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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海天澜 第051-055章

    第五十一章求不得

    “啊……啊啊啊……疼……!”女子凄厉的惨叫声如刀锋一般划破了暗夜里的宁静。

    而也许,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早已经不平静。

    秋山的内外都已经是一片灯火通明,戒备森严,来来往往的人群皆是神色严肃,面色上都不自觉地透露出一股子紧张的神色来。

    只因为……

    “怎么样了?”小胜子一脸惨白地抓住一个从屋内端着水盆奔出来的宫女。

    那宫女倒还算是镇定,只是脸色亦很是严肃,虽然明显是普通的宫女,但却颦眉道:“胜公公,奴婢得赶紧去再取些热水!”

    小胜子却固执地道:“夫人怎么样了?”

    那宫女摇摇头,脸色也有点不大好:“可能有点艰难,小主子的胎位不正。”

    此时西凉茉的一声变了形的尖叫又响了起来,瞬间让小胜子的手一软,那宫女便立刻匆匆忙忙地抱着水盆子奔了出去。

    小胜子瞥见她水盆里的那鲜红,竟然脚软的站不住了,‘咚咚咚’地连着倒退了好几步,方才被身后的连公公给一把抓住,连公公的脸色亦不太好,一脸阴沉地瞪着小胜子:“没用的东西,还不给咱家站好!”

    小胜子如同看见救星似的一把揪住了连公公,惨白着脸道:“我……我……我有点晕。”

    他虽然大部分时间在伺候百里青,但是在司礼监里呆着,在百里青身边伺候的人,就算不时满手鲜血、残酷狠戾,却绝对也是手上沾了不少人命鬼魂的,这会子却是让他觉得比第一次杀人和对人动刑时候还要腿软,浑身发虚站不稳的时刻!

    小胜子抖抖嗦嗦地、结结巴巴地继续道:“这……这……夫人如果……我们怎么对得起……。”

    如果夫人出事了,要怎么办,且不说千岁爷会不会把他们这些人都送去陪葬的,就是自己的良心上怎么过得去!

    他们怎么对得起千岁爷的嘱托!

    连公公一个巴掌拍在小胜子的清秀的脸蛋上,冷冷地道“没有什么‘如果’,咱们绝对不能让千岁爷失望,所有最顶尖的医者都在这里,而且药也送到了不是,别那么没用!”

    小胜子摸着自己红肿的脸,呆滞好半晌,才从那种失魂落魄似地状态里恢复了些,他咬牙切齿地瞪着还是有点没焦距的眼道:“嗯,咱们一定不会让千岁爷失望的,绝对不会!”

    连公公拍拍他的脸,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好了,去守着,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动,若是有不对劲,可以当机立断,这个时候绝对不允许出任何事!”

    小胜子点点头,立刻从自己的拂尘里抽出细长的刀子来,一脸杀气腾腾地出去了,把好几个医女吓得脚软,

    “……。”连公公看着他的背影,不免无奈地叹息,这个小子一脸虚浮的模样,分明是紧张过度,行事也虚浮起来了。

    不过,这也不能完全怪他,谁能不虚浮呢,人心惶惶,这一切都只因为……连公公的脸色又阴沉了下去,转身看向那窗棂上透出的一道道人影,忙碌而……恍惚。

    “郡主,你可以的,再用一把力气,不能睡,千万不能睡!”

    “快,汤药还没有来之前,先用千年人参吊住命!”

    “剪刀和针线放在滚水和酒里泡好了没有!”

    “快快,热水!”

    “不行,胎位……。”

    西凉茉觉得自己无数次地在前生的各种影像资料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她有点茫然地看着发白的天花板,周围全部都在高处点上了明光蜡烛,以最大限度地营造无影灯的效果,而床周围的幔帐已经拆去,铺上白色的用开水烫煮之后又在烈日下暴晒的白布,模拟出手术台的环境,所有的接生医女产婆都已经换上了同样尽可能消毒过了的统一外套和面罩,用她调制出来的百分之七十浓度的酒精洗手。

    连罗斯都已经在她的力排众议之后,在所有人或者沉默或者低声议论中穿上了消毒袍子,戴上了面罩到了房内。

    罗斯倒是无所谓,他毕竟是来自大秦,在大漠的时候又作为全能型的医者亲手接生过无数的孩子。

    而来自西狄的秘药和那些昂贵的种种续命的药材都早已经准备好。

    百里赫云是一个守信的男人,她在百里青离开的第二十天的时候接到了他派出的快马加鞭送来的药品,而且并不是送来一份,而是足足送来一马车的药物——原药和配方!

    所谓原药就是没有研磨过,能让医者一眼就看出来那些药物都是些什么东西,而有了配方就更不用再担心日后他们配不到药物。

    毕竟原料再珍贵再难寻找,对于能拥有举国之力的统治者而言,寻找还是不算太困难的。

    小胜子看着那一马车的药物,再联想起司礼监布在西狄境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死伤无数才送出来的那些药沫子就恨得咬牙切齿,心在流血。

    这些药物在血婆婆、罗斯、老医正等一流医药毒高手齐齐测试配制,而连公公拿去用最短的时间之内做了上百例测试之后,证明此药确实效果非常不错,而罗斯和血婆婆等人亦一起做了测试,证实了这些药物不存在任何问题。

    至少让不少人都放心下来,虽然身为敌人却不得不佩服——百里赫云,他的所为淋漓尽致地体现了什么叫做为君者的气度!

    但是……不管她尽力地为这一次平安生产做到了怎么样地步……都只是一种无奈的抉择。

    西凉茉眯起眸子,感觉有汗水落进眼睛里,让她的眼睛感到了刺痛,亦有水珠不断地涌出了眼眶,她死死地抓住了自己枕头,试图更深的呼吸,缓解那些仿佛永无止境的痛还有空茫……。

    因为,不管做了怎么样完全的准备,那个人……却没有回来。

    药到,人未到!

    阿九——!

    为什么,你不回来,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你没有在这里!

    西凉茉紧紧地闭上眼,只感觉腹部的剧痛仿佛总如潮水一般不断地准确地袭来,一波又一波,让她完全没有法子呼吸,那种痛苦还有身体里的气力不断地随着流淌的血液消失,那种无处不在的疼与那一盏盏的烛台散发出来的光芒,让她几乎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境。

    她看见周围的人焦急的面容,有人在催促,有人在嘶吼,有人掉泪。

    那么的痛,连前生被人扔进水中,窒息的那一刻的痛苦与今生年幼时光被迫跪在雪地里,冻伤的极度痛楚都比不上万人之一。

    阿九啊……我好痛!好累!

    你在哪里……

    西凉茉慢慢地闭上眼,泪珠顺着脸颊落下。

    我好想你,我好想好想你……

    “药来了!”白珍也是一脸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熬好的药汤进来。

    罗斯低头看了一下,随后拿勺子试了试,眸光中闪过满意的光芒,随后点点头:“药味很正,已经经过了足够时间的熬煮和降温,现在入口正好!”

    血婆婆抹了满头汗,脸色也不好,只咬牙切齿地道:“这什么破药要熬制那么久,万一人都撑不过去了怎么办,那血流的……总之要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儿,老婆子一定要血洗了狗日的西狄皇宫!”

    血婆婆粗鲁的骂人话语却掩不住她心中的焦急,她擅长救人的方法古怪而繁多,唯独没有怎么救产妇!她这辈子也没有生过孩子,所以只能——束手无策,在一边换了一身奇怪的袍子,戴着奇怪的面罩看着那一头忙得热火朝天,自己只能干瞪眼。

    罗斯摇摇头,示意白珍赶紧送过去。

    白珍立刻和白蕊两个人招呼其他人先把西凉茉的上半身抬起来一点,然后拿着勺子把药物往她嘴里送去,但是不知道西凉茉是不是因为上半夜熬着生产所以太虚弱了,如今与她身下不断蔓延的一片血色不同,她的脸色一片青白,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呼吸都微弱,而喂进去的药水不断地从嘴角流下来。

    “罗斯大人!”白珍看着西凉茉的样子,她忍不住脸都瞬间变了型,声音近乎凄利地对着罗斯大吼。

    罗斯也看到这样的情形,不免颦眉,随后低声怒道:“灌下去!”

    白珍和白蕊两个互看一眼,最终还是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决绝,一咬牙,随后一人推开其他过来帮忙的人,坐在了西凉茉的身后,抬起她的脸颊,另外一个直接捏住了她的下巴,逼迫她张开唇,然后将手上的药一勺一勺地往她嘴里灌下去。

    头两勺灌下去的时候,西凉茉倒还能被逼着喝下两口,众人一喜,但是这样的欢喜还没有多久,立刻就让忧给替代掉了!

    “咳咳咳咳……!”

    灌药的副作用就是——呛到了。

    看着西凉茉咳得脸色发青,药水全部都再次吐了出来,甚至身体都有些痉挛起来,白珍和白蕊两个陪着西凉茉经历了无数起落风波的女子都忍不住惊惶地掉下泪来:“郡主!”

    “大小姐!”

    罗斯目光一紧,随即赶紧上前一步,揽住了西凉茉的上半身,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动作的,只见他在西凉茉的背后和后颈狠狠地拍了几下,西凉茉便一下子喷出了些黑色的药水来,但随后呼吸也平静下去,只是紧闭地双眼和越发虚弱的呼吸让人看得心惊肉跳。

    罗斯看着怀里的西凉茉,随后叹了一口气,他可以救下病人,但是没有求生意志的病人,他和再好的药物都是救得了病,救不了命!

    而罗斯说出了他的判断之后,所有人都茫然了,他们当然知道西凉茉为什么会支撑不下去,但是……但是这是他们都没有办法解决的事情!

    因为千岁爷不在的时候,聪慧敏锐而杀伐果决的夫人就是所有人主心骨,但是如今夫人都……

    所有人都素手无策。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外面正在等候消息的众人里。

    周云生、老医正、李密、白起甚至兰瑟斯等鬼军老一辈的众人都已经齐聚此处,只为等候西凉茉平安生产的消息,此刻听到这样的坏消息,众人全都怔然!

    周云生忽然起身,拔腿就往产房那里走,而兰瑟斯立刻厉声呵斥:“云生,你想要干什么,那是小小姐的产房!”

    他是知道这个孩子对小小姐抱有不一样的情怀,但是这个时候,岂能容他放肆!

    白起和塞缪尔正要上前去阻拦,却见周云生忽然在产房门口站住了,他碧蓝的双眼里不再是寻常能见到的温文冷静与睿智,而是仿佛晴天风暴一般的近乎狂躁的神色。

    他死死地盯着那扇房门,身上凌厉的气息,竟让试图拉住他的白起和塞缪尔都没有再上前而是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周云生静静地站着,仿佛他的目光便可以这么直接穿透了那大门直直地看见里面所有的情形,看见所有人的慌乱无助,看见那女子一身白衣,脸色苍白如纸一般地安静躺着,不复初见时的意气风发,目光凌厉,不复沙海他施下幻境之中,她依旧如刀锋一般锐利,蔓藤一般的柔软而坚韧,不复她恢复女装时唇角那似笑非笑的清风明月一般的笑容。

    他忽然伸出手,静静地抚摸着那一扇门,然后,用极为广沉的梵音传云的声音,沉冷地道:“西凉茉,记不得记得你告诉过我,因为有一个人在这世间太寂寞,所以你想要陪着他,让他终归在这世间能留下他的牵绊,如今你尚且还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世上某一处的时候,你就要彻底斩断他对这世间也许是唯一的羁绊么,你能不能不那么懦弱!”

