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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屋内精灵

    托马斯·贝雷斯福德夫人在长沙发上挪动了一下身子,百无聊赖地朝窗外看去。窗外视野并不深远,被街对面的一小排房子所遮挡。贝雷斯福德夫人长叹一口气,继而又哈欠连天。

    “我真希望,”她说道,“出点什么事。”

    她丈夫抬头瞪了她一眼。

    塔彭丝又叹了一口气,迷茫地闭上了眼睛。

    “汤米和塔彭丝还是结了婚,”她诵诗般地说道,“婚后还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六年之后,他们竞能仍然和睦相处。这简直让人不可思议。任何事情的结局都是你始料不及的。”

    “多么精彩的言辞,塔彭丝。可惜并没有什么独到之处。

    著名的诗人和更为著名的牧师过去也曾如此说过,倘若你能原谅我这样说的话,他们都说得比你更精彩。”

    “六年前,”塔彭丝继续说道,“我就发过誓,只要有充裕的钱去买东西,只要有你作为丈夫,我的整个生活就应该是一首辉煌的、甜蜜的诗歌。你似乎熟悉的某位诗人就是这样说的。”

    “是我、还是钱使你厌烦了?”汤米冷冷地问道。

    “厌烦?你用词不当,”塔彭丝友善地说,“我只是习惯于我自己的祷告,仅此而已。这正如人不到头疼脑热,就绝不会想到能用鼻子自由地呼吸是多么惬意。”

    “你让我清静一下好吗?”汤米建议道,“你最好在附近找其他的女人,带她上夜总会去。诸如此类的事,随你的便。”

    “这毫无用处,”塔彭丝说,“你在那儿也只能看见我和其他男人在一起。我真应该完全了解体居然不介意其他女人,而你也绝不会相信,我过去对其他男人也不在乎。女人就是这样,通情达理。”

    “男人们也仅仅是出于谦虚,才往往拿最高分的。”她丈夫低声说道,“塔彭丝,你到底怎么啦?为何老忘不掉令人心烦的事?”

    “我也说不清。我只是想要有点什么事发生就好了。令人兴奋的事。汤米,难道你就不再想追捕德国间谍了吗?想想我们经历过的那些危险而又刺激的日子。当然啰,我知道你现在或多或少还在干谍报机关里的事,但是那纯粹是坐办公室的工作。”

    “你的意思是你倒宁愿他们把我送到最阴暗的俄国去,装扮成布尔什维克的走私贩酒者,或者类似的角色。”

    “那可并不理想,”塔彭丝说,“他们不可能让我和你一块去。而我是那类特别闲不住的人。管他是什么,只要有事干就行。这就是我整天说个不停的意思。”

    “真是妇道人家的见解。”汤米嘲讽道,挥了挥手。

    “每天早餐后,只需二十分钟,我便能使一切保持尽善尽美。你该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是吧?”

    “塔彭丝,你的家务活是无可挑剔的。简直到了简单划一的程度。”

    “我确实喜欢别人感恩不尽。”塔彭丝说道。

    “你当然忙于你的工作,”她接着说,“但是,汤米,请老实告诉我,你就真没有暗地渴望着有点刺激,期望着什么事情发生?”

    “没有,”汤米矢口否认,“至少我不这样想。希望发生事情是非常合情合理的,然而所发生的事情可能会令人不快。”

    “想不到你竟然如此深谋远虑。”塔彭丝叹了口气,“难道你内心深处对浪漫情调、对冒险、对生活压根儿就没有强烈的渴望?”

    “塔彭丝,你最近究竟一直在看什么书?”汤米问道。

    “想想看,那会多么令人兴奋,”塔彭丝继续说着,“倘若我们听到一阵喷喷的敲门声,走过去打开门,一具尸体就摇摇摆摆地闯进屋来。”

    “如果是具尸体,那就完全不可能摇摆着行走。”汤米挑剔地说。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塔彭丝辩解道,“在他们奄奄一息之前,总是踉跄地倒在你面前,只能气喘吁吁地吐出令人捉摸不透的几个字,‘花斑狗’,或者诸如此类的话。”

