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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晌贪欢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只羡鸳鸯不羡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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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什么样我没见过?还遮遮挡挡的,无聊。”晚晴走到床边,双臂环胸,居高临下的目光将他从头刷到脚,然后翻了个白眼。

    霍砂感觉身上的被子变成了空气,不自在地别过脸,道:“我不像你,没羞没臊的。”

    晚晴坐下,笑道:“好个礼仪人也,让我瞧瞧你读的什么书!”说着把手伸进他枕头底下,摸到一本书,便要拿出来。

    霍砂本想找到五色菩提果,给她一个惊喜,眼下还没找到,自然不想她知道,按住她的手腕,急红了脸,道:“就是一般的经书,你别看了。”

    “一般经书你这么紧张作甚?骗小孩儿呢!”晚晴使劲掰他的手,他力气极大,掰出她一身汗,他纹丝不动。

    晚晴眼珠一转,左手疾出,偷袭他腋下的渊腋穴。霍砂对她的路数了然于胸,早有防备。两个在床上扭打起来,被子被踹到角落里,床棱摇戛,几乎散架。

    霍砂一扭头,看见穿衣镜里自己赤身压着她,像个逞凶的禽兽,脸上腾地烧起来了。晚晴面朝下,双手被他反剪背后,活鱼似地扑腾。霍砂低头谛视她白腻腻的一截后颈,喉结滚动,不觉松了手。

    晚晴一骨碌爬起来,从枕头底下掏出那本书,封面上写着三官经。

    居然真是正经书!晚晴大失所望,又不死心,翻开一页,露出得意的笑容。这一页上赫然画着不着寸缕的一男一女,在浴桶里搂抱亲嘴。

    “你果然在看见不得人的东西!”晚晴板起脸,整一整发髻,化身道学先生数落他:“你伤还没好,清心寡欲,保养身体才是要紧,不可兴起这等邪念。倘若交感频繁,阳气流泻过多,岂非又添症候?”

    霍砂用被子盖住下身,一言不发,垂眸听着,越听邪火越旺。晚晴浑然不觉,捉住他的小辫子,说得起劲。

    霍砂欲堵住她动个不停的两片嘴唇,做那春宫图上的事,又怕她恼。忍了半日,夜色已阑,晚晴住了嘴,倒了杯茶两口饮尽,踱至窗边,推开窗牖。

    屋脊之上一轮明月大放光芒,清人肺腑,晚晴仰头看着,道:“穿上衣服,跟我去个地方。”

    两人来到太素峰顶,这里离秋水峰不远,但常年积雪,皑皑茫茫的一片,无人居住,宛如广寒宫阙。

    并肩立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晚晴伸手一指,道:“你看那面石壁上的影子像什么?”

    霍砂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面光滑如镜的石壁约有二十丈宽,七八丈高,月光将高处的两株松树影子投射其上。松枝偃蹇,旁逸斜出,风吹影动,左攻右守,右击左拒,若即若离,变化多端。

    霍砂笑道:“像两个人舞剑。”

    晚晴点了点头,掏出酒葫芦饮了一大口,道:“昨晚我无意间经过此处发现的,只有月圆之夜,站在这块石头上才能看见。”

    霍砂心中一动,道:“你对别人说过不曾?”

    晚晴道:“别人又看不懂,有什么好说的?”

    霍砂抿住嘴唇,唇角笑意泄露。静观良久,晚晴飘身后掠,她穿着银白色挑绣百花裙,月光下宛如银凤飞舞,剑光一卷,便向他攻过来。

    霍砂手腕微侧,长剑递出,玄青色衣衫展动,与她左右盘旋,恰似石壁上的树影。

    两人均是武学奇才,心有所悟,剑随心动,便有许多精妙绝伦的新招。斗至酣处,剑气掀翻银海,六出奇花飞滚滚,冰霰降地,淅沥有声。晚晴身形夭矫,在剑影下游走自如,玉颜绿鬓,一笑琅然。

    霍砂想风花雪月,不过如此。

    收了剑,两人在岩石上站定,心中俱是欢喜,晚晴道:“你说这是不是世上最厉害的剑法?”

    霍砂不假思索,道:“当然是。”

    晚晴笑道:“你说了不算,得找人试试。”偏头作寻思状,道:“就找梵宗罢。”

    梵轸,孤落那,多陵被杀,梵宗不会善罢甘休。等他再派人来,便太被动了,干脆去堕和罗做个了断。这是霍砂心中的盘算,并未对晚晴说起过,闻言怔怔地望着晚晴,她清亮的目光直照进心里。

    为何她能看出他要去找梵宗,却看不出他对她的爱是哪一种?

