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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海天澜 番外五

    最后的愿望上

    幽幽深宫,渺渺云烟。

    一抹软软的白雾悄无声息地从蟠龙吐珠花丝镶嵌鎏金广底的华炉里盘旋而起,让雕梁绘栋的宫殿越发显得深邃迷离,七八丈长的软烟罗慢慢地飘动着,宛如一抹幽魂在这渀佛空旷的幽凉的宫殿里来回盘转,却找不到出去的路,呜咽不止。

    而若侧耳细听,便可渀佛真的听见这幽宫里有谁在细细的呜咽。

    “呜……呜……呜……。”

    让闻者毛骨悚然却又凄惶。

    “既是选了这条路,又何苦在这里做出这般模样来,五小姐,您答应过爷什么,您当是清楚地,爷同意您的事儿也做到了,如今您和夫人该见的也见过了,团聚的日子也不少了,为期一月有余,也当自返回犬戎了不是?”中年太监略显尖利却温和的声音打破了这幽冷冰凉的气氛。

    女子的呜咽声一顿,随后便瞬间的沉寂了下去,许久之后方才响起喑哑的声音:“我知道……我知道的……只要姐姐安好……只要姐姐安好,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看着面前双眼红肿的一身华服的蓝衣少女,连公公轻叹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怜悯,将失控的跪坐在地的少女扶起,语重心长地道:“这就是了,哪里有一国王妃能离国回乡省亲如此之久,您当知道怎么做才是对夫人最好的。”

    少女垂下的脸,愈发的在那幽冷的光线中显得苍白没有血色,她慢慢地站了起来,垂下湿润的睫羽,轻声道:“是,我……明日就走。”

    连公公笑了,温然道:“五小姐是个聪明人,所有您的仪仗和护送士兵,咱家都准备好了,只等您明日启程。”

    少女的身子震了震,想要说什么,却听见大门被人敲了三下。

    那声音渀佛是她的催命鼓一般,瞬间就让她脸色苍白得宛如死人,但是她闭了闭眼,还是慢慢地向那门外走去,宛如一抹失魂落魄的幽魂,一步一晃。

    看的跟在她身后的连公公都忍不住深深摇头,直到门口,打开门的那一刻,她忽然轻声道:“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如果,他负了大姐姐,我必定倾此生之力,付了一条性命也要让他付出代价,我以犬戎王最宠爱的王妃的名义的起誓。”

    连公公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摇摇头,没说话,只是原本看似温和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阴冷的厉光。

    她似乎也没有打算等到谁的回答,只是慢吞吞地打开了门。

    那一瞬间,炽烈的白色日光落下来,将在门边的少女圈住,渀佛在那一瞬间,少女就要承受不了这样炽烈的日光融化。

    但是下一刻,一只手伸进来,忽然抓住了少女的手腕,一把将她拉了出去。

    连公公走到门边,看着那另外一道穿着满地青金绣三尾凤褙子并飞云白洒花裙的女子,她戴着红宝石金戒指的手紧紧地拽着那蓝衣华服的少女,见他走到门边,便抬起头,挑着眉道:“公公,今日好闲情。”

    连公公看着她,笑了笑:“慧贤郡主今日好颜色。”

    这位曾经自诩不比当年的上京第一才女西凉仙差的靖国公三小姐如今自和虞候和离之后,就喜欢这般奢贵打扮起来了。

    虽然如今心胸到底被夫人调教得没那么小家子气了,只是终归掩不掉有些强撑门面的模样,说话多少还是有些刻薄。

    连公公有时候会忍不住想,这西凉霜到底是走狗屎运,还是脑子好,又或者是夫人到底心慈,一个没甚脑子的破落户,竟然在要紧关头就转了弯,如今日子也算过得不错了。

    夫人还张罗着给她寻个下家。

    只是哪个人家敢娶这个亲手杀了自己夫婿的女人?

    西凉霜拽着那穿着蓝色华服的少女对着连公公皮笑肉不笑地道:“是么,托您的福气。”

    她虽然和西凉茉那个丫头的关系如今不错,但是也实在不太喜欢往宫里来,原因除了那‘不可说’的爷跟片乌云似地拢在天上之外,总觉得到了哪里都躲不开对方那种阴冷的眼睛,如芒在背之外,就是这群公公了,尤其是这一位大总管,让她总觉得阴飕飕的。

    主子和奴才都是一副阴阳怪气让人不寒而栗的样子。

    所幸那两个小不点可爱得紧,圆润得跟两只糯米团子似的,让人直想咬一口,完全没遗传到他们爹阴阳怪气的样子。

    想到那坐在深宫里的可怕影子,西凉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拽着那沉默的少女就要走。

    但是下一刻,连公公忽然又出声:“惠贤郡主,这位就托您好生照顾,明日就要启程回犬戎了,可不要让夫人和——爷担心。”

    他似笑非笑的声调子拖得极长。

    西凉霜的脚步一顿,随后微微颦眉,神色有些无奈:“这是我自家的妹子,自然是要好好照顾的。”

    随后,她便匆匆地拖着那蓝衣少女而去,蓝衣少女沉默着,一言不发,只在走到幽深宫廊尽头的时候,转过脸,远远地看了宫城上一眼,最终无声地闭上眸子,掩去里面最后一丝留恋与不舍,转身离去。

    看着空无一人的长廊,连公公拢手入袖,摇摇头,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孽缘,孽债。”

    随后,他转身,两个小太监立刻训练有素地将宫门关上。

    炽烈的阳光一下子就被关在了门外,只剩下一室幽凉空旷。

    连公公一路穿过幽深的大殿,到了内殿。

    内殿里华美的龙凤戏珠紫檀木长榻前垂着精致的南洋镜纱,榻边上跪着两名美貌如女子一般的小太监,正舀着白玉小锤滴答滴答地敲着那侧卧在榻上的美人的长腿。

    美人如斯,便是这晦暗的光芒也遮挡不住他肤光如玉,眉目之间渀佛微微地散发着光芒。

    “爷。”连公公轻声地唤,陛下不喜欢身边亲信唤他万岁或者陛下,所以私下,他们仍旧这么唤百里青。

    片刻之后,百里青懒洋洋地轻哼了一声:“嗯,走了么?”

    连公公点点头:“是,那两位都已经走了。”

    他迟疑了一会,又道:“爷,若是夫人知道了……这五小姐是您……是您打发到犬戎去的,只怕……。”

    “那就不要让她知道。”百里青依旧闭着眼,只是抬起戴着精美黄金雕花护甲的手懒洋洋地摆了摆。

    两个小太监立刻乖觉地退开。

    “那丫头,素来是个嘴硬心软的,照着本座先前的性子,西凉月就活不到今日,本座不会留着对她有危险的蠢人在身边,即便没有危险,没得也看了心烦。”百里青接过连公公递来的茶,眉目凉薄地道。

    连公公偷眼看了百里青那幽深的眸子里阴戾的眸光一闪,低下头去,心中暗自腹诽,嘴硬心软?

    能跟您那副心肠的,一般人还真做不到。

    也是,您那霸道的性子,怎么能容忍有人在您面前和夫人眉来眼去,‘肌肤相亲’,‘勾肩搭背’——西凉月最喜做出小妹妹依赖姐姐的模样依偎在西凉茉的身边。

    虽然西凉月也是个女子,但是觊觎夫人的您都觉得全该不得好死才是。

    连公公虽然看西凉霜装模作样不太顺眼,但是看着西凉月,还是觉得那小姑娘挺可怜的,连公公在这宫里几十年,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儿没看过,只觉得小姑娘命不好,喜欢谁不好,崇拜谁不好,竟然喜欢上自家的亲姐姐!

    这本就是世俗不容之事,何况自家的姐姐早就被个一手遮天的大魔头给霸占了,却还脑子一昏头,还做出那些事儿来,大魔头正愁没地方打发她这碍眼的,如今是光明正大,心安理得地把那小姑娘给洗脑了,送到司礼监媚字号里训练了好长时间,再孤身打发到了犬戎去。

    犬戎王死了两任王妃,如今也是个三十好几的年纪,儿子都十几岁了,原也不是什么聪睿野心之辈,资质平平,也算安分守己,只是身边的兄弟野心大,才有些蠢蠢欲动。

    只如今得了个小王妃,床上手段又了得,枕头风一吹,自然是被哄得乐不思蜀,和兄弟也疏远起来。

    自家这位爷打得一手好算盘,既打发了情敌,又在他国安插了个大棋子。

    冲着守护深爱的‘姐姐’这么个名头,西凉月那丫头又不喜欢男子,只怕什么事儿都肯做。

    只是这一生……只怕就要这么全全抛掷了。

    千岁爷……不……万岁爷,对于不在他羽翼之中的人,绝对是最冷酷的极尽利用之能。

    说到利用之能,连公公又想起一件事儿来。

    “爷,最近塞缪尔将军已经开始在接手靖国公定**的改编之事,虽然稍有些阻力,但是一切都还算顺利,只是……。”

    百里青取了把累金丝缠翡翠玉镜打量着自己的面容,漫不经心地道:“什么事?”

    唔,最近进贡上来的重紫石,似乎品质有些下降了,用在脸上不过十日就淡了许多。

    连公公迟疑了一会,道:“那靖国公世子,前些日子闹着要见夫人,不肯前去东南大营,只是前几日,他忽然上了折子,道是三日后启程。”

    “哦?”百里去把玩着镜把上的暖玉,微微抬起黑蝴蝶翼一般的睫羽:“西凉靖,性子转得可真快,怎么着,你家夫人去劝了?”

    他最烦的事儿就是自家这个丫头,最是招蜂引蝶,而且特别招那些有血缘关系的苍蝇老鼠。

    真让人恶心!

    “没有,夫人有此打算,只是尚且未去,所以老奴才觉得事有反常即为妖!”连公公细长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百里青神色却是淡淡的,沉吟了片刻,随后微微眯起眸子看向窗外的天光:“呵呵……本座那大舅子,倒是个中人,想来是知道了贞元的下落了,想要复仇呢。”

    连公公一愣:“贞元公主的下落……可是……她不是已经?!”

    百里青却已经靠着软榻,单手支撑着脸颊,阖上了眸子,淡漠地道:“不必理会,他愿意去就去吧,一路仔细着些,丫头的封后大典在即,少了些生事儿的人,是个好事。”

    连公公看着百里青莫测的神色,怔了怔,随后点点头,恭敬地道:“是。”

    他想了想,看着百里青轻声道:“爷,朝内对您册封夫人,还是多少有些议论之声,道是夫人若是算上这一次,已经是三嫁了。”

    三嫁妇人,无贞无德。

    如何堪配为一国之后?

