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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二十]

    “我在仁爱医院。”

    “行了,我现在过去,到了再给你打电话。”展若绫挂上电话。

    蔡恩琦在客厅收拾东西,展景越则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两人听到她断断续续的通话,不约而同问道:“谁被车撞了?”

    “林微澜,我初中同学。她住进医院了,我现在去看她。琦姐姐,你是不是要出去?顺便送我一程吧。”展若绫急急忙忙走进房间换衣服。

    “好,你别急,我先送你去医院再去我表姐那里拿东西。她在哪家医院?”蔡恩琦披上外套,接过展景越递过来的车钥匙。

    “仁爱医院。”展若绫换好衣服,走到玄关弯腰穿靴子,因为太急,套了两次才穿好,然后利索地拉上拉链。

    展景越靠到沙发上,笑着问蔡恩琦:“你知道怎么去仁爱医院吗?估计到时又打电话回来问我。”

    蔡恩琦瞪了他一眼:“你有意见吗?”

    “没意见。不过——”展景越笑着摇了摇头,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关掉电视机。

    “不过什么?”蔡恩琦追问着。

    展景越走到她身旁,伸手轻轻地揽了揽她的肩膀:“不过,我还是跟你一起出去吧,看完你表姐我们再去买菜。”

    蔡恩琦嫣然一笑,伸手挽住他的手臂:“那当然好啊。你自己说的呀,不许反悔!”

    助理走进病房,直直走向伫立在窗边的颀长身影:“钟总。”

    林微澜也将目光转向窗边。

    钟徛“嗯”了一声,骨节分明的手扶着窗沿,低头望向医院的门口,微垂的睫毛遮住了眼眸,也遮起了所有的情绪。

    医院的大门附近种了几株高大的梧桐树,即便是在冬天也依旧维持着生机,青绿色的叶子在冬日的阳光下轻微抖动着,折射出淡淡的流光。落日的余晖一点一点地从叶子间洒下来,在地上圈出一个个形状不一的金色的影子。

    过了几秒,他收回目光,转过头对助理吩咐道:“你先回去。”

    林微澜受宠若惊,连忙开口:“钟总,医生说我没事……”

    钟徛一手轻轻地敲在窗沿上,淡淡的说,“林微澜,我再等一会。”

    助理走出病房的时候顺手将门带上,病房又安静下来。

    几分钟过后,病房里响起低沉的声音:“林微澜。”

    林微澜听到老板叫自己的名字,连忙应道:“钟总,什么事?”

    老板这样站在病房里,虽然什么话也不说,但是毕竟是老板,何况是一个这么帅的老板,林微澜只觉得自己的压力前所未有的大。现在老板主动说话,不管他要说什么,林微澜都欢迎之至。

    她看到老板依旧站在窗边,侧脸线条刚毅,他轻蹙眉头,似乎在思索什么,“你初中在哪个学校读书?”

    林微澜没有想到老板竟然问这种问题,愣了好一会儿。

    老板并不催促她,只是静立在窗边,清峻的眉眼间没有丝毫不耐。

    半晌,林微澜终于回过神来,脱口而出:“A中啊!”

    钟徛微一颔首,仿佛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并不说话。

    林微澜觉得自己之前的回答太不礼貌,便重新回答道:“钟总,我初中在A中读书。”

    钟徛依旧将视线转向窗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A中。”

    A中。

    她初中也是在A中读书。

    有淡淡的笑意浮上嘴角,平日的冷漠疏离淡去,一张英气逼人的脸融在疏浅的夕阳中,无比地温和。

    林微澜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嗫嚅着开口:“钟总,我朋友等一下过来看我,不影响吧?”

    “不影响。”带着笑意的声音从窗边传过来。

    林微澜暗暗松了一口气,一边在心里想:老板今天心情似乎非常好、相当好。

    “有什么影响?”老板似乎是觉得有趣,又加了一句。

    看来老板今天心情真的很好。

    林微澜忽然想起一件事,被老板愉悦心情所感染,她忍不住说道:“钟总,我这个朋友以前也在N中读书,说不定她会认识你。”

    在林微澜的心里,老板这么出色,当年读书的时候也一定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所以她说的是“她会认识你”,而不是“你会认识她”。

    黑色的车子在南新大道上平稳地行驶着,展景越一边开车一边问:“你同学怎么会被车撞到?不严重吧?”

    展若绫坐在后座右侧,答道:“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崴到脚了,不过听她说似乎不太严重。”

    轿车下了环道,开上公路。

    展若绫一边听蔡恩琦和展景越聊天,一边望着车窗外的风景。

    远远地看到一栋恢弘壮阔的大楼,有几分熟悉,印象中似乎曾经在哪里看到过。

    疑惑间,车子渐渐驶近,大楼正门上方那六个字变得越来越清晰——正是她在回国的飞机上看到的圣庭假日酒店。

    酒店设计是仿宫殿式的,大门装修得富丽堂皇,气派非凡,却又不至于显得俗气。门口外有一座巨大的圆形喷泉,一道道雪白的水柱从泉眼里冒出,沿着特定的轨迹高高地喷射到半空中,然后又准确无误地落回水池上。

    车子开得很快,只是一秒钟的时间,酒店便在车窗外一闪而过。

    她收回目光,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额头。

    唉,说过不再想这些的啊。

    仁爱医院跟圣庭假日酒店只隔了两个路口,黑色的车子一个拐弯,便稳稳地停在仁爱医院门口。

    展若绫拿起手袋,打开车门走下去,展景越叫住她:“阿绫,你回去之前先给我们打个电话,看看到时能不能顺便过来接你。”