    他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到了最后的时候,声音几乎是嘶吼出声,带着哽咽,宛如破裂的锦帛,碎裂的青瓷,刺耳却划痛了每一个人的耳膜……

    周云生狠狠地一拳头砸在门上,继续怒吼:“西凉茉,你听见没有!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他一拳又一拳地砸在门上,完全没有用任何内力,让自己的手被刺破得鲜血淋漓。

    仿佛那么长久以来积压的情感,在这一刻,这一刻生死相别的这一刻,再也无法忍耐,所有的忍耐都化作那一声声的‘你听见没有’

    塞缪尔与他是双生子,怎么可能感受不到他内心的绝望与痛苦和泪水,他却只能站在原地,望着周云生的背影,痛苦的握紧了拳头:“塞缪尔……。”

    而兰瑟斯则面色有些黯淡与无奈地上前握住了塞缪尔的肩头,沉声道:“让他去吧。”

    “父亲……云生他很痛苦,可是小小姐不中意云生……小小姐就要死了。”塞缪尔痛苦地看向自己的父亲,靠在他的肩头,他觉得忽然之间自己的心里仿佛被塞进了许多没有法子说出来的闷闷的痛,那闷痛慢慢地积累成山,然后在这一刻一夕倾塌——那是他从云生心底感受到的痛楚。

    是看着自己心头的云霞捧在他人手中的失落,是看着她怀上别人孩子的黯然与祝福,是再希望自己的心上人活下去,想要成为一个沉默的守护者的愿望也要落空的求不得。

    众人皆沉默,即使是司礼监和锦衣卫的人也没有人在这个时候出来指责周云生的大逆不道,指责他的放肆,只因为所有人都能看见他眼底的血丝,哪怕没有看见泪,却也能感受到那温文尔雅蓝天清风的云一般的男子的痛楚。

    兰瑟斯看着那一扇门——一门生死之隔。

    门内女子的求不得,门外青年的求不得,还有那远在异国生死不知的男子求不得。

    中土的佛祖说过:“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兰瑟斯以为他上半生颠沛流离,下半生便可安栖不再去体验那些痛,如今却那么清晰地在再一次的自己面前,在自己最亲近的孩子们身上再一次上演。

    他深深地闭上眼,叹息。

    而就在空气里的浓郁血腥味道越来越浓郁的时候,所有人都近乎绝望的时候,一道深紫色的身影静静地跨了进来。

    在众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下,那道高挑优雅的人影却从容自若地走过所有人的身边,然后取过了搁在一边架子上的消毒过的干净衣袍一边换上一边向产房内走去。

    所有人都瞬间震惊地那门打开之后,然后再次被人关上,几乎疑心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而产房内瞬间响起的女子们的抽气声,却似乎在证实他们也许、或者、可能、原来……没有看错!?

    ——老子是裸奔遛鸟好凉爽的分界线——

    太极宫。

    艳阳高照的天空,有一种奇异的明亮的蓝色,淡淡的云从天空中慢慢地飘荡过,有带着凉意的秋风夹着红色的美丽枫叶飞过了太极宫前。

    暖阁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来,一群大臣们结伴而出,有人面带喜色,有人面色愤愤。

    “这……这事儿怎么能这么处理,千岁爷竟然还是采用了飞羽督卫的意见!”一名二品大员打扮的老头儿愤愤不平地低声嘟哝道。

    另外一名绿衣三品文官也忍不住低声道:“阁老说的是,水至清则无鱼,就算金陵知府贪赃枉法,也只不要再牵连他人就是了,这般大张旗鼓地让司礼监的人将所有和他有往来的人都要查处掉,这算是怎么一回事,连坐么!”

    “嗯,如此搞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以后还有谁敢尽心尽力地为朝廷卖命,区区一个女子,不就是仗着自己养了一对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孩子如今不但稳坐正一品飞羽督卫的官位,插手朝政!”那老头越说越不忿。

    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凑上来好几个反对派的官员们,也低声多多少少地附议。

    “阁老,您是没有看见那对双生子,长得跟千岁爷那么像,必定是花了大力气去搜罗来的,这才讨得千岁爷开心,让她稳坐那千岁王妃的位子。”

    “是啊,最近这两年千岁爷渐渐地都被她哄得不太管事,不少事情都是她插手代办,实在是让人忍无可忍!”

    那阁老闻言,额头上冒出青筋来,冷哼:“牝鸡司晨,只怕咱们天朝恐有前朝女武皇之祸,何况说起来,九千岁也不过是个太监,自己掌握大权挟天子以令诸侯也就罢了,如今还要扶持一个女人把持朝政,正统消亡,真是我天朝之大不幸。”

    说着说着,那阁老竟然忍不住鼻子一酸,落下两行凄楚的泪来。

    旁边的人一看,他说着说着竟然说到百里青的头上去了,不免心中顿时发慌,这还了得,百里青这几年虽然深居简出,据说茹素要修仙去了,虽然杀戮灭门的事情少了些,但是不代表他手下爪牙耳目就会收敛,至少司礼监的大狱这几年就从来没有空出来过。

    何况这位飞羽督卫、九千岁夫人这几年愈发的得势,不但以太后病重,自己身为宫中位分最高的女子应当替太后照顾小皇帝的名义垂帘听政,甚至直接穿上了男装,以飞羽督卫的身份参政议政。

    这种事情键值可以说是荒谬,但是因为九千岁的存在和对这位夫人的纵容,还有西凉茉手下越发生机蓬勃,在军中展头露脚,几乎可以说是承了蓝家鬼军传奇与威望的那一只飞羽鬼卫,逐渐以神秘、武技奇诡而出众,神出鬼没,考入极为困难,人数不多,却善于以少胜多,不按牌理出牌反而成为了天朝军人们梦寐以求都想进入的殿堂级军队。

    九千岁的这位王妃一向信奉刀尖上出政权,所以掌握了鬼卫这样的力量,更是让所有的朝臣们虽然心中都有微词,却无人敢在她面前放肆。

    等着一群大臣们都陆续离去之后,另外三四个名穿着三品飞鹤补子文官服的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左右的年轻翰林们方才从一个隐蔽的角落走了出来,轻蔑地看着远处的那些上了年级的同僚们的背影。

    一名年轻的翰林忍不住冷嗤:“哼,都是一群老古董,翻来覆去就说那些无用的废话!”

    另外一人则懒懒地一笑:“你搭理他们作甚,不过都是一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玩意儿,咱们督卫大人还巴不得他们最好再多说些蠢话出来,好借着司礼监的名头都把他们这些个连兵部新武器甲胄和马匹粮草的银钱都贪掉的混账。”

    这一次金陵贪污卖官的案子牵连极广,司礼监一查,才发现这会子拽藤扯出瓜来,一个个把从卖官到贪污兵部粮草的官员们都列出来个名单,交到了还带着孩子们在纳凉避暑的千岁王妃——即飞羽督卫西凉茉那里。

    最近两年百里青似乎深居简出,不再参与朝政了,众人奇怪,但是亦不敢多问的。

    第第五十二章迷色

    司礼监一查把从卖官到贪污兵部粮草的官员们都列出来个名单,交到了还带着孩子们在纳凉避暑的千岁王妃——即飞羽督卫西凉茉那里。

    而没过一会儿,千岁王妃看完了之后,甚至没有带进房间交给九千岁审查,径自交代要彻查,一个都不放过,只是罪情要按三六九等,并且审判和办案子等等的人员都要相互监察,看看没有人在其中做手脚。

    所以一下子朝里的众人都跟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似的,蠢蠢欲动起来。

    “好了,不说这些了,方才周大人还要等我把这些奏折都送到涑玉宫去给千岁爷和千岁王妃看。”一名年纪看起来很是年轻的翰林立刻道。

    “是了,你赶紧去吧。”另外几人一听周大人——自己的顶头上司发话了,便立刻齐齐道。

    那年轻的翰林立刻领着人把东西都往涑玉宫带去了。

    远远地他便见着涑玉宫门前一名红衣大太监正领着几个小宫女和小太监从宫内出来,一边说话,一边没甚好气地瞪着那几个小宫女和太监,瞪得那几个人都快哭了,有好几个宫女都红了眼眶。

    他不免有些犹豫,这是上司教训下面的人,他这时候过去似乎不大好。

    但是对方明显先看见了他,便转过脸来,他也只好立刻微笑着迎上去,拱手道:“胜总领!”

    小胜子看着来人,又瞅了瞅他手里的那些书册,便心中明白了,笑道:“李翰林是来送奏折的吧,千岁王妃刚才起来,领着小主子在外院子里纳凉呢,咱家为您通报一声吧。”

    那年轻的翰林也不客气,不卑不亢地笑道:“那就有劳公公了。”

    小胜子冷冷地瞥了眼那几个站着的小宫人们,叱了声:“都给咱家滚回去杂役铺子去,好好地想想以后此后小主子是怎么个伺候法,再让小主子被烫着了,你们就等着变成鼓面吧!”

    随后便一转身,在小宫人们颓丧的目光里转身进了宫门。

    那李翰林瞅了瞅小胜子的背影,心中不免暗自嘀咕,唔,胜公公对这两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主子还真真是上心,皇帝陛下大概都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呢。

    这是因为九千岁和千岁王妃真的把这两个小孩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养了,也不知道这是谁家孩子这般幸运。

    李翰林并没有等候太久,很快地就有一个大宫女过来将他迎进了宫内。

    他匆匆忙忙地赶紧抱着东西就进去了。

    跟着那大宫女进了奢华的殿内,又绕过中殿边的走廊,就到了涑玉宫的花园了。

    这花园里栽种满了奇花异草,同时还有一大片草坪,草坪的大树下还挂了几个风筝和一个像梯子一样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如今两个小小的身影在几个宫女和太监的照顾下,在上面爬上爬下,滑来滑去,玩得不亦乐乎。

    一边还有一个穿着黄袍——顺帝也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看过去倒像是个护卫而不是一个皇帝

    而不远处的大摇摇椅上坐着一道穿着白色男装的身影,脸上还盖了一本书,椅子随着风一摇一摇地,也看不出来到底是不是睡着了,而那人手边的小藤椅上还搁着一只大秦琉璃水壶,泡着茶叶,有袅袅的水烟轻轻地飘荡开来,姿态闲逸而风流。

    李翰林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走上前,他还没有走到西凉茉身边,便有一旁伺候的女官白珍迎了上来,她对着李翰林淡淡地一笑:“翰林大人把奏折给奴婢就是了。”

    李翰林不敢违抗这位千岁王妃身边的大姑姑,自然是立刻把手上的东西给了白珍身边的小宫女,白珍便领着那小宫女上前,只见白珍低头在那白衣人耳边低声说了点什么,那白衣人身子动了动,随后懒懒地伸手把脸上的书本拿下来,露出一张清美温柔的面容,只是那一张原本如兰芷一般的清美面容在这一身男装打扮下,倒不似美貌女子,而似俊美异常的少年郎,怎么看都不像是两个小男孩儿的母亲。

    但是李翰林心中暗咐,唔,确实也不是这位千岁王妃生的娃儿。

    “参见王妃。”李翰林恭恭敬敬地上前拱手道。

    西凉茉慵懒地坐了起来,眯起眸子看了眼面前的年轻人,似乎在辨认他的身份,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道:“是你啊,周大人呢?”

