面了些,却不想她不但不技拙,还有一颗玲珑心。

    皇帝大悦,一干众人岂有不赶紧拍马屁之理,全都赶紧伏地大呼:“我天朝必定四海升平,海清河晏——大清明。”

    “陛下,也该赏了这位靖国公家的小姐才是。”皇后难得地出声笑赞,顿时惹得众人瞩目。

    “赏,重重有赏!”

    “不知陛下赏这位小姐什么,依微臣之见,不若赏这位小姐一个县主之位如何?”一道恍如琴拨却异常凉薄的声音忽然响起。

    伴着这道声音的是一道在太监侍卫拥簇下,优雅款步而入会场的重紫色身影。

    九千岁!众人不由浑身一抖。

    第三十八章画皮下

    早已上岛却姗姗来迟的九千岁百里青扶着贴身内监的手踱步而入,抬手拂袖间似有流云拂过,极尽风流飘逸,但是随着那深紫色华美的身影进入,一种阴霾的气息便这么席卷过来,仿佛阳光都失去温度一般。

    众人也立时起身行礼,竟比看见皇帝来了还工整,伏下身子去行礼的西凉茉忽地觉得一惊,脖子汗毛微竖,她直觉地认为那是因为百里青的目光在她们这片扫了一圈的缘故。

    所有人的脸色都极为谨慎小心。

    不过唯一脸色和众人不同的却是皇帝,他似乎丝毫不在乎百里青的架子比他还大,也不觉得百里青威仪超越自己,已经是皇威被冒犯的死罪。

    “爱卿,免礼!”皇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色,立刻笑着起身,竟亲自迎向向他行礼的百里青,托住他的手,连礼都没有让他行完,那是连皇后都没有的待遇。

    西凉茉悄悄扫了一眼皇后和贵妃有一瞬间不约而同僵硬的脸色,不由暗自轻叹,这就是所谓宠佞了吧。

    侍卫立刻上前一把华丽的包金小叶紫檀木椅放在御座下首第一张桌子前,那是九千岁大人的专椅。

    “陛下,是微臣来迟,自请罚酒一杯。”百里青伸出手,优雅地倒了一杯酒举起示意,身边的内监立刻端起酒杯恭敬地送到御前。

    皇帝坐下后,接过百里青敬来的酒笑道:“朕记得靖国公家似乎已经有了一位县主了。”

    若非大功,很少有非皇亲血统的臣子家中能接连出几位县主或者郡主的。

    韩氏款步而出,跪在下首,面色恭谨,语气感激而肃然:“谢千岁爷厚爱,但是靖国公府邸无功不受禄,仙儿已经是县主,如今茉儿不过是以雕虫小技博圣上一笑,怎么敢要诰命封赏呢,若让御史言官所知,还以为我们国公府邸以奇淫巧技媚上,西凉世家百年以诗礼传家,所以臣妾和小女们万万不敢受此封赏的。”

    这般大义凛然的话,听在众人和皇帝等人耳中,不由都是深深赞许,只道韩夫人果真不愧是百年簪缨世家的主母,谨慎守礼,堪为典范。

    西凉茉挑了下眉,却在心中冷笑,韩氏果真是好一张利唇,看似大义凛然,却时时贬低自己的一番心思是曲曲小技,甚至惯上了奇淫巧技媚上之名,指责她轻浮失礼上不得台面,便是皇帝不以为然,传到别人那里,就要将她堂堂国公府邸大小姐与街头献媚卖艺之人相提并论,大损声名。

    九千岁一手搁在扶手手上,单手支着下巴,玩着自己耳垂上挂着的一颗颗细小奇异的红宝石坠成的耳坠,那红宝石衬得他容色绝艳,他似笑非笑地看向不远处的西凉茉,这个角度,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玲珑雪白的侧脸。

    他忽然问:“哦,那么茉小姐怎么看?”