    “知道了。”展若绫向车子里的两个人挥了挥手。

    寒风一阵阵地吹过来,她拉紧了外套,走进医院大楼。

    黑色的轿车没有马上开走,依旧停在医院大门外。

    展景越将目光从那抹纤细的身影收回来,转向蔡恩琦:“阿琦,我这个妹妹以前性格挺开朗的,但是自从我弟弟去世之后,她的话就越来越少了,从西班牙回来后,说话就更少了,在家人面前还好,到了外面基本就不怎么说话。她回来这么久,也很少出去……”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妈妈前两天还向我打听,问她有没有谈恋爱……”

    蔡恩琦握住他的手,柔声说道:“她一个人在西班牙过了这么多年,我们也要给时间让她适应。”

    “算了,她也长大了,自己有分寸的……”展景越反握住她的手,语气一变,“好了,我们去你表姐那里吧。”

    落日的最后一缕余晖穿过钢筋水泥的丛林,温柔地泻到地板上,洇出一圈浅色的光晕。

    展若绫刚走进仁爱医院的大楼,手机就响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余知航的名字,她接通电话:“喂,你好。”

    略微低沉的声音隔着手机传进耳朵:“展若绫,我是余知航。今天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顿饭?”

    展若绫心里记挂着林微澜,也没细想就说:“非常抱歉!今晚有事,我朋友住院了,我要去医院看她。”

    余知航微微沉吟,“住院?哪家医院?我认识几个医生,可以介绍一下。”

    展若绫下意识地回答:“啊,谢谢你!她伤势不严重,应该很快就能出院了。”

    余知航通过手机听到走廊上医护人员和家属的说话声,他笑了笑,说道:“展若绫,那你先去看你的朋友吧,等你哪天有空我们再约。”

    展若绫挂了电话,从通话记录里找到林微澜的号码拨过去:“我到了,你在哪个房间?”

    “我在317号房。”

    “317?往右边走吗?”

    “对,尽头的那间。展若绫,你赶快过来,有一个惊喜等着你!”林微澜其实也不肯定这对展若绫来说算不算得上惊喜——顶头上司跟她是中学校友,不过在林微澜看来也说得过去。

    那头的展若绫皱了皱眉头:“林微澜,你躺在那里已经够让我惊心的了,还想让我的心脏受什么刺激啊?”听她的口气,似乎被车撞伤住进医院就跟参加奥斯卡颁奖典礼一样,惊喜不断。

    她走到尽头那个病房,一把推开白色的门。

    靴子的拉链撞击在羊皮上,发出一记细微的声音,悦耳动听。

    白色的空间十分宽敞,她一眼就看到病床上的人,直直地走过去,“你还真是不小心,崴到哪只脚了?”

    “左脚,没事,不严重。”

    展若绫低头察看她的左脚,抬起头:“幸好只是皮外伤……你跟他说了没有?”

    “已经说了。”林微澜脸颊微微一红,声音略微放低,“他晚上过来。”

    “行了,在他过来之前我就呆在这里吧。你吃饭了没有,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我去买。”

    “你说午饭吗?现在都四点了,我显然吃过了。晚饭还早着呢。”

    林微澜坐直身子,伸手指了指窗边的人,“哦,对了,展若绫,给你介绍一下,我老板……钟总,这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个朋友,她叫展若绫,以前也在N中读书。”

    展若绫也想起病房里还有一个人,她刚才进来的时候只匆匆地瞥了一眼并没仔细看,听到林微澜的话,转身望过去。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站在窗边,颀长挺拔的身躯融在午后温暖浅碎的阳光中,乌黑的短发上泛着浅浅的金光,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

    那一刻,她的身子像是钉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她只觉得眼角一热,泪水几乎就要夺眶而出。

    钟徛!

    真的是他。

    虽然这么多年没见,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钟徛毫无顾忌地看着她,剑眉挑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唇边勾出一抹淡淡的笑:“展若绫。”

    空旷的病房里,只剩下他的话音在耳边回荡。

    展若绫。

    不轻不重的三个字,仿佛经过了无尽的等待,蕴藏着无穷的决心。

    声音不高不低,缓缓道来,她听得一清二楚。

    一个字一个字地。

    清晰无比。

    八年的时间,他的声音已不复年少时期的清越爽朗,掺入了一丝成熟男人特有的低沉与磁性。

    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竟然还记得她——他们已经八年没有见面了。

    展若绫茫然地伫立在病房里,喉咙发不出声音,眼睛又酸又涩,视野也开始变得模糊。

    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她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那次同学聚会,听到言逸恺说他再也不回来了。

    病房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曾经无数次在脑海里想象与他见面的情景。

    在西班牙的五年,她反反复复地想,他只是去当交换生,应该会回国的,他们毕竟是高中同学,还有再见面的可能。只要他回来了,只要他们都去参加同学聚会,她就有可能再见他一面。

    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么一番情景。

    曾经日思夜想的人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面前,如此自然地叫出她的名字——在她一点准备都没有的情况下,甚至还来不及伪装。

    过去八年,几番梦回,希冀着与他重逢,在伊比利亚半岛的五年,遍尝寂寞与孤独,多少个夜晚从睡梦中醒来,脑海里却都有一句“再也不回来了”不断萦绕。

    如果没有那五年,或许她可以微笑着对他说:“嗨,钟徛,好久不见。”

    可是,那八年,包括在西班牙的五年,始终还是在她生命里留下了印记。

    她终究没有办法像年少那时一样平静地跟他打招呼。

    很长时间里,她只能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而他,显得非常耐心,漆黑的眼睛直直地、动也不动地看着她,似乎希望从她脸上找到什么。

    不断有人从走廊上走过,时不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在这些嘈杂的响声中,展若绫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眨了眨眼睛,费力地扯起嘴角,艰涩地吐出一句话:“钟徛……嗨。”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短短的一声招呼,几乎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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