    “回禀王妃,周大人去了东南大营塞缪尔大人那里,据说是有兵务要事需要商量,所以嘱咐下官将今儿的东西给送过来。”李翰林恭谨地道,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面前的男装丽人长了一张温柔婉约的脸,但是他在她的买年前说话的时候总是异常的紧张。

    这位千岁王妃的眼神总是异样的凉薄,让人捉摸不定,仿佛在那似笑非笑之间就能看到你心底最阴暗的角落,让你无所遁形一般。

    西凉茉瞥了眼白珍身边的小宫女手上那一摞奏折,淡淡地道:“嗯,看样子今儿那群老臣子们又是在千岁爷面前慷慨激昂了吧,千岁爷呢?”

    提到政务,李翰林方才自在了些,他立刻点点头,笑道:“千岁爷可不曾搭理那些老古董,只说按照王妃您的意思办就是了,把那些老古董气得脑仁疼,千岁爷下朝了就去明堂了!”

    西凉茉看着面前年轻臣子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便有些好笑。

    看着西凉茉好笑的目光,李翰林方才察觉自己的失态,顿时有点慌张,虽然自己是千岁爷这一派系的,但是这般光明正大地藐视和嘲笑比自己官阶地位都要高的官员和贵族,还是不妥的。

    西凉茉淡淡地道:“好了,这些东西都搁在这里吧,你先下去吧,等你们周大人回了衙门,让他和左骁骑白将军都到我这里来一下。”

    “是!”李翰林一听,求之不得,他确实没有什么太多的胆子和这位王妃独处,便立刻点点头,就退下去了。

    反正如今虽然看似千岁爷在摄政,其实所有大权都基本上移交给了这位千岁王妃和宁王。

    原本外头的那些官员都以为宁王会不屑于和一个女子合作,却不想两人合作的还是相当不错的,倒也没有什么大矛盾,这两年下来,就算有矛盾,也很快就化解了。

    看着小宫女送走了李翰林,西凉茉方才对着白珍淡淡地道:“一会子去看看千岁爷是不是到了明堂无明大师那里去了,若是在那里的话,安顿下两个小东西之后,咱们去一趟明堂。”

    白珍点点头,立刻去吩咐底下人去打探消息去了。

    而这个时候,两道娇稚的声音忽然响起:“母亲!”

    西凉茉看过去,只见两道娇小的身影迈着小短腿儿,飞速地朝她的方向跑来,因为两岁的小人儿的腿儿还没有发育完全,所以跑起来还有点跌跌撞撞的。

    两个小包子的后头还跟着一只稍微大些的小萝卜头,白蕊和几个大宫女在三个小娃儿后头一边追着,一边叫着:“小主子、陛下,跑慢点儿,别跌跤了!”

    白珍看着那两个小包子跌跌撞撞的样子,不免有点紧张地想要迎上去,却被西凉茉喝止住了,她不紧不慢地道:“让他们跑,跌跤也是他们自己选的,小娃儿在大人的看护下跌跤几次没什么大不了,慢慢就没那么娇贵,皮实了。”

    白珍有点无语,她是素来知道自己家的这位郡主和别人当娘的真真儿不同,别人都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跌了,郡主却完全不是这样的,该疼爱的时候一点都不少,但是该罚的时候,也一点都不少。

    在她们这些局外人看来,郡主有时候几乎是用和成年人相处的方式在和自己的小娃娃相处,有时候看得她们都心疼呢。

    果然,因为跑动得太快,两个小包子,快要跑到她们买年前的时候还是‘啪唧’地一声直接脸部着地地摔了个狗吃屎。

    白蕊几个吓了一跳,正要过去扶起来,但是在西凉茉冷冰冰的目光下,伸出去的手还是僵在了半空中。

    两个小家伙摔倒之后,支起身子,小嘴儿一瘪正打算哭,但是发现没有人要伸手的样子,又看着自己的娘亲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两个小家伙便一下子就收了眼泪,爬起来一前一后地扑进了西凉茉的怀里,软绵绵地叫:“娘亲,娘亲。”

    西凉茉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小家伙,一手揽住一个地在他们沾了青草的粉嘟嘟的脸蛋上亲了一下,然后才伸手去帮两个小包子整理起身上的狼狈来。

    “小清儿、小熙儿叫你们两个不要跑那么快吧,摔了吧,疼不疼?”西凉茉看着靠在自己小腿边的两个小家伙,轻笑道,甚至一边伸手帮他们整理,恶劣地伸手戳戳两个小家伙跌到的小脸蛋。

    “不疼!”两个小家伙赶紧讨好地看着自己娘亲道。

    娘亲要是生气了,就不爱抱抱他们两个了。

    自从两年前生下了两个小男娃,西凉茉也懒得再多想名字,大的那个那个就用了百里青当年留下来的名字——百里熙,小的就用了——百里清。

    其它人都觉得很是奇怪,怎么会涌上自己父亲的名字同音,竟然没有丝毫避讳。

    但是白珍和白蕊两个大概是明白的,因为每当两个小家伙调皮,该被收拾的时候,西凉茉骂人的时候,明显有点暗爽的样子。

    特别是这种情况的时候……

    “百里清,你又不穿裤子到处跑,小鸟鸟又露出来了,一会儿就虫子咬!”

    “百里清,你再去掏鸟窝,老娘就揍得你三天下不了床!”

    “百里清,来,你那么喜欢光屁屁给娘跳一个甩大象鼻子舞好不好?”

    然后每次某无良的娘在小清儿洗澡的时候,就戳窜他跳大象舞,然后看着小清儿迈着小短腿一边甩着自己的‘小象鼻子’一边唱:“大象、大象,你的鼻子为什么那么长,啊啊啊~~~。”

    某个当娘的就会很没形象地笑得前仰后合,然后小熙儿就会觉得自己被冷落了,然后脱了裤子以后跳出来和弟弟一起唱大象歌,然后跳大象舞。

    此类事情不少,时常让白珍和白蕊两个彻底无语。

    如今,白珍和白蕊两个看着这母子三在那玩闹,不免心中暗自好笑又叹息。

    这对小娃娃长得真真是美,完全地将他们父亲的模样继承了十成十的,斜飞上挑的大单大凤眼,长如黑凤翎羽的眼睫,只是他们父亲的眼睛总是闪耀着让人不敢直视的阴魅的幽幽深光,而他们两个则是总闪耀着明亮可爱的光,软软的,明媚的,像是早晨阳光落在花瓣的露水上折射出的柔和美丽的光芒。

    然后是小小的挺挺的翘鼻子,最像母亲的却反而是那一张小嘴,粉粉的、翘翘的,花瓣一样柔软,还有一张圆鼓鼓的小包子脸,配上那白里透红,白玉一样吹弹可破的肌肤,让人看着就像是刚刚从笼子里蒸熟了的包子,让人想要咬一口。

    可是别看这两个小娃娃长得异常乖巧美貌,但是性子却还是把自个爹妈每人接了一个。

    哥哥像爹,小小年纪,就极其讲究,偏偏挑剔得让你无力拒绝,不光是一张嘴儿三两句就让此后便的人哭笑不得,有理有据的,还有就是也没有人忍心拒绝这么个粉妆玉琢的美娃娃的各种挑剔无比的要求,被他折腾得团团转。

    弟弟像娘亲,总是笑嘻嘻的,可爱天真又无辜,但是……不管是干了什么捣蛋的事儿,仿佛都跟他无关一般,将伺候他的人折腾得够呛,偏偏还不忍心责怪他,看着夫人教训他,还要帮他说好话,生怕小家伙被揍屁股。

    这大概就是叫被卖了还数钱。

    单人家都说小娃儿是魔头,可这对母子三个绝对是大魔头带着两个小魔头,别看两个小魔头小小年纪不过两岁说话就很利落了,而且古灵精怪得很,谁都对他们没有法子,但是若落在他们娘亲的手上,绝对是服服帖帖的。

    娘儿三个玩闹够了,西凉茉把自己怀里的小家伙各自亲了一口,正要放下来,就看见着一边有一纤细的道明黄的身影上前走了几步,柔软的童音轻声响起:“姑母,我带着弟弟们去洗澡好不好。”

    看着那孩子的纤细身影,也不过是五六岁的样子,巴掌大的脸蛋上露出那种近乎讨好的神色,大大的眼睛里还有一抹隐约的羡慕,西凉茉心头暗自轻叹,是了,她方才都没有注意到顺帝在这里,这个孩子如今没有亲娘在身边,虽然宁王的母亲——明慧太妃很是照顾和疼爱这个孩子,但是毕竟明慧太妃的年纪早已经到了足够做顺帝的祖母了,而且教导顺帝还是用了教导当年宁王的那一套——诗书礼义,不争不抢,循规蹈矩。

    所以顺帝总是安静和沉寂的,但是毕竟他还是个孩子,始终仿佛还是对西凉茉更有一种不自觉的亲近感。

    尤其是在每次看到小熙儿和小清儿两个和西凉茉呆在一起无拘无束地疯玩的时候,他眼底的羡慕总是掩盖不住的。

    顺帝的身份在宫里太特殊,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只是个傀儡,对他虽然该有的恭敬不会少,但是多少那种疏远和孤立总是少不了的,小太监们都不愿意和他玩儿。

    所以顺帝总是异常的孤寂,直到那一次西凉茉看着他躲在草丛里偷看他们母子三个玩儿的时候,将他唤了出来。

    顺帝方才小心地走了出来,得以光明正大地跟着西凉茉和两个粉妆玉琢的小包子一起玩儿,但是长久的那种教育方式,让他还是完全像是一个哥哥在照顾自己的小弟弟一般照顾着两个小家伙,偶尔被两个小家伙欺负了,还傻傻地笑得很开心。

    因为这是他难得玩乐经验,只要有人愿意和他玩儿,他就很开心了。

    以至于西凉茉有时候觉得顺帝这个五六岁的孩子对两个小家伙比她这个当年的还要上心,让西凉茉心中有时候有些莫名的叹息。

    西凉茉看着面前的小皇帝,温和一笑,伸手摸摸他的脸颊,柔声道:“好,那就劳烦陛下了。”

    第一次被这么温柔的手抚摸自己的脸颊,顺帝一愣,那种温暖与文弱让他随后忍不住忽然道:“娘亲……。”

    随后西凉茉的手一顿,顺帝似乎也发现自己唤错了,顿时惊慌失措起来:“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西凉茉淡淡地一笑,摸摸他的小脑袋:“没关系,你带着弟弟们去洗澡吧。”

    随后,她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顺帝一下子呆住了,六岁瘦弱的小孩儿愣愣地摸着自己的额头,像是不敢相信一般,然后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顺帝努力地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然后大声地道:“嗯!”

