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宦妃天下》->正文

怒海天澜 番外三

    他年今日上

    崇明元年

    立秋

    宜安床、祭祀、嫁娶,忌远行、播种、入土。

    幽幽深宅,一盏昏黄的白纸飞天宫灯中燃着一抹暗黄幽光,在风中悠悠荡荡地晃着,散发出一种幽异的气息。

    靠坐在门边值夜的小宫女,膝前一只小小的明火炉子,散发着唯一的暖意,小宫女的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幽静的夜色里,忽然间有了些奇怪的异动。

    “走开……不……不要……不要……滚!”

    “咣当!”

    夜色里瓷器碎裂的声音异常的刺耳,却比不上女子声音的尖利与刺破人心的凄厉。

    小宫女瞬间惊醒,了下自己睡眼朦胧的眸子,一下子就伸手打算去推开那扇挡在自己面前的门,但是下一刻,她仿佛想起了什么,停在门上的手滞了滞。

    她想起了上个月值夜的小翠,因为进了主子的门,如今不知道调到哪里去了,也不见声息。

    这宫里每年总有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她不想做那消失的那一个,她想要成为像门里主子那样的一个人,那是所有宫女除了成为皇帝陛下的女人之外,最可能飞黄腾达的路。

    所以她停下了动作,倒了一杯茶放,恭敬地站在门外道:“大人,飞霞煮了热茶,秋日里天干物燥,请大人润润喉。”

    然后她伸手打开了一扇在大门上雕的一扇雕花小门,伸手把茶放进了门内,然后恭恭敬敬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门内悄无声息,飞霞有点失落,但是她很快地自我调整了过来,她抬起脸看了看夜色,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暗自安慰自己——

    起码,自己目前应当是不会消失的。

    就在飞霞脑瓜子依着自己搁在膝盖的手,准备再次进入瞌睡的梦乡的时候,门里传来女子喑哑幽凉的声音:“嗯,很好。”

    那声音很近,仿佛悄无声息就出现在自己的脑后,让飞霞差点吓得滚下台阶,但是下一秒,飞霞却以为自己在做梦,仿佛从来没有听到过那种声音一般。

    她呆愣了片刻之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随后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在地面上磕了个头,然后继续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在火炉前扇动着小扇子,一明一灭的火光映照出她难掩兴奋地目光。

    谁都知道,里面这位大人,眼高于顶,轻易从不夸将人的。

    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的路又好走了些呢?

    飞霞默默地想着。

    “口令!”

    宫门外不远处有整齐晃动的一排修长人影,侍卫官在领着羽林卫换防值夜。

    他们手中的气死风灯晃动着,倒映出侍卫们冷峻的面容,为首的年轻侍卫官抬眼看了一眼这边,俊秀的面容因为光源黯淡和距离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是也足够让飞霞瞥见他秀气的脸孔,虽然看起来非常年轻,但是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让人心一沉,那是与他面容不符的锐利和深沉。

    飞霞和他对视的那一刻,心头蓦然一动,羞涩地低下头去,望着自己面前的小火炉和炉子上骨碌骨碌地滚着烟的小银壶。

    整齐的脚步声远去,夜色又恢复了寂静。

    飞霞鼓起勇气,忍不住再次抬头的时候,那一头的宫门外已经没有人影。

    每一次换防的地点都在宫门外,年轻的侍卫官换防

    飞霞有些失落地叹了一口气,搓了搓自己的手,苦笑,啊,她在想什么呢?

    宫女二十五才能放出嫁人,而她进宫是为了挣一个好差使,光宗耀祖,而不是为了嫁人的。

    就像身后大屋里的那位一样……

    总有一日,她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屋子,属于自己的值夜宫女。

    只是飞霞并不知道,这个世间有一种东西叫做围城。

    这种东西,进去的人想要逃出来,外面的人却疯狂地想要进去。

    又或者像一个梦魇,金碧辉煌的梦魇。

    正如她也不知道,黑暗的门缝里有一只眼睛正在看着她,黑的眼瞳,白的眼白里有腥红的血丝,静静地看着她,异常的专注。

    如果她在这个时候回头,在这样的夜晚大概真的会被黑暗里这样一只眼睛吓死。

    但是她没有回头,她虔诚地坐在门前,烧着她的炉子,在那一刻,她觉得那只炉子就像她的光明前程。

    那只眼睛闭了闭,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消失在黑暗里。

    一道白色的影子从门前小宫女的身后飘荡开,然后坐在了一面包银雕花西洋水银镜子前。

    这样的水银镜子,来自西洋很遥远的国度,因为镜子容易碎,尤其是这么大一面全身镜,是很难得的,整个宫里也只有一面,是当年先真明帝所赏赐的,因为这样的赏赐,当年她几乎成为宫里最羡慕和最被猜疑、憎恶的对象。

    苍白的月光落在镜子上,蒙了一层幽幽的光雾,里面倒映出一张苍白而疲乏的脸孔。

    这张脸孔,看起来还算年轻,二十多岁的清秀女子模样,只是一双眼睛却幽幽静静,带着疲乏如一眼古井。

    她伸手触碰着镜子里的自己的脸,笑了笑。

    终于习惯了这张脸,不会在半夜里忽然醒来,看见镜子里突然出现陌生的脸孔而吓得魂不守舍。

    镜子里反门外那一点子幽幽的火光,那是小宫女在烧炉子。

    那是一如她多年前一般单纯的少女,或者说,那时候她更纯粹,全然没有什么出人头地的想法,因为对那时候的她来说,活下去,不需要跨开腿任由一个个陌生的男人在自己身上驰骋就已经是人世间最好的想望。

    她在军妓营长大的时候,已经见过太多如同她这样稚嫩的少女,甚至挨不过开始接客的第一夜,

    因为这种纯粹,所以她被白嬷嬷从许多人里选中,陪在那个少女身边。

    她终于拥有了干净的衣服,干净的食物,不用担心在伺候母亲的时候,被从母亲阴暗潮湿有肮脏的房间里钻出来大兵着,而且母亲要求她必须顺从这种肮脏的事情,直到男人有了除了此外试图更进一步的意图,才会被母亲或者老鸨阻止。

    因为她的是要卖个比较好的价钱的,当兵的都不太有钱,所以她第一个夜晚可以被卖给至少两到三个大兵,每个人都出一点碎银子,就能得到一个干净的小姑娘,这个事儿,还是有大兵愿意干的。

    如果运气好,也许有不愿意和别人分享的小军官买下她。

    她不敢逃,因为军妓营都是罪犯的妻女,看管严格,也是大兵们惟一发泄之处,如果她逃了,被抓了,那下场会比她乖乖接客更凄惨,所以她想过,在被卖掉的那天到来之前,把自己吊死在门上。

    她甚至准备了白色的布,很干净的白布,她偷偷在上面绣了一只小小的图印。

    那是母亲家族的族徽。

    母亲在喝醉的时候,反而会不打她,喜欢躺在肮脏的床上,絮絮叨叨地说着她年少时候出身大族,父亲原是天朝兵马大元帅旗下大将,她是嫡出女儿,多么的受宠爱,金簪荣华碧玉光,享用不尽的燕窝珍珠粉。

    而且定了如何如意的婚事,是贵族少女中多少人羡慕的对象,而她只待嫁做大族主母,荣华一生。

    却不想在待嫁前的一个月陡然飞来横祸,莫名的罪名诛连了多少人,夫家不敢迎娶,匆匆退婚。从此她从牡丹枝头跌落泥沼,一生凋零。

    但是母亲忘不了那种刻在骨血里的尊荣,是大族之后,是将门之后!