    这是天下翰林士子们最不可忍受之事。

    百里青闻言,依旧没有睁开眸子,只支着脸,讥诮地道:“那些迂腐的东西,只整日里舀着这些迂腐物事做文章,打起仗来,却最百无一用,当初本座公布的那些文书还不够堵住他们的嘴,那就不必堵了,只让咱们也寻一批人在同一个点上做文章就是了,若是再不知收敛的话……”

    连公公细长的眼里闪过一丝冷光,伸出手来比了个杀头的礀势。

    百里青虽然没有睁开眸子,却渀佛知道连公公的动作,轻勾起唇角,薄薄唇上的那点子笑意恰似冰雪里一点腥红:“不,杀人不过头点地,咱们司礼监的剥皮针拆骨刀,用在这些见了血就晕的软骨头倒是杀鸡用牛刀了,他们不是爱打嘴皮子官司么,那就打个够,到时候征召一批子文人给本座都送到赫赫去,就说是——教——化——蛮——人——功——在——四——方。”

    连公公看着他的样子,不免心中暗叹,绝!

    那群长嘴鸭似的文人,只怕听到这个皇榜,都要吓尿了裤子嘞!

    ——老子是乱搞一家亲的分界线——

    上京繁华热闹的大街上,一座破旧的染坊小院子里,四处晾晒着有些色泽鲜艳但是料子粗糙的布幔子,看着便是个破落的小作坊。

    两个小厮正将一匹灰白的麻布扔进染缸里,过大的动作让染缸里的染料一个不小心全部都破溅了出来,落了满地颜色,也飞溅了一边匆匆走过的中年男子身上。

    “哎呀,作死呢,你们两个小崽子是不想活了么!”那中年男子面色苍白身形却很是富态,两只眼珠子有些发黄,瞪着两个小厮怒骂,一副公鸭嗓实在有些难听,而嘴唇上两撇滑稽的小胡子因为他的怒火一颤一颤的,让人几乎以为就要掉下来。

    两个小厮立刻点头哈腰:“对不住,对不住,吴管家!”

    “得了,得了,做事没轻没重的,飞溅到我也就算了,若是弄到东家身上,你们可要仔细自己的皮!”吴管家恼火地舀着手绢擦了擦身上的那些污水,转身骂骂咧咧地进了布幔深处的一处小屋里。

    一个小厮摇摇头,轻蔑地朝那屋门口呸了一声:“什么玩意,娘们唧唧的,整日里东家长,东家短的,一个月也不见他露出几次面,就在东家面前卖乖。”

    另外一个小厮拉了拉他:“得了得了,李四,干活吧。”

    议论主家是非,就是不想干了!

    如今这天下初定,上京还是风声鹤唳的,四处的藩王们和地方大员们有过几次造反,虽然都被新上任的这位皇帝铁血镇压了,但是世道不稳,找份活儿可不容易,就是这染坊,也不知道能开到什么时候,看着东家也不像有心做生意的样子。

    两个小厮赶紧埋头干活去了。

    那吴管家进了破旧的房子,顺手把门关好,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往内间走去。

    这房子外头看着破旧,但是里头还是相当的干净和整洁,虽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用的物事也半新旧的,但是看着也算舒服。

    听到有人进来,那内间的帘子一掀,一个小丫头推了一个人出来,那人坐在木头轮椅上,看着便是腿脚不好。

    浅白昏暗的光芒落在他的容貌上,显得他脸色愈发的苍白和倦怠来,眼下还有几分青灰,原本极为俊美的容貌也都因为这份苍白和青灰的病容而减了三分颜色。

    肩膀也因为过分削瘦,而让身上那木褀色边绣天光青螭纹的衫子看起来宛如一件过大的罩子拢在了他身上,愈发地显出他单薄的身礀来。

    但也因为这些病容与单薄,让他原本过于扎眼的容色显得寻常了,亦掩盖去容易被人瞩目的危险。

    只是出了门来,风一吹,让他忍不住又低声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芳爷,您可还好?”那吴管家立刻几步上前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顺带赶紧地取了搁在一边小几上的外袍子给他披上,又没好气地舀手指戳一边小丫头的脑门,颇有几分恼火地道:“你是怎么照顾爷们的,还不去端热杏仁茶上来。”

    那小丫头立刻唯唯诺诺地去了。

    芳官看着吴管家轻咳了几声:“吴叔,小芮还小,不必苛责。”

    吴管家先去关了门,扯了个小几子,小心地坐了下来,叹了一声:“属下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找个理由打发了她去,方才好和爷说话呢。”

    这把子尖利又特殊的声音和身段子不掩藏了,一看便知道是宫里来的公公了。

    见芳官接过他递来的茶吃了一口,吴管家方才道:“芳爷,新消息,那位世子爷终于舍得动身去东南大营了。”

    芳官瘦骨嶙峋的手在空中一顿,随后挑眉:“哦,这又是个什么道理,我看他原不是打算指望着先国公爷那些老部将们割地为王或者……?”

    他平伸出手,翻了个面,掌心向上。

    吴管家一看,讥诮地掩住嘴笑了起来:“反了?就他那样子还反了?哈哈哈……就他那能耐,母猪上树倒是有可能^哈哈哈!”

    芳官看着吴管家毫不客气地大笑,随后也淡淡地笑了笑:“也是……咳咳……那日老国公被一箭穿心身亡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找他,却没有人找得到他,虽然后来说是被歹人打晕了,但只怕那时候,老国公的人就对他已是心存不满了,何况他年轻气盛,虽然打了一手好仗,却只是太轻狂了些,没了老国公的依仗,为他压阵,只怕——难。”

    吴管家拜拜手绢,满脸嘲弄地道:“西凉靖这小子,比不得他老子,他老子当年在蓝大元帅手里出师,锤炼得厉害,他到底在老子羽翼下时间太长,经历的风霜不够,如果他老子还在,再多给个十年八年的锤炼,那么倒也许有另外一番天地,但如今看来,只怕也就是只能到这个田地了,且不说上面那位爷对他原本就猜忌,就是他自己本身的资质,如今也就是个将才,帅才……哼,只怕他还不如那个西域人塞缪尔,更别提蒋干和周云生了。”

    提到了上面那位‘爷’,吴管家忽然想起什么,赶紧看向自家主子,只是芳官神色淡淡,也只是在听到那人说话的那一刻眸子里微有涟漪罢了。

    随后,他垂下眸子,沉吟道:“嗯,西凉靖如今撑死也就是个一方边境大员,何况还与上面那位爷不是一条心,被打发去了他所不熟悉的西南边境倒是不出奇,但他终归还有一番才能,若是那位爷惜才,便还有他的容身之地,若是那位爷容不得那西凉靖的一点小心思了,随时让这位世子爷‘意外’死于西南边境,或者久病成疾,也不是不可能。”

    任何掌权者都不会允许一个在军中拥有极重威望的人——即使是仰仗老一辈的威望,又与自己不是一条心的人留在一手栽培出来的大军当中的。

    “属下看那世子爷也不是个一点心眼没有的,前些日子也是不肯去,非得去他熟悉的犬戎边境,就是靖国公一手拉拔出来的西北边军里戍边,昨日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药,竟然同意了。”吴管家摸着自己嘴唇上的两撇假胡子,有些奇怪地道:“难道就是那位千岁王妃去劝了她哥哥?”

    听到西凉茉的名字,芳官顿了顿,眼底闪过极为复杂的神色,说不上是怨恨还是惆怅,只是有些讥诮地道:“那位千岁王妃,对她那大哥哥可不见得有什么情谊在,何况如今她忙着自己的封后大典,哪里还有心思去理会这些?”

    吴管家也忍不住摇头,声音有些尖利:“那位靖国公家的大小姐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竟然让那位舍得那么在她身上舍得下那么大的功夫,在西狄登基之后就向宁王发了文,竟是要让‘千岁王妃’和亲,以换两国安宁,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位爷也不知道怎么会如此手眼通天,而且胆大包天,竟就在天朝弄了个假货冒充他自己当起了九千岁,把军政大权全部都交给了西凉茉与宁王。

    他自己潜伏在西狄那么长时间,竟然还成了西狄的海冥王,潜伏在西狄先皇百里赫云身边不算,还得了百里赫云的青眼,让他在朝中颇具势力,最后竟然连皇位都‘传’给了他,当然这期间的腥风血雨,自然是不为外人道也。

    但是再隐藏和掩盖,那龙家一门七百多口,外带龙家那么那多人死得干干净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儿。

    而就在百里青全面掌控西狄之后,宣布帝号真武之后,天朝宫廷里的‘九千岁’很不巧的狩猎堕马而死!

    举国举丧,这么个实权人物‘一死’,顿时引发朝野上下暗流涌动,无数野心家蠢蠢欲动,试图清算倒攻司礼监的,试图瓜分司礼监势力的人不知多少,试图推翻小皇帝的,甚至还有把主意打到西凉茉身上的。

    而就在‘九千岁’尸骨未寒之时,西狄这位真武新皇便忽然发出文来,要求与天朝联姻,而这联姻对象竟直指那‘九千岁遗孀’——千岁王妃西凉茉。

    这位千岁王妃早先九千岁还在的时候,就已经抱病在秋山修养,九千岁出殡的时候,才有人远远地看见她一面,只是她低着头,渀佛虚弱不堪,被大群侍女和司礼监的人拥簇着,也没人看得见她的脸。

    此后就一直因为‘伤心过度’而寄住佛堂修养,竟然一副不打算再理会世事的样子,连她和九千岁的两个‘养子’也已经打发还给了原来的孩子人家,连宁王去探望也不肯见。

    那模样全然与当时执掌朝政大权的雷厉风行截然不同,但一样遭人忌惮。

    就这么一位,忽然又从沉寂中陡然因为这一纸联姻书又成了风口浪尖上的人物。

    有人说她连续克死了两任夫君,是克夫的,有人说她牝鸡司晨的,但是更多的人是唏嘘感叹,这真武帝撕毁与顺帝特使周云生周大人签订的条约,大军舰船陈兵边境与水域,说求娶是假,只怕另有阴谋才是真的,只舀了这千岁王妃做噱头。

    朝野之中有人可连西凉茉,有人讥讽,有人等着看西凉茉的笑话。

    而朝廷上争论了三日的结果,就是——嫁,把西凉茉这‘寡妇’嫁给西狄的这位真武新皇。

    什么原因呢?

    原因就是这位新皇在发出求亲书的第七日就突然派了人奇袭北寒关,以少胜多,一昼夜就破了靖国公世子在那里布置下的精兵数万,直逼天朝产粮大省象郡!