    然后就牵起两个明显因为自己娘亲亲了别人臭着小脸蛋的小家伙转身就走,两个小家伙互看了一眼,交换了个狡猾的眼神,随后倒是乖巧地跟着去了。

    西凉茉却将两个小家伙的眼神都看在眼底,随后有点好笑地道:“白蕊,你跟着他们去,别一会两个小坏蛋洗澡的时候折腾小陛下。”

    白蕊伺候两个小祖宗也有不少时间了,自然知道这两个小东西的能耐的,立刻点点头,立刻跟着去了。

    “唉,这么小小年纪就报复心和嫉妒心那么强,也不知道像谁!”西凉茉有点无奈地抚了抚额头。

    白珍在一边听到她这么说,心中暗自嘀咕,像谁,难道不是像你们这对夫妇,还像谁。

    “哼,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必定是像他们那小肚鸡肠,无耻又可恶的爹!”西凉茉沉吟了片刻,下了个结论。

    白珍:“……只要是好的什么聪明、可爱之类的都像郡主,然后所有不好的都像千岁爷就是了。”

    西凉茉一脸理所当然:“那是自然。”

    白珍:“……。”

    “是了,咱们去明堂。”西凉茉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道。

    白珍比了手势,让其他的宫人收拾东西,随后就跟着西凉茉一路离开。

    西凉茉一向不喜欢坐步辇什么的,喜欢走路,白珍便陪着她一路慢慢地往建在青云殿的明堂而去,一路走,白珍便忍不住道:“郡主,您也知道那顺帝陛下的亲生母亲是断送在您的手上,您这么让他接近两个小主子,他现在是还小,但是宫里的孩子没有不早熟的,难道您就不怕以后他知道了真相以后,就算没法子对您下手,若是伤到了小主子……?”

    说起来,两个小主子得到的待遇可比顺帝要好得多了,这也是时事所致。

    西凉茉淡淡地道:“你以为明慧太妃是为了什么,她能活到现在,儿子成为除了戾太子之外唯一成年的皇子,你以为她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么,活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赢家,她的不争,就是她的立世之本,她用这么多的规矩和这种方式去教导顺帝,其实就是在教导顺帝以后不要起二心,也是在对咱们司礼监标明她的立场和咱们是一样的,我不相信这样教导出来的孩子能叛逆和雄才大略到哪里去。”

    她顿了顿复又道:“何况我也没有打算瞒住顺帝,这个孩子很早就知道了他母亲断送在我手里,只是他对那位母亲一点映像都没有,而且……他认为正是他的母亲的愚蠢和愚昧让他沦落到今日没有母亲疼爱的地步罢了。”

    白珍一愣,有点不明白,但是细细想去,却发现自己有点心寒——有什么比让一个孩子憎恶和嫌弃自己的母亲更好的断绝他为母亲复仇的念头呢?

    西凉茉仿佛能察觉到她的念头,随后,淡漠地道:“很可怕是么,不过比起成为先戾太子或者先德王那样的下场,对一个孩子的未来来说,他还是不要对自己母亲有什么好映像会比较好。”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圣母,能让自己敌人的孩子活下来,已经是她能给予的最好的宽容与恩赐了,若是换成百里青……

    西凉茉讥诮地勾了下唇角。

    没有走多远,两人就很快地走到了明堂——宫内唯一的佛堂,由无明大师主持,也是九千岁静修礼佛之处。

    在小沙弥的引领下,西凉茉和白珍两个一路走到了佛堂内,正在盛开的曼陀罗花树下,静静地坐着一身紫色衣袍,眉梢眼角勾勒着重紫的绝世美人,他闭着眸子,正在冥想。

    小沙弥对西凉茉打了个佛号,然后恭敬地道:“王妃和千岁爷慢聊,小僧去请无明大师过来。”

    西凉茉点点头,看着小沙弥去了以后,走到那紫衣美人身边,那紫衣美人缓缓地睁开眸子,看向她:“你来了?”

    西凉茉垂着眸子看向正在打坐的‘九千岁’,微微一笑:“嗯,我来了,阿洛,今日又辛苦你了。”

    第五十三章

    那树下美人弯起浅淡的笑容来,恰如他头上那绽开的洁白曼陀罗:“还好,不管别人怎么哭泣叩首,我只做面无表情的金塑泥菩萨,倒也算是清闲。”

    西凉茉走过去,随意地一撩袍子坐在他身边,慵懒地道:“我知道你素来不喜欢这些场合的。”

    百里洛轻抚着手里的佛珠,看向西凉茉,轻叹了一声:“我也知道你素来希望能坐在场合里的人却也不是我,只是有些事情,身不由己,却还是要做的。”

    西凉茉看着他,许久,方才唇角勾起一丝浅淡飘渺的笑容:“是啊,总是身不由己,却没有法子放下。”

    就如百里洛说的一样,他永远不是那个人,哪怕他和他有一模一样的面容,面容上勾勒着同样深紫浅绯的艳丽妖异的妆容,若是没有长久接触,外人几乎看不出他们之间有任何不同。

    但是,她不是外人,又怎么会看不见他们如此巨大的差异,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所谓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便是如此。

    百里洛的眼神,许多时候也是幽深的,但是那种幽深是水一般沉静,云一般飘逸,让人望着便仿佛能去除所有心中焦躁与烦闷,只余静怡宁和,恰如他头顶上开放的那一株白色曼陀花一般。

    佛经有云:佛说法时,曼陀罗花自天而降,花落如雨,白色而柔软,见此花者,恶自去。

    而百里洛若是佛珠眼中泪,座旁花,那么百里青就是另外一种深紫色的妖异的曼陀罗花,开在魔之眼中。

    开到如今,开成了她的心魔。

    百里洛看着身侧安静闭目的女子,她那么安静,安静得仿佛一尊琉璃塑的美人,却让人感觉莫名的心疼。

    百里洛随后还是轻叹一声,复又问:“你可曾想过以后的日子做什么打算,若是……?”

    他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来。

    但是西凉茉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在问什么,她依旧闭着眸子,平静地道:“若是过几年再没有消息,等孩子们都大点儿了,能承受风沙的时候,我就会把他们带回镜湖之堡,我也会回去。”

    百里洛闻言,看着她,沉吟着道:“我还以为你会留下来,若是你想要留下来,依照着如今的路子下去,你也依旧能掌握朝中大权,我会帮你。”

    西凉茉轻哂了一声:“若是从前的我,大概会选择留下来,继续在这斗兽场里继续游戏下去,但是如今,掌握朝中大权又如何,熙儿和清儿永远都没有法子得到别人的承认,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养子,别看着如今似乎比皇子还要尊贵似的,但是看在天下人眼中,也不过是个鹊占鸠巢罢了,我如是一个人,这种争权夺利的日子还勉强能说一种有趣的活动脑经的事儿,但是我不想让两个小东西从小就过得那么辛苦,日后的日子,再看他们各自能成就什么人了。”

    百里洛沉默了一会,方才微笑:“离开倒也是件好事,毕竟对两个孩子而言,有些事不该是他们承担的,太过沉重,这两个小家伙如今头脑就是极好的,日后他们若是长大了有其他选择,倒是可以让他们自己去选,总不会差到了哪里去了。”

    提到自己的两个小宝贝疙瘩,西凉茉低低地笑了起来:“呵呵,阿洛,若是说起沉重,总不会比当年的你和他差到哪里去,如今不过是没了父亲在身边罢了。”

    百里洛顿了顿,弯了下唇角,淡淡地道:“所以,后来即使解了毒,我亦不愿意醒来,宁愿只作个壁上观这般的懦夫罢了,阿青比我要勇敢。”

    西凉茉看着他眼中浅淡的忧伤,她从来没有在百里青的眼睛里看到过所谓的空茫,最多偶尔不过是流露出一种冷淡的空寂,那种仿佛天地之间仿佛一片空寥荒芜,却让她更心疼,西凉茉心中轻叹,随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不,你已经很永远,作为一个哥哥,你已经做到了你能做的一切,那时候你和阿九都只是孩子。

    在她难产的时候,那种难以忍耐的心理与身体的双重痛楚和恐慌,那种对百里青的担忧与身体的痛楚让她脆弱得几乎放弃了的时候,是百里洛打扮成了百里青的样子来到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陪着她一起生下清儿和熙儿这对双生子。

    她清醒过来之后,才明白自己原来以为的重逢不过是梦一场,而洛儿竟然出乎意料地在她即将放弃的那一刻清醒了过来,恢复了神志。

    虽然失望于那求不得的梦,求不得的人,但是对于百里洛的清醒,她还是非常开心和欣慰的。

    清醒过来的百里洛也一如原来那个稚嫩的少年一般,并没有太多的改变,只是变得沉稳了,安静了,但是眼中的透彻却从来都没有改变过,一如继往地仿佛能倒映出所有人间的肮脏、悲伤与欢喜。

    他什么都记得,只是仿佛从完全不能理解成人世界的孩子,在一瞬间就长大。

    主动地配合她和云生还有连公公、何嬷嬷的安排,代替百里青成为‘九千岁’,描绘上妖异的重紫妆,锦衣华服地坐在朝堂之上。

    与百里青欢喜地浸淫在期间不同,他从来都不喜欢这些勾心斗角,却还是极好地完成了属于他的责任,让天朝到现在依旧还是平安的,至少看起来还是平安的,司礼监早已经形成了一套自我运转的机制,在西凉茉的主持和连公公、小胜子几个熟悉司礼监的运作的百里青的心腹安排之下,虽然偶尔遇到质疑者,但是都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百里洛浅浅一笑,眸光如琉璃一般透彻而悠远:”是阿青告诉你,一直都是我在保护他的吧,其实从很早的时候开始,我就发现阿青自幼不喜欢和人接近,让人不那么喜欢,不过是因为他太容易就能看透一个人的内心,太容易就能感受到别人身上的恶,所以他总是对周围人抱持着一种警惕的心情,只是我更愿意去相信忍人心中有恶便善,却忘记了自己并非佛主真身,有些人,有些事却不是我能渡的,反而连自己也折在了阿鼻地狱,选择了最终的逃避。“

    西凉茉心中有些惆怅,随后把下巴搁在自己的手背上轻声道:”当年你有没有怀疑过我的母亲,后来有没有恨过她?“

    百里洛随手将那些坠落的曼陀罗花瓣收进一只纱袋子里,微微一笑,豁达而淡然:”你的母亲不过是做出了她的选择,而每一个人都做出的是自己的选择,一如我亦是,说来多少恩怨心中记,缘灭不过与骨随风葬。“