    每一次母亲喝醉了,便会用一种凄厉的目光死死地盯住她。

    告诉她,她是不一样的,但是随后母亲盯着她又惨烈地笑了起来、凄厉又讥诮,厌恶又愤怒。

    但是不会像平时那样一不顺心就打她。

    她当然知道母亲为什么笑,因为她确实是不一样的,身体里一半流淌着贵族的血液,一半却是不知道哪里来的男人的肮脏血液,那是一个意外,母亲还没有服下绝子药之后的意外。

    哪怕沦落到军妓的地步,母亲身体里那种贵族与将门之后的骄傲却更刻骨铭心,所以她是母亲的耻辱。

    她不知道自己骨血里是不是也有这种奇怪的骄傲存在,但是她知道,被卖掉的那一夜之前,她会吊死自己。

    但是这种日子在遇到白嬷嬷之后,截然而止。

    她不但拥有了干净的衣服,干净的住处,干净的水,甚至还有些虽然不昂贵,但是还算精巧的首饰,并且拥有了自己的第一份积蓄——月钱。

    她有点茫然,自己竟在忽然间从那穷山恶水来到人间繁华,简直是此生不可以想象的。

    高大的门户,飞檐斗拱,琉璃碧瓦,花枝精巧,脂粉香腻,这是母亲口里、存在梦中的世间。

    身为她主子的那个少女,据说是最近京城里炙手可热的名门闺秀,她是一个郡主,这个身份相当高贵。

    那是她从来没有想象过可以遇到的人。

    她第一次看见那个少女的时候,便觉得她和其他闺秀不一样。

    白嬷嬷训练了她们颇长的时间,她见过京城里其他闺秀是什么模样的。

    那些女孩子温润,眉目精致,青春美貌纯美之间都暗藏着高门大户、深宅大院里的女子才有的各种算计心思。

    那个少女眼睛也有算计,但是那种神情全然不同,即使她拥有着和寻常贵族闺秀一般的明媚容貌,温婉谈吐,姿态幽雅。

    但是那个少女的眼睛和别的女子不一样,或者说和一切深闺大院的女子不一样。

    她见过郡主的妹妹——西凉仙,那是个厉害的女孩子,即使她看起来端庄柔美,也是个厉害的角色,还有二夫人韩氏,更是不必说了。

    但是她的主子,那个少女的眼睛里的神色,不是一个女子能拥有的眼神。

    截然不同。

    后来,她跟在那个少女身边见过了那些高官大员,包括那传说中最可怕、寻常人连提都不敢随便提到的存在——九千岁。

    她终于明白了,那个少女的眼神,是男子才能拥有的,或者说是一个心机深沉,见惯世面,手握权位从政者的男子才能有的眼神——敏感、凌厉、深沉、野心还有杀伐果决。

    抛弃世俗,而又利用世俗。

    寻常的世俗对女子的束缚法则,在她的眼里根本不存在,她完全用一种男子的眼光在做一些致命的抉择。

    所谓的内宅、甚至后宫的格局于那个少女而言都太小了。

    这一点,在后来漫长而风云变幻的人生中,自己见证了许多次。

    自己甚至不知道,那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怎么会拥有几十岁男人的眼神。

    但是奇特的是,少女身上还有一种奇特的悲悯和,或者说属于很女性化的东西,比如她对她的敌人非常的狠,但是对自己人却很好,那不是上位者对奴婢的好,那很刻意,她每次看你的时候,你都会觉得她很专注地看着你,只是你,而不是一个奴婢或者下属。

    那让所有和她说话的人,都觉得很舒服,彼时自己不知道那是为什么,后来时光长久,自己也拥有了下属,她终于明白那种舒服是来自于被尊重。

    这是一种非常奇特的特质,不单没有阻碍那个少女的步伐,反而让她得到了别人根本都不敢想,更不要说得到的最大助力。

    少女得到了那个一般存在的男人——九千岁。

    她后来方才知道那个少女生活的处境原本并不比她好多少,而得到今日的一切的开始,居然是将她青春年少的自己作为一种玩物典当给那个青云之上、九幽之中的主宰者。

    她丝毫不觉得这是道德沦丧,闺誉败坏,伦理丧失。

    这个时代的世俗没有办法束缚她。

    许多人都想把自己卖给那个人,但是最终的下场是身首异处,或者沦为比之前更悲惨的处境。

    上位者,一向没有什么长久的耐心。

    但是,那个少女成功了。

    那时候,少女才十四岁。

    作为亲近者,她们都觉得少女牺牲很大,但是事实证明,真理是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的。

    这是她偶然间听到少女说的一句话。

    初时不明白,时光荏苒之后,方才懂得,原来——如此。

    那个少女是个狩猎者,她用自己做了个套,她不知道自己能套得中什么,但是她巧妙地利用她能利用的一切。

    包括她的智慧、身体和真心。

    然后,大获全胜。

    权谋,是一个危险而又充满变化的棋局。

    少女仿佛在她十四岁那一年忽然展露出一个弄权者的完美天赋。

    通常能参与其间的都是手握重权的男子,史书上记载下他们的丰功伟绩,成败得失。

    这个少女永远知道什么是自己要的,什么是可以得到的,什么是不必也不能沾染的。

    每一个人除了天赋、能力之外,还有一种东西,叫做情感,会主宰人的命运。

    一如她,她没有少女那种超然于世俗的眼光,没有少女的杀伐果决。

    但是,她被自己的情感所主宰,也走到了今日的地步。

    ……

    夜色渐渐消散,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水银镜子笼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一只苍白的手轻轻地触碰在镜面上,划动了几下,让镜面清晰了一点,照见一双幽凉的眼睛和没有血色的面孔。

    她看着那镜子里的女子,轻轻地笑了一下。

    走到如今的地步,她——并不后悔。

    哪怕放弃了本来可以得到幸福,那是一种虚幻的镜花水月,在五年前的那一夜之后,她就已经选择放弃了。

    天亮了。

    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人来人往之声。

    门外有中年女子恭敬地声音响起:“琢玉大人,您可起了么,该到上朝的时辰了。”

    她顿了顿,从镜子前起身,淡然地道:“嗯,起了。”

    ——老子是奇特写法的分界线——

    秋水长天

    薄雾白露

    秋日里,这几样风物总是最美。

    而御花园秋日里最美一处的景便是在白塔附近,观山望水,皆美。

    他静静地在一棵树下看着,果然见到了一个熟悉的纤细身影领着一群人走了过来,前面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小小的粉妆玉琢的娃娃,跟着一只看起来非常凶狠的大狗屁股后头跑着,笑着。

    那纤细的女子,看着两个小娃娃,温美的面容上有一种温柔的神色,这种神色在阳光下,特别的明媚,让人心动。

    那女子领着人到了白塔附近的凉亭里坐下,让小娃娃们去玩耍,自己坐在了亭子里。

    身边的宫女们分别布置了精巧的点心和茶。

    他想了想,走了过去。

    他出现的时候,宫女们都愣了愣,毕竟一名侍卫官忽然出现在后宫都是女子的地方,不是那么寻常。

    但是那个女子却没有惊讶的样子,她甚至摆摆手,让周围的人离远点,然后招呼他:“坐吧。”