    西凉茉也不恼,只是微微一笑,只在低头柔声道:“臣女谢过圣上与千岁爷的厚爱,但正如母亲而言,区区闺阁游戏,能博圣听一笑,为圣上解忧,便是大功德,臣女不敢居功。”

    韩氏虽然说得极为好听,但到底是推了对这个女儿的恩宠,而西凉茉的谨慎温柔,对嫡母的尊敬贤孝,便显得韩氏方才的大义凛然多了苛刻和不近人情,毕竟在座的都是内宅里浸淫多年的人精,自也有人听出韩氏那华丽的明褒暗贬,对西凉茉这样识大体,不由多了几分赞许。

    韩氏心中冷笑,任你巧舌如簧,我是你一天嫡母,你生死前程便要掌握在我的手里!

    就凭你这样的小贱人,也想得到和仙儿一样的地位尊贵的县主,休想!

    “呵,茉小姐倒是真大方,不过听说靖国公家来了三位小姐,不知道另外那位小姐要献上什么技艺?”九千岁接过内监递来的茶轻品一口,目光淡淡掠过韩氏。

    韩氏因为九千岁提起自己最骄傲的女儿一喜,虽然九千岁是夫君的政敌,但是已经有西凉茉这样一手画皮绝技惊艳在前,仙儿再出来就怎么都显得黯淡了一些,她正暗自脑恨,但九千岁这样的人物专门一提,恰倒给仙儿铺了路。

    果然,九千岁一提,皇帝因为西凉茉一手鬼斧神工的画皮之艺和玲珑心思,也对西凉府邸这位端阳县主生出了另外的兴趣,他点头含笑:“嗯,不愧是百年簪缨世家出来的小姐,两位都如此出色,朕记得端阳县主写得一手极妙的簪花小楷,想必一定有更让人期待的技艺。”

    “仙……仙儿自然是……更好的。”

    韩氏说话的时候刚好对上九千岁那样冷淡的目光,莫名地浑身就是一寒,有一种仿佛被阴冷毒蛇盯上的感觉,莫名其妙地结巴起来,她原本还打算为仙儿再铺垫一些的,就算比不过西凉茉起码也不至于太让皇帝扫兴。

    韩氏心中有点懊恼,她不敢瞪向九千岁,便狠狠地用眼刀去剜西凉茉身上。

    若是这一次仙儿让陛下失望了,影响到进宫,她必定将西凉茉给剐了!

    西凉安安静静地站在不远不近处连头都没抬,仿佛外界一切都与她无关。

    皇后坐在上首,看着韩氏的目光,她眸中不由一冷,这个韩氏就和韩贵妃那个女人一样,总是如此阴狠刻薄,却偏要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实在是让人看了讨厌。

    她的目光落在西凉茉身上,多了一分惋惜,正打算要招西凉茉过来看看模样,忽然一阵急促的鼓点声陡然响起,打断了皇后的话语,她微微一凝眉和众人一起看向会场内。

    只见伴随着激越的鼓点声,一名红衣少女驾着一匹神骏非常的雪白大马驰入场内,白马红衣乌发,艳色非常,仿若一团美丽灿烂的火焰,那少女驾马疾驰,惊得四周娇弱的小姐夫人们都目瞪口呆,胆小的都赶紧从席上躲开。

    那少女骑术了得,以极快的速度奔入场内后,一拉马头,那马立刻猛地抬起四蹄,一声嘶鸣,竟然稳稳站住,贵公子们都忍不住齐齐发出一声喝彩:“好!”

    待那红衣骑装少女稳定坐骑后,众人这才发现那马上少女竟然是以才名闻名京城的第一才女,端阳县主西凉仙。

    想不到这个平日行止娇柔端雅的京城淑媛,居然有这样一手好骑术,不愧是以武功立命的靖国公家的小姐。

    西凉仙对着上首的皇帝露齿一笑,色如迎春怒放的珍贵蔷薇,娇艳非常,让一旁的人不由心神一晃。

    此刻悠长的笛声伴着鼓点再次响起,西凉仙身子轻巧一拔,就立刻在马上,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双极长的红绸,伴着那笛声,她在马上竟然翩翩起舞。

    一扬一跃,柔软红绸在空中飞舞,竟然扬起数丈之高,她旋转着娇躯,软若无骨,但舞出的红绸轻软外,却带着与娇柔不同的锐气,刚柔并济,却似在舞着一套剑法一般。

    她每一次足尖轻点都刚好落在马背之上,仿佛不需要任何依仗一般在空中舞出耀目的姿态,湖风吹拂间,有纷飞的蔷薇花瓣随着红绸飞扬,随着音乐起时,她时而飘然若蔷薇花仙,时而仿若在战阵中破敌千里的艳丽血剑,夺魂摄魄。