    “我建议你认真学一学叔本华①或者伊曼纽尔·坎特的哲学课程。”汤米说道。

    ①叔本华(SchopenhaLjer):德国唯心主义哲学家。——译注。

    “对,这倒对你很适合。”塔彭丝针锋相对,“你愈来愈大腹便便,无所事事。”

    “谁说的:“汤米愤慨地说,“倒是你有闲心做健美运动去保持身材苗条。”

    “人人都如此。”塔彭丝说,“当我说你愈发大腹便便,仅是一种隐喻罢了。我的真实意思是你愈来愈发福了,变得既时髦又潇洒。”

    “我真不明白究竞是什么使你着了魔。”她丈夫说道。

    “冒险精神,”塔彭丝压低嗓门说,“这要比渴望浪漫情调更让人兴奋。当然,有时我也追求浪漫。我梦想邂逅一位男人,一位英俊潇洒的男人——”

    “你可是邂逅了我。难道我还不能让你满足吗?”汤米说。

    “一位棕色皮肤、瘦削身材而又特别强健的男人,他能驾驭世间的一切,能套住所有桀骜不驯的野马——”塔彭丝自顾梦呓着。

    “还应该穿上羊皮裤,再戴上牛仔宽沿帽。”汤米讥讽地插了一句。

    “并且,他长期居住在人迹罕至的荒野里,”塔彭丝毫不理会,“我要他对我一见钟情,疯狂地掉入爱河之中。而我呢,当然要保持贞操,断然拒绝他的求爱。我肯定要信守我的结婚誓言。但是,我的内心却会秘密地与他同在。”

    “妙极了,”汤米接着她的话头,“我常希望我能邂逅一位无与伦比、金发碧眼、美丽动人的姑娘,她疯狂地掉人爱河之中。与你不同的是,我并不会断然拒绝她——坦率地说,我敢非常肯定我决不会那样做。”

    “那属于粗鄙的禀性。”塔彭丝说。

    “你究竟怎么啦,塔彭丝?你平常可从不以这种语气说话的。”汤米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很长时间以来,我内心一直如沸水般无法平静,”塔彭丝说,“要占有你想要获得的一切是多么危险,这也包括你有充裕的钱去买东西。你看,商店里总有那么多的帽子出售。”

    “你不是已经有大约四十顶帽子了吗?”汤米说,“并且它们都差不多是一个款式。”

    “像那类帽子,它们倒真不一样,相互之间都有细微差异。今天上午我在维奥莱特商店就看见一顶相当不错的。”

    “除了不断地去买那些对你毫无用处的帽子外,你就不会干点更有趣的事……”

    “正是如此,”塔彭丝说,“你的话千真万确。倘若我有更有趣的事去做,我相信我应该处理得有条不紊。唉:汤米,我真希望有点令人刺激的事发生。我认为——我真的认为这对我们大家都好。如果我们能发现一个精灵——”

    “哼:你说这番话,真让人莫名其妙!”汤米说。

    他站起身来,向写字台走去。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张小小的快照相片,并将它送给了塔彭丝。

    “啊!想不到你把它们都冲洗出来了。这张是什么?是你拍房间的那张,还是我拍的那张?”

    “当然是我拍的那张。你拍的无法冲洗出来。你拍的照片总是曝光不足。”

    “这可真是了不起,”塔彭丝说,“你还能想出一件你能比我干得更好的事来。”

    “荒谬之极的言论!”汤米不满地说,“但我暂时不与你计较。我想让你看看这个。”

    他指着照片上的一小道白斑。

    “这有什么,这只不过是在底片上的一条擦痕而已。”塔彭丝不以为然。

    “你完全错了,塔彭丝。那是一个精灵。”

    “汤米,你胡说什么?”

    “你自己瞧!”

    他递给她一个放大镜。塔彭丝透过放大镜仔细地审视着照片。是啊,稍稍凭借幻想,在照片上的那道斑痕确实显现出一个小巧的、长着翅膀的精灵,就站在壁炉围栏上。

    “它居然长着翅膀:“塔彭丝惊叫道,“多么让人吃惊,我们的房间里竟会有精灵。噢!汤米,我们是不是应该写信告诉科南道尔?你认为她是否会给我们美好的祝愿呢?”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汤米说,“你整个下午不是一直很渴望发生什么事吗?”