    他点点头,笑了笑:“夫人。”

    西凉茉看着他,淡淡一笑:“小陆,昨夜轮值,今早起得倒是早,想来你也没有用早点,可要用一点。”

    陆魅摇摇头:“多谢夫人,属下不饿。”

    西凉茉也没有强求,随手捏了一只柔软的糯米桂花粉糖团子吃,剔透的糯米团子衬托着她的手,却显得她手指显得细腻与白皙。

    她的皮肤是一种完全看不到毛孔的皮肤,极为细软而且白皙,与婴儿无异。

    陆魅知道,那是鬼芙蓉脱肤洗髓的效果,数年前的一次人为意外,让夫人身上受了火灼,所以爷毫不犹豫地给夫人用了稀世救命用的鬼芙蓉。

    陆魅看着她的手有点出神,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一次可以这样对着自己想要的人表现出如此的慷慨的机会。

    西凉茉看着他的样子,只笑了笑,慢条斯理地吃了手里的糯米团子。

    陆魅忽然叹了一声:“我不想放弃,我已经用了我所有能用的方法,甚至连魅七那种最愚蠢的模样,我都试过,但是没有用。”

    这一次,他没有用属下这个词语。

    西凉茉捧起来一杯茶,微微翘起唇角:“这不是由你做决定的,这件事儿至少需要两个人做决定。”

    陆魅点点头:“我知道,但是我不想放弃,所以来找夫人。”

    西凉茉看着他,还是微笑的样子:“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去勉强琢玉做任何事情,包括赐婚这种事,正如我不会勉强你去娶何嬷嬷一样。”

    陆魅表情有点怪异,再次叹了一口气:“夫人,这个比喻会让嬷嬷生气的,您该知道,我对白玉的心意。”

    西凉茉看着他,挑眉:“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知道,何况就算她也知道,但是接受不接受也在她。”

    闻言,陆魅看向西凉茉,年轻秀气的面容上闪出一种郁色来:“夫人,你难道不知道玉儿当初是为了什么才离开的么?”

    这话里已经有掩饰不了的怨气了,没有知道当年白玉离开是为了什么,他可沉默,一切都是猜测,但是一年前,白玉忽然出现在西狄的皇宫,而且成为推动所有事情的一颗关键棋子。

    谁都能猜测到她到底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他是魅部的人,他不能也不会因为这种原因去怨恨自己的主子,因为他比谁都明白,这个世间有些人,注定是有能力与魅力让人去为他(她)牺牲的,无关金钱权势,而只是一种奇特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那叫做——信仰。

    他恰恰跟随了两个这样的人,所以他能够理解白玉为了夫人所做的一切。

    所以,他只能沉默地将一切归咎于宿命。

    但是,白玉太多的拒绝和冷漠,让他始终不能释怀。

    西凉茉看着他,忽然摇头,神色间没有了方才的冷淡,只是看着他,轻叹,这个男人已经失去了分寸。

    她并不怪他,只是淡淡地道:“陆魅,你不明白,一个女人如果不能将所有的爱恨都放心托付在一个男人的肩头,那是因为那个男人不能足以令她倾心相托。”

    陆魅一愣,神色间闪过沉郁:“夫人,这么多年,别人看不出我的心意,我不相信您也看不出来。”

    西凉茉低头喝了一口茶没,垂着眸子道:“陆魅,你必须明白,你的心意,没有人必须能看出来,信任这种东西,有九成是你所能表现出来的一切,另外一成则是一种默契和幸运。”

    随后,她放下茶,看向魅六,悠悠地道:“而很不巧,这两种,你都没有能达到圆满。”

    陆魅眼中闪过茫然与锐色交织的光,沉默了许久,最终喑哑地道:“夫人是说,玉儿姐姐,她不信任我。”

    西凉茉的眸子看向遥远碧蓝的天边,淡淡地道:“我用了将近十年的时光去达到这一种圆满,期间的试探、反复、挣扎,我并不曾表露,但是不代表不存在,这很难,我必须承认,或者说非常艰难。”

    她微微眯起眼:“像我这种人永远会给自己留下后路,不够纯粹,但是我遇到了一个非常纯粹的人,他让我一点点地确信我可以安全地留在他的世界里,哪怕他离开,不在我的身边,我也会为他继续撑起一个空间,等到我不能再等,然后去寻找一个答案,哪怕再多的煎熬,我也没有想过主动地离开他,从来没有,除非我确定他已经变质,不再是当初的那个他。”

    西凉茉顿了顿,似笑非笑地道:“但是有一种人要变质,不如让他杀了他自己可能更困难,这就是人性的奇妙之处。”

    随后,她看向魅六,目光有些奇异:“陆魅,不,魅六,你从小受到的训练,还有你的信仰,让你比我纯粹,但是,你在某种程度上说,你和我其实是同一种人。”

    陆魅,不,魅六彻底一怔,看向西凉茉,沉吟了一会儿,想要说什么。

    但是西凉茉并没有打算让他说话,而是继续道:“每个人天生都会遮掩自己,但你和我这种人天生比平常人更会遮掩自己的真面目,你的脸、你的行为,从一开始就象个单纯的少年。”

    西凉茉顿了顿,继续道:“但实际上,你所经历的一切,你的心智,你的灵智,都远超越了当时的白玉,你是个很聪明的人,而那种可爱的少年面目只是你在遮掩你自己而已。”

    西凉茉看着陆魅沉默的样子,笑了笑,又拈了一只点心慢慢地吃:“说起来,我们没有人知道你到底多大了,白玉那时候把你当成小羊羔来看护,不想却被你这小羊羔给吃了,说来也倒是她的劫。”

    在司礼监魅部,年龄并不重要,大部分都是当年百里青命人私下搜罗来的孩子,一般看起来不超过五岁,当然那只是看起来而已,里面有大部份出身都很不好,有朝廷罪犯之子,死人堆里捡来的流浪儿,他们共同的特征就是——毫无牵挂。

    不过这也注定了不管看起来是单纯可爱如魅六,还是憨厚如魅七,在遇到一些事情的时候他们一定心性凉薄,心狠手辣。

    一如他们的主子。

    陆魅沉默着,随后露出个带着酒窝的笑来,他天生长了张稚嫩的娃娃脸,如今一身戎装,还是看起来像个未及弱冠的少年,笑容极为秀气可爱,却有一丝很危险的东西:“白玉不是我第一个女人,上京的红袖招里各色花魁们,让富贵豪门大贾的男人们千金才能得一夜,还得看姑娘们脸色,但是我们只要想,当夜那个花魁便会躺在我们床上,哪怕她还是个清倌,早就被哪家王爷要赎了回去做妾,合理范围内,我们想要什么女人和金钱,爷都能满足我们。”

    他顿了顿,也学着西凉茉拈了一只点心吃:“但是我慢慢厌倦了这样,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太像一把刀,这些女人是刀子出锋后,用来抹掉刀子上面的血的布。红袖招的姑娘们有不少出身大族,或者身怀绝技,眼高于顶,所以我想,如果我能让她们主动地付出她们自己,谈情说爱,也很有意思,那应该才是人的日子,我会觉得我还活着,而不是一件物品而已,这样当我杀人的时候,下手也能更快乐一点。”