    不知何时,场上出现了五个箭靶,西凉仙手上也多了一只红色精致小弓,一弯腰,一折身就从马匹侧边的箭囊里抽出一只箭,在飞舞起来的瞬间,弯弓搭箭,直破箭靶,竟然都正中箭靶中的那朵蔷薇,锐气逼人。

    收了箭的时候,红绸再起,又是妩媚天成。

    这两种奇异的气质糅合在一起,成为一曲惊艳非常的——破阵蔷薇舞。

    连一直冷眼旁观的西凉茉都不得不承认,西凉丹这一支舞不但完美,而且异常特别,比她之前在府邸里见到她练习的时候,还要让人惊艳。

    韩氏心中得意,和韩贵妃两人交换了一个微笑的眼神,这一只舞是韩贵妃令人精心安排的,凭借着韩贵妃对皇帝的了解,皇帝宫中虽然大部分都是娇柔婉约的各色美人,但她却在无意中知道其实皇帝偏好着英气的艳丽女子,连这只舞蹈也是在皇帝还在潜邸的时候,最爱的舞蹈改编而来,后来皇帝登基,甚少再让人表演,只是宫中哪里允许女子这般携刀带剑,所以才将剑改成了更柔美的红绸。

    此舞虽然比西凉茉的那一手惊艳画皮之技在心思玲珑上差了一筹,但是却必定能吸引皇帝的注意力。

    果然,韩贵妃不动声色地瞥着皇帝的时候,见着他目光怔然地看着场中那飞舞的曼妙身影,竟然已经是失神。

    韩贵妃心中莫名地一酸,随即心中自嘲地一叹,转脸的时候忽觉有刀一般锐利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剜过,她转脸一看,正巧对上皇后冰冷而愤怒的眸子。

    她一怔,随即轻蔑又得意地轻哼一声,转开脸。

    皇后看着西凉仙曼妙舞姿,心中一片烦躁,再看看皇帝的神色,忽然黯然地转开了脸。

    十几年了……陛下还是对那人念念不忘。

    百里青看着帝后妃三人神色,他似笑非笑地轻哼一声,目光落在那场下安静少女的身上,笑意渐深。

    小丫头,你想要做什么呢?

    上座暗流涌动,下座西凉茉看着那一抹飞扬的娇柔身影,博得座下众贵公子们的阵阵喝彩和贵女们的嫉妒,她唇角勾起一丝冰冷轻巧的笑来,忽然弯下身子将一杯酒拿起慢慢向韩氏所在的上座走去。

    众人注意力都在西凉仙的舞蹈上,没人注意她的异常。

    而就在西凉仙陡然射出最后一箭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足尖下那一匹马忽然发了疯了似乎猛地一跃,竟然直直向皇帝所在的正中央奔来,西凉仙一个不妨,惨叫一声,瞬间被马匹甩下了坐骑。

    那匹白马叫做踏风骑,本是万里挑一的宝马,速度快如闪电雷霆,众人不防,就是御前侍卫霎那间也都傻了眼,瞬间反应过来冲上去,却哪能一下子挡住那踏风骑,上座惊叫一片,骏马狂暴地叫要踏上帝后所在之处去。

    若是被这马儿践踏,少说也是个轻伤。

    但越是霎那触发,人反而僵在上方,皇帝惊恐地看着那马匹就要飞踏上自己的头上,皇后下意识就要躲,可忽然想起皇帝在身边,她还是一咬牙就扑在了皇帝身上。

    电光火石间,忽然一张台布猛地被人掀起,迎面蒙上了那马儿的头,西凉茉瞬间再推下去皇帝面前的那张桌子,砸在骏马跟前,阻了骏马来势,少女一转头对着皇帝大喊:“陛下,快走!”