    正在这时,门开了。一位十五岁左右的瘦高男孩走了进来。从相貌上看,还真难判断他是个男仆,还是个小听差。他以十分温文尔雅的口气问道:“你有空吗,夫人?刚才有人在前门摁铃。”

    “但愿艾伯特你不会去看电影。”塔彭丝叹了一口气。在她点头表示认可后,艾伯特走出了门外。“他现在正模仿长岛的男仆行事。感谢上帝:我终于纠正了他向客人要名片,再用托盘把名片送给我的习惯。”

    门再次打开,艾伯特郑重其事地说:“是卡特先生阁下。”听他的口气,来者似乎是王室的成员。

    “是警察局长!”汤米小声说道,颇感惊异。

    塔彭丝欣喜若狂地跳起来,跑去迎接客人。来者高高的个子,满头灰发,目光敏锐,脸上露出倦乏的笑容。

    “卡特先生,见到你真是、真是太高兴了。”

    “非常感谢,汤米太太。现在请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日常生活如何?”

    “很满意,只是太乏味。”塔彭丝答道,两眼闪闪发光。

    “那再好不过了!”卡特先生说,“我显然觉察到你情绪正佳。”

    “是啊!你的话听起来多么让人兴奋。”塔彭丝说。

    艾伯特仍然以长岛男仆特有的姿势把茶端进来。在他无可指责地做完这项工作后,便悄悄关上门,走了出去。这时,塔彭丝又大声说道:“卡特先生,您真有什么事让我们去做,是吗?你要送我们到最黑暗的俄国去执行某项使命吧?”

    “并非如此。”卡特先生说。

    “但终归有什么事吧。”

    “是的——是有点事。我想你不是那种回避危险的人,对吧,汤米太大?”

    塔彭丝的眼睛闪烁着兴奋的神情。

    “我们侦察处确实有点事要做——我设想——我也是刚想到——这项任务可能会适合你俩。”

    “请赶快告诉我们。”塔彭丝已经迫不急待。

    “我发现你订阅了《每日论坛》。”卡特先生继续说道,随手从桌子上拿起那份报纸。

    他翻到广告栏,用手指了指一条广告,并把报纸推给桌子对面的汤米。

    “请大声读一下。”他说。

    汤米大声读道:

    “国际侦探所,所长:西奥多·布伦特;提供私家侦探服务。本所拥有大批严守机密、技术精湛之探员。绝对明察秋毫。免费咨询。地址:霍尔哈姆大街118号,邮区代码W.C。”

    汤米疑惑地看着卡特先生,后者点了点头。

    “该侦探所濒临关闭已有一段时间”他低声说道,“我的一个朋友以极便宜的价格买下了它。我们正设法使其再次运转——比方,先尝试六个月。其间,该侦探所必须有一位所长。”

    “西奥多·布伦特先生为何不接着干呢?”汤米问道。

    “我认为布伦特先生办事太轻率。事实上,伦敦警察厅已经干预此事。女王陛下已批准将其拘留,他自然对我们想了解的东西不会透露半个字。”

    “这点我明白,长官,”汤米说,“至少,我想我是清楚的。”

    “我建议你向你的办公室请假六个月。理由是身体状况欠佳。当然,如果你想以西奥多·布伦特的名义开办一个侦探所,那也与我毫不相干。”

    汤米坚定地看着他的上司:“还有别的指示吗,长官?”

    “我相信布伦特先生已经办理过几件涉外事务。你要特别留意那些贴着俄国邮票的蓝色信封的信件。它们都是由一位火腿商寄出,他急切要找到几年前到我们国家来避难的妻子。你把邮票弄潮,便会发现写在邮票背面的数字十六。你要复制这些信件,然后把原件送给我。更重要的是,如果有人到你办公室提及数字十六,不管是谁,你都必须立刻通知我。”

    “我一定照办,长官!”汤米说,“就这些要求吗?”

    卡特先生从桌子上拿起他的手套,准备告辞。

    “你可以随心所欲地管理该侦探所。我还认为。”他双眼诡秘地眨了眨,“这项工作可能会满足尊夫人的好奇心,她可以在某些普通侦探工作中一试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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