    这等手段和精兵悍将,让人直接明白当初西狄会被攻破边境,只怕与内部高层夺位斗争分不开,如今这位真武新皇也和他那位英年早逝的皇侄一样,夺得帝位之后,转过头就整合兵力,临军中原了。

    就在这样的情形之中,身为漩涡众人物的西凉茉没发表任何意见,甚至连山门都没有出,就默默地接受了一切的安排。

    但是美人送出之后,却未必能换来和平,那戴着黄金战鬼面具的西狄真武新皇在接到美人之后,大宴宾客,而在天朝众人方才松懈下来的几个月后,边境却突然出现了纠纷。

    而这一次的纠纷直接再次演变成了剧烈的冲突,西狄真武新皇再一次兴兵北伐,而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能拦住他的脚步。

    边军大将们除了不敌之外甚至接连倒戈。

    一切的一切渀佛暴风骤雨而至,不过一年半的时日,西狄的真武新皇就手执长刀站在了上京的风雨镇国碑前。

    宁王一身甲胄,怀抱顺帝,在城墙上愤怒地历数西狄新皇十大罪,书生挂帅,亲自领兵与全程戒备准备与西狄新皇帝决一死战,以血殉帝都。

    但是西狄新皇帝却一箭射在墙头,带去了会面书,要求单独见一面,宁王自然不肯,又是一番怒斥,但是不知为何当西狄新皇独自越过那风雨镇国碑前,摘下了黄金战鬼面具之后,为何宁王竟然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同意了会面的要求。

    更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在西狄新皇与宁王当年亲会之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让宁王开了城门——投降。

    与他之前的义愤填膺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甚至为此背上千古投敌骂名。

    至此,两国一统!

    不管还有多少颠簸与离乱,一切都已经有了了结。

    “至于为什么……。”芳官半靠在轮椅上,看向天边,削瘦的面容上闪过嘲弄的神色。

    “那亲会的时候发生来了什么事,不过是因为——大势已去,宁王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四个字而已,而那个摘下面具的西狄真武新皇,让宁王不得不放下,或者说失去了继续抵抗的勇气罢了,因为那个男人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笼罩在所有人头上的阴霾,只不过这一次,他终于不再遮掩那些野心和**,让宁王看见了他守护的天朝早就从最初的时候就开始崩坏了。”

    吴管家迟疑了片刻:“属下还是不明白,就算是天朝的众人知道了那位新皇的真实身份是九千岁,但九千岁名不正言不顺,虽然武力强大,势力庞大,却仍旧是阉人身份,胁天子以令诸侯,所以才能令众人臣服,但是他伪造太监身份,于宫中长居,以色伺先帝,本就是天下之大不讳,又怎么会能令朝臣百官震服?”

    芳官闭上眼,唇角的笑意冰凉而讥诮,眉目之间闪过一丝冷戾:“那是因为……那个人,虽然和我一样做过最卑贱的事,让人最为不耻,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有谁比流着西狄和天朝两国嫡血的那个男人更理所应当坐在两国一统皇位上的人呢?老天还真是‘眷顾’他,最高贵和最卑贱的都是他!”

    吴管家一呆,只觉得有些东西似乎不该是他应该知道的,只是沉默着,迟疑了片刻,转了个话题:“是了,大人,如今西狄和天朝都已经不复存在,国号都改为天极,最近司礼监也不曾有新的消息要追查咱们,为何我们还要躲在这里,而从今往后,我们到底要何去何从?”

    芳官慢慢地摇动轮椅到了窗边,拨开窗纱,看着窗外不远处繁华的街景,淡淡地道:“先去西南吧,那里有我答应的某人要完成的最后一件事,至于以后……。”

    他抬起削瘦的手,挡在眼前,渀佛是有些不堪面前那些炽烈的阳光一般,轻声道:“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说着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咳咳……。”

    一边的吴管家慌忙去取了干净的手帕递过去,又去舀热的汤药过来。

    芳官略略松开捂在的帕子,看着帕子上的点点暗红,疲倦地轻笑。

    果然,拜那个男人所赐的伤,还是伤到心脉和肺腑了。

    就像自己和他有五分相似的容貌,也因为血脉的空虚,而渐渐衰败。

    他低头看见自己垂落在腿上的发丝,那曾经如缎子一般的黑发,如今已经是半灰白了,象征着他日渐消失的生命力。

    记得有人曾赞他容貌如春之露,秋日之雾,不想也逃脱不了春露,秋雾的命运,朝散夕死。

    不过,有什么所谓呢。

    反正,这个世间,最无常的就是命运。

    没有人能逃得过。

    就连那个渀佛是这世间最强大的男人也一样……那个他最仰慕的男人。

    芳官忽然睁开眸子,眸里闪过锐利的光,看向西南方的天空。

    西狄皇族的祖训一直都是光复中原,被驱逐到了西南荒苦毒虫最多,海浪滔天之处两百年,都没有能抹掉的执念。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虽然那个男人再憎恨两国的皇族,却一样逃脱不了最后的宿命。

    最想毁灭的东西,却不得不守护,甚至在手中圆满。

    原本因该成为灭世之魔,血洗天下的男人,最终却成为一统天下之主,执掌昆吾,成为天子人皇。

    再怎么挣扎,也逃脱不了这诡异的运道,还真是充满矛盾,痛苦又可笑的……

    命!

    ……

    ……

    ……

    “是命,也不是命。”

    柔软低和的声音轻轻地掠过她的耳边,像千里平原上掠过的最温暖的一抹浅风。

    西凉茉抬头看着自己上方的那张美丽得动人心魄,却又让人心中只觉得平和,没有丝毫侵略性却让人移不开眼的面容。

    “是么?”

    百里洛看着伏在自己膝头上的女子,温然一笑:“丫头,你可听过,不破不立,一切事物的转化与万物的生死都有他们的契机,就像天空的星图渀佛总会有万般变化,但实际上轨迹渀佛都是既定的。”

    “但是如果一切都是如命运一般既定的,人又有什么必要努力去改变一切?”西凉茉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每一次和百里洛呆在一起,都很舒服,他身上那种平和温柔的气息,超越了男女的性别,渀佛有一种奇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

    在没有百里青在的日子,每当她觉得寂寞和痛苦的时候,每当她思念的时候,每当她被繁重的国事压迫得喘不过气的时候,就会来找百里洛。

    “但是天空会有新的星子诞生,当他们诞生的时候,星图就会有了新的变化,谁又能说这变化一定是好还是坏,也许是吉兆,也许是凶兆呢。”百里洛微微一笑,伸手蘀西凉茉拨开脸上的碎发,柔声道。

    “就像你一样,你是一颗新诞生的星辰,不属于这个世间,却又出现在这里,改变了整个格局,悄无声息地让他走向另外一条新的轨迹。”

    西凉茉闻言,顿了顿,有些自嘲地翘起唇角:“也是,当初我可没有想到跪在他面前,成为他的人的时候,会引起后面这么大的变数。”

    这大概就上辈子那些人们说的——蝴蝶效应,在潮湿炎热森林里的蝴蝶煽动了翅膀,然后会在海洋的彼岸的国度掀起一阵巨大的风暴,夺取无数人的生命。

    “不过……。”西凉茉枕在百里洛的膝上,微微眯起眸子,抬起手渀佛在遮挡阳光一般,漫不经心地道:“如果我没有和他在一起的话,也不是没有想过,走上另外一条路,比如成为太子良娣,然后是太子妃,皇后,也许,还有更大的可能,比如像前朝的那一位女帝一样。”

    “呵呵……。”百里洛闻言,轻笑了起来。

    “怎么,不相信?”西凉茉挑眉,不过,她也没打算让他信。

    这么惊世骇俗儿大逆不道的东西,昭彰出一个女子渀佛充满野心的样子,在这个时代,总不会被人接受的。

    不过百里洛似乎知道她身世有些离奇的事儿,已经让她颇有点吃惊了,因为她相信百里青自己都没有确定下来的事情,是不会那么无聊舀来和百里洛讨论的。

    但在这个时代,也许有些东西是她所不能理解的,正如她会出现在这里,本来就是匪夷所思。

    百里洛擅长占星和玄学、佛学,他也许知道什么也不足以为奇。

    “当然不。”百里洛收敛了笑意,但是眉目依旧是温柔模样,并没有太多的惊讶的样子,渀佛听到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我相信你有这个能耐的,因为你身上有星象里杀破狼三星的星位气息,这三星主将、破、杀戮、血光等等,看似不详,却又是动摇天下大势的星辰,可破,可立,也许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你所拥有的能力和阅历也许确实足以让你拥有成为主宰者的能力和野心,只是……。”

    “只是……我遇到了他。”西凉茉笑了笑,接过他的话尾。

    他百里青容貌奇美,却被称为恶鬼,妖魔一样的存在,她西凉茉貌似温良秀恬美如琅轩之花,却也一样拥有不驯的野心。

    最初、最初遇到百里青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

    被前生父亲所肯定过,听过那时候的父亲的叹息,如果她是男儿身,因为那些杀伐果决的能力,比一般男子更明断是非取舍的冷酷能力,父亲就会想法子认回她,但是……

    前生因为她是女儿,所以也只能成为辅佐者,没有更好的政治前途,即使死去,父亲也不会有太多的可惜与伤心。

    那这一次重生,既然已经被那些女人毁掉了现世安稳的初愿,就干脆犯天下之大不讳,重拾女武帝之路,试试看自己到底能走到什么地步,证明女子又如何,一样可以让凤在上。

    只是,在遇到他以后,没有想到,彼此会为对方悄无声息地改变了轨迹,最初的想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被抛掷到脑后了。

    “所以,这是命,也不是命。”百里洛微笑。

    西凉茉叹了一声,眯起眸子,为自己掬一捧同情之泪,渀佛很悲伤地感叹:“没法子,我也是寻常人,为美色所迷惑啊,又遇到一只千年狐狸精妲己转世的妖魔,非是我难成大器,而是对手太强大了,光芒太耀眼,让我一个不小心,忘记自己要干嘛了。”

    百里洛失笑:“你这丫头还真是……百无。”

    西凉茉看着百里洛的模样,浅浅的阳光落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在他身上渀佛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让他的轮廓看起来有一种剔透的感觉,渀佛盛开的水晶莲

    华,干净而清明。

    她轻叹了一声。

    时光对他渀佛特别的眷恋,这么多的折磨和岁月在他身上渀佛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西凉茉翻了个身,懒洋洋地伏在他膝头,手懒洋洋地在一边的池水里拨动,调弄着水里晃荡的锦鲤,忽然道:“阿洛……。”。

    鱼池里的鱼儿们不怕人,也越来越肥大,笨头笨脑的,当初是还傻着的百里洛最喜欢的玩伴,如今百里洛恢复了神智,也只是偶尔会来喂食,却已经不会再咋咋呼呼地跑进水里玩得一身**的。

    有时候想起来,她还是挺怀念当时那痴傻的纯美少年。

    “嗯?”百里洛蘀她挽起那垂在水边的长发,免得全都被池水沾湿,西凉茉和他呆在一起的时候,最不喜梳头,多是随便绾了一个侧髻,一身素白宽松无纹饰的袍子,眉目不施脂粉,让她看起来宛如不谙世事的少女。

    “你没有怨恨过么,像他一样怨恨不公。”她点了点一只鱼儿的嘴,看着它傻乎乎地沉下去。

    百里洛靠在长栏边,顺手取了把她发髻上做装饰的玉梳蘀她慢慢地梳头,一边温然地道:“曾经也会,只是,世间凉薄,人生苦短,此生已然轻舟已过万重山,我更愿意去记取那些曾经的温暖的记忆,记得那些曾经更美好的一切,也为你们祈福。”

    西凉茉垂下眸子,轻声道:“那我的母亲呢,你还爱她么?”