    御前侍卫方才如梦初醒,一下子拥着皇帝迅速地就地一滚,立刻躲开了骏马马蹄攻击的范围。

    那骏马被布巾蒙了头,仿佛僵住了片刻,动作就缓了下来许多,但是四只蹄子还是在乱踢,眼看就要踢到那方才舍己救驾的少女身上,那少女却似力竭了伏在地上不能起身,众人吓得屏住了呼吸。

    西凉茉伏在地上不动,是因为她在考虑着该让马蹄踢到自己四肢的哪里,会伤得不那么重,又比较有说服力,以便等会能从皇帝老儿手里换取更大的利益。

    但是一瞬间,伴随着一道醇厚馥郁的香气,她忽然被卷入一个冰冷而宽大的怀抱,随即只觉得身子一轻,自己就一下子被人放在了地上。

    朗朗青天在上,怀抱着自己那人却让人几乎看不清他的面目,她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但是下一刻,那靡丽优美的笑声在耳边响了起来:“没事吧?”

    第三十九章册封郡主

    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舔过自己白嫩的耳垂,西凉茉一个激灵,背脊就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西凉茉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裹在了九千岁百里青的怀里,那张美艳不可方物的面容就近在咫尺,诡异地盯着她,她陡然一惊,也听到了周围发出的低低惊呼。

    她身子微抖,耳根涨得通红,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她便垂下了眸子,不动声色地扭身离开了百里青的怀抱,娇怯地倒在了急急迎上来的白蕊身上里,以袖掩了半脸,泪眼盈盈:“谢过千岁爷相救,小女感激不尽……呜呜……。”

    这位千岁爷,还真是多管闲事啊。

    少女几欲晕倒,姿容柔弱,无处不可怜,让周围的贵公子们都看得心头一热,那娇弱的身躯里潜藏着这样勇敢的力量,突起救驾,然后伏倒在地,差点被马蹄践踏的美丽少女,让人想起了乌江河边扑在霸王剑上而亡的绝世美人虞姬。

    惟独百里青妖美狭长的丹凤眸子锁住了西凉茉眸里的冰冷沉静,他负手而立,挥退了涌上来的侍卫,低低嗤笑:“小狐狸。”估计是在嫌弃自己多事呢。

    马儿终于安静了下来,被气急败坏的侍卫们牵走,场上大骚乱后,瞬间沉寂下来,除了奔走而来的太医,众人的目光都锁在了那跌在场上早已吓得不知所措的西凉仙身上,一旁的韩氏早已经面无人色地跪在被马儿踏倒的玉案前。

    皇帝惊魂初定,由着太医把脉,面色一片阴沉,森森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韩氏,还有一旁被宫人们扶过来的韩贵妃。

    “岂有此理!”皇帝终于忍不住怒喝。

    韩贵妃早已汗湿了背脊,咬着唇却不敢说话,也在一边跪了下去,这种时候,最好什么都不要说才是最好的,皇帝分明因为刚才自己没有如皇后一般护驾,而心中生怒。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但仍有一人说话了,西凉茉梭地也普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娇容含泪:“陛下恕罪,是家妹没有管束好坐骑,但二妹妹还小,年幼无知,学艺不精,求陛下责罚臣女吧。”

    众人不由都看了西凉茉一眼,有些感慨,这姑娘还真是善良,为了替妹妹遮掩,竟然连年幼无知都拿出来了,谁人不知西凉仙今年也要十五了,学艺不精是真,可算不得——年幼。

    皇帝看着伏在地上发抖哭泣的少女,想起她方才以身挡马,临危不乱,差点身死,原本盛怒之中的心头不由一软,他微微皱起眉来。

    这学艺不精,误惊圣驾的罪名可大可小,且不说靖国公是朝廷武官砥柱,这犯了事的是西凉家的女儿,但救驾的也是西凉家的女儿……这是该罚还是该赏?

    而此时,惟一还懒洋洋歪在华丽座椅上,不惧天子之怒的百里青却边吐瓜子皮,边闲闲地道:“陛下,该赏的赏,该罚的罚,便足矣。”

    皇帝眼中微亮,想了想,随即肃然冷声道:“靖国公长女西凉茉救驾有功,敏睿坚贞,蕙质兰心,敕封一等郡主,号贞敏,赏黄金百两,白银千两,珠宝十箱,良田五百顷,封邑梁郡,并郡主府一座。”