    西凉茉沉默,她没有经历过魅部的生活,不知道他们经历过什么样的生活,百里青选择他们成为自己的死士,必定就没有所谓的仁慈可言,物尽其用,各司其职,这是一个出色的谋略家、权谋者所要做的最基础的事情。

    “但是白玉不是红袖招的姑娘。”西凉茉淡淡地叹了一口气:“她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和你们爷一样,是一种很固执而纯粹的人,纯粹的人遇到我们这种人,有时候,算他们倒霉。”

    尤其是在双方没有用对方法相处的时候。

    白玉并不笨,何况魅六一开始与她逢场做戏的态度其实并没有太多掩饰,只是魅六也挺倒霉,做戏,做戏把自己做进去了。

    然后发现,自己真正想要的不是那些逢场作戏,不是满楼红袖招,而是一份纯粹而已。

    但是白玉,还是被伤到了。

    但是存粹的人有一种特点,她不是不能原谅你,直到她自己的底线有一天突然破裂。

    这个底线在哪里,谁也不知道。

    有些女人一天三餐被吃喝嫖赌的丈夫揍吐血,她也没事儿,照旧一边埋怨一边做饭,日子一过几十年,但是也许有一天,她在什么地方看见了别人家丈夫从田埂上摘了朵花给自家老娘们戴上,她回家看着自家喝醉酒的丈夫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她发了会呆,可能就弄了裤腰带直接上去把丈夫勒死。

    陆魅听了西凉茉的比喻,呆了一会,苦笑:“我倒是希望她能上来勒死我,但是后来我们明明好好的,四年前那件事之后……我什么都不在乎,可……。”

    这就是陆魅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为什么,他这种刀口舔血的人,根本不在乎那些事,能有一天活着,自己在乎的人活着已经是幸运。

    西凉茉瞅着他,轻叹:“白玉的底线,不在于你是否在乎,而是她自己是否在乎,事实证明,她很在乎。”

    而白玉甚至没有给他们任何人有时间来化解她的不安就离开了,去做她认为必须做的事儿。

    陆魅瞅着西凉茉,不,或许说瞅着西凉茉身后的那片小池塘,发呆了半天,方才道:“那我应该怎么办?”

    他是来找夫人寻求一个答案的,如今答案有了,但是他却更茫然了。

    西凉茉看着他,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她为我做了很多,所以我不会勉强她做任何事,我和琢玉谈过,她已经不是当年的白玉,所以,你用当年的那些方法是不能达到目的的,她变了。”

    西凉茉说完这些话之后,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笑了笑,便起身抱住跑来满头大汗的小娃娃,逗弄起自己怀里的小家伙来了。

    陆魅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了,他坐在亭子里发了会呆,复杂地看着西凉茉的背影,然后轻声道了声谢,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

    他越来越明白白玉愿意为面前女子舍弃一切的心情。

    魅晶看着魅六离开后,才对西凉茉道:“郡主,他们还有可能在一起么?”

    西凉茉喂着自己怀里的小清儿吃点心,一边淡淡地道:“那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当年的白玉很在乎她自己的无力,她忘不了那个夜晚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她原本的出身就让她心底有一种隐隐的骄傲和自卑,还有更多的是不安,这些不安还有来自魅六的,魅六让她觉得他不在她能掌控的范围。

    这种不安,在白玉被侵犯之后,瞬间爆发。

    白玉心底的底线在瞬间崩溃。

    她选择离开,再用尽一切手段进入西狄的宫廷,与其说是复仇,倒是不如说那是她对自己的‘无力’的一种反抗,她需要证明她自己不是一个只能坐以待毙,只能在主子的身后接受保护的人,更不是只能任人摆布的。

    这个任人摆布的‘人’里除了敌人,还有爱人,而这一点,也许连白玉和陆魅自己都不曾察觉。

    西凉茉着怀里小家伙毛茸茸的头发,淡淡地一笑,低头在他额上下去。

    ——老子是分界线的分界线——

    日生落月,又到了烛火幽幽的时分

    翰林院,存书阁

    “琢玉大人,这是昨日翰林院奉上的贡院士子们的新作。”一名蓝衣太监恭敬地将盘子里的书卷奉上案几。

    琢玉放下手里的折子,揉了揉了自己的眉心,随后点点头:“嗯,放下吧。”

    那蓝衣中年太监看着琢玉眼下乌青色,有些忧心地道:“大人,且去休息吧,翰林院的奏本您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如今这些士子们的新作也不是什么要紧的折子,晚点儿再批也是不甚要紧的。”

    琢玉看着他,温然一笑:“舒公公,这原是早前我给出的秋水长天一题,让他们做的诗词和策论,和秋闱多少有点子关系,我看着他们也是心急的,早晚都是要批的,事儿也不会少点儿。”

    舒公公是琢玉还是宫女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的,只是当时舒公公当时已经是内务府的四品修造太监,而琢玉是他手下寻常宫女,只是他没有想到,五年后,这个小小的宫女竟然一路青云直上九霄,历经两朝两帝,荣宠不衰,甚至得了士子们私下封了‘红颜女宰’‘诗笔女翰林’的雅号。

    也足见,在权力斗争与政治风暴之中,她能存活下来,甚至活得更好,真非是寻常人。

    但是,同僚多年,也算是知己,他也见证了这女子一路艰辛,一路泥泞,本心之柔韧,果然是兰心蕙质之外更有蒲草一般的坚韧。

    不得不让他敬佩。

    他素来知道她决定了的事儿,是不轻易更改的,看着低头端详起折子的琢玉,他便叹了一声,转身吩咐一边的宫女:“飞霞,去把小厨房炖着的海底椰雪梨蜜端来让大人润润喉。”

    小宫女应声去了,舒公公随手将那些琢玉还没有来得及批阅的折子全部都收拾起来,每日翰林院的折子都要在琢玉女官这里先过一道,分拣之后再往御书房送去。

    工作量不小。

    他随手拣起本折子,无意看到里面的奏文,随后讥诮地随口道:“不知道咱们西狄人何时也沾染了天朝那些的人的咬文嚼字的迂腐,居然对陛下的北上突袭的决定说三道四。”

    琢玉是知道上面那位爷和她的主子是不可能放弃天朝的,早已经决定了要回归,但是回归的方式必定是有很多讲究的,其中定然少不了战事绵延。

    她甚至参与了其中的决策,其中之一,就是一场奇袭,而且为了逼真,他们甚至没有告诉周云生和塞缪尔,而是绕道北寒关,直接与西凉靖在那边的放置的精锐撞上。

    力求奇袭北寒关,用最少的流血的代价取得北寒关的控制权,俘虏那一部分对国公府最忠诚的部下。

    因为不管是主子们还是他们这些人都知道,国公府从来的都只是效忠的天朝,而不是某个人,而且是最不可控制的一部分力量。

    与其让周云生和塞缪尔他们难做,不如由他们这些‘西狄的敌人’来做。

    只是西狄内部必定会对爷刚刚继位,刚刚和天朝取得‘停战协议’就挥军北上,有所非议。

    琢玉淡淡地一笑:“不必理会,若是朝野内没有反对的声音方才是奇事。”

    舒公公轻哼了声,点点头,放下手中的书简,继续替她埋头收拾起东西来了。

    西洋的花鸟镜摆钟响了十二响的时候,琢玉终于准备批阅完了所有的奏折,随后她有些疲倦地道:“飞霞,茶。”