    百里洛为她梳头的手微微一顿,随后淡淡地笑了:“爱。”

    西凉茉一愣,侧过脸,近乎不可思议地看着百里洛:“你……。”

    “我佛慈悲,众生皆在心中,皆为所爱。”百里洛微微一笑,笑容沉静而悠远,渀佛天空中清浅的暖阳。

    若是寻常出家僧人说这些话,西凉茉肯定心中轻蔑,说不得就要讥讽出口了,但是不知为何百里洛的话却让她怔然之后,心中却有浅浅温柔暖意生出来。

    这个人,永远都干净、温暖、包容。

    他包容所有的丑陋和罪恶,安静而坚守着本心。

    向是人世间最温柔和温暖的光芒,从不被玷污,也不会灼灼燃目得让人不能直视。

    “她是个蠢物,有最好的,却从不珍惜,贪图太多的虚妄,而没有能力得到和守护的东西,所以,注定只能让一切灰飞烟灭。”西凉茉转回头,继续懒洋洋地趴在百里洛的膝头。

    “不过,我也有一种让一切灰飞烟灭的冲动!”她忽然有点咬牙切齿地蹦出一句话来。

    百里洛为她梳好头,指尖轻轻略过她的肩头,渀佛在安抚一只有些暴躁的猫儿,柔声道:“怎么了,封后大典在即,可是又听了流言蜚语?”

    西凉茉闷闷地把脸埋在他膝头:“唔。”

    虽然她知道一定会有人说很多很多的闲话,她也从是那种计较虚名的人。

    但是居然闲话说到了小青儿和小熙儿那里,不管再怎么保护两个小家伙,看着他们顶着跟人打架出来的两张小花猫脸哭着问她是不是不是她亲生的,她心头就很郁闷。

    很有点想让那些老迂腐们飞灰湮灭的**!

    百里洛着她柔软的黑发,淡淡柔柔地道:“人世间,流言蜚语最是不少,飞花三千皆虚晃,不念便不苦,且只求心中大自在,便可。”

    西凉茉闷闷地道:“嗯,阿九去西大营巡视半个月,不在,有些不爽罢了。”

    曾经百里青下落不明的日子,她心烦了便会到百里洛的禅室来,如今百里洛卸任了‘九千岁’,更是愈发的逍遥自在,只呆在后宫里专门修的礼佛堂里,要不就是戴着人皮面具一身布衣去云游四海,前几日才回来,那逍遥看得她心中不时也好生羡慕。

    随后她也不说话,便只懒懒地趴着。

    百里洛笑了笑,任由她如猫儿趴在膝头一般,随手娶了一只短玉笛,悠悠地吹了起来。

    渺渺的笛声飘荡开来,优美而悦耳,让空气里都多了空灵的味道。

    笛声尽了。

    他低头看去时,膝头的女子已经沉沉睡去。

    西凉茉睡着的模样,看起来极为单纯,一晃眼,渀佛也不过十几岁的模样。

    那轮廓熟悉得让他渀佛在那一瞬间看到许多年前的同样一个美丽的十几岁的少女,只是如今一切都幻化做了梦幻泡影,消散无踪。

    他静静地看着西凉茉,轻叹了一声,微微一笑,放下短笛,将身上的衣衫取下,给她披上,便静静地坐着,闭上眼。

    一直到不知何时日头都已经开始偏西。

    百里洛忽然睁开眼,看向身边。

    身边已经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高挑的身影,气息阴幽深邃,宛如暗夜之主,亦是一身简单的黑色的丝绸宽袍子,只那华丽的暗色流光和袖口边缘上绣着的飞云龙纹显示出他不同的身份。

    他一头缎子一般的长发散发着幽幽的暗光,发尾潮润,一看便似刚沐浴过,面容上也没了那华美的重紫勾勒的华丽胭脂。

    “阿青,你回……。”百里洛刚想张嘴,却被百里青一指点在唇上,让他禁声。

    “嘘。”他幽魅的眸子深不见底,只是淡淡地弯起唇角,随后坐到石凳的另外一边,优雅随意地一拨长袍,慵懒地直接往熟睡的西凉茉腿上一躺,寻了个舒服的礀势,懒洋洋地道:“困了,睡一会。”

    说罢,便自顾自地闭上眼。

    西凉茉似感觉到有什么压着自己,只是熟悉的气息让她微微颦眉,嘟哝了两句,又睡了。

    百里洛看着这情形,唇角微微扬起,低头看向一池锦鲤,伸出手去轻拨了下一池碧波,淡淡一笑,也伸手搁在栏杆边,支着脸颊合上眸子。

    念十生佛语,三世阿弥陀佛,不过是求个棋收檀香木,卷入画堂东,现世平稳,红尘安好。

    一切的一切。

    是命,也不是命

    这样,极好。

    ……

    远远的有小沙弥端着茶水进来,看着宛如画一般的场景,楞了许久,低头轻声念了声:“阿弥陀佛。”

    然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老子是分界线的分界线——

    月夜下,幽暗的林子里。

    一辆马车静静地停靠在树下,周围一圈护卫警惕地分散开来将马车拱卫在其间。

    “怎么样了,可有消息?”男子冷冽嘶哑的声音在马车里响起。

    “回世子爷,前日探子回报,咱们的目标已经潜伏进了弱水城。”马车前的蒙面男子恭敬地道。

    马车里的男子沉默了片刻,随后冷笑一声:“很好,这一回,我看她还往哪里逃,即刻出发。”

    马车边站着的一名中年男子有些犹豫地道:“世子爷,咱们已经长途奔波,一路上还要避开司礼监的耳目,是否先歇息一两日,目标出现,根据描述,她也不会那么快离开所在地。”

    马车竹帘子忽然被人蓦然一掀开,露出一张略显消瘦的俊逸英武的面容来,只眉目间略显得沧桑和盘旋着一股子戾气。

    “先生,我放弃了在上京的一切,放弃了我们国公府第的嫡系,就是为了要给父亲报仇,所以才来到原来西狄的地盘,如今仇人近在眼前,又怎么能够让我能放弃得了?”

    那中年男人看着西凉靖的模样,想要再说大家长途奔袭,实在不易,但是最终还是忍耐了下来。

    世子爷如今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能够听劝的年轻将军了。

    如今的世子爷满心被愧疚和愤怒所占据,还有太多的失望和痛苦,只有先让世子爷手刃仇人,说不定还有转机。

    必经世子爷已经是靖国公府唯一的希望了。

    中年男人点头,随后一抬手:“即刻出发!”

    番外于愿之城中

    “东家,前面就是弱水城了。”

    一辆马车风尘仆仆地一路而来,停下之后,驾车的男子掀起帽子看了眼不远处,随后转身转头低声对着车里的人道。

    过了一会个小丫头从车里探头出来,掀开车帘子,一道暗青色的人影微微倾身,从车内抬头看去,见着城楼上有些斑驳的三个大字弱水城。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这倒是个好名字。”芳官看着城门上的字,随后,他低头看了看怀里那只精致的盒子,神色有些微妙而复杂。

    “也许,这里真的合适你。”

    “东家,咱们现在进城不,吴管家已经在等了?”小丫头恭敬地问。

    芳官放下帘子,坐回去,阖上眼:“嗯,进城吧。”

    马车骨碌骨碌地转动,车子缓缓地进了城。

    此刻时辰还早,但是弱水城里已经颇为热闹,只缘于弱水城和许多西狄地方一样,都有鱼市,虽然弱水城离海还有些距离,但是却正巧在通往各地的交通枢纽上,所以渔民们打了鱼归来,都马不停蹄地带着海鲜尽早赶到弱水城,交给订货的客商。

    一进城,坐在马车上的小丫头就忍不住连打了好几喷嚏。

    “哈秋!这是什么味道啊,好臭啊!”

    小丫头嘟哝的话语,让芳官听在耳朵里,他抬起头,微微掀开窗布,看向湿漉漉的大街,轻呼吸了一口气,随后淡淡地道:“这是鱼的味道,也是海的味道。”

    海市就是这样的,新鲜的海鲜水产原本就带着腥味,而海鲜最注重一个新鲜,大部分的鱼都是被捕捞即死,有聪明的客商便在冬日里从天朝买回大量廉价的冰块,修建庞大的储冰室,以用于保持鱼儿的新鲜。

    但就算是如此,仍旧有鱼儿在运输途中会变得不新鲜,腐败掉,而发出极为难闻的味道。

    “哦,原来是这样啊。”小丫头好奇地趴在窗边看着那些皮肤黝黑的矮壮渔民们大声地吆喝着他们要卖的东西,还有招呼人把海鲜送上早已等候的车辆。

    “早年,如果没有这种味道,我大概早就成了鱼儿的果腹之物了。”芳官透过那窗,看向市集,淡漠地勾起了唇角。

    “哎?”小丫头有些不解地回头:“东家那样出身的人怎么会时时闻到这种味道呢?”

    芳官闭上眼,讥诮地道:“早年被关在艳岛上为奴伺候人的时候,因为是奴隶一样的存在,所以经常吃不饱肚子,都是靠着偷偷摸摸地去捡渔民们打回来又觉得品相不好而抛弃的鱼果腹,所以才能勉强活下来,你这样的小丫头是不会了解的。”

    小丫头看着芳官的神色,心中总觉得有些隐约的不安,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有些茫然地看着芳官的模样,随后干巴巴地道:“东家很可怜。”

    可怜?

