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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洗牌 第二章(中)

    交通部长长叹一声,里面有着无限的忧郁和内疚,“不会了,弗朗西斯,再也他妈的不会了。”又一个“罪人”就这样迅速忏悔“伏法”了。

    整个政党都欠着弗朗西斯•厄克特的人情,这是人人心知肚明的事情。而这次选举之后,人情债就得好好还了。

    突然间,沉思中的厄克特被一位狂热的“女粉丝”带回了现实。面前这女人的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双颊通红,粗重的呼吸中混合着长年累月的鸡蛋和豆瓣菜三明治的味道。这是狂躁而烦热的一天,她也早就把矜持与谨慎抛诸脑后了。

    “厄克特先生,给我们讲讲你的计划吧?下次选举的时候你还会在任吗?”她没头没脑地问道。

    “你是什么意思呢?”他有些惊讶地问道,看眼神明显是被冒犯了。

    “你有没有考虑退休呢?你已经六十一了,对吧?下次选举可就六十五往上了。”她不管不顾地追问着。

    他弯下高大瘦削的身躯,以便直视她的眼睛。

    “贝利太太,我的身体、脑子都还挺好使的,在很多地方我可是刚刚进入政治生命的高峰啊。”这句话是一字一句从嘴缝里挤出来的,之前语气里的那些善意也荡然无存,“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很多事情想要去完成。”

    他转身离开,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不耐烦。不过从内心深处,他知道贝利太太的话不无道理。年轻时那飞扬的神采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他以前爱开玩笑讲的那样,“黄金变白银”了。他有意识地把头发留长些,好像这样就可以弥补岁月流逝带来的遗憾。他的身材一天天瘦弱下去,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刚刚合身地穿上传统标准剪裁的西装。一双蓝眼睛也在度过的无数个寒冬当中越变越冷峻。由于身材高大,身板笔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总是格外引人注目。但有一次经过一位官员身边时,那个人告诉他,他的笑容就像骨灰罐的把手一样冷。“真希望你的骨灰也早日放进去,你这老混蛋。”那人甩出这么一句狠话。厄克特早已人非壮年了,这一点拼命藏都藏不住,连他自己也没法自欺欺人。经验丰富又有什么用,岁月不饶人哪。

    多少年来,他亲眼见证了那些能力天赋远不如他,只是年轻一点的人比他更加不平、不情愿。多少次他得在他们搞砸之后给他们安慰、帮他们擦屁股,还要隐藏他们的秘密,帮他们扫清前进的道路。是的,他们欠他很大一笔人情账!他还算有时间去写下属于自己的浓墨重彩的一笔,但他和贝利夫人都知道,时间不多了。

    虽然他已经转身离去,贝利夫人还是紧追不放,滔滔不绝地跟他谈论关于高街购物中心单向系统的提案。他祈求般地抬起双眼在人群中找寻,终于和莫蒂玛的目光相遇,她也正在房间的另一头忙着和一群人点头哈腰。只需一眼,她就知道丈夫早就需要解救了,于是赶紧来到他身边。

    “女士们,请原谅我们。计票结束之前我们必须得回宾馆收拾收拾。万分感激你们的帮助。弗朗西斯简直离不了你们啊。”

    厄克特甚至对贝利夫人挤出了一个笑容。这笑容就像一只蜉蝣,生命短暂,还没开头就收了尾,但已经足够达到修补关系的目的。他快步走向门口,不料正和主持说再见时,却被竞选代理人的一个手势给留下了。代理人正在打电话,另一只手则匆忙潦草地做着笔记。

    “正在统计最后的一些票数呢,弗朗西斯。”她解释道。

    “我就奇怪了,这事不是一个小时前就该做好的吗?”他嘴角露出一个玩笑的表情,但这丝笑容远在到达眼角前就彻底消失了。

    “和上次比可没那么乐观,”她被这貌似玩笑的责备羞红了脸,“我们的很多支持者好像都待在家里没出去投票。数据没那么好分析,但我怀疑基本上是往下走的趋势。不好说下滑多少。”

    “这些该死的。他们真该好好尝个几年反对党掌权的滋味。这样说不定他们就能挪挪尊臀,出去投票了。”

    “亲爱的,”他的妻子柔声安慰道,就像以前无数次遇到类似情况时一样,“真不大气。将近两万两千票,我们争取到了多数,下滑一点儿又怎么样,是吧?”

    “莫蒂玛,我可不觉得这是应该大气的时候。我觉得又热又累,那些人对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喋喋不休,我都受不了。看在上帝份儿上,带我离开这个地方吧。”

    他大步流星地迈出门去,她则赶忙转过身,对着人挤人的房间挥挥手表示感谢和道别,结果刚好看到落地灯“轰”地一下倒在地上。

    编辑办公室里常常弥漫的那种有节制的恐吓气氛此时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挥之不去,仿佛随时就要爆发的恐慌感。第一版早已经印刷出版,头版头条的标题大胆地写着:“稳操胜券!”但当时是下午六点,离投票结束还有四个小时。《每日纪事报》的总编辑冒险预测了竞选结果,以便在报纸上市时能吸引最多人的眼球。如果他的预测是对的,那就是抢到了新闻首发的先机。如果不幸猜错,那他的处境就将如同池塘水淹到脖子,而且身边围满了虎视眈眈的鳄鱼。

    这是格雷维尔•普雷斯顿作为报纸总编辑经历的第一次选举,他感觉可不怎么好。从不断变化的头条标题,不停催促政治新闻记者给他最新消息以及越来越耸人听闻的训话,就可以看出他有多紧张。他几个月前才坐上这个位子,是《每日纪事报》的新老板提拔的,给他下了最简单但最不容置疑的指示,“成功”。根据签订的合同,他没有失败的余地,也永远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当然,对于之前在这里工作过却因为失败而离开的前辈,他也没表现出任何同情与遗憾。

    会计人员要求公司在财政上要立刻达到一个令人满意的程度。如此一来,无情的裁员就波涛汹涌起来。很多高层人士发现自己被“合理遣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经验不足但便宜得多的后来人。这样做倒是省了钱,但公司士气一落千丈。裁员让侥幸留下的员工人心惶惶,忠实的读者们莫名其妙,而普雷斯顿则时刻觉得自己的“死期”很快就要到来。面对这种糟糕的情况,他的老板打定了主意绝不施以援手。

    普雷斯顿制定了增加发行量的策略,这使得报纸进入了低端市场。但要喜获普雷斯顿所承诺的丰收则还需拭目以待。这个矮个子男人刚进驻报社的时候,有着拿破仑新皇登基一般的万丈豪情。但现在焦头烂额的工作导致他体重骤降,必须要用带子勒紧裤腰带,还需要大量的咖啡才能保持清醒。不计其数的汗珠常常从头发里滴落到眉毛上,使鼻梁上那副厚厚的“酒瓶底”不断滑落,同时也冲走了他曾经的优雅从容和果断干练。曾经他十指一扣,就能有绝妙的好点子,现在一双手总是不耐烦地乱舞。内心深处的不安蚕食了他精心打造的外在权威,他再也没有那种可以随机应变的自信了。他觉得自己可能任何情况都应付不了。他甚至没心情再和自己的秘书共度春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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