    但是半晌之后,却没有人回答,琢玉一愣,方才想起了什么,她抬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房内,有些无奈地眉心,自嘲地低笑,果然是老了么,竟忘了自己早已打发了其他人去休息了。

    包括那刚刚被她调进来伺候的小宫女。

    她低头看看杯子里的茶水,有些无奈地扶着桌子正打算起身去外头给自己烧一壶热水。

    但是人还没站起来,一只冒着热气的茶壶忽然就递到了她的面前。

    她一愣,随后抬头起来,便对上一双寒星一般明亮而幽凉的眸子,因为距离太近,所以她几乎抬头就碰上他的脸。

    “你……。”琢玉愣了愣,随后微微颦眉,但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对方按住了肩头,被迫坐下。

    肩头上触碰的手指,仿佛有一种奇特的凉意透过三层宫衣渗进她的肌肤里。

    “喝茶吧。”一身二品羽林卫校官轻甲的陆魅淡淡地道,随后给她倒了一杯茶,递过去,他径自盘腿坐下。

    琢玉垂下眸子,没有接杯子,而是淡漠地道:“陆大人,你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番外他年今日下

    琢玉垂下眸子,没有接杯子,而是淡漠地道:“陆大人,你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三更半夜,他出现在这里,若是被其他人看到了,她的名声只怕又要加上了一条惑乱宫闱了。

    陆魅看着她,硬将杯子搁在她的手里,白玉微微颦眉,冷眼看着他:“陆大人!”

    陆魅似笑非笑地支着脸:“白玉姐姐,你以前都很喜欢我给你倒茶的。”

    或者说,以前他做什么,白玉都是欢喜的。

    琢玉冷冷地道:“陆大人,请自重,本官早已与你说过,一切都做过眼烟云,不留,不记,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你何苦执此念不休。”

    陆魅一笑,脸颊上露出两个酒窝,眸光幽灼地看着琢玉:“因为,这才是本来的我。”

    “你……。”琢玉淡淡地道:“不必再说了,你我不过是朝中同袍,本官并不想了解您太多。”

    陆魅勾了勾唇角,却没有再看向琢玉,而是看着面前一盏鲛人油烛台,仿佛全然没有看见琢玉冷淡的脸色一般,自顾自地慢慢道:“身为魅部的人,我们从进入魅部的第一天起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放弃,作为千岁爷手里最锐利的刀子,我们从小就被教导——完成目的,除掉目标,不择手段,就这么简单。”

    琢玉心中一冷,眼底闪过一丝失望,看着他冷笑道:“怎么,利诱不成,如今算是威逼么,只是陆大人,你莫不是忘记了,你是千岁爷的人,我难道就是外人么,陆大人你何必如此卑鄙,没得让人连曾经还剩下的一分情谊都要抛却。”

    陆魅拿起一只杯子,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淡淡地道:“白玉姐姐,你不必如此,我只是在告诉你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已,毕竟曾经我给你的看见的我,太过虚像。”

    琢玉看着他,眼底已闪过一丝不耐,索性起身就走,但是没有走两步,忽然身子一僵,她瞬即就脸色一寒。

    不一会,陆魅走过她的面前,定定地俯首看着她。

    琢玉只感觉一道幽幽黑影拢在自己身上,有说不出来的压迫感,她方才惊觉面前的少年,不,或者说青年竟然比自己高了足足一个头,那个面目秀美,灵动可爱的少年仿佛不过是自己的幻觉,如今面前同样一张面容,看起来却仿佛是另外一个人。

    眸子冰冷,笔直,记忆中不笑也生情的微微翘起的嘴角看起来此刻却带着一丝异样的邪气,让琢玉忍不住浑身一僵,只觉得面前的人陌生无比。

    又或许,她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认识过他。

    陆魅看着她,笑了笑,随后扶着被点了穴的琢玉坐下:“白玉,不,你若喜欢琢玉,那就唤你这个名字罢,琢玉你不必紧张,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说说话,这些话,我想说很久了,只是却不知该对谁说。”

    琢玉浑身僵硬地被他扶着坐下,眼光森寒地瞪着他。

    她心内忽然瞬间有一丝无助,随后涌起难以平复的愤怒,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哪怕她爬到这个位子之上,却还是可以被人轻易控制!

    尤其还是面前这个人,他竟然还是如此卑鄙!

    那种愤怒让她脸色红了又白,指尖都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起来,她索性闭上眼,一句话也不再说,只打算做个聋哑木头人。

    陆魅对于琢玉的模样,却仿佛并不恼怒,而是继续莞尔一笑:“没关系,你不必理会我,我说了我只是想说说话而已。”

    他随后拿了只杯子,在手里把玩,目光讥诮而幽远:“不管你是琢玉,还是白玉,我所记得,在我心上的那一个人都从来没有改变过,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我一直就这么卑鄙。”

    陆魅专注地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杯子继续道:“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那一年,我6岁,那是在魅营里一直照顾过我的哥哥,我还记得那时候他脖子里的血飞溅在脸上的感觉……。”

    冰冷而炽热。

    就像那个站在远处执法台上的年轻人的眼神。

    那年轻人站在那里,一身华丽的绣补子的锦绣束腰武官服,他年轻的面孔在夕阳下泛出一种近乎顶尖暖玉一样美丽的色泽,薄薄的嘴唇是一种的嫣红色泽,美丽得让人想起洛阳花开时节最芬芳华美的牡丹。

    但是那双眼睛却冰冷幽凉得像是他幼年乞讨的时候被推下的冬日里幽暗的满是冰块的洛河。

    他只是站在那里便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他那么年轻,简直就是个少年,还是养尊处优的那种。

    那时候,所有住在那片树林里,被陌生人教导各种武艺,得到干净食物和栖息之地的孩子们在这样的‘好日子’过了三个月之后,忽然被命令全部聚集的校练厂上。

    谁也没有想到会见到那么美丽的人站在了校练厂的检阅台上,美丽得让人几乎以为是见到狐仙幽魅,所有的孩子都傻乎乎地看着那少年。

    但是那时候,他只是略微迷惑了一下,便在心中对那美丽得不像人的少年生出警惕来,他在街头乞讨的时候,就见过那人身上类似的衣衫,那时候连他们这些乞儿们最害怕的嚣张跋扈的捕头们看见了穿着类似衣衫的人走过或者策马而过的时候,都会害怕发抖,恭敬躬身。

    而那少年身上的流光暗动的精致深蓝色袍服看起来比那些人都要华美许多,他的胸口的绣纹补子是——麒麟。

    仅此于龙的存在。

    他身后站着那些人每一个年纪看起来都比他大,却恭敬地低着头,眸光看着自己的足尖,比谁都早慧的自己一看就知道,这种恭敬里带着恐惧和崇敬。

    什么样的少年能让那些普通民众提都不敢提的人生出这样的情绪来?