    这两个字不知怎么地忽然触动了芳官心中那最不愿意让人触碰之处,他陡然睁开眸子,冷冰冰地睨着小丫头,直看得小丫头心里发毛,芳官才闭上眼,冷冰冰地道:“行了,闭嘴吧,不说话,没有人当你是哑巴。”

    他是真的老了,还是痴傻了,才会跟一个小丫头说这些话。

    小丫头诺诺地应了,不再作声,只是想了想,从马车的红泥小炉上取小紫砂壶,给小杯里倒了一点子水,又取了一只白玉小瓷瓶子出来,往小杯子里倒了些琥珀色的液体,然后小心地取了玉勺子搅匀,然后给芳官递了过去。

    自家爷的东西都是外面看起来似乎寻常,但实际上都昂贵的东西,管家交代了定要小心。

    “什么东西?”芳官不耐烦地冷冷瞥了一眼。

    小丫头摇摇头,又点点头,在嘴上比了个手势,表示爷让我闭嘴的。

    芳官:“……说话!”

    小丫头方才点点头,松了口气。可怜兮兮地瞅着芳官道:“管家说了,爷不能恼,爷心肺不好,若是恼了,伤心,得用些紫叶甘露蜜护着心肺,这紫叶不好找,奴婢前些日子在秋山找了好久,才找到一箩筐,管家又检视了一番,把不好的去了,然后才炼制出来这么点儿,管家说了定要奴婢小心……。”

    芳官:“……闭嘴!”

    随后他劈手夺过絮絮叨叨的小丫头手上那只杯子,一口灌了下去,脸色阴沉地把杯子抛回给小丫头,很有点咬牙切齿想要夺人性命的欲望。

    吴管家去哪里弄来这么个蠢丫头!

    跟只麻雀一样,只会叨逼叨逼,叨逼~!~!

    小丫头看着把脸转向窗外的主子,有点手足无措地搓搓手,然后乖巧地蹲到另外一头去了。

    不一会,车子就转进了一处小巷子。

    巷子里只有一户寻常中等人家,门外站着的正是吴管家,领了两个小厮打扮的侍卫远远地就迎了上来。

    “爷,来了!”

    小丫头掀了帘子,就跳了下来,对着吴管家福了福。

    吴管家比了手势,两个侍卫手脚利落小心地上前,将芳官给抱了下来,放在了轮椅上。

    几人一路进了房,芳官四周看了看,发现这一处,虽然房子并不大,但是也胜在干净又安静,而且雅致,已经是比京城要好了许多。

    “爷,人已经到了。”吴管家看着芳官,低声道。

    芳官闻言,微微一挑眉:“哦,在哪里,带我看看?”

    吴管家立刻点头,接过侍卫们手里的轮椅,推着芳官往房内去,小丫头看着几个侍卫都识趣地离开,又看看芳官和吴管家离开的方向,有些呆楞地摸摸脑瓜,还是捧着东西老老实实地跟着芳官和吴管家背后一路往房内走。

    芳官被吴管家推进一处雅致的房内,刚进门便见着一道窈窕的身影静静地坐在窗前,女子一身珊瑚红衣,戴着薄薄的斗篷帽子,只是这么静静地坐着,身姿却透露着一种奇异的曼妙来,宛如一株窗下的牡丹,引人遐思。

    有人来到,她却仿佛不曾听见响动一般,只静静地坐着。

    芳官微微颦眉,吴管家笑了笑,开口道:“贞元殿下。”

    听到有人唤自己,女子方才优雅地侧过身,转过脸来,看向芳官和吴管家的方向。

    苍白的光线,落在她的脸颊上,宛如一层薄薄的光雾笼在她的面容上,越发地衬托得那张精致的面孔无双,令人惊艳。

    芳官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看着芳官的模样,吴管家笑嘻嘻地道:“芳爷,如何,可满意?”

    随后便是微微挑眉,淡淡地道:“很好。”

    门外的小丫头偷眼看过去,只觉得脸上一红,随后低下头去,也不知在想什么。

    ……

    入夜

    烟雾袅袅地从水桶里慢慢地爬上去,氤氲在房内。

    芳官闭着眼,浸泡在温水中,水气的温热潮湿,为他过分苍白的面容镀上一层淡淡的粉色,仿佛有些黯淡枯萎的花枝又生出了些活气儿来,多了三分艳色。

    一边小心地按摩着芳官长腿的小丫头,偷眼看过去,只觉得今儿好像有些热呢,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一道男音冷淡地响起:“怎么,今晚没有吃饱?”

    小丫头呆了呆,瞬间脸红如血,赶紧大力地摇头:“不……不……傻妞儿吃饱了。”

    芳官闭着的眼微微睁开,挑眉看向她:“你说你叫什么?”

    小丫头低着头,不敢看芳官,诺诺地道:“奴婢叫傻……傻妞儿……。”

    芳官讥诮地勾了下唇角:“傻妞儿?这个名儿倒是挺衬你的。”

    傻妞儿抬起头看着芳官,眼睛亮晶晶地:“真的吗,爷也喜欢这个名字?”

    芳官:“……。”

    看着芳官闭上眼,懒得理会自己的样子,傻妞儿却浑然不觉只是笑眯眯地道:“我以为爷喜欢牡丹、芍药这些名字呢,要不也是今天看见的那个大美人姐姐贞元什么的名儿,原来爷喜欢傻妞儿的名字。”

    芳官忍不住挑开一边眼皮,瞅着傻妞儿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样子’,冷冷地道:“不,爷只是觉得蠢人就该有蠢名字。”

    看着芳官又闭上了眼,傻妞儿瞬间情绪低落地低下头,沮丧地:“哦。”了一声。

    随后,她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忽然抬起头,看向芳官:“爷,奴婢是傻,所以叫傻妞儿,那您那么聪明,您的爹娘为什么没有给你娶一个‘聪明儿’的名字呢?”

    芳官额角一抽:“……闭嘴!”

    小芮留在了京城打理宅子,便不知道吴管家怎么弄了这么个蠢丫头来!说是心眼实诚,忠心耿耿,哼!是蠢到头了差不多。

    呱噪又愚蠢!

    女人,聪明的贪婪,不贪婪的,便是蠢,全然不似男子!

    傻妞儿呆呆愣愣地道:“嗯,但是爷,吴管家交代了傻妞儿盯着爷吃药,如果傻妞不说话……。”

    芳官闭着眼,恶狠狠地咬牙:“拿药来!”

    傻妞赶紧地捧着药,小心地递过去。

    芳官接过去后,一口下肚,随后将那瓷杯一扔,扔在傻妞儿的怀里,修美的眸子冷冷地一斜:“从今儿起,你的名字就要叫做安下安静下去闭上嘴的安下,只是换个好听点的字眼取一夏字,别用你那忒俗气的名儿了!”

    傻妞一呆:“啊……安夏?”

    看着芳官浑身散发着不耐,傻妞儿,不,安夏再不会看脸色,也有危险的预感,若是自己再废话,必定要倒霉倒大霉了!

    于是乖巧地去将东西放好,彻底地安静下去,闭上嘴儿了。

    老子是安夏(annxia)傻妞儿的分界线

    “人可查到了?”

    一处气派的大院里,青年的声音冷冷地响起。

    一边的中年男子恭敬地道:“回世子爷,是已经查到了,您要找的人,如今就藏匿在弱水城的一处宅子里,只是那一处宅子靠近弱水游击将军的宅子,而且边上就是其府兵护院所住之处,那游击将军原本是海盗出身,得罪了不少人,所以戒备森严,连着周围都有人巡视,所以要动手很不容易……。”

    “长宁先生,本世子要的是结果,而不是原因,我只想知道到底怎么样能把那贱人抓住,带到父亲坟前,祭父亲的在天之灵,而不是在这里听你这般废话!”青年的面容上闪过不耐。

    看着月光下,青年原本俊秀的面容上笼着一层戾气,长宁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道:“世子爷,长宁在国公爷身边这么多年,命都是国公爷救的,为了给国公爷复仇,长宁并不吝啬这条命,但是,长宁不能看着您折在这上头,如今您已经放弃了西北……。”

    “正是因为要为父亲报仇,所以我甚至放弃了最后能回到西北的机会而离开京城,所以,这个贱人的头,我是一定要取,否则……否则我怎么对得起……。”西凉靖说话之时,一双原本清澈的眸子里闪过难以言喻的痛楚,那种焚心之痛让他的眼中都是一片猩红,不知想起什么,神色近乎狰狞而扭曲。

    看着西凉靖的神色,长宁心中深深地一叹,随后道:“世子爷,我们知道那贞元公主如今隐姓埋名地生活于此地,时常要去其海边的一处产业巡视,以确保其生活来源无虞,所以咱们蛰伏几日,待到其去海边之日,经过的丛林时,拦截下她。”

    西凉靖扭曲的神色,微微缓解,他睁开眸子冷冷地道:“好,就这么办,马车我已经让人准备好,还有存人头的石灰匣子,我也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着咱们动手!”

    说罢,他一转身就大步地向自己房间走去,哐当一声甩上门。

    长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内,神色间满是黯淡,他刚转身便看见一个侍卫端着酒向西凉靖房内走去,长宁忍不住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喃喃自语:“国公爷,国公爷,您去得太早,如今世子爷深陷沼泽之间,不得出,属下看着世子爷一日一日的颓丧,大小姐又对我国公府邸毫无情义,您守护了多年的国公府,难道真的就要这么败落了么?”

    奴才,到底该如何是好?

    还有,到底当年您出事的时候,世子爷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于愿之城下宦妃天下

    风瑟瑟而过,苍青的天际一片阴沉沉的乌云压在天边,层层叠叠,仿若地宫倒悬,看得人心压沉。

    空气里却闷热的让人焦躁。

    一顶小轿匆匆穿过一片大叶芭蕉林,走在精致小轿边上的丫头望望天色,又伸手用帕子擦了擦汗转头对着小轿子里的女子说:“小姐,看着这天色不妙,只怕这黑风要比我们预计来的提前呢,要不咱们……。”

    小丫头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轿子里悦耳的女音给打断了:“抄近路,鱼光村是咱们在这里唯一支撑的产业,且不说黑风来会造成什么危险,老于和龙光村的争执若是不能解决,发生械斗了,只怕咱们好容易养下的那些珠贝都要被毁了!”

    “可是这到鱼光村,只怕风暴来前赶不上……。”小丫头还是有点迟疑想要说什么。

    “走!”女子声音里已是不耐。

    小丫头只好一边擦擦汗,一边赶紧打发着抬脚的几个轿夫加快脚步。

    就在他们快要穿过这一片芭蕉林的时候,忽然不知哪里来了一阵野风,只听得“哐当啪擦”几声,几棵大芭蕉树忽然倒地。

    “小心!”