    西凉茉看着他许久,垂下眸子,轻声自语:”是阿,缘灭不过随风散,为何,我却还执念在此?“

    一道幽凉柔和的声音响了起来:”因为执念在心,在心便是魔,人若没了执念,便是佛,只是人间在人间,若是人人成佛,何必入山修梵行?“

    西凉茉抬起头看向来人,便起身微微一笑:”无明大师。“

    来人一身素色僧袍,面色清白,眉宇之间一片淡然,这是一个五官俊秀而深邃的年轻僧人,只是身上的气息,却异常闲逸,而眉宇间已全是堪破世事的通透明达,那种气息完全不像一个年轻的僧人而是几十年的高僧。

    这便是最近三年来,在佛界崛起的年轻僧人,清修三年对佛法的领悟比不少清修三十年的老僧人更透彻,原本也只是在皇家庙宇里一个寻常僧人,只是几次佛界的辩佛讲经坛上,其所讲持的通透浅显的佛理让所有大师们都侧目,从此便在西凉茉命人建起的明堂之中白日为所有嫔妃、宫人们讲经念佛。”西凉施主、无忧居士。“无明对着两人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随后又微笑道:”无明修行不久,所得法门不过十万八千法门之一二,尚有许多未曾堪破的法门,哪里能称为大师,二位以后还是称贫僧无明便是。“

    无明的声音有一种让人清风拂面的感觉,让人心清净。

    百里洛也双手合十回了一礼,温声道:”无明师兄过谦了,前些日子借了师傅的法卷尚且未曾归还,还请宽限几日。“

    与外界的猜测相反,百里洛这位‘千岁爷’倒是真的在他陪着西凉茉母子平安后没有几日,便皈依了佛门,也是与无明一样拜了五台山的净心老方丈做师傅。

    百里洛清醒之后,发现能证明他过往的那些快乐与痛苦的人除了西凉靖之外,早已都分头踏入了黄泉奈何桥,这让他心中便陡然生出茫然四顾的苍茫来,便在无意之中听了无明的说法讲坛之后很快决定皈依了佛门,为所有自己爱过、恨过的人祈福。”西凉施主、无忧居士。“无明对着两人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随后又微笑道:”无明修行不久,所得法门不过十万八千法门之一二,尚有许多未曾堪破的法门,哪里能称为大师,二位以后还是称贫僧无明便是。“

    无明的声音有一种让人清风拂面的感觉,让人心清净。

    百里洛也双手合十回了一礼,温声道:”无明师兄过谦了,前些日子借了师傅的法卷尚且未曾归还,还请宽限几日。“

    与外界的猜测相反,百里洛这位‘千岁爷’倒是真的在他陪着西凉茉母子平安后没有几日,便皈依了佛门,也是与无明一样拜了五台山的净心老方丈做师傅。

    百里洛清醒之后,发现能证明他过往的那些快乐与痛苦的人除了西凉靖之外,早已都分头踏入了黄泉奈何桥,这让他心中便陡然生出茫然四顾的苍茫来,便在无意之中听了无明的说法讲坛之后很快决定皈依了佛门,为所有自己爱过、恨过的人祈福。

    只是因为情况特殊,所以他先做了居士罢了,只是他一得空便会到明堂来。

    无明微微一笑:”佛主传法便是为普度众生,书卷卧于经堂是卧,卧于师弟手中是卧,只是一个卧于俗世尘,一个卧于师弟琉璃明台,何必不卧于琉璃明台?“

    百里洛点点头,握着手中菩提念珠温声道:”那么师弟且去藏经楼再去取一些新卷来,可好?“

    无明轻笑着朝跟着自己的小沙弥摆摆手,那小沙弥上来恭敬地对着百里洛合十双手道了声:”师叔。“

    随后,他便领着百里洛前往后院的藏经楼去了。

    西凉茉目送着百里洛的身影远去,随后看向面前的无明,轻声道:”无明师傅,你说因为执念在心,在心便是魔,人若没了执念,便是佛,只是人间在人间,所以人多佛少,那么要如何成佛,如何去心魔?“

    无明并没有看向她,只是抬起手,伸手在空中摊开,一片白色的柔软的曼陀罗的花瓣便落在了他的掌心。

    他捧着花,淡淡地道:”白曼陀罗花我佛身边四大圣花,我佛讲经时,便有无数花语落下,见着恶自去,但是花虽为圣,却是梵音所凝之光、之圣,是佛在普度恶,闻者去的魔,而非花自成梵光、梵音,心中有魔者见花便是魔花,心中无魔者,一花一砂皆为梵,王妃之心在固守执念,固守魔念,如何却要去问别人如何能去除执念。“”无明师傅是说……我的心不愿放下那些执念,所以永不解脱么?“西凉茉看向面前的年轻僧人,微微地勾起唇角,眼底闪过讥诮的光。”只是我在想,若是师傅能放下,为何又要出家,出家不就是为了放下么?“

    无明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讥讽一般,伸手将手里的白曼陀罗花瓣放在她的手心,温声道:”贫僧是放下之后,忽觉自己满身罪孽,所以方才觉得应当出家为身边的人祈福,而王妃,你所挂念的那个人一直修行的却是修罗道,杀生佛,乃是密宗道,与我禅宗道虽然有似不相容处,却实为一处风景境界,所以若是王妃选择了他的道,便不必放下,也是放下。“

    西凉茉看向他,忽然有点茫然,随后讥诮地笑了起来:”师傅,佛家的诡辩之道在你这里倒是发挥的淋漓尽致呢。“

    第五十四章

    小胜子摇摇头,一脸郁卒地道:“您先去看看就知道了。”

    西凉茉颦眉,随后起身跟着他一块往太极殿而去。

    她还没有走到太极殿,就远远地看见周围的宫人惊惶失措,不少侍卫们匆匆忙忙地跑来跑去,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她一身便装领着白珍过来了,西凉茉不由颦眉。

    随后走到太极殿不远处,就看见前面一片喧嚣,仔细看去才发现附近都是一车车的牛羊皮毛,还有各种大漠特产,一些装满了极为精致充满异域风情的珠宝装饰的箱子。

    西凉茉挑眉,暗自奇道,这个隼刹今年是脑子犯抽了么,为了不让这个混账得瑟,所以每年她派人送种子和工匠及自愿入赫赫的女子们北上的时候,都会逼着他拿出来些金银之类的好东西。

    往年里他都是推三阻四的,一副肉疼状态,但是今年居然送来了这么多?!

    看着前面一群宫人侍卫们不知道在围观什么,西凉茉便领着白珍一路过去。

    走近了,她才看见已经晋升为左骁骑将军的白起正一脸阴沉地正怒瞪着那应该是送东西来的赫赫使节,那赫赫使节高大壮士,虽然穿得看起来倒似一身锦绣,但是脖子上挂着粗大的狼牙,头发结成了一束束的小辫子,看起来有点儿不伦不类,但是西凉茉自然是认得这身打扮的——隼克钦。

    如今隼克钦也是一脸愤怒地瞪着白起,咬牙切齿的样子像足一头被激怒的草原狼。

    “这是怎么了?”西凉茉随便逮住一个看热闹的侍卫问。

    那侍卫一边瞅着热闹一边头也不回地道:“还能怎么了,这赫赫人真是大胆,这一次居然连发函询问都没有,就直接将聘礼给送来了呢!”

    “聘礼?”西凉茉一顿,随后莫名奇妙:“赫赫人要娶谁?”

    那侍卫‘嘿嘿’一笑:“还能娶谁,不就是咱们千岁王妃身边的白珍姑姑,想不到吧,大伙都以为白珍姑姑这辈子都会伺候在千岁王妃身边,一辈子不嫁,或者就跟白蕊姑姑似的配了咱们司礼监的大人,谁知道白珍姑姑还是个能耐的,如今都配上了赫赫王呢!”

    他刚说完,便听见身后一声冷哼,随后他下意识地向后一看,瞬间脸色就绿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一脸面无表情的西凉茉还有方才他热情地八卦着的女主角——白珍!

    那侍卫脸色绿了又红,一下子就跪了下来,抖抖嗦嗦地道:“千岁王妃!”

    他这么一叫,其他正在议论纷纷的宫人们都立刻安静了下来,齐齐转头,自然是看见了西凉茉和她身后的白珍,然后众人又齐齐地低头,不敢大声,只敢低声道:“参见千岁王妃。”

    西凉茉冷淡地道:“什么时候宫里的事情这般清闲,倒是让你们都一个个有空闲在这里嚼舌根子了,还不让开!”

    宫人们皆是一颤,然后头更低了,随后如潮水一般自觉地从中间分开一条路来。

    他们这么一分开,白起和隼克钦自然是能看见她了。

    西凉茉走了过去,淡淡地扫了地面上被白起扔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眼,再看看隼克钦一脸愤怒的样子,心中也大概有了个底:“白将军这是在欢迎咱们的客人,所以特别激动是么?”

    白起垂下眼眸,他也知道自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在太极殿这里闹事,是非常不妥,但是他……

    白起看了一眼白珍,却见白珍看都没有看他,而是低下身子去,在所有人怪异的目光中去收拾那些被他扔在地上的聘礼。

    他的心中顿时一凉,随后原本想要说点场面上的话语应着西凉茉给的台阶下来,最终所有的话却还是卡在喉咙里。

    白起心情恶劣,立刻一脸面无表情地道:“微臣只是在教训这些蛮子,让他们明白不是所有天朝女子都如那些送到他们的那里的那些贪图富贵的女子一样的,若微臣错了,督卫大人想要怎么惩罚便惩罚微臣就是了。”

    这话一语双关,讽刺之意,谁都听得出来,众人的奇特目光都落在了正在将那些聘礼整整齐齐码回去的白珍身上。

    这分明是在说原本以为白珍不是贪图富贵之辈,只如今看来却非如此吧。

    “你说什么狗屁混账话,你以为我是赫赫人就听不出你在讽刺我们可汗要娶的姑……。”隼克钦是赫赫人,最不喜欢汉人的拐弯抹角,方才一说话,这个混蛋就让他们把这些东西带走,滚出天朝,还把他们的东西扔得到处都是!

    但他能当上这么些年的访汉使节,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可不是怕这些虚伪的汉人,他当下就大怒地吼了出来。

    但是却被西凉茉的声音瞬间打断了。

    “隼克钦,你们是打算娶妻而不是打算打仗吧。求亲就要有求亲的样子!”西凉茉淡漠的声音虽然并不高的,但是那种不急不缓却有一种震慑人心的效果,立刻让隼克钦闭嘴了,只愤恨不平地盯着白起,连着他身后的那一群送东西过来的牛高马大的赫赫人们也齐齐恨恨地盯着白起。

    毕竟,西凉茉还是‘死大王之女’,‘食尸者的女王’,她的话对隼克钦这些赫赫人还是有一定的威慑力。

    西凉茉看着他的那个表情,微微颦眉,随后看向一边的隼克钦,淡淡地道:“隼克钦,你先带着你的人和东西到勤政殿去,会有人招待你们的。”

    隼克钦忿忿地道:“哼,我们赫赫人也不是好欺负的,说不定哪天就是开战了,老子看见这个混蛋就……。”

    西凉茉微微眯起眸子,忽然一抬手,不知道从哪里忽然掠出一道硕大如鹰一般的赤红身影,然后扑棱着长长地翅膀在空中飞旋了起来,然后蓦地俯冲下来,带出一阵尖利的呼啸声,随后停在了西凉茉的肩头,一双黑珍珠似的眼满是傲慢的光芒睨着面前吓了一大跳的隼克钦等人。

    隼克钦等人一看,顿时立刻乖觉了,干笑着在那傲慢的红色大鸟的目光下摆了摆手:“哦哟,是死魂鸟神,许久不见,您还是那么精神啊……哈哈哈……我们先走了,迟点让人给您送上肉干,可都是最新风干的人肉,味道很好,很好!”