    那一定是非常非常危险的存在。

    后来,自己听见那些人唤他——督公。

    再后来,他才知道那一日,原是前任司礼监督公离奇死亡之后,新任督公上任之日,而那一日,也是自己九死一生,血色遍染丛林之日。

    是他亲手割断了照顾自己三个月的小姐姐的脖子的一日。那个女孩子在他刚进训练营被其他孩子欺负的时候,推开了其他的孩子,并且给了他一碗粥,他依然记得那一碗粥的味道,很好。

    但是,她最后死在他手上。

    因为,在场的孩子们里只有十分之一能够活下来。

    看着琢玉陡然瞪大的不敢置信的眼神,魅六瞳孔微微一缩,随后垂下长长地睫羽,似笑非笑地道:“很可怕?不,那并不可怕,千岁爷对我们素来不薄,当初我们选择跟着司礼监出来寻人的公公走的时候,早就知道,这条命不一定能留下,只是后来那些学艺的日子太安逸,所以大家几乎忘记了当时签下的生死契,但是我没有忘记,在看到督公高高地站在那里俯视我们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他慢悠悠地道:“我们每个人都能选择自己的武器,去取走九个同伴的性命,前面的八个孩子的性命是我和姐姐一起完成的,在杀掉第八个袭击我们的大孩子之后,我们配合得很默契,直到她的刀子和我的短剑撞在一起,我们需要对方成为自己的第九个,当时我想过,如果她没有先动手,那么也许我可以选择让自己成为她的第九个,毕竟,她是第一个对我那么好的人,但是……。”

    他顿了顿,唇角弯起讥诮的弧度,露出个冰凉的笑意:“但是她的刀子送进我的肚子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姐姐的头,一定会成为我的第九个战利品,因为,这里所有的人都是第一次杀人,尤其是对朝夕相处的人下手,是需要勇气和狠辣的,害怕会让人犹豫和颤抖,但是我却不是,街头流浪的时候,我就在夜里从满是冰的河里爬上来,趁着所有睡着的时候,将那推我下河的两个大孩子一刀割断了喉咙,从此以后,我虽然是乞儿堆最小的孩子,但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每天都能吃到第一个馒头。”

    说着,仿佛觉得饿了,他伸出指尖拈起桌面上一块点心,慢条斯理地送进嘴里,吃了起来,脸上露出一种怀念而享受的表情,唇角微微上扬。

    他的面容看起来那么秀美,唇角的两点酒窝异常的可爱。

    但是这一刻,琢玉只觉得那笑容让人浑身冰凉,原来是她不想说话,而这一刻,她却觉得自己嗓子眼里堵了什么,再说不出话来。

    陆魅专心吃完点心之后,又仔细地把手上的点心碎屑全部都吃掉,然后拿出一张手绢仔细地擦了擦嘴,然后看着琢玉露出个古怪的笑意来:“啊,点心太好吃,差点忘了告诉你故事的结尾,后来,我一把握住她我肚子的刀,不让她再往我肚子里送,她在发抖,很害怕的哭着,我就趁着她害怕和哭的时候,转手一剑划破了她的喉咙,那时候,我们两个一起杀其他人,满头满身都是别人的血和自己的血,早就感觉不到血的温度了,但是那一刻,我觉得她的血好烫……然后姐姐,她笑了,然后伸手摸了的脸,就死了。”

    陆魅耸耸肩,叹了一声:“真是莫名其妙,又哭又笑的,小女孩子到底脑子里在想什么,我到现在都不明白,我是那一批孩子里第一个完成任务的人,也是第一个被带到督公面前的孩子。”

    他还记得那一年年督公低头看了他片刻,精致唇角浮起来的美丽弧度,也不嫌他身上都是血,拍了拍他的肩头,对着身边的主事公公幽凉地说了这样的一句话:“这个孩子的眼睛里没有生死之痛,假以时日,他会是司礼监和本座手中一把很好的刀。”

    如今时光远去,一切画面都苍白。

    但是他还记得那一句话。

    “当年,我不是太明白,什么叫生死之痛,我只知道,姐姐死的时候,我没有流泪,我直接割掉了她的耳朵和其他人的耳朵在一起就径自交给了那督管我们的公公,而且,我从来都没有梦见过她,甚至到现在,我都已经记不得她到底长什么样子,只是偶尔吃粥的时候,总觉得味道有点儿不对,哪怕是御厨房的粥,总比不上当年她给我的那一碗粥味道,也不知道她放了什么。”陆魅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杯水,仿佛颇有些郁闷地喝了一口水。

    随后,他抬起头看着琢玉笑了笑:“后来,我就不再喝粥了,直到有一天,你给我端了一碗粥,还摸了的头,对我那么温柔和宠爱的笑,其实在魅部,连千岁爷都不会轻易去碰我们,就像最好的刺客是不会去经常把玩他的剑,他要求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对人体接触最敏锐的反应,更是一种尊重,寻常人未经允许要么触碰不到我们,要么都死了,而你,却是我的例外。”

    琢玉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眼中一片复杂,她闭了闭眼。

    他放下手里的杯子,手肘支撑在桌子上,支着自己的脸,伸手触伤她的脸:“那是许多年后我第一次觉得那味道那么熟悉,却又比当年还要美味。”

    白玉在他触碰到自己的那一刻,却忽然打破了沉默,声音冰凉:“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你可知我这女官是做什么的?”

    陆魅挑眉:“嗯?”

    白玉抬起眸子,看着他淡漠地道:“女子在西狄皇朝有三种可封品秩,其一是内眷,其二是妃嫔,其三就如我是殿上一品女官,特封七品翰林,而殿上人就是皇帝陛下的殿上人,也就是说若按宫内的算法,我是正三品的婕妤。”

    陆魅心中忽然一沉,有点不想听她说话,只是白玉却似乎没有打算放过他,竟正眼看着他,笑了笑:“也就是说我是先帝陛下的人,你可明白我为何能这般步步恩宠,直上青云了,女人若是有点头脑再加上一些男人的宠信,那么要平步青云,却是比男人要容易些的。”

    “你……。”陆魅瞳孔微微一缩。

    “你别忘了我出身军妓,女人该会的伺候男人的……。”白玉看着陆魅苍白下去的脸色,她却仿佛故意一般轻笑了起来,语速越来越快,只是话音未落,却忽然张嘴说不出话来。

    陆魅收回手,面色微白地看着她:“我从不知什么是生死之痛,感受不到死者的痛苦和难过,所以也不觉得自己的生死可有多么难得,只这一次,我不想只是做一把最好的剑,我想试试长剑入鞘,尘封于台,只待现世安稳的感觉,督公是个很好的主子,我们都愿意交命,所以若非必要少我一把剑,总不至成大碍,可惜……。”他露出个飘渺古怪的笑来。

    “可惜,时不待我,转眼千秋已过,我错估了你,错估了自己,所以今日陌路。”

    琢玉眼角缓缓落下一滴泪,紧紧地咬着唇。

    陆魅指尖慢悠悠地顺着她的脸颊,一路下滑,停在她的领口,露出个可笑的笑容悠悠道:“我这等有今日没有明日的人亦从不欢喜前尘往事,何况我这人素来卑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杀人如此,对女人也一样,总不把所有手段试完了,是不肯罢休的,而,你要恨我……就恨吧。”

    随后,他指尖一划,将她的衣领梭然挑开,一抹雪白瞬间露在灯光下,泛出极为美丽诱人的色泽。

    琢玉瞬间睁开眼,不敢置信地看向陆魅。

    陆魅笑了笑,指尖却没有停,只驾轻驭熟地一路攻城掠地,将她宫装一陆剥离,精致的绣飞鹤青云宝蓝色的女官褙子,暗流金嵌八宝的腰带、天青色的琵琶袖云锦上裳……

    随着衣衫的一件件落下,她的脸色就越发的苍白一分,眼睛里的愤恨与长久压抑的恐惧就慢慢地多显出来,身体也不知是因为空气里冰凉的风还是别的什么,即使被制住了穴道都无法控制那种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连我最后一点美好的回忆都要破坏掉,为什么要和那个欺辱过我的恶心不男不女的恶鬼一样对我做出同样的事情……