    小丫头尖叫起来,几个轿夫也吓得不轻,脚下一个不稳,整个轿子立刻朝了一边倒去,眼看着就要整个都狠狠地砸地上,里面的女子就要被摔伤,却忽然一道冷风掠过,那轿顶陡然被撞破,一道窈窕的红色人影瞬间破轿而出,黑色的天际中,红影摇曳,美如流虹,让几个轿夫看得几乎痴了。

    那虹影翩然如神女落地的时候,转过脸来,美艳的眉目之间有流光一般,让人不免呼吸一窒,只是她眉目冰冷,警惕地看向周围厉声道:“什么人,出来!”

    声音落下片刻,在周围的芭蕉叶子之后陆续地出现一道道原本隐藏得极好的身影,他们一身墨绿色的劲装,人人手提长刀,只是全都面无表情。

    若是细细看去,便会发现他们身上仿佛有隐约阴沉的气息再流动。

    那是来自战场上身经百战之中凝聚而成的杀气。

    几个轿夫和小丫头看见这场面,吓得浑身发抖,连滚带爬地跑掉了,经过那些绿衣人的时候,却没有人阻拦他们。

    直到场内只剩下红衣的美艳女子。

    她冷冷地站着,却没有任何打算逃跑的举动。

    场内一片诡谲的安静。

    直到一只箱子咕噜咕噜地忽然不知道从何处被扔在了地上,直滚到了她的脚下方才停住,忽然‘咔哒’一声打开了来。

    女子警惕地倒退一步,抬手用衣袖掩去口鼻,低头一看,有些莫名其妙,那箱子里是一匣子灰白的粉末,但是却似乎没有毒,那是……

    “石灰粉,腌制尸身可不腐坏。用来装你的头颅应该是正正好的。”男子冷冽锐利的声音响起。

    女子抬头看去,便见一道修挺的身影从竹林深处款步而出,男子面容俊秀英挺,只是原本爽朗的眉目之间笼罩着一层阴戾之气。

    “是你?”女子微微颦眉。

    他眼底闪过阴沉的冷光,讥诮地轻嗤了一声:“许久不见,这几年别来无恙,明明就是西凉的第一美人公主,又是天朝的王妃,如今天下一统,却沦落到东躲**的感觉如何,贞元公主?”

    女子脚步一顿,看着他笑了笑:“托世子爷的福气,贞元还好。”

    但是便是这一笑,让西凉靖心中的怒火瞬间仿佛被点燃,他冷笑:“来,选吧,是让你的头装进这个石灰匣子或者你直接跟着我到长亭我父亲的墓前走一趟?”

    女子低头踢了踢自己脚前的那只匣子,淡淡地道:“是么,这个匣子是用来保存头颅的吧,世子爷想得还真是周到。”

    西凉靖讥诮地勾了唇角:“看来贞元公主也不是个蠢笨之人,既然已经做好了准备,我们也不需要等待太久时间了。”

    话音刚落,所有的绿意人瞬间全部举起了刀,身子微微前倾,肌绷,已经准备攻击的姿态,只等主子一声令下便毫不怜香惜玉地将面前的绝色美人撕裂成无数的碎片。

    贞元公主却仿若未曾看见一般,把玩着自己的发丝片刻之后,方才抬起头,目光莫测地将周围的碧衣人扫视了一遍,似笑非笑地道:“寒甲十四破千军,不见瑶光照九州,这些壮士应该就是国公爷身边的那批亲信甲卫——十四瑶光吧,武功高强,更是在战场上保护国公爷的贴身死士,十四人皆身经百战,原本其才与武艺至少都能做个校尉,但因为国公爷,所以宁愿放弃功名而成为国公爷的护卫,十四瑶光卫当时若不是被国公爷派去了支援前线,只怕国公爷如今也还好好的。”

    一名中年男子跨了出来,冷冷地道:“没错,看来你还有点见识,作为一国公主,也是各为其主,束手就擒,省得咱们面子上都不好看。”

    贞元公主忽然低低地起来:“呵呵呵……。”

    西凉靖看着她的样子,只觉得心中怒火翻腾,羞辱之感甚重,他恶狠狠地怒道:“你笑什么,贱人,今日本世子就要提你的头去祭祀我的父亲,你已经众叛亲离,难不成还以为会有人来救你!”

    贞元公主笑吟吟地道:“世子爷,此言差矣,您的定论不要下得太早我,众叛亲离……世子爷,您忘了,当初我是怎么从宫里出来,而国公爷遇刺之前,您还在我的……。”

    “贱人住嘴!”西凉靖脸色大变,怒吼一声,手上的利剑瞬间刺向贞元。

    贞元蓦地身子一偏,险险地避开一击,不待西凉靖第二次动手,只冷声道:“西凉靖,别给脸不要脸,否则我就把事情说出去,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最快!”

    西凉靖的刀子都已经逼近了贞元的小腹,却在这一刻被贞元手上的短剑一挡,硬生生地停滞住。

    “你——!”西凉靖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贞元莞尔,美艳的面容上的看在西凉靖的眼里无比的刺目,她轻声道:“你若是没本事让我见血封喉,那就最好不要这么逼迫我。”

    西凉靖脸色铁青,他转头扫了一眼身边的十四瑶光卫,甚至连长宁的脸上虽然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但是他依旧在他们眼中看到了疑惑之色,他太清楚这种疑惑之色代表了什么——当年就有留言他在国公爷遇刺前召他前来时,他正在城内喝酒或者风花雪月,而国公爷遇刺身死之后,军心大乱,他却只顾复仇,没能站出来稳定军心,让西狄人差点破关而入。

    若是再人知道父亲的死和他有关……

    西凉靖痛苦地闭上眼。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若是你以为这样能威胁我让你走……呵呵。”西凉靖脸色狰狞,咬牙切齿地道:“那就是做梦,我便是拼了抛却一切,众叛亲离,也要取你人头!”

    贞元沉默了一会,柔声道:“好,我只是有话要和你说,我们单独相处一会,让他们稍微退远点。”

    西凉靖看着她的脸色,正要拒绝,贞元却带着三分讥诮地道:“你在怕什么,堂堂一个靖国公世子爷,却这般优柔寡断,不敢独自和一个弱女子呆在一起么,我以西狄公主的名义起誓,若是我逃跑,便让海神吞噬我的灵魂,永世在海底不得投胎。”

    西凉靖也还是知道西狄人最敬畏海神犹如赫赫人敬畏死大神一般,他们反而不如中原人一般轻贱誓言,更易不会起誓。

    他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咬牙轻蔑地道:“哼,你可不是什么弱女子,不过你的要求,我同意!”

    他倒是要看看贞元能耍出什么幺蛾子来!

    随后,他对着长宁一摆手:“你们都退到五十米之外!”

    这芭蕉林与寻常的平地不同,十米之外就被许多大片叶子遮挡了视觉,更不要说五十米之外。

    “世子爷!”长宁想要说什么,但是却被西凉靖一声怒吼打断:“本世子说的话,你们没有听到么!”

    看到西凉靖焦躁的样子,长宁心中‘咯噔’一下,暗自叫糟糕了,世子爷原本就心浮气躁了,如今被那贞元公主不知怎么激的,竟然能让世子爷做出这样的决定,只怕会有什么阴谋。

    但是看着西凉靖的样子,长宁知道自己不能说服日益固执的西凉靖,只能拱手道:“世子爷,一定要小心,属下等就在不远处等候您的召唤!”

    说罢,他恶狠狠地瞪了贞元一眼:“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十四卫结下的杀阵,还没有人能够破!”

    随后他慢慢地领着十四瑶光卫向树林间隐没。

    长宁领着人离开大约五十米之后,便停住了脚步,他正迟疑着自己是不是要偷偷折回去,忽然十四卫中的一人开口了:“长宁大人,刚才那行刺国公爷的贱人想要什么说,她和世子爷很熟么?”

    “住嘴,小主子的事,哪里轮到你议论!”长宁脸色一变,转过头,冷冷地瞪着那说话的人。

    那人神色不惊,并不因为训斥而恼怒,只是神色有些阴郁:“长宁大人,对我们有恩的是国公爷,我们誓死效忠的也是国公爷,弟兄们以前就曾经听到一些不太好的传闻,只是咱们从来不去想,也不去议论,世子爷是国公唯一的嫡脉,我们自然是要护着的,但是有些疑问在弟兄们的心里压了太久了……。”

    “那就继续压下去,难道国公爷会很高兴看着你们在这里质问他最疼爱的儿子,甚至被挑拨得要对世子爷不忠么!”长宁厉声呵道。

    十四卫沉默了下去。

    长宁虽然呵止住了十四卫,但是他转过身去的那一刻,却闭上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世子爷,您可不要让属下失望,不要让将士们离心,军心难齐!

    ……

    十四卫们离开后,贞元做出侧耳细听的模样,随后看着西凉靖挑眉道:“不愧是正规军出身的死士,令行禁止,竟然没有人打算在附近停留。”

    西凉靖冷冷地道:“你到底要想说什么,就说,别说这么多废话,本世子不想听。”

    贞元抬起头,仿佛颇有点惊讶的样子,低低地笑了起来:“哦,是么,你不想听,你总是这么看起来固执又清高,其实谁又知道当国公爷遇刺的时候,你躺在我的床上呢?”

    “你——!”西凉靖大怒,脸色铁青地几乎握不住自己手上的刀子。

    看着她低头轻笑的样子,西凉靖忽恨不得想直接一刀刺死她,但是下一刻,他忽然眯起了眸子,声音一冷:“不对,你不是贞元!”

    那‘贞元’公主动作一顿,忽然抬起头看着他,露出个诡异的笑容来:“啊呀——竟然现在才认出来啊,贞元一定很伤心啊,同床共枕那么的人竟然分辨不出真假!”

    说着忽然手上一动,一把匕首悄无声息地朝西凉靖刺去。

    西凉靖大惊,他到底武艺高强,又经历过不少实战,身形往后蓦然一动,瞬间就避开了那把夺命的匕首,但是下一刻,那把匕首却忽然裂开,冒出无数小刺来直刺他全身罩门。

    西凉靖没时间唤人,他锐眸一眯,低头俯首,一连数个翻身,险险避开了那凶险异常的小刺,只是堪堪被擦破了腹部的皮。

    但与此同时,他手上毫不留情地狠狠一拳击出,那‘贞元’公主竟然一反最初的灵活没有躲开西凉靖的拳头,被他一拳给击飞,直撞两棵树才停住了去势,跌落在地。

    她硬生生地吐出了一口鲜血:“呜……。”便几乎再无力动弹一般。

    听到响动,长宁领着人就要往里冲,却听见远远地传来西凉靖的声音:“不必进来,本世子很好!”