    众人一惊,羡慕之极,敕封郡主,荣耀无双,良田、黄金、封邑都在其次,倒是那郡主府邸实在难得,除了婚嫁的公主和封王的皇子,一般的郡主都是与父母同住,几乎不会有郡主能得到单独立府的机会,这简直就是堪媲美公主的荣耀了。

    西凉茉掩着脸,似惊住了,随即有些无措地跪下去,口称不敢,无人看见她眸中幽幽锐芒。

    皇后捂着胸口靠在南宫姑姑身上,还没完全缓过神来,但还是为皇帝的隆重的恩赐惊了一下,皇后目光落在面色惨白,眼色阴狠地盯着著西凉茉的韩氏身上,忽然明白了什么,便轻柔地道:“好了,贞敏郡主,谢恩吧,这是皇上的恩典。”

    西凉茉有些茫然地样子,却还是立刻伏下身去谢了恩。

    韩氏几乎不敢相信,前一秒钟,她还看到仙儿的金光大道,皇上明明都对仙儿眼露痴迷,下一刻,就生出这样的变故,她挡了那个贱丫头的县主封号,如今她竟然直接一步登天,成了一品郡主,生生地压在自己这个二品的国公夫人头上。

    怎么会这样?

    韩氏抬头瞬间,看到了西凉茉看向自己露出了一种仿佛怜悯,实际满是冰冷古怪的微笑。

    她一个激灵,忽然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却来不及细想。

    皇帝冰冷阴沉地目光已经落到了自己爱女的头上。

    西凉仙从马上摔下来,已经生生地摔断了腿,正是痛不当言,却没有人敢上来扶起她,西凉仙几乎要痛得晕过去,却感觉到皇帝冰冷的目光与众人或者看笑话,或者怜悯的目光停在了自己身上。

    她大惊,一抬头,才要告罪,就听见皇帝在上面冷冷地宣布:“端阳县主西凉仙,行止粗陋,纵马惊驾,念其年纪尚轻,是为初犯,责三十大板!”

    对皇帝来说,赏的是西凉家小姐,而且是重赏,给足了靖国公的面子,罚的虽也是西凉家的小姐,一赏一罚,都是皇恩浩荡,靖国公便不该再有什么不满。

    男子们也都觉得陛下赏罚有度,但女子们却不这样认为,她们怜悯又幸灾乐祸地看着那京城第一才女,如今灰头土脸的西凉仙。

    “陛下,万万不可啊,小女是无心之失,臣妾愿意代小女受过!”韩氏终于不能再忍耐,也不顾去探索西凉茉那古怪的笑容,眼中含泪,膝行至皇帝面前,深深叩首。

    且不说仙儿一身摔伤,挨打会伤上加伤,堂堂世家嫡女,国公家的县主,娇柔玉质的女儿家,被这么打了,这叫仙儿以后如何在京中做人?

    分明是落实她被陛下厌弃了的名声,不要说进宫当贵人,就是要嫁人,都困难了。

    说着,韩氏看向西凉茉,目光森然,咬牙道:“贞敏郡主,你不觉得你该为你的妹妹求情么,你们是姐妹,一气连枝,仙儿受辱,你又能好得到哪里去?”

    这话已经是有质问在其中。

    顿时惹得皇帝大怒,他已经很给靖国公家面子了,还没有罚你教女不严,韩氏如何还在这里纠缠?这是在指责他偏心么!

    西凉茉趁着皇帝发作之前,忽然叩首下去,诚恳地柔声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妹妹犯错,臣女不敢求陛下原谅,本该领罚,只是臣女……毕竟……。”她顿了顿,似被逼咬牙道:“臣女和母亲都愿为妹妹分担责罚。”

    皇帝一顿,这才略微压下了脾气,毕竟西凉茉救了他,如今却被韩氏这样逼迫,他顿了顿,忽然冷笑一声对着韩氏道:“既然你们母慈女孝,好,夫人和端阳县主就各自领十五大板便是了。”

    说罢,再也不看场内一眼,转身小心地扶着皇后拂袖而去,皇后许久不曾得到皇帝这样的温柔,哪里还去管场内宴会的事,又惊又喜地跟着皇帝走了。

    韩氏却是又惊又悔,怨毒地看着西凉茉,这个贱人竟然敢害得自己连着挨打,以后她如何在贵夫人间抬起头?!

