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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春色寄情人) 正文 第11章 变故

所属书籍: 情人(春色寄情人)

    庄洁是正在和医院谈购销合同,谈详细服务和售后的时候,接到了家里的电话。她先是挂了一次,等第二次的时候她才抱歉地出去接。

    寥涛告诉她,何彰化正在医院抢救。

    庄洁回来办公室,先朝院长道了歉,说后面工作会有人跟进,未来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联系她。随后拿着外套匆忙地出了医院。

    她带的实习生跟出来,着急地问她怎么了,眼见就要拿下合同了。庄洁和要好的销售打电话,让她来医院帮自己收尾。

    这家医院就是设备频出故障的那家,今天医院联系她,让她带着资料来一趟医院。院方有意再购置一台设备。

    这对庄洁是莫大的惊喜。

    她一面在网上订票,一面回住处收拾行李,然后直奔高铁站。等她找位置坐下来,又接到寥涛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说:“直接回家吧。”

    庄洁明白,这是宣布死亡了。

    她回来南坪镇时,何彰化遗体也才从市里拉回来。

    事故是在工厂车间里发生的,里面有一台原老板留下的大机械。何彰化喊了几亲戚说帮忙移出去,在搬移的过程中机械倾斜砸了下来。砸伤的人立刻送去医院,一个亲戚重伤,何彰化抢救无效身亡。

    庄洁根本来不及难过,就被指挥着去处理各种事情。先去市里把庄研接回来,路上交待他一些作为长子应尽的丧事流程。家里一团糟,光发讣告都争执不休。当地风俗如果家里有儿子,就要以儿子的名义发。不兴以女儿或妻子名义发。

    庄研身份尴尬,不是何彰化亲生,理不该以亲生子的名义送丧。但何袅袅年龄小,而且有些流程忌讳女人在场。单这个族里人就吵得不可开交。

    寥涛拍板,就让庄研以亲生子的身份发丧。庄洁刚把他接回来,就被亲戚扯着穿戴丧服。屋里长辈意见不统一,传统的坚持要在家里发丧,家里布置灵堂,不兴在殡仪馆。稍微开化的认为只要亡人体体面面地离开,具体流程在哪可以灵活。

    何彰化因为遗体稍微特殊,直接就从市医院转到了殡仪馆。庄洁把庄研跟何袅袅安排好,然后去了殡仪馆找寥涛。

    她被人指引到逝者化妆整容室,寥涛目不转睛地看着何彰化。陈麦冬穿着防护服,正要开始化妆。

    庄洁侧脸看寥涛,随后全程拉住她手。

    待整化好结束,陈麦冬朝逝者微微鞠躬,然后看了她们一眼,表示节哀。

    寥涛过去抚摸了下何彰化的额头,然后朝陈麦冬致谢。陈麦冬原本想阻止,不能直接触碰逝者,但看见寥涛的眼神没说出来。

    寥涛看了何彰化最后一眼,身一转,朝庄洁道:“回吧。后面还有一摊事。”

    殡仪馆布置好守灵区,庄洁回去接了庄研和袅袅,他们要一起在礼厅守夜。后半夜俩人依偎着寥涛相继打瞌睡,白天该哭的都哭完了,再充沛的精力也该耗尽了。寥涛苍白着脸看她,“你去外面歇一会吧。”

    庄洁因为腿残疾不能跪,坐着也不雅观,已经连着站五六个小时了。她先活动了一下腿,才一步步地往外挪,随便找个台阶就坐下。

    她开始捋思路,想接下来家里该怎么办?寥涛该怎么办?庄研和袅袅该怎么办?医院里还躺着一个重伤的亲戚,回头将是一笔不小的赔偿。

    当听见声音回头看,陈麦冬递给她支烟,她接过点上,接着陷入更深的沉思。

    陈麦冬看了眼她脱在一边的假肢,问她,“我有休息间,你要不要去歇会?”

    “不用,我想自己静会。”庄洁轻声回他。

    陈麦冬说了句:“节哀。”随后骑着摩托回了家。

    丧礼结束的第三天,庄洁送庄研回学校上课,庄研焉嗒嗒地趴在门上看窗外,缓缓地问:“姐,你什么时间回上海?”“过完头七

    吧。”

    “姐,我感觉这几天好像一场梦,我此刻正在梦里和你说话。”

    庄洁揉揉他头,“别想太多。”

    她把庄研送回校,随后折去医院看望重伤的亲戚,对方还在ICU。她同家属道完歉,又聊了会,往卡上存了八万块钱,说回头药费不够随时联系她。

    这种事谁也想不到,又是门里亲戚,家属也没太为难她。

    傍晚到家的时候寥涛坐在院子里,地上有五六支烟头,旁边桌子上丢着一个拆开的快递,里面是她发回来的膏药贴。

    庄洁也拉张椅子坐下,想安慰不知从何说起,索性沉默。

    “冰箱里有速冻饺子,你跟袅袅煮着吃吧。”寥涛说了句。

    “袅袅呢?”庄洁问。

    “楼上玩平板吧。”

    “我下午去医院了,先给二叔转过去了八万。又跟主治医师聊了会,估计后续还得十万八万。”庄洁摸出烟说:“将来多少会落点毛病,重活估计是干不了了。”

    寥涛没接话。

    庄洁转着手里打火机说:“将来出院肯定会要点赔偿。就看多少了。”

    大半天,寥涛吸了口烟问她,“你卡上还有多少?”