    陆魅看着那暴露在空气里的莹白肌肤,他着迷又怀念地伸出手轻轻地掠过她胸口细腻的肌肤,轻叹了一声,随后一俯身扶着她缓缓躺下。

    他瞥见琢玉的眸光,那么迷茫那么恐惧而迷乱,愤怒而凄厉……

    陆魅伸手取了手上的帕子,淡淡地道:“这块帕子是你当年给我的,就用它遮了你的眸,我曾遮了你的眼,让你看不清楚我的脸,所以这一次,我还是遮住你的眼,但这一次,我请你用心去看我的脸,再一次好好地看我,到底是什么模样,白玉姐姐。”

    琢玉只觉得眼前一蒙,一道白色的绸帕就落在了自己眼睛上,遮盖去她的眼泪与恨意,还有……他的容颜。

    白玉只觉得身上一沉,有炽热又熟悉的气息小心地吻上她的、颤抖的唇角,只是……她闭上眼,两行清泪顺着脸颊落下。

    一切都不一样了。

    “白玉姐姐。”陆魅低头在她耳边,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结实的胸膛上,极轻地道:“你看清楚,现在在你身上的那个人是我,不是任何人,只是我,只是我!”

    的女子哭泣的轻吟升与男子低低的喘息悄悄飘散开来。

    ……

    夜尽宵明烛火媚

    金明台上泪成双

    金戈声声催天明

    梦醒方觉兵车远

    一夜过去,琢玉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是艳阳高照,秋日的阳光依旧刺眼,透破苍白的窗纸照在镜子上,有一种虚假的温暖。

    她慢慢地起身,床边早已经凉透。

    她尚且没有来得及多想,便听着远处的哒哒马蹄与鼓声,琢玉忽觉得的心头一阵烦闷,不想去看镜子里自己面色苍白的模样,更不想再闻见房间里这种混合着之后特有的奇特味道,和他……身上那种熟悉的味道。

    那仿佛在诏告着她的无力与愚蠢。

    琢玉闭了闭,苦笑,这么多年,自己还是一样……。

    “来人!”

    门外响起小宫女恭敬地声音:“琢玉大人,热水已经备下,可是现在给您送进来。”

    琢玉拢好衣衫将自己颈上的痕迹盖去,随后定了定神,淡淡地道:“进来罢。”

    飞霞方才手脚利落地推开门,将水盆子端了进来,头低低的,将水盆搁在床边,随后搓了热毛巾恭敬地递给琢玉,琢玉接了毛巾擦了脸,随后随意地道:“外头是怎么回事,宫里如何这般喧嚣。”

    飞霞轻声道:“回大人,今日是飞炎军出征的日子。”

    琢玉这才想起来,没错,今日就是前些日子定下的出征之日,绕道北寒关,奇袭天朝靖国大军在北炎关的亲信精锐的计划确实就是在今日要发兵了,今日的飞炎军对外是宣称出海平定叛乱,实际上是弃船直接策马奔赴彼岸北寒关。

    她不免心中有些懊恼,竟然连这等大事都忘了。

    都是那个混账小六子……不,陆魅那个混账东西……

    “今日当是蒋大人领兵,想必精锐尽出……。”她擦了擦脸,随口问了一句,蒋毅是鬼卫的领军人物之一,近年锻炼的越发出色,想必此战虽然艰险,要尽力击破北寒关,驱散靖国公府的精锐,但是又要将伤亡减到最低,很是困难,但是蒋毅为人用兵都颇有几分鬼才。

    飞霞低声道:“今日除了蒋大人领兵,还有原本羽林卫的陆校尉,今日也册封了车骑校尉随着蒋将军出征了,据说陆大人功夫极好,可能会是个先锋校尉。”

    琢玉一愣,脸色瞬间苍白。

    飞霞只瞥见自己伺候的主子手上将那帕子扭得指节发白,却没有做声,她垂下眸子,继续眼观鼻,鼻观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琢玉冰凉的,带着一丝苍然而幽远的声音响起:“是么。”

    飞霞没有再说话,只乖巧地点点头。

    琢玉冷笑了两声,声音尖利而低促,随后手一松,帕子便‘哒’的一声落在盆子里,飞溅了好些水滴出来,溅落在飞霞的脸上。

    随后,飞霞便看见琢玉转过身去,走了一步,似想要离开,却又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淡淡地问:“昨夜值夜,你在哪里?”

    飞霞转过身,有些茫然又恭敬地道:“回大人,奴婢原本是在门口守夜的,只是后来口渴了,去小厨房倒茶吃,却不想那茶有些酒味,奴婢就喝多了,竟然不记得回访,且请大人饶命。”

    琢玉的脚步顿了顿,转过头,莫测地看着飞霞,小宫女静静地半弓着身子,脖子显出一种恭敬而卑微的弧度。

    她笑了笑:“嗯,很好。”

    直到琢玉的脚步声远去,飞霞方才慢慢地抬起已经僵硬的脖子,低头看着自己手心里满满的汗,微微地放松了下来,空气里淡淡的麝香味道让她陡然想起昨夜幽微晃动的诡谲烛火,她打了个寒颤,迅速地转过身去,将所有的窗口全部都推开,感受着冷风梭然灌入,让自己微微一抖,飞霞安静下来,抬起头看着天边。

    是的,她什么都没有看见,在这宫里,该看见的她们做奴才的才能看见,不该看见的,便什么都没有看见。

    ……

    寒风凛冽。

    灰白的涂了糯米浆的城墙在月光下泛着一种近乎凄凉的色泽,加高的城垛外布着一层又一层的荆棘,锐利的刺尖攀附在城墙外,让整座北炎关看起来有一种异常凌厉而冷硬的气息。

    “看样子……他们倒是戒备森严得很。”少年一般的声音响起,却有一种讥诮而漫不经心的味道,他放下手里的单筒铜质瞭望镜,插回自己的腰际。

    一边的副官看着他忍不住轻声道:“校尉大人,您站得太出去了,虽然咱们距离北炎关还有一些距离,但是那边是靖国公府邸的精锐,也是天朝最精锐的部队,据说先锋军的探子都配备了和咱们一样的西洋瞭望镜,瞭望塔台上都有人时刻观望。”

    陆魅秀气的面容上都是淡漠:“张敬,你大概是没有发现这一带是水晶矿带,所以出的土层里反射月光犹如白日雪地,而在瞭望镜中,此处就是视觉死角,因为最光亮,让人最掉以轻心,但是此处的光线却是最刺目的。”

    一边的副官一愣,随后抱歉地道:“这……是属下不如大人心细。”

    陆魅淡然地道:“你是不是还同样觉得,身为一介侍卫出身的我,这般托大,第一次参加实战就敢领先锋军,是不自量力,会影响你们鬼军的行动。”

    张敬一愣,脸色微红,随后抬起头平静地道:“大人,您多虑了,属下等人只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没有看不起您的意思。”

    陆魅翻身上马,低头对着他勾了勾唇角:“你可知道我最先的出身是刺客,而且是最好的刺客,刺客虽然更习惯单独行动,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但是刺客更了解在什么情形下,能得到一个最好的结果,而且比谁都更善于隐藏,我和你们在一起,你们只负责给我开道随行,我的任务就是——杀掉北炎关的主将和副将,一个人……。”

    陆魅歪歪头,用手比了比自己的脑袋,露出一个带着酒窝的笑容:“北炎关就像一个人,如果一个人没有了头,会怎么样?”