    长宁等人面面相觑,却只得刹住脚步,停在原地。

    西凉靖慢慢地走近几乎昏厥过去的‘贞元’身边,蹲了下来,伸手探了过去,在‘贞元’的脸上摸索了几下,在摸到耳后时,他的手顿了顿,然后动手一撕,便剥出一片精细的人皮来。

    他颦眉,将那人皮面具慢慢地从那人的脸上撕下来,看着那张同样美艳却分明是男子的脸孔,西凉靖只觉得很有些眼熟,但是又有些陌生,他在记忆力搜索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疑惑地道:“你是……太平大长公主身边的那个男宠……芳官?”

    芳官慢慢地支撑起自己剧痛的身子,靠在了一株芭蕉树边,伸手擦了擦自己的唇角,懒洋洋地笑道:“是啊,世子爷还能记得芳官,真是托了公主的福气。”

    西凉靖颦眉,他一向和朝中众人一样,避那骄傲又跋扈的太平大长公主不及,这芳官更是他们这些世家贵子们最看不起的一类人,所以他更本就不曾太留意过这么个一个人,会记得他,也是因为那张脸孔与那个他最厌恶的男人有五分相似。

    “说,你为何要冒充西狄贞元公主行刺于我!”西凉靖冷酷地眯起眸子,拔剑搁在芳官的脖子上,毫不客气地刺破他脖子上的皮。

    芳官

    能站着撑到现在,已经是极为不易了,几乎耗尽了气力,所以面对西凉靖的剑,他亦无力避开,索性懒洋洋地一笑:“怎么,世子爷看见芳官这张脸,是不是特别气恨,很想杀了芳官呢。”

    “你……。”西凉靖微微颦眉,不知道为何,这个男宠一看就是身体极为虚弱的强撑之态,但是却让他有一种颇为危险的感觉。

    “因为,和这张脸很像的那个人,抢走了世子爷心头的那一朵白茉莉吧?”芳官吃吃吃地笑了起来,他本就生得,这般笑起来,眉目之间的魅态竟让西凉靖莫名地眼前一花。

    但就是这种神色,让西凉靖回过神来,毫不留情地抬手就是一抽,顿时血色四溅。

    “呜!”芳官想捂住自己剧痛的脸颊,手指缝隙间不断地流淌下血来,他错愕又愤怒——这个男人竟然将他最重视的面容给划破了!

    “你……!”

    西凉靖眉目之间阴霾之色里隐现出狰狞来:“既然你知道这个秘密,那么一定知道本世子最憎恶的是谁,你却顶着这样一张让人作呕的脸出现在这里,若是不想死得太惨,你最好说出来到底为何行刺本世子!”

    芳官捂住脸,垂着眸子忽然吃吃吃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西凉靖脸色阴沉而狰狞,长刀一比:“你笑什么!”

    芳官被他的刀逼得抬起脸来,受了伤的面容上,鲜血流淌,却平添一份诡谲的。

    “世子爷,何必恼羞成怒,芳官也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人,只是不明白,那个冷酷又狡猾的女子到底有什么好的,竟能让你们这么倾心,只可怜了……不当被辜负的……呵呵。”

    他吃吃地笑,笑容讥诮又苍凉,忽然道:“你就不想知道贞元和你一夕欢好之后,发生的事情么?”

    西凉靖脸色梭然白了白,随后厉声道:“说!”

    芳官垂下眸子:“那日她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其实我也在房子里,只是在你们的隔壁,所以你未曾发现我罢了。”

    在贞元离开之后,他便让身边的人将他背起,悄悄地跟在了贞元身后。

    他见她悄无声息潜伏进城内,却也没有如他以为的那样前往靖国公所在的府邸窃取战略消息,而是在外面转了好几圈之后便悄悄地隐藏了下来。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芳官伏在武士的背上,微微颦眉,看着在不远处屋檐下转悠了一会儿的贞元,到某个小巷子处,她一转身,鱼儿一样地钻了进去,最后在某一处府邸停了下来,然后便拦住了换了一身战袍正准备离开的西凉靖,西凉靖明显很惊愕与愤怒,但还是跟着她一起折身进了府邸。

    芳官不敢靠得太近,过了两刻钟之后,贞元便独自离开,却不见了西凉靖的踪迹。

    “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个时候,世子爷已经被贞元用手段制住了吧。”芳官抹了把流淌到唇边的鲜血,看着西凉靖笑了笑。

    明显说中了当时的情形,让西凉靖的脸色铁青,恨恨地道:“别拖延时间,你再废话试试!”

    芳官挑眉道:“世子爷不必恼羞成怒,芳官只是习惯说话做事有个来龙去脉罢了。”

    西凉靖看着他讥诮的样子,心中恼恨,只觉得仿佛是那人在这么看着自己,却又不能即刻下手,心头恨,只好咬牙忍耐。

    芳官看着西凉靖满脸隐忍,心中暗自舒服了颠,复又道:“后来,她便去弄了些带血的绷带,也不嫌弃脏,只缠绕在自己身上和脸上,然后就悄无声息地直接进了轻伤兵的营地里。”

    因为贞元身上穿着靖国公府亲兵的服装,所以立刻得到了不错的招待,有了一个独自呆着的地方,她便也老老实实地呆着了。

    芳官的行动不便,需要人背着,所以也只能潜伏在较远处用那瞭望远镜盯着,不能靠近。

    他总觉得有什么事儿要发生,只是却又没有头绪。

    如此便过了一个多时辰

    直到忽然听到城中军号陡然响起,低沉的号角声不消片刻响遍了全城,所有城里的百姓早就在家中闭门不出,所有的士兵们在听到号角后,都以最快的速度集结了过去,训练之有素,让芳官在隐蔽处看了都不得不感叹,这靖国公到底是身经百战,强

    将手下无弱兵。

    而此时,他忽然看到贞元也动了,轻伤兵们在这个时候,也会成为攻击的第二梯队,所以他们有他们的去处。

    而贞元就这么跟着轻伤兵们齐齐前行,直到她终于靠近了城楼下,却没有再前进,而是在静静地观察。

    “彼时,我并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什么,直到,我看到她忽然冒着被射成刺猬的危险,顺着一处柱子爬上了城楼屋檐,然后在众目睽睽下,倒挂金钩,悬在屋檐上,以背为盾牌,弯弓搭箭,以毕生之力,三箭直取靖国公的性命。”

    芳官说完这句话之后看向身子微微颤抖的西凉靖,淡淡地道:“如果我没有记错,你那时候在场是不是,刚刚逃脱了贞元的陷阱赶来,就看见自己同床共枕的女人杀了自己的父亲?”

    西凉靖忍不住倒退了一步,脸色死白,忍不住尖利地怒吼:“你闭嘴!”

    芳官怜悯地看着他:“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一切都是贞元早已经算计好了,而她从最初开始,其实真的只是打算潜伏回西狄,重新开始,毕竟在天朝,她已经被囚禁了太久,你们根本不可能理解一个游子思乡之情。”

    “哈哈哈……思乡?”西凉靖冷冽地大笑起来,眼中满是轻蔑:“贞元不过是一个西狄王朝送来的祭品和探子罢了,她私心极重,周游在九千岁、宁王和我之间,无耻,她不也为了自己向茉儿出卖了你们西狄的秘密么,这样的一个女子,为了权力和达到自己的目的,会有什么家国之心可言,别的我不知道,但是她就算是个探子也是个墙头草,在天朝和西狄之间来回摇摆,被关起来……哼……。”

    西凉靖手背上青筋必露,咬牙,一字一顿道:“若是当年知她是这种人,就该直接取了她的性命而不是囚禁才是正理!”

    芳官看着西凉靖的模样,忽然轻叹了一声,唇角勾起一丝惆怅的苦笑:“贞元,贞元,这个世上大约除了相识的你我,只怕再也无人懂得你之心。”

    “本世子不需要懂得那贱人之心,我只问你,那贱人如今身在何处!”西凉靖阴沉沉地把剑往芳官的脖子上压了压,丝毫不在意让他脖子上又多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芳官却似仿佛毫无所觉一般,淡淡地道:“死了。”

    “什么?”西凉靖不可置信地微微瞪大了眸子,随后恶狠狠地眯起眸子就要说什么,却被芳官再一次挑眉淡淡地打断了:“她三年前就已经死了,不正是在她射死了你随后一箭直破了她的背心,将她从城头射下,怎么,你以为那样中箭之后,又坠楼的人还能活得好好的么?”

    西凉靖冷笑,根本不相信道:“那可是未必,因为她中箭坠楼之后,尸体却不知道怎么不见了,众目睽睽之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此她就死了么,证据呢?后来又一次次突然的查探到她隐没的踪迹,如今就死了?!”

    芳官叹了一口气:“她真的死了,至于你听到的那些踪迹,也不过都是为了今日这一刻。”

    西凉靖忽然警惕起来,他狐疑地盯着芳官,危险地眯起眸子:“你说什么?”

    芳官抬起头看着他笑了笑,沾染了血色的指尖掠过他的刀子:“我说,所有你所知道的关于贞元的消息,也不过是为了这一刻罢了,你看看你可还有气力?”

    西凉靖一抬手,却只听当地一声,自己手上的长剑蓦然落地,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他居然拿不住手中的剑。

    “这是……。”

    芳官又悠然地道:“东海有鲛人,其泪为珠,其指尖有剧毒,常做捕猎食物之用,其毒在划破猎物肌肤之后,慢慢渗入肌体,最终猎物瘫痪,呼吸停滞而亡。鲛人遂食用之。”

    西凉靖下意识地一摸腹部,那里正正一道伤痕,血色已经凝固,他再低头看去,却见上面已经一片异样的黑。

    “你……为……什么?”西凉靖腿上一软,单膝跪地,随后脸色苍白地发现自己说话的声音都不利索,想要唤人来自救竟是不能。

    芳官抬袖擦去脸颊边的血色,神色冷淡地道:“因为,这是她的遗愿,在你们的眼里,贞元与我一样,都是没有忠贞可言,逐利之徒,只是,我与她自幼相识,虽然相交不深,但我们都出身卑微的艳岛,她成了和亲的工具,我成了他人见不得光的男宠,我们憎恶着操纵我们命运的人,但是,那片故国之地上,却有着我们同样想要守护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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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sp;他永远都记得,那日贞元在离开,准备行刺靖国公时的背影——

    那日临出门前,她忽然定住了脚步,看向天边,淡蓝色的天空已经渐渐地明亮起来。

    贞元抬起头看着天空,忽然道:“你看,这天色多好,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家乡的海边晨曦也是这么美呢。”

    彼时,他狐疑地眯起眸子,有些不明所以:“什么?”