    “六万现金,三十万的基金。”庄洁算了下说:“我还有两张信用卡,额度各有十万。”

    寥涛回屋找出账本,拍在桌子上说:“家里还剩七万。你爸葬礼花了几万,收礼金几万,差不多能扯平。买房花的不提,光工厂都前后填了二十万。”随后补充道:“我这些年存了笔钱,也有十三万。”

    “你存私房钱干什么?”庄洁看她。

    寥涛没细说,这钱都是庄洁这些年往家里拿的,她没花,都私下攒着。

    “家里有什么打算?”庄洁问她。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厂里前后投了二十万,我绝对要继续干。先把你二叔的医药费和赔偿捂住。眼下每个月还有一万二的房贷,两套房,分了十年供。银行不会因为家里死人就不收你钱。”

    “我明天把基金卖了,把手头的钱都转给你。”庄洁问:“厂里的机器设备都买齐了?”

    “买齐了。”寥涛摁灭烟,朝她道:“喊袅袅下来吃饭。”

    何袅袅磨磨蹭蹭地下楼,筷子尖把一个饺子戳的稀巴烂。寥涛骂她,“不吃滚上去。”

    何袅袅把筷子一拍,带着哭腔同她顶嘴,“你整天就会骂人,除了骂人还是骂人!你骂庄研,骂我,还骂我爸!何媛奶奶说就是你太厉害了,你才把我爸克死……”

    “袅袅——”庄洁刚开口阻止,何袅袅脸了就挨了一巴掌。寥涛骂她,“滚上去睡觉。”

    何袅袅扭头就上楼。

    “妈你何必……”话没落,桌上的一盘饺子就被挥了出去。

    庄洁一句不再说,出去外面接电话。

    电话是公司同事打来的,她说这家医院太难搞,细节等她回来再说。院方也不着急签合同,说要跟庄洁沟通清楚再签,而且钱还没批下来。

    庄洁应下,说三天后回。

    她回院里的时候寥涛已经不在了,她拿着扫把清理了现场,然后上楼敲何袅袅的门。

    何袅袅蒙在被子里哭,庄洁掀开她被子,让她哭好了给寥涛道个歉。何袅袅有一兜一兜的委屈,说寥涛整天不讲理,整天就会骂人。还说她对何彰化不好,跟个没事人一样,一点也不伤心,一滴泪也没掉。

    庄洁问她这些是自己的看法,还是听人嚼舌根。何袅袅哭着说都一样。

    庄洁也累,安慰了这个安抚那个,索性让她哭个够,下楼骑着电瓶车出去转。她漫无目的地转,不知怎么就骑到了一片老坟地,坟是野坟,埋的不是死婴就是各种原因入不了祖坟的人。连座墓碑都没立。

    事后回忆她都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场幻觉。她看见一个穿着九十年代衣服的女人,肚子很大很大,她一直围着坟头转,而她身后趴着一个婴儿跟着她转。

    她吓坏了,以最快地速度冲回去。当置身于繁杂喧闹的镇里,她才敢回头去看那片黑黢黢的野坟。

    回上海那天是寥涛跟何袅袅一起送她。寥涛在停车场,庄洁交待何袅袅,“不要惹妈生气,气病了就没人管你。”

    何袅袅撇着鞋子,扭着头没说话。

    “有空了我带你去迪士尼。”庄洁又说。

    何袅袅伸袖口抿了下泪,转身跑回了车上。

    寥涛也没过来,远远地朝她挥手,让她进站。

    回去的高铁上她一直在想事情。她放心不下庄研,放心不下何袅袅,也放心不下寥涛。她也想起了离世的父亲。父亲去世那年她跟何袅袅一般大,而且在葬礼上奶奶全程指责和谩骂母亲,母亲就扛着肚子一滴泪没流。

    昨天晚上寥涛同她彻夜聊,说何彰化对得住他们两姐弟,无论在情感还是生活上,他从没有亏待过他们。而且他在她们母女最困难的时候,伸手拉了一把,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会把这个家撑下去,而且越来越好。

    庄洁在回上海的半个月后,终于下决心辞职,她打算回去帮寥涛。她递辞呈的当晚和王西夏聊,聊自己彻夜难眠,聊放心不下家里,聊寥涛生庄研时,奶奶偷偷把庄研抱走,寥涛疯了一样地闯到奶奶家,拼命才把庄研抢了回来。寥涛怕拖累了娘家,就带着自己租住在棚户区。自己那时残肢端发炎都不敢说,因为她清楚家里没钱。