    张敬一愣,冰凉的月光落在年轻人幽暗泛蓝的夜行轻甲上,勾勒出他修长劲瘦的身形,还有他冰凉的眸子,里面一片淡漠。

    那种淡漠是见惯了生死,无所畏惧,又冷静得让人害怕的淡漠。

    这个看起来极为年轻的男子,果然是天生的刺客,是最好的一把刀,如今即使不再做刺客,却一样让人因为他身上的那种气息而感觉心颤,那是一把刀,一把天生的杀人利器的气息。

    “不是只有你们鬼军才有资格成为最出色的军人,天明前是人最困倦的时候,差不多了,咱们走!”陆魅轻笑一声,手中剑鞘在马臀上一抽,策马而去!

    身后的鬼军士兵们互看一眼,随后齐齐翻身上马,最初对陆魅的轻视都收敛了许多。

    一骑马蹄上包裹了棉花和道草的马队悄无声息地隐没在树林里。

    不久,启明星悄然在北炎关的墙头升起,蒙上一层诡谲的血色。

    箭楼上巡视的士兵训练有素地刚刚换了班,但到底是清晨最是困倦的时候,所以难免哈欠略多。

    一名百夫长正打了哈欠,忽然觉得天边启明星特别的明亮,他不免好奇,正想再仔细看,但忽然一种怪异的危险感让这个老士兵有一种瞬间汗毛倒竖的感觉,他下意识地往后一退,但是这一退,还没有退出来半步,那一道星光已经瞬间落在了他的眼睛之前。

    他终于发现,那根本不是启明星,而是……最残酷的刀光。

    好快的刀!

    他最后念头刚刚落下。

    猩红的血瞬间从喉咙间喷薄而出。

    一只手以已经诡异的角度从他腋下探出忽然扶住了他的身体,然后在周围的人反应过来的下一刻,一把弯刀瞬间抛出。

    “唰!”

    厉风过处,寸草不留。

    瞬间,五道人影一僵,软软落下。

    随着百夫长的尸体落下之后,一张异常年轻的秀美面容缓缓露了出来,那张不笑也带三分情的面容与他眼底的森凉淡漠形成一种诡异的对比。

    陆魅转过身,指尖一弹,随着一声破空声响,数道黑色的人影鬼魅般地跃了进来。

    张敬看着遍地一刀毙命的尸首,终于用信任的目光看向正蹲在地上扒百夫长衣服的年轻人:“校尉大人咱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陆魅将百夫长的帽子戴好,慢条斯理地套上死人的衣衫:“去北炎将军府邸。”

    张敬一愣:“但是,蒋将军说了,咱们只需要杀了今夜值班的守将……。”

    陆魅淡漠地收起了百夫长的刀:“我没说要你们一起去,而是我一个人去。”

    张敬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您去那里做什么。”

    陆魅看向他,露出带着两个酒窝的秀气可爱的浅笑:“杀人。”

    ——老子是终于更新了的分界线,谢谢这些天一直关心的妞儿们——

    三日后

    西狄

    皇城

    一骑红焰马飞驰而过,直冲皇宫而去,大老远就听见马上手握令牌筒的传令兵飞驰而来。、

    “八百里加急,捷报!”开宫门!“”报!

    “报!

    一路传令兵官员们接了信报筒,匆匆地往前殿冲去。”报!北炎关破,我军大捷!“

    只一句话,瞬间让正在殿内议事的武帝瞬时抬起头,莫测深邃的目光闪出幽冷锐利的光,让议事的几名机要大臣都齐齐心中一颤,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去看武帝陛下那张原就妖异得摄人心魂的面容,竟然连到口的恭贺都忘却了。

    随后武帝看向身边的男装丽人,男装丽人原本闭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此刻却仿佛感觉到身边人的目光一般,缓缓地睁开眸子,唇角带起淡然幽凉的笑容:”魅六,不,陆魅果然是陛边最好的一把刀之一。“

    武帝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地道:”呈上奏报。“

    传令官诚惶诚恐地递上奏报,很有些犹豫的模样,但是迟疑了片刻,却还没来得及说话,小胜子已经从他手里拿过了奏报交给武帝。

    武帝低头看了看,随后深邃幽诡的丹凤眸子里闪过一丝异色,将手里的奏报递给了一边的男装丽人。

    男装丽人接过看了看,随后微微颦眉,沉吟了片刻,深深叹息了一声,随后道:”陛下,微臣先告退,有要事要与琢玉大人商议。“

    武帝点点头,她便立刻起身,连跪安都忘了。

    只是仿佛殿内的人都已经习以为常,竟丝毫不觉得这是大不敬。

    毕竟,谁敢指摘未来的皇后娘娘呢?

    何况这位皇后娘娘还是个手握兵权,据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兰芷修罗。

    不过,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呢?

    能让素来笑面虎一般的这位这般匆忙……

    ……”哐当!“

    一只水晶杯骤然落地,碎成无数片,折射着夕阳的光,却仿佛是谁的心头泪。”您……您说什么?“琢玉扶住桌子,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向上首的素衣温美女子。

    西凉茉看着琢玉,眼里闪过一丝不忍,随后温声道:”这是方才的奏报,你且自己看吧。“

    随后,她示意跟着来的传令兵将那奏报交给琢玉。

    琢玉看着那传令兵走来,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一卷奏报,在那传令兵走到她面前的时候,琢玉忽然近乎尖叫地道:”站住,你……你站住!“

    传令兵一楞随后看向西凉茉。

    西凉茉摆摆手:”就在这儿说罢了。“

    传令兵点点头,恭敬地道:”是,赤焰军一路潜行到北炎关一路,并无异样,较为顺利,兵临关下之后,发现北炎关守卫森严,陆校尉领着一队人马打算奇袭北炎关,擒杀值夜守将,打开关门,陆校尉他们武艺高强一路都很顺利,张敬大人领人打开了城门,坚守了三刻钟,等到了蒋将军的大军冲破城门……但是陆校尉为了减轻他们的压力,所以亲自独身前往北炎将军府邸,刺杀北炎最高军事官,北炎将军,虽然刺杀北炎将军的计划成功,但是北炎府重兵把守,陆校尉他身陷重围,不幸……。“

    话音未落,琢玉一转身,陡然已经冲了出去。

    传令兵瞬即愣住。

    西凉茉却轻叹了一声:”随她去吧……给她备马,让人沿途一路仔细照顾,她到底多年没有骑马。“

    魅晶轻声道:”是。“

    随后,她匆匆离去。

    何嬷嬷在一边端着茶,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不免叹了一声:”郡主,您这是故意要急死白玉啊。“

    西凉茉抚了抚自己的衣袖,原本凝重的神色不知何时已经散去,只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样子来:”陆魅若不‘死’,他和白玉,就永远没有可能了。“

    何嬷嬷摇摇头:”唉……不带这么帮着丈夫的小子欺负自己丫头的。“

上一页 《宦妃天下》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