    说罢,他也没有看见周围天朝宫人们瞬间白了脸色,倒退了数步,便自顾自地想要指挥人收拾东西,赶紧溜走。

    那大鸟忽然眼神一冷:“嘎嘎嘎——!”

    隼克钦忽然想起来了什么,赶紧转身,紧张、讨好又谄媚地道:“哦哟,对不住,是隼克钦不好,忘记了您是不喜欢吃肮脏的人类的肉,我们还给您带来了沙漠里两对最漂亮的七色鸠的雌鸟呢!”

    那红色的大鸟眼睛里瞬加闪过明亮,或者说贼亮的光来,正要扑棱翅膀表示它非常的满意,但是忽然有人伸手在它肚皮上狠狠地一抓,顿时让它差点痛叫,立刻闭上了它的鸟嘴,乖巧地收了翅膀,栖息在西凉茉的肩头。

    隼克钦看着小白没有扑腾过来,立刻朝西凉茉投去敬佩又畏惧的目光,然后赶紧招呼着自己人拖着箱子之类的东西跑了。

    他们到底可是见过死亡之女带着死魂鸟神屠戮四方的,而且虽然他们敬拜死大神,但是见到这些和亡灵有关的‘东西’到底都是大大不吉利的!

    如果不是为了可汗,他们才不会跑来中原!

    西凉茉打发走了隼克钦等人,小胜子也早就已经到了,将那些不识趣的宫人们全部都驱散了。

    西凉茉瞥了眼一脸郁闷的小白,忍不住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行了,行了,去吧,去搞你的木鸟吧,你这只没节操的家伙!”

    小白如今越来越大,而且长相有渐渐脱离鹦鹉圆润而傻乎乎的模样的趋势,但是因为它的呆愣,所以看起来还是有点像只蠢蠢的,傲慢的鹰和鹦鹉结合,但是一身羽毛却越发的漂亮,呈现出好几种红色。

    但是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它依旧孜孜不倦地将它睡遍天下雌鸟的志向发扬光大。

    小白傲娇地朝着自己主子哼了一声,随后直接扑楞着翅膀飞走了。

    它想,它作为一只神鸟,能理解一个缺乏男人滋润的老姑婆的嫉妒!

    等着小白也飞走,西凉茉看向依旧沉默着的白起,随后又瞥了眼一直都神色极为淡然白珍,她淡淡地道:“白起,你跟我来。”

    随后西凉茉便径自转身向暖阁走去,白珍神态自若地跟了过去。

    白起复杂地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垂下眸子也跟了上去。

    进了太极殿暖阁,小胜子便知趣地让里面伺候的宫人全都遣了出来,他在外面将在大门关上。

    西凉茉看了眼白珍:“白珍,你去给我拿点茶来。”

    白珍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点点头,转身离开。

    大门关上后,西凉茉方才转身冷冷地看着白起,那种锐利的目光看得白起莫名地一阵心虚,随后低下头去,背脊却依旧倔强地挺得笔直。

    西凉茉眯起眸子看着他道:“白起,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英雄,又很委屈,因为你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

    白起闭着唇,好一会才硬声硬气地道:“我知道我不该在那么多人面前闹事,毕竟对方再无礼也是别国使节!”

    “无礼?你说的无礼是因为你看到了隼克钦他们送来隼刹可汗的聘礼,所以你才觉得他们无礼是不是?”西凉茉讥诮地勾起了唇。

    白起默默地没有作声,确实是他在去涑玉宫的时候路过太极殿,正好看见隼克钦那群人得意洋洋地在整理那些‘聘礼’,当他看着隼克钦得意洋洋地表示这些都是隼刹要娶白珍的聘礼的时候,他就忽然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心中的愤怒,和隼克钦起了冲突。

    西凉茉在宝座上坐了下来,看着白起冷笑了两声:“白起,你真真儿是好志气,是个出息的好男儿,冲冠一怒为红颜,听起来还真是不错的传奇,可惜传奇里的红颜通常没有好下场,我倒是真看错你了,原本以为你是个男人,拿得起放得下,不想你不但放不下,还要逼得自己喜欢的人去死。”

    白起一楞,随后下意识地大声反驳道:“小小姐,我没有,你不能冤枉我!”

    西凉茉看着他愤怒委屈的目光,随后方才声音凉薄地道:“是啊,你没有,你只是在这个敏感的时候,让所有人都以为白珍是个贪图富贵的女子,以为她野心勃勃,想要攀爬高枝,就像那些自愿去赫赫和亲的罪女和妓女一样,为了钱什么都可以做,让她成为宫中货真价实的话柄而已,你和那些得不到,就要毁掉的愚蠢又自私卑劣男子有何不同!”

    白起如遭雷击,浑身大震,他怔怔地看着西凉茉,许久,他才闭上眼,掩盖去演眼底那些深沉的痛,喑哑着嗓音道:“小小姐……你知道我没有……。”

    西凉茉冷冷地道:“我不知道你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我只看见你是怎么做的,如果这就是你要的结果,那么你的目的达到了,好了,你可以走了!”

    白起双手握拳,仿佛在忍耐着什么,最后还是定定地站在暖阁里没有走,也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额头上的青筋必露透露出了他心中的翻腾与挣扎。

    西凉茉看向他,随后轻叹了一声,只淡漠地道:“白起,你要活得像个男人,有些事情,勉强不得,你好好想想吧。”

    她说完之后,转身便离开了,只留下白起一个人在暖阁里,静静地站着,神色之间满是迷失和痛色。

    西凉茉刚走出了太监殿暖阁,便看见白珍正站在门边,手里捧着茶壶,而她身边的小胜子则在她耳边轻声说着些什么,白珍微微地点头应着,却看不出她脑中在想什么。

    他们见着西凉茉出来了,小胜子有点儿担心,但是没有看到白起跟出来,他也没敢问,只是瞥了眼白珍,而白珍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只是对西凉茉微笑道:“主子,暖阁里储存的泉水没有了,冲出来的茶并不好吃,所以咱们还是回涑玉宫去煮茶吧,奴婢已经吩咐人去通知何嬷嬷了。”

    西凉茉也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只微笑着点点头:“好。”

    小胜子看到西凉茉给了他一个眼神,随后心领神会地留了下来,心中暗自嘀咕,唔,看样子夫人还是担心白将军会想不开了再做出些什么不可挽救的蠢事吧。

    一路上主仆二人都沉默着,直到快到涑玉宫的时候,西凉茉才忽然开口,温声问:“白珍,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一直没有选择人嫁出去,我想你是知道的,我身边魅晶这样的一个就够了,我并不希望再多出一个魅珍,你明白么?”

    白珍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己家的这位郡主,这么多年来,对敌人从来都是心狠手辣,可是若有人对她真心以待,她必定是要还以真心的,她几乎就没有把她们这几个丫头当成真正的丫头看待,而是亲人,所以才会希望她们都能得到幸福,可是……

    白珍闭了闭眼,轻声地道:“郡主,白珍不会成为魅珍的,至于今日之事,白珍有了抉择之后,一定会给您一个答复的,不会让今日的事情再次重演。”

    西凉茉转脸看向她,许久,方才看向天边的那一抹流云,轻声地道:“好像咱们在一起已经许多年了,白梅和白珠坟上的青草估计又要长出来不一人高了,而白嬷嬷回了乡下的庄子里守着我那母亲的遗物寂寥度日,也不愿意回来,白玉如今也不知在天涯何处,我身边最信得过的大丫头也不过是只剩下你、白蕊、魅晶,但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但是,我希望你能一切都以你自己的幸福为考量,不要参杂了别的因素。”

    西凉茉很少会说上这么长,这么柔软的一段话语,那柔软的声音,让白珍觉得仿佛就像许多年前白嬷嬷领着她们这些小丫头初次见到那个瘦弱却长着一张小巧温美如兰的少女时候,那时候的西凉茉的声音亦是这么柔软沉静,有一种熨帖心底的感觉。

    白珍心中莫名一酸,眼中渐渐泛红,但是随后她静静闭上眼,微笑道:“是。”

    ——老子是老子是旋舞要把anxixia家的芳郎扒皮拆骨做成美人扇送给猫猫逗美人开心的残暴分界线——

    小皇帝还没有长大,自然也没有什么嫔妃争宠的勾心斗角之事,所以宫中的生活无聊,赫赫可汗要求取宫中掌权者千岁王妃身边的大姑姑——白珍的消息自然是四处飞扬,而白将军为了白珍姑姑怒斥赫赫求亲使节的故事自然也成了所有宫人们茶余饭后闲谈的聊资。

    倒是话题中心的人物们,却安静地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地在各自的轨道上过着自己的日子。

    白珍尤其是如此,所以反倒是让许多人都有点看不懂了,这个手握实权在千岁王妃面前异常得脸的女官,到底是在想什么。

    而没有过多久,西凉茉的心思就已经不在这上头了,而是彻底地被一封用红色凤字印泥封着封口的信封给攫住了所有的心神。

    那封信里其实统共就是一句话,十几个字罢了——佛光普照,千岁长安,海临天宫,可临海参拜。

    虽然寻常人看起来,不过是一句写着最近西狄海边曾经发生过一件极为奇特的事罢了——有海上的巨大暴风雨之后,忽然有许多人都在海边看到了天空中佛光普照,随后有观音大士出现在天空之中,天空上亭台楼阁,若阆苑仙宫,其间仙乐齐飞,随后所有的乌云便瞬间散开了。

    所有看到的人都齐齐下跪,叩求菩萨保佑。

    据说后来,还有不少别国的人都赶到了那里求着参拜神迹之处,只为祈福。

    但是对西凉茉而言,这所谓的观音现世的事件不过是海市蜃楼的作用,而真正在这海市蜃楼之下的是信的主人凤姐儿在告诉她——百里青也许还活着,至少是她无意中见到了百里青!

    这个世上除了双生子几乎不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而对于凤姐这样的天下最大的商行掌舵者而言,她是绝对不会写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的。

    西凉茉微微眯起眼,手腕有些颤抖地死死抓住了手里的书信——是的,那也就是说凤姐儿至少有七成的把握,她看到的是百里青!

    “但是,凤姐儿为什么要拿写得如此隐秘呢?”白蕊不解地颦眉。

    西凉茉淡淡地一笑:“很简单,因为她在西狄被人监视了,而且监视她的人并非寻常人,导致她只能用这种方式给我传递信息。”

    白蕊一惊:“监视?”