    贞元背对着他,轻声道:“我好想再听听海的声音。”

    那时候,他尚且不明白她说这番话的意思,直到那时,她忽然抬手以背对千万大军,以身做长弓,竟似死士一般地抬手射杀靖国公,他错愕到了极处。

    随后西凉靖的长箭横射,在下一刻穿透了贞元的胸口,然后是数只愤怒的箭也齐齐朝着那胆敢当着他们的面行刺主帅的刺客射去。

    如果不是贞元在那一刻坠楼,只怕便已经成为了筛子。

    于是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受了重伤,生死未卜的靖国公身上,没有人还会认为那身中多箭的又坠楼的刺客还能活下来的时候,趁着一片混乱的时候,他让自己的武士悄悄地将被扔在一边的贞元尸体给偷了回来。

    毕竟,贞元到底是他的……有着血脉同源,一样身为棋子无从所属的凄凉命运。

    总该给她一个归处。

    而就在他看到贞元的那一刻,发现她还有一口气,他让人给她服下了吊命的百年人参汤,虽然能让她缓过来一会,但却也已经是无力回天了。

    “为何?”西凉靖声音虚弱地响起。

    芳官讥诮地道:“是啊,我也充满了疑问。”

    他想起当日的情形,眼神有些朦胧,。

    “你……为何要那么做,到底明孝和百里赫云有什么值得你效忠的?”他不解,复杂地看着那血人一样的女子,满身满脸的尘土和血污,还有剧烈的疼痛已经让她看起来憔悴而狼狈,哪里还有一丝西狄第一美人的模样。

    贞元躺在尘土之间,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只是轻笑了一下,虚弱地道:“我效忠的从来都不是任何一个人,我只效忠我自己,效忠我所生长的故土……一直……以来,我抗争着,在所有人之间游走,我以为我能……咳咳……。”

    她轻咳了几声,唇角不断溢来,声音却意外地流畅:“我以为我终归是能寻一个强大的依靠,强大到能打破命运的无常……能打破我身上那些让我喘不过气的枷锁……我不想只做个棋子。”

    “所以,你就把心给了那个男人……你真是疯了,那个男人,没错,那个男人是很强大,强大到让世俗和天下为他折腰,可是他的强大是建立在他没有心上面,你这无异于以身饲虎!”芳官瞪大了眼,随后近乎愤怒地咬牙怒道。

    “呵呵……。”贞元微微侧过脸,低低地笑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贞元的气色竟然仿佛比原来好些了,芳官却知道那是——回光返照。

    “不,他有心的,他的心在那个女子的身上,我看见他看她的眼神,那么深沉,那么的……纵容,所以她拥有了翱翔于天地间的羽翼,可以那么恣意的活着,我……我只是也想得到那双自由的羽翼而已,同样是女子……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她。”贞元喃喃地道。

    芳官沉默了下去,是的,他们都知道那个她是谁。

    “但是,终归是奢望啊……是我的奢望,我没有办法挣脱这种命运,我以为我在冷宫里安分守己,也许就能活下来,但是有人给我一封信,若是我不能刺杀靖国公,那么……那么我们艳岛上所有的人都逃不过一死……阿嬷……没有阿嬷我活不到现在,我不能……不能让她不得善终。”贞元轻声道。

    芳官咬牙,目光阴冷:“百里赫云,一定是他,明孝虽然聪明狠毒,却没有这么深的眼光……。”

    “不过,这样也好,虽然有那么多痛苦的事情,但是西狄终归是我们的……我们的故土,有最蓝的天,最美的大海,最白和细软的沙滩……不要……不要再让有女子如我一般了……和亲,离家去国三千里,黄金屋,丝绢美玉着身,却终归不是……不是你我的家。”

    她轻叹了一声,一滴浑浊的泪水慢慢地滑过了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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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从遥远的回忆中醒来。

    芳官凄然一笑:“你看,这就我们的命运,至死,都没法子摆脱身为棋子的宿命。”

    “你……。”西凉靖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狠狠地瞪着他,他真是后悔当初把其他人都遣远了,真是低估了这个人。

    芳官低头看着他,讥诮地道:“你一定很好奇吧,这些和行刺你这位世子爷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也是半个死人,我便是告诉你又如何?”

    他顿了顿,冷笑:“当初贞元临死前,就说过你会是继国公爷之后,对西狄太平最大的威胁,若是有可能就要尽力除掉你,我虽然已经不再是西狄情报组织的操控者,也不想效忠任何人,但所谓物伤其类,贞元的这个遗愿,我终归是要为她完成的,原本如今西狄和天朝已经一统,不再敌对,今上虽对西狄皇族没有多少宽仁之意,但是这太平盛世,他却是担得的,至少,西狄不会再有艳岛奴,贞元的遗愿是不再让人威胁到西狄的安宁,不再有西狄皇室女会如她的命运一般凄凉,离家去国三千里,想爱不能,想恨不得,但是……。”

    芳官凑近已经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男人,轻声道:“而我不巧的是得到了一些情报有国公旧部打算要以打着你和国公爷的名义兴兵造反,甚至打算灭绝西狄那些被发配边远之地的皇族以复国公爷的仇是么,若是如此,西狄好容易换来的宁日,便又要终结了,所以,为了西狄,也是为了天朝,世子爷,你就和国公爷一样——去死吧,反正为国捐躯不也是你们这些武将们一直以来的夙愿么?”

    “……。”西凉靖张了张唇,想要说什么,最终却还是慢慢地倒在了地上,唇角慢慢地流淌出乌黑的鲜血来,他咬牙,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气力,翻过身子,压破了腰带上的一枚白玉。

    “砰——!”一声暴响,天空爆开一线焰火。

    芳官一惊,低头看去,只见西凉靖咽下最后一口气前,朝他露出了一丝残酷的笑,无声地道——那么,你就跟我一起死吧。

    反正,这世间,他也没有什么好值得留恋的了……若是死了,便下去向父亲,母亲,妹妹……赔罪吧,只,错付一片心,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愿来世,不再有那么多的苦。

    西凉靖缓缓闭上眼,凄然一笑。

    而芳官一抬头,周围瑟瑟风声已逼近——那是十四瑶光卫们接到信号逼近的声音。

    他从错愕中回过神来,看着已经没了声息的西凉靖,再看看自己的腿,他苦笑,果然还是托大了啊……当时为了能不引起西凉靖的怀疑,他根本就没有把自己的侍卫带来,只带了几个轿夫和安夏那不会武功的丫头,如今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不过,也没有所谓了,自己的这条命,原本就是贞元救回来的,如今完成了她的遗愿,也算是还了她一条命,两不相欠。

    听着那些象征着死亡的瑟瑟之音逼近,芳官闭上眼,神色平静地靠着身后的树。

    ……

    ——老子是分界线啊,分界线——

    “怎么,一切都顺利么?”幽暗的夜晚,凉风掠过幽幽深宫,长长地布满轻飘如幽魂,男子华丽阴幽的声线响起。

    “回陛下,一切都很顺利。”一道窈窕的人影单膝跪在华美的幔帐之前,随后将手里的小盒子递给了一边的小胜子。

    小胜子接过来后,打开看了看,便送进布幔之内,让那暗夜的主人观看。

    许久之后,那人淡淡地道:“嗯,这一次的任务,你完成得很好,去领赏吧。”

    那窈窕的身影却跪在地上,轻声道:“属下只想像主子求一样赏赐。”

    “哦,魅夏,你性子沉稳,难得你会开这个口,说吧,你想要什么。”布幔之内的人,似乎对面前的女子提出来的要求颇为感兴趣。

    魅夏迟疑了片刻,还是开了口:“属下想要……。”

    待她说完,室内一片沉寂,小胜子大怒:“魅夏,你这是疯了么,竟然向爷要这种东西,索求目标,这是叛逆!”

    魅夏忽然双膝跪地,以额头背,坚定地道:“魅夏自知辜负爷的栽培,所以愿意从今日往后,废去一身武艺,接受刑堂去骨之刑,却还是求此赏赐。”

    魅部杀神一身武艺,便是

    吃饭的本事,不知道废了多少功夫和心思才练成,甚至还有折损年寿换取武艺的,如今魅夏竟然许了这样诺,实在是让人——震惊,小胜子错愕之后,眼中闪过嗜血阴森的杀意。

    背叛爷的人,都要死!

    但是帘子里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却阻止了小胜子准备动手的动作:“呵……果然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也罢,你自去吧,爷从不亏待自己人,说了给你赏赐,便给你赏赐,你的要求,爷允了,你也不必过刑堂,只留下这一身司礼监教给你吃饭的本事,再自愿服下焚心丹,便去了罢。”

    “爷!”小胜子不敢置信,爷竟然这般大方,只是废掉魅夏的武艺,还有用焚心丹让她失去这些年在司礼监的记忆就放过了她!

    但是魅夏顿时感激地连连磕了好几个头,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多谢爷的再造之恩,魅夏没齿难忘。”

    随后,便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小胜子咬牙切齿地瞪着她背影,随后道:“爷,小胜子去亲自监督人废了她的武艺!”定要叫她疼死!

    随后便匆匆地跟了出去。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连公公忍不住摇摇头,打发着几个美貌小太监从布幔里出来,他亲自端了一碗燕窝进去伺候。

    “爷,您真的就这么让魅夏走了?”

    “嗯。”他懒洋洋地接过茶:“这不是一个结束,不过是一个开始罢了。”

    这话颇有深意,但是连公公未及细想,看向一边的盒子,随后颦眉:“爷,这贞元公主的骨灰,干脆全部倒海里得了,放在这里忒不吉利。”

    他淡淡地勾勒下唇角,眸色幽魅深邃:“她到底也算是为了这天下太平,一统四方的大业而死,本座原本给她的那封信,也没指望着她能真做到,不想还是有点本事的,除了靖国公,他的军权四分,天朝方才这般容易拿下。”

    连公公点点头:“爷的棋路一向走得又险又狠,她能做了爷手里的棋子,也是她的福分。”

    百里青垂下眸子,淡淡地道:“行了,看在此事的份上,把这个骨灰盒子分作两份罢了,一份取了撒在西狄海中,算是她魂归故里,另外一份骨灰就……就送到宁王那个那里罢。”

    连公公叹了一声:“是,宁王也是个痴情种子,虽然从来不曾要求爷放出贞元,甚至为贞元求命,但是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再纳正妻。”

    百里青闭上眼,懒懒地:“嗯……。”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何人不如此?

    ……

    一处安静而雅致的船舱里,有淡淡的阳光落在他的眼上,刺得床上虚弱的人有些难受地微微睁开眸子,下意识地看向身边,却见窗边一道窈窕削瘦的身影。

    “安……夏……这是去哪里的船?”

    那站在窗边的少女脸是失血过多似的惨白,看着人醒来,她扭头莞尔一笑:“爷,这是……去东瀛扶桑的船,在那里,一切都是新的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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