    她到底是聪明还是糊涂,霍砂想不明白,低下面孔,道:“你不了解梵宗,他太危险了,我不想再连累你。”

    晚晴道:“我不了解他,但我了解你啊,就你这脑子,还没见到梵宗,便被人骗没了。你可是我们掬月教的教主,万一被骗到什么不体面的地方,叫人知道了,还不是丢我的脸?”

    霍砂道:“我哪有这么蠢?我只是不会骗人,但也不会被人骗。”

    晚晴摆了摆手,道:“休要狡辩,等你大好了,我们一道去堕和罗,就这么说定了。”

    霍砂拗不过她,甜蜜和担忧在心中交融,毕竟还是笑了,目光又落在石壁上,道:“给这套剑法取个名字罢。”

    晚晴道:“我早就想好了,就叫掬月剑法。等阿绣和桑重的孩子长大了,我便把这套天下第一的剑法传给他。”

    次日早晨,小雨纤纤,阿绣浑身酸软,本来不想下床,一想晚晴约了温行云吃午饭,便躺不住,起来收拾妥当,走到晚晴房中,唠叨了一个多时辰才离开。

    春晖楼的厢房是晚晴常年包下的,布置一番,已是巳牌时分。雨势愈发缠绵,窗外池荷跳珠,散了还聚,一窝窝的,好似水银,泻入清波。

    晚晴欹窗而立,忽一擡眸,便看见了在等的人。他撑着一把青绸伞,紫竹柄上系着月白流苏,长衫也是月白色,浥尽轻尘。

    经过一架蔷薇,他站住脚,伞向身后倾斜,露出苍白俊秀的脸,仿佛能看见她,隔着溟蒙烟雨笑了。

    晚晴在廊下迎接他,道:“温阁主,你一个人来的?”

    温行云收了伞,唇角笑意未谢,嗯了一声,道:“钟姑娘不也是一个人么?”

    晚晴直言道:“我不算一个人,我只是人家的一个分身,你已知道了,不是么?”

    温行云道:“在我心里,你是完整的一个人,谁也不能取代。”

    晚晴垂下眼,看着伞上的水一滴滴落在地上,笑了笑,转身进屋坐下。温行云放好伞,在她对面落座。桌上鲜异果品,山珍海错,馨香扑鼻。

    饮了杯酒,晚晴道:“温阁主,梵宗派人来杀我阿兄的事十分隐秘,你是如何了若指掌的?”

    温行云道:“其实我和他们是一伙的,透露消息给你,让你感激我,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晚晴别过眼,道:“我没有,你多心了。”

    温行云哂笑道:“澹云阁与堕和罗素有生意往来,收买梵宗的亲信,打探令兄的事并不难。”

    “你为何要打探他的事?”

    “因为他找过我,我对你们的关系实在很好奇。”

    晚晴一愣,旋即想到霍砂应该是知道戈雁山的事后,瞒着自己去找温行云算账了。女人都喜欢男人为自己打架,晚晴也不例外,高兴道:“他揍你了?你还手没有?”

    温行云道:“是我理亏,怎么好还手?”

    晚晴鼻腔里哼了一声,道:“还手你也打不过他。”

    温行云不以为然,嘴上没有反驳,略饮数杯,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只锦匣,放在桌上。

    “这是五色菩提果,能使你脱离辛舞雩的控制,自由自在。”

    晚晴眼中闪过惊喜,继而睇住锦匣,摩挲着酒盏上的花纹,想他究竟是要我自由自在,还是要代替辛舞雩控制我?这个人心思太深,一言一行都不能只看表面。

    “晚晴。”温行云握住她的手,语声恳切:“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你好好活着,不在我身边也无妨。你相信我,好不好?”

    晚晴注视着他,良久道:“温阁主,你这个人时好时坏,城府深阻,难以揣测,危险又迷人。我想还是与你保持距离比较好,这五色菩提果,请你收回去罢,我怕我拿了,又忍不住接近你。”

    温行云没再坚持,松开她的手,抚摸着锦匣,道:“晚晴,人的想法总是会变的,就像我对你。也许将来你对我的想法也会变,这五色菩提果我替你保管着,你随时可以来取。”

    “好。”晚晴拎起酒壶,斟满他面前的玛瑙杯。

    温行云举杯欲饮,手微微一顿,不动声色地仰脖饮尽了。

    吃了会儿菜,风声雨声更急,绣帘飘飞,晚晴起身关上窗牖,回到席间,见温行云脸色泛红,伸手一摸,惊讶道:“温阁主,你脸好烫!”

    温行云额头浮满薄汗,按住她冰凉的柔荑,贴着脸纾解燥热,笑道:“我以为酒里是毒药,没想到是春药。你怕我不愿意么?”