    随后,她咬牙道:“肯定就是西狄人,不,就是百里赫云搞的鬼,说什么他虽然见到了千岁爷,但是只是请千岁爷做了几天客,然后就让千岁爷回来了,还说什么很多人都看见了,但是至于后来人都去了哪里,他就不知道了,他也不知道千岁也为何没有回到天朝!”

    这分明就是无赖!以千岁爷的身手和魅部那些杀神的身手,就算是几十万大军将他们拦截下来,必定也是血流成河!

    再怎么样也不会悄无声息,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西凉茉放松了身子靠在身后的软塌上懒洋洋地看着窗外的夕阳,讥诮地道:“有什么法子,对方若是一口咬定,咱们也没有法子,动用了所有鬼军和司礼监的力量也只能查到爷根本就没有出国境,只是百里赫云便是不承认,我们又能如何,总不能大张旗鼓地说九千岁失踪了。”

    而百里赫云明明知道百里青没有回来,却不单在知道她生下孩子之后,让人备上厚礼,恭贺她生下麟儿,同时在她让百里洛冒充百里青的时候,也没有做声,按照她想法,这个男人,若是真有这个本事算计了阿九,那么所谋便为国,但是如今,她却是看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了。

    但是不管如何,这些年的明察暗访,到底是有了一个结果。

    而既然有了这样的一个结果,对于西凉茉而言,再下来,自然就是——亲自去探寻真相和带回百里青。

    但是这个消息在兰瑟斯和其他所有百里青和西凉茉的亲信知道后都是竭力反对。

    毕竟如今的朝廷运转上百里洛其实不过是你泥胎金身菩萨,让人参拜用的,而西凉茉才是真正的掌权者,若是她也离开了,一旦有需要抉择的大事,要当如何?

    而且若是西凉茉又出事了,该怎么办!

    但是西凉茉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最终争取到了兰瑟斯的支持,所有需要决策的大事全部都交托给了周云生和宁王决议,互为监督,若有不能抉择的,周云生会用鬼卫特殊的传递信息的方式将信息传递给西凉茉。

    而两个孩子则是提前跟着兰瑟斯去律方居住,必要的时候直接回到镜湖。

    而西凉茉说服众人的,不过是她一句话——我此生总要求一个明白,或生,或死,从不逃避。

    所有的亲信都知道,西凉茉就是这么一个人,从她靠着自己一步步地站起来,然后再一步步地走到比所有人都要高的地方,她永远都是那么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己所求得是什么。

    而事情一定下来,所有紧张的准备工作就要开始了。

    临行前的一晚,西凉茉正在房间里陪着两个小家伙睡觉,清儿和熙儿两个孩子不过两岁多点儿,所有人都在瞒着他们,只道是西凉茉要去出一趟远门办事,很快就会回来。

    而两个小家伙却仿佛知道西凉茉这一次出远门会很危险一般,一个个地死死拽着西凉茉不许她去。

    “呜呜呜……娘不要小熙儿了,娘不要去,呜呜……小熙儿可以不用最好的黄花梨木坐摇摇马!”

    “呜呜呜……娘不要小清儿了吗,肯定是小熙儿太挑剔,所以娘亲不开心的时候,揍小熙儿的屁屁就好了!”

    “……。”西凉茉看着两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娃大眼睛里都是泪珠儿,一边袖子被一个小包子用白嫩的小手拽着,却不忘把自己的本质发挥得淋漓尽致,不免心中又是好笑又是酸涩和不舍。

    西凉茉在床上陪着两个小伙许久,好容易才把两人给哄睡了,便听见门被人叩响。

    她轻手轻脚地下床,出了门一看,却原来是周云生。

    他安静地站在门外,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发尾上都是露水。

    “云生,可有什么事儿?”西凉茉一愣,随后温然一笑。

    周云生看着她片刻,柔和的金色眸光在她脸上停留住,那种感觉仿佛是天空柔和的月光落下,却让西凉茉莫名地感觉到了无边的忧伤与寂寥。

    但也不过是片刻罢了,周云生便淡淡地一笑:“不,我只是来看看小小姐可都准备好了?”

    西凉茉点点头,轻叹了一声:“嗯,这两个小东西都不是省油的灯,所以我想以后就要拜托你多照顾了。”

    周云生深深滴地看了西凉茉片刻,随后忽然那伸手为她拨开脸上的碎发,柔声道:“嗯,你且放心,以吾之命,承君之诺,保重。”

    西凉茉一愣,却见他金眸里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沉温柔,西凉茉想要说什么,却见他已经收了手,静静转身离开。

    西凉茉望着他的背影,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轻声道:“云生,你可知,我并不值得你付出这么……。”

    夜色阑珊,掩落谁人泪,月落西沉,天空渐渐地泛蓝。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有大亮,千岁爷府就灯火通明,一切都是有条不紊地准备着,所有的车马都已经准备好出发。

    西凉茉看着被抱在何嬷嬷和兰瑟斯怀里深深沉睡的两个孩子,眼中忍不住泛红,让人带走了两个粉嫩的小家伙,西凉茉正打算走出院子,却看见院门外一道纤细的人影静静地站着。

    白蕊一看来人,不免诧异:“白珍,你怎么还不收拾准备,马上就要走了!”

    白珍却看向西凉茉,也不知道是否一夜没睡,眼圈下都是乌青,而她眼中也全然都是红血丝。

    她轻声道:“郡主,白珍想过了,这一次就不跟郡主去了,白珍要为自己准备嫁妆了,毕竟西狄那么遥远,总要多一些时日准备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怔住了。

    西凉茉深深地看向白珍,眼底掠过一丝忧色:“白珍,你真的想好了么?”

    白珍看着她,忽然笑了:“嗯,想好了。”

    西凉茉闭上眼:“白珍,你们总是让我觉得愧疚。”

    白珍笑嘻嘻地道:“郡主,你说什么呢,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顿了顿,又继续微笑:“郡主,我会等你和千岁爷回来为我送嫁,若是你们都赶不回来,那珍儿就要把自己嫁出去了,我……。”

    她迟疑了片刻,轻声道:“我就不送你们了,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呢。”

    随后,她也不等西凉茉说话,径自转身离开,只是在她转身的那一刻,仿佛有水珠悄无声地落下。

    西凉茉看着她的背影,片刻,随后一转身看向被魅七高大身影挡住的那道人影,淡淡地道:“白起。”

    白起面无表情地走到了她面前,并不说话。

    西凉茉伸手拨开自己脸颊边的发丝,淡淡地道:“我知道,你终会怨我的,我没有阻止白珍的决定,但是你还是放不下白珍,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回大漠去,从此不再是天朝的左骁骑将军,也不再是鬼卫之中的一员,永远不得再踏入镜湖,看在你跟着我这些年的份上,我会给你足够富甲一方的银钱,你可以带着这些钱粮和你军中愿意跟着你离开的亲信一起在迎亲的路上把白珍抢回来。”

    白起一愣,随后不可置信地看向西凉茉。

    ——老子是老子是芳郎家的ANAN说芳郎爱ANAN并且ANAN也爱芳郎的分界线——

    一路水路旱路,紧赶,慢赶,终在海边搭上了船。

    西凉茉以为自己会比想象中要晚见到那个人,只是却怎么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见到他……

    第五十五章

    前往西狄的路,仿佛异常的遥远,一路山水遥遥,路迢迢,西凉茉一行人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到西狄边境的时候,也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西狄边境上早早有就有鬼卫的人在接应,比起司礼监的探子备受瞩目,鬼卫六诀的皆字部主商——即行商、募金援,以维持整个鬼军的开销和蓝家带出来的金源不断等,由于常年就以没有任何明显目的,只为布线做买卖的形式悄无声息地布下自己的人马,所以鬼卫的人反而更加隐蔽,所以这一次的接应和刺探行动还是以鬼卫的人为主导,而司礼监的人提供消息来源。

    在接触到鬼卫的人马之后,西凉茉率人从西狄边境以商旅的形式进入,虽然西狄的守卫对于这群气势非常的商旅,虽然心存疑虑,但还是在小六子笑嘻嘻地给守卫们送上了不轻的荷包后,获得守卫们傲慢的许多。

    “去吧,你们这群不怕死的贪心盗珠人!”

    盗珠人——在西狄意味着一个高风险而高收入,同时被西狄政权严厉打击的行业。

    西狄的海域有一种金色的罕见的珍珠,而这种珍珠因为美丽和罕见并且难以取得而闻名于世,同时成为所有西狄贵族的心头好,并且作为皇家礼品赠送他国。

    而在真兴大帝所在的时候就将采珠权收归了皇家,在珍珠出产的海域布下重兵巡逻海船。

    但是也因为如此,所以这些珍珠成为相当罕见的珍品。

    所谓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既然是值钱的玩意儿,自然会有无数人想要得到,既然是宝贝,也自然会有人想要争夺。

    西凉茉等人就是以明面上的商旅,暗面上的盗珠贼双重身份进入了西狄。

    西狄本土有极为漫长的海岸线,民众崇佛之外,也非常敬重海神,所以鬼卫六字诀的人早年就已经建了许多的海神庙,一来监视布点,不易为人怀疑,二来筹措香火钱和洗黑钱也非常方便。

    西凉茉如今在海边的落脚点就是一处不大,而香火非常旺盛的海神庙。

    他们没有趁着夜色阑珊的时候进庙,而是选择大白天,香火鼎盛之时进入,人群热闹熙攘,不少海外国度之人也来祭祀和参拜,所以反而一点都不显得扎眼。

    “大公子,人已经等您许久了。”海神庙的庙祭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早年也是鬼军中的人物,如今上了年纪,便愈发怀念起故国的日子,却又离不开生活多年的西狄,所以如今见着自己故国来人,还是当年心中战神之后,岂有不大感激动,竭力协助之理

    西凉茉点点头,将马儿交给一边迎上来帮忙接马缰的庙里小厮,然后在老头儿的带领之下进了后院。

    一名身穿轻云彩褂,头戴精致银饰的中年女子领着两个同样穿着轻云彩褂的侍女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将手笼在袖子里鞠了一躬:“奴婢淳于香见过大公子。”

    她身后的两个丫头也齐齐行礼。

    西凉茉微微一笑,抬手轻道:“香姨请起,不知道凤姐儿如今身在何处,安哥儿可好?”

    这淳于香便是凤姐儿在西狄的得力助手,为人极为精明而忠诚,照顾着凤姐儿长大,将凤姐儿视若己出,如今正是淳于香在接待她,淳于香自然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和目的的,只是一见面就只见呼她为‘大公子’可见是极为机敏上道的一个人。

    淳于香神色有点凝重,目光不着痕迹地四处看了看,西凉茉笑了笑道:“香姨放心,这里一切都很安全,您有什么要说的,直说就是了。”

    香姨颦眉道:“凤当家的如今在海京做客。”

    西凉茉微微眯起眸子,海京就是西狄的都城,如果说凤姐儿正在海京的话,而且甚至不能来接她的话,那么就是说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困住了她!