    韩贵妃也不再看韩氏震惊模样,扶着额头,恼怒地长叹一声,让贴身宫女扶着离开。

    一场好好宴会就此夭断,众人都作鸟兽散,不敢再停留。

    韩氏失魂落魄地被两个凶神恶煞的太监一夹,连着惊愕挣扎呼痛的西凉仙一起被按在会场一边的空地上。

    西凉茉走过她旁边,居高临下地掩唇轻叹:“母亲,你说,仙姐儿原来就断了腿,这重重一打,也许以后都再不能跳舞了,京城第一才女……呵呵,真是可怜啊。”

    言语温柔,但她眼里却毫不掩饰森冷的笑意,她们也该和白梅柳嬷嬷一样试试这板子的滋味。

    “你敢!你这小毒妇,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是不是!”韩氏狠狠地瞪着她,咬牙切齿。

    第四十章輕薄上

    “母亲,您说什么呢,女儿只是想早点请大夫来为妹妹诊治。”西凉茉轻叹了一声,眼中似含了泪。

    韩氏冷笑:“若非你害了仙儿,又怎么挣来这天大的富贵前程,如今又将我一起牵连在这里挨打,心中想必得意之极了?”

    西凉茉摇摇头,掩了唇,似极为委屈:“母亲,女儿真的不敢,女儿若不向陛下求情,那是一门之祸啊。”

    一旁仍有宫人和一些走得慢的夫人小姐们没有走开,看着这一幕,不由都叹息,若非这大女儿舍命救驾,若是陛下受伤,她们哪里就只是被打那么简单。

    就算再不喜这个非己所出的女儿,也不能如此不可理喻。

    “小贱人,惺惺作态,夫君一定不会放过你的!”韩氏心中盛怒,不得不说长期浸淫内宅,她的直觉极准,早已认定今日一切都是西凉茉所为,看着西凉茉这般行事,她自然更是恨得无以复加。

    西凉茉心中冷笑,你且骂,骂得越厉害,你的女儿名声毁得越厉害。

    倒是西凉仙从剧痛中略挣扎起了神智,她的目光从周围那些面露厌恶的宫人脸上落在西凉茉的脸上,咬牙勉强道:“母亲,不要冤枉了大姐姐,且请……请大姐姐帮我们通知家人请好太医,相信有姐姐在这里仔细打点,女儿的腿必定没有大碍。”

    宫人对这位县主微微侧目,那样的糊涂刻薄母亲,至少这个女儿还算聪明。

    西凉茉对上西凉仙冰冷的目光,她微微一笑,柔声道:“这个是自然。”

    不愧是端阳县主,这样剧痛之下还能生急智,竟想以此来要挟她,分明是在说若她西凉仙的腿有了问题,就是她这个当姐姐的心怀不轨,刻意让人为难她西凉仙。

    韩氏也警醒过来,她立即冷笑道:“都是母亲糊涂了,茉姐儿这样仁善,必定会护着自己妹妹,是不是?”

    西凉茉微微眯了眼,柔声安慰:“放心。”

    白蕊在一边,想要说什么,到底忍住了。

    “贞敏郡主,您看是否回避?”两位行刑的宫人走到一边,讨好地看着西凉茉。

    西凉茉咬了咬唇,悄声道:“母亲那里,还要两位多照顾,只是妹妹那边,只要保住妹妹的封号不被褫夺……其他的,两位看着办。”

    说着,她从袖子里摸出两个荷包递过去。

    两位宫人一愣,随即心领神会,接过荷包。

    这位县主犯下大事,还没有被褫夺封号很有可能是陛下一怒之中没有反应过来,只有得到了陛下怜悯,才有可能保住封号,而要陛下怜悯一个犯事的罪女,只有受了大罪,比如身残!

    西凉茉瞥了那一对面怀期望的母女一眼,冷冷一笑,转身离去。

    那一对行刑宫人走到西凉仙身边,怜悯地笑了笑:“县主,为了您自个儿前程,您就忍一忍吧。”

    韩氏尚未反应过来,西凉仙已经瞬间明白了,顿时不可置信地看向西凉茉远去的背影,撕心裂肺地大喊:“西凉茉,你好狠的心,就不怕报应吗!”