    晚晴不作声,以为她在酒里下毒,他也照饮不误,多么动听的情话呀。她若是个定力不足的小姑娘,这时便热泪盈眶了。

    温行云将她拉入怀中,亲了亲香腮,呼吸愈发凌乱,热气喷洒在她耳畔,道:“我只有求之不得的份,怎么会不愿意。”顿了顿,又道:“晚晴,对不起。”

    晚晴摇了摇头,手滑进他的衣衫里,猝然点住穴道,起身拿出一条白练,往他和椅背上紧紧缠了一道,道:“温阁主,你来之前我便在这间房里布下了法阵。四个时辰内,你休想出去,安心尝尝欲火焚身的滋味罢。”说着又缠了几道。

    温行云动弹不得,惊愕无极,脸上红红白白,好不精彩。

    晚晴咯咯笑起来,道:“你想用三元真火炼化我,我这也是礼尚往来。”

    温行云深吸了口气,对她真是又爱又恨,沉声道:“晚晴,你会后悔的。”

    晚晴轻佻地擡起他的下巴,道:“也许罢。”

    念动咒语,法阵开启。她毫不留恋,带上门,扬长而去。

    却说莱州府的秀才秦半山去年往真定府投奔亲戚,途中遇到阿绣,得了一百两银子,回到莱州府,时来运转,考中了举人。

    这日吃过午饭,正在乡绅们送的大宅子里看书,仆人拿进来一封请帖。上面写的是清都派五长老桑重八月初五大婚,请他过去吃喜酒。

    秦半山记得赐银仙姑说过,她丈夫正是清都派五长老桑重,心道:这位桑长老整日不着家也就罢了,怎么又大婚了?我与他非亲非故,他为何送请帖给我?

    想了想,一定是赐银仙姑被丈夫抛弃,请我过去帮忙。他自觉当仁不让,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仙姑面前,为她效犬马之劳。

    到了八月初四早上,两个道童上门,用一顶软轿将秦半山擡到了清都派山门外。秦半山下轿跟着他们走到二门,便见一名红衣丽人迎面而来,翠鬟丹脸,娇眸如水,不是赐银仙姑又是哪个?

    阿绣近前打量着他,比一年前胖了不少,气色也好了,笑吟吟道:“秦公子,还记得我么?”

    秦半山连连点头,作揖道:“记得,记得,仙姑大恩,小可至死不敢有忘。”

    阿绣道:“公子言重了,那时我借你的皮囊去找桑郎,他还不是我的丈夫,我骗了你。明日我和他才拜堂成亲呢。我想着你也算个媒人,便请你来吃喜酒了。”

    秦半山恍然道:“原来如此,小可还以为桑长老停妻再娶妻,仙姑气不过,请小可来帮忙呢。”

    阿绣乐不可支,笑得前仰后合,道:“你能帮什么忙?”

    秦半山挠了挠头,笑道:“小可也不知道,但凭仙姑吩咐就是了。”

    阿绣道:“你这人够义气,将来我若真被桑郎抛弃了,便找你帮忙。”

    秦半山正色道:“仙姑与桑长老百年好合,断不会有那一日。”

    阿绣笑道:“承你吉言。”驾云带着他飞至秋水峰,叫来雾葫儿,道:“我与桑郎今日不宜见面,你跟着他去拜见桑郎罢。桑郎会算命,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尽可问他。”

    秦半山走到厅上,看见她口中的桑郎,道服自然襟绕雾,羽衣偏是袖飘风,果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桑重与他这副皮囊重逢,一年前在无极县的经历涌上心头,竟恍如隔世,感慨不已。夜晚走出房门散步,鬼使神差地来到珠尘院。

    闺门已闭,只有廊下数盏风灯亮着,虽是八月初,海棠依旧,拥红堆雪,留春在此与她长伴。

    阿绣躺在床上,毫无睡意,一睁眼,看见窗上的人影徘徊,似乎踟蹰不决,她不动也不作声。

    直等笃笃笃的敲窗声响起,她方才下床,趿着鞋走到窗边,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桑重笑道:“你还没睡?”

    阿绣也笑道:“睡不着,总觉得像一场梦。”

    桑重道:“还记得你在这屋里问我,能否预测你的未来么?”

    阿绣道:“记得,那是奴住在这里的第一晚,你说不能。”

    桑重道:“其实后来,我为你我的姻缘占过一卦,如今想来,卦象是很准的。”

    阿绣道:“什么卦象?”

    火天大有,大车以载。有攸往,无咎。是满载而归的好卦。倘若卦象不好,他还会坚持么?阿绣没有问。任何假设都是虚幻,眼前的好才是真实。

    桑重也没有告诉她,当日占了十一卦,前十卦都不好,他想的是占到好卦为止。正所谓人定胜天,这不就灵验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