    而困住凤姐儿的人,必定是怀疑了凤姐儿某些事情。

    西凉茉忽然问:“凤姐儿如今可还安全?”

    香姨点点头,道:“凤当家的如今还好,太后如今和她正在商量陛下的生辰之事。”

    西凉茉顿了顿,有些意外:“是明孝太后么,我还以为是……西狄真明皇帝陛下的生辰已经到了么?”

    居然是明孝太后困住了凤姐儿,而不是百里赫云,这倒是有意思了。

    香姨叹了一声,无奈地道:“是啊,明孝太后也是传奇样的人物,能被她留下的话,便没有什么好事。”

    西凉茉明了地点点头,复又问:“咱们什么时候去海京城,走陆路还是水路?”

    香姨到:“若是走陆路,只怕时间太长,所以奴婢就先擅自做了决定,给您安排了海路,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大概就是五日后就能到海京。”

    西凉茉点点头,满意地一笑:“嗯,我也觉得走陆路太慢,到底是水路不用绕弯子。”

    香姨眼睛一亮,立刻道:“如今大船都已经准备好了,所以咱们现在就可以出发,还是您需要修养一日再走?”

    西凉茉一顿,看向香姨,随后心中失笑,这位香姨比她还着急,看样子倒是指望着她把凤姐儿给救出来吧。

    不过这倒是正合她心意。

    西凉茉便点头道顺势而为地道:“好,咱们就走海路,现在立刻出发。”

    香姨大喜,又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大公子,您放心,所有的东西我们都准备好了,这些马匹都放在修养就是了,海京那里都备下了最好的宝马,吃食什么的都已经准备好了,您可以尝尝最新鲜的西狄海味。”

    西凉茉微笑:“好,咱们上船罢。”

    鬼卫的人还没有歇息,便立刻又要出发,但是没有人有意见,立刻都齐齐搬着行礼往船上走。

    西凉茉看着那一艘五桅大船,白帆猎猎,漆着桐油的船身泛着黝黑乌亮的光泽,心中不免感叹,这样的大船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几乎不亚于后世一艘大游船!

    因为搬运东西还是需要时间的,所以西凉茉便领着白玉一起在附近走走,吹吹海风。

    这一回魅晶和魅六当值,但是西凉茉没有再让他们隐身,而是一起换了一身商旅衣衫跟着。

    除了西凉茉以外,不管是魅六还是魅晶都没有人看到过这广袤的大海,所有人都被面前的美景给震慑住了。

    说来这海神庙之所以不大却香火旺盛,除了据说相当灵验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山神庙所在的地方是一片平坦细腻的沙滩,海水碧蓝,风浪很小,附近又有成片的热带椰子树,风景极好,还能在很浅的地方打到不少鱼。

    西凉茉看着那浅浅的海水中都有不少漂亮的鱼儿在游动,有些甚至被海水抛到沙滩上搁浅,心中不免感叹,这种景色在后世人口爆炸的时代,只怕是在太平洋荒岛之上才能看到了。

    望着辽阔的大海,明媚的阳光,那些吹来的飒爽海风仿佛能把心中的灰尘全部都吹走,西凉茉忍不住眯起眸子,只觉得心中那些阴暗而潮湿的角落都能得到抚慰一般。

    而白蕊和魅六他们更是呆呆地看着大海,一向精乖的魅六都忍不住问了一句:“大公子,这湖……海好大,是不是比镜湖还要大呢?”

    在镜湖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觉得镜湖一眼望不到尽头,而如今的大海则更是让他觉得非常难以置信的大,这么多的水要多大的地儿才能装得下呢?

    西凉茉淡淡地一笑:“自然是比镜湖还要大的,咱们所生活的人世间,其实大部分地方都用来装水了。”

    这一句话刚刚说出来,不光是魅六,还有白蕊和魅晶都用一种——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的荒谬目光看向西凉茉。

    西凉茉摇了摇手里的扇子,笑了笑,也没有再做解释,对于古人来说,有些事儿太过匪夷所思,还是少说为妙。

    而主仆几人正打算再沿着沙滩一路走走,看看,却不想忽然听见身后的海神庙里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是珍珠郡主呢,没有想到珍珠郡主居然来咱们这里了!”

    “真的么,真的么,那她身边的那位应该就是海冥王了!”

    “哇,郡主真的很美呢,不输给贞元公主呀,只是海冥王不是向来都在外海打仗么,怎么会忽然回到大陆呢!”

    “海冥王据说带了许多的金银宝贝回来给郡主挑选,而王爷回来大概还是因为珍珠郡主的婚事,最近海云王不是正在向太后提出郡主的婚事么,海云王就这么一个小女儿,必定是要希望她嫁得好好的!”

    “切,郡主不是定海小王爷的未婚妻么?”

    “啧,谁知道呢……。”

    西凉茉闻言,随后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还真是没有想到,刚刚进入西狄没有多久,就能遇到了西狄的皇族,而且身份不低。

    她看向远处,果然见着一队队的西狄士兵一路小跑过来将整座庙宇都包围了起来,并且将他们这些闲杂人等全部都轰到了一个角落。

    “你你……还有你,还不快点到那些人里面去,不准在这里站着,有碍观瞻!”几名士兵趾高气扬地拿着手上的定海钩朝他们挥舞着,大声嚷嚷。

    魅部的人向来就是赶着人走的,何曾给人赶过,魅六和魅晶眼底闪过一道冷色,但是西凉茉摆摆手,随后率先向那些被赶着站在一边的人群里走去。

    魅六和魅晶便也垂下眸子,跟了上去,站在了人群里。

    果然没有过多久,就看见了数辆华丽的车从不远驶处过来了,那庙祭老头儿领着几个香火小厮赶紧地上来把门槛给拆了,其中为首的那两辆一蓝一紫华丽的两辆香车便这么一路驶进了庙里。

    其他车则停在了庙外。

    西凉茉看着那车上陆续下来几个美貌宫装丫头还有小厮,那些小厮一看就是宫里的太监,唇红齿白,行动之间都有些女气。

    随后,几个宫女伸手扶着车上一个美貌的少女下了车来。

    西凉茉不太看得清楚那少女的模样,直到她转了头过来,露出一双明媚而有些深邃的眸子,而同时在看清楚她的容貌之后,也不得不说这少女处在人生最美的韶华之中,亦不愧于珍珠的名字或者封号,给人第一眼的感觉就是——白,这少女真真儿是很白,一种带着珍珠光泽的白,眉目莹美充满光彩,而眉目之间一颗红痣让她看起来就像观音身边的玉女一般。

    这是一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少女。

    西凉茉在看见她的一霎那,心中便下了个结论,如果方法得当的话,接近起来并不困难!何况西狄贵族女子比天朝的女子自由多了,在这样的公众场合也不需要戴上兜帽,而且眉宇神采都有一种豁达的气息。

    西凉茉还在考量怎么接近那位珍珠郡主的时候,忽然见那珍珠郡主匆匆地跑到第一辆车前,竟然亲自去伸手掀开那车帘子。

    西凉茉不免心中好奇,这位郡主能亲自去伺候人下来的,是那位海冥王吧?

    随后一道靛蓝深海青的高挑影子一闪,随后,西凉茉忽然在看到那影子的霎那,脑子里瞬间有什么东西‘嗡’地响了一下!

    她瞬间不敢置信地看向那背影,却觉得眼前仿佛忽然被什么东西给笼罩了一般,将她和那道背影给笼罩在了其间,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她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只能怔怔地盯着那道背影,浑身颤抖!

    西凉茉的异常自然是很快就引起了她身边的白蕊和魅晶的注意,两人看向西凉茉,有些奇怪,她们从来没有看到自己的主子有那么的失态过。

    西凉茉大大的水眸子里甚至在一瞬间就满是泪水,然后一颗颗如珍珠般地掉落。

    “主子……主子你这是怎么了?”白蕊担心地看着西凉茉,随后又看向那西凉茉目光所投向的地方,她和魅晶都看见了那道靛蓝海青色的背影,难道是主子发现了千岁爷?!

    但是虽然那样的身高的男子看起来和爷很像,可是爷一向不喜欢穿紫色之外的颜色,而且那袍子一点都华美,甚至不是绸布的,好吧,她们必须承认即使穿着不那么华丽的束腰长袍,但是那个男人却能把那身袍子穿出了一种奇特的华贵的感觉。

    而且这个人分明是西狄人口中的海冥王,说千岁爷会成了西狄的王爷,所以放弃了天朝的一切,打死他们魅部的人都不会相信的!

    西凉茉呆呆怔怔地看着那一道人影,浑身抖得越来越厉害,身上的每一个细胞在霎那之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觉,是痛楚,是惊喜,是迷惑……是无数她都不能理解的复杂情感。

    这种情感让她在瞬即就觉得自己会忍不住瞬间冲上去,但是……但是,却在那道背影若有所觉地转过脸来看向她的霎那,西凉茉忽然向人群之后退了一步,让自己的身形隐没在看热闹的人群之中。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是怕他转脸的霎那,自己会失望,或者还是……怕若是真的看见那张脸,她会做出一些自己都不能理解和控制的事情。

    而在那人回头的霎那,白蕊和魅晶都齐齐地在心中失望地‘咦’了一声,因为那张脸绝对不是百里青的脸,虽然也称得上是英气,但那是一种粗狂的英气,那种五官算不上特别的出色,只是以为眉宇和神态之间的冷凝和莫测气息让人觉得这是一个非常特别而深不可测的男人。

    那海冥王狐疑的目光警惕地在周围人群中扫了一眼,却没有发现那种让自己瞬间如芒在背的目光。

    而身边的珍珠郡主却见他停下来脚步,便也停下了脚步,看着他奇怪地道:“小皇叔,您怎么了?”

    海冥王淡淡地道:“没什么,你不是要来这里求姻缘么,快点进去罢,求好了,我还要送你回京。”

    珍珠闻言,随后抬眼看了他一眼,然后红着脸颊,轻声道:“小皇叔,珍珠我也给你求个姻缘符好不好?”

    海冥王还是语气淡然地道:“我一年大部分的时间并不在内陆,都在剿匪,所以不需要这个,你给素儿求吧。”

    珍珠被拒绝,却一点都不生气,扬起羞涩又温柔的笑容:“没关系,我给他求,也给你求呢,我一直都把素儿当成哥哥的。”

    海冥王却仿佛没有听到少女这近乎告白的语言,面无表情地道:“是么,那你还是快点,晚了风浪大,这里的海滩吃水浅,走不得太大的船,好的码头位子都被客船占了。”

    说罢,他便率先向庙内走去,少女有些失望地看着他的背影,随后还是咬了咬唇,跟了进去。

    而庙门之外,西凉茉方才在白蕊的呼唤下清醒了过来,一模脸颊,才发现自己泪水湿满了脸颊,早已经惹得周围人侧目。

    “公子,您这是怎么了,那不是爷啊!”白蕊不解地问。

    西凉茉微微抬头看向天空,随后唇角弯起一抹虚无的笑容来:“是么,若我说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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