    宫道上,冰冷的湖风梭然刮来,将西凉茉的乌发吹起,露出她如霜雪般冰冷的容颜,她垂下眸子,甚至都没有回头,悠然离去。

    报应?

    你们现在承受的就不就叫做报应么!

    韩氏,我早就就说过要送你一份大礼——让你最心爱的女儿身败名裂,如今不过是实践了我自己的诺言而已。

    听着身后传来西凉仙和韩氏撕心裂肺的惨叫,她唇角露出一丝冰冷嘲谑的笑。

    西凉仙进宫准备献艺的节目原本是机密,但她防不过饲养马匹和打扫院子马粪的三等下人,所以自己从知道她要表演什么开始就已经备下手,柳嬷嬷留下的书籍中,包含了各种作用的香粉,香粉本就自植物提取,也属于药科,药毒同源,其中一种香粉一点点能引得兽类发狂,自己携着的手绢上就下了那样的药。

    马儿嗅觉灵敏,早已不安,自己再悄然向皇帝的方向走去掏出了手卷,所以马儿一路狂奔而来并不是冲着龙座,而是冲着拿出了手绢自己!

    演了这样一出戏,就是要博得这护驾之名,郡主之尊,让韩氏母女再不能凌驾于她之上!

    “小姐,万一国公爷那边……。”白蕊有些担心,韩氏回去以后会不会对小姐动手。

    西凉茉淡淡地道:“成王败寇,老太太和国公爷都是聪明人。”

    “贞敏郡主,您的赏赐,奴才们都已经着人送到靖国公府上了。”一名穿海水江崖蓝袍子的二品中年太监领着两个小太监笑着迎了上来。

    “有劳公公了。”西凉茉柔柔一笑,认出了正是之前将西凉丹两次扔下湖中的那名武功高强的太监。

    “郡主叫奴才小胜子就是了。”胜公公笑眯眯地道,随后又道:“郡主美名即将传遍京城,九千岁有意请郡主一叙,请郡主赏脸。”

    西凉茉听得出胜公公虽说赏脸,但语气里丝毫没有客气的意思,这更像是一道意旨。

    她有礼地道:“千岁爷相请,茉儿受宠若惊,岂有推拒之理。”

    “请!”胜公公满意地一笑,率先领路,他一向喜欢识趣的人,何况千岁爷对这位郡主可是颇有兴趣。

    白蕊有些担忧地道:“小姐……。”

    西凉茉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淡淡道:“左右无事,让宫外候着的小厮去通知府里一声便是。”

    她们上了胜公公领来的一辆极为精美的华盖香车,走了两刻钟,车便停了。

    西凉茉撩开帘子,便见着一个小太监赶紧上前跪在她的马车下,背脊挺直朝上,一个宫装的圆脸嬷嬷站在一边,圆润的脸上笑意吟吟,观之可亲:“西凉小姐,请。”

    西凉茉明白,这就是所谓的人凳,不由微微皱了眉,客气而温和地道:“谢嬷嬷,我自己来便是。”说罢,扶着白蕊的手,避开那小太监跳了下来。

    那嬷嬷也不恼,仍旧是笑咪咪的对着西凉茉一福:“小姐且唤我何嬷嬷便是,这边请。”说罢,便将她从府邸的侧门引了进去。

    这府邸门楣上甚是奇怪,竟然没有挂任何牌匾,但进了府邸,便可见其奢靡,处处雕梁画栋,不比皇宫内苑差,处处景观都看得出经人细心打理,满是花草奇珍,好几样花木都是她只在书上见过,谓之千金难求,在这里却似随处可见,极尽奢华,让她不由不感慨,九千岁果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知多少民膏民脂堆砌而成。

    何嬷嬷引她到了一处别致的房间内,又招了丫鬟来给她送上香露、糕点,便笑道:“小姐且等一等,爷尚有公务处理,一会就过来。”

    说话间,忽然听得门外院子隐约传来凄厉的非人似的惨叫,让人听到都忍不住浑身一寒,似是有男有女,隐隐约约不甚清楚。

    “无妨,有劳何嬷嬷。”西凉茉颔首,仿若未闻,丝毫不见局促,悠然坐下,让何嬷嬷眼里闪过一丝暗暗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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