    家里快揭不开锅的时候,何彰化找了过来,然后带她去骨科看医生,做了新的接受腔。在何彰化照顾她们母女几个月后,一天问寥涛愿不愿意跟他过,他带她们回南坪镇,给孩子重新安排学校。寥涛想也不想地应下,第二天就抱着庄研牵着她回了南坪镇。

    庄洁说何彰化不会表达,但他会在她们姐弟生日的那天写四个字,亘古不变的岁岁平安。他会给她们姐弟买当下时兴的衣服,买上学骑的自行车,买城里人才读的书籍。她同何彰化之间也和所有再婚子女家庭一样,双方都有一层难以言说的距离。

    王西夏听她一点点说完,说我早就料到这个结果,我知道你会回去的。上海有万万千千个庄洁,不缺你一个。而你妈只有你一个,你应该回去帮她。

    庄洁望了眼窗外的东方明珠,第一次觉得它也不过如此,电视塔而已。

    庄洁开始和公司做交接,十一月十五正式离职。部门同事对她不舍,一个接一个地轮番请吃饭。庄洁有时喝两口,就会把自己的经验分享出来,光跑没有用,要善于动脑善于用心,觉得实在啃不下就果断放弃,把精力花在另一家。这个社会什么人都缺,唯独不缺聪明人。绝对不要在院长或科主任面前耍心眼,他们能熬到这个位置有绝对的能力,自己才几斤几两?在他们面前玩心思只会显得自己滑稽可笑。

    同事问她,“那该怎么拿下?”

    庄洁说:“真诚。这个世界最能打动人也最容易被人察觉的就是真诚。其次就是部门培训时常说的信赖感,首先要做一个让客户信赖的人,只有这种条件下对方才有机会买你的产品。”

    众人起哄,让她再多传授点。庄洁说有些事要靠自己琢磨,要看临场发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说着从包里摸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都是自己当实习生时一点点钻研出来的。

    庄洁到家时有了醉意,手机响了几遍她才接通,寥涛说何袅袅离家出走了,留了信说是去上海找她。她一早就出来忙了,直到晚上回家发现她不在。

    庄洁安慰她别急,说她的年龄估计单独买不了票,就算买到列车员也不会让她乘坐。寥涛说她用何彰化生前的手机在网上买的票,里面有购票记录,她卧室的存钱罐也被砸了,而且去年给她办的身份证也不见了。

    庄洁倒不担心,这明显是经过缜密计划的。以她的头脑搞不好真能来上海。寥涛说她先去报警,调一下高铁监控看看。如果她真能凭本事去上海,她也没白生下她。刚挂电话就提示有一通未接,庄洁有预感地回过去,对方是上海站的工作人员,有一个小妹妹说和家人走散了,麻烦她过来接一下。

    庄洁接到何袅袅的时候对她刮目相看,问她吃饭了没?她背着包摇头,说高铁上的饭贵,看起来还没食欲。

    庄洁先带她去吃饭,吃饱了问她为什么闹离家。何袅袅手指缠着衣角说:“我一个人在家害怕。”

    “害怕什么?”

    “整天都我自己在家,晚上八九点妈才回来,我总感觉家里有鬼。”何袅袅说着就抿泪,“何媛奶奶老说爸爸会回来看,说他不放心我,我一听就害怕,我害怕爸爸回来把我带走。”

    庄洁哭笑不得,睡觉的时候告诉她人为什么会死,死了又会去哪。然后又描述了天堂的样子。何袅袅憧憬地说:“那我们也去吧。”

    庄洁骂她童言无忌,说天堂里有学校,去的不是时候就要接受教育。何袅袅一听就懵了,学校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存在。然后她就开始吐槽寥涛,说寥涛很暴躁,不能说事就事,她总会因为这一件错事就把曾经的错事都翻出来,爱算后账。

    “不是说事就事,是就事论事。”庄洁改正她。

    “管它呢都一样。”何袅袅继续说:“我长大会做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妈妈,就算孩子考零分是个笨蛋也没关系,我也不会骂她,更不会打她。”说着又提到了自己的作文,说她的一篇作文被打零分,说到这里她就很生气。

    “为什么打零分?”

    “因为老师让写”我的理想”,我就写理想是拆迁队长,将来我就指着这些学校说:拆、拆、拆、统统违建!”

    庄洁仰头大笑。

    待何袅袅睡着后,她出去给寥涛打电话,说她已经辞职了,先回去帮她一年,等稳定了再回上海。

    寥涛说行,帮她半年就行。

    庄洁说行李已经封箱陆续发回去了,让她不要随便拆,有几件是易碎品。接着又聊了两句袅袅。

    寥涛嫌何袅袅玩性大太天真,一点事不懂。庄洁在她这个年纪都会为自己分担家务了。庄洁劝她,说孩子原本就应该天真,早熟不是什么值得夸赞的品质。

    寥涛没接话。

    庄洁也察觉出这话不妥当,但也没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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