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8章第二十三朵雪花(十五)
与给贝鲁卡和乔做检测时不同,那时候夏娃会注意到不去伤害她们,不让她们感到疼痛,在给有针头恐惧的乔抽血时,洛德还会故意说一些有趣的话转移乔的注意力,等到检测结束,为了表扬她们大勇无畏的表现,研究者们还会赠送一些糖果跟点心作为奖励。
——塞维尔显然是没有这种待遇的。
连接在别人身体上的线路是贴在皮肤上的,连接他的线路是直接刺入体内的,不同的线路具备不同的能力,呈现出不同的颜色,也会带来截然不同的疼痛。
这一根像是火烧,那一根如同冰冻,还有一根让塞维尔觉得自己成了砧板上的猪肉,正在被锋利的菜刀加工成烂作一团的肉馅。
他痛到面容扭曲,想晕晕不掉,想死死不成,这种感觉简直生不如死,意识恍惚中塞维尔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一个扒羊皮的视频,现在他就像那头被固定在架子上的羊,除了外层的皮囊,里头的血肉内脏还有骨头全被取出。
他是什么可以随意拆分组装的零件吗?为什么要这样残忍地对待他?
“没必要这么害怕吧。”
夏娃的话唠属性始终存在,她会在做实验时闲话家常两句,态度随意自然,友善无比,可谁要是真把她当成好人,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你之前不还想着挖出斯卡蒂大公的心脏吗?难道在做出这种决定之前,你不知道被挖心是怎样的一种痛苦?”夏娃惊奇地看了眼塞维尔,又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也是,你是那个挖心的人,不是被挖的。就像现在我也不知道你有多痛,毕竟刀子没落在我身上。”
她手里多了一管奇怪的试剂,通过透明玻璃管可以发现里头的液体呈现一种发暗的黑红色,沉淀很多。
夏娃弹了弹玻璃管,里头的液体微微晃荡了一下,随即她掰开塞维尔的嘴,又像开啤酒瓶那样挑开软塞,不容抗拒地给塞维尔灌了下去。
这是什么味道……还在正常运作的味蕾最先尝到的是一种难闻的腐臭味,像铁锈一样又浓又黏,即便是被强硬灌入的,但里头的碎物颗粒还是不可避免地在粘连在了口腔黏膜上,塞维尔胃部翻腾,一股强烈的恶心感袭来,夏娃看他像是要吐,立刻捂住了他的嘴。
躺着吐可不行,弄脏了实验台还得人收拾,还是咽下去比较好。
最终塞维尔还是把这管味道恶心的试剂吞掉了,肚内一阵翻江倒海,身体逐渐失控,而夏娃使用影像卡牌记录着他的变化。
喂给塞维尔的并不是什么试剂,是从修大公身体里抽取出的脏液,因为在支配能力被提取后,修大公就悄无声息地死去了,由于外层皮肤被腐蚀了很久,生命力彻底消失后,皮肤像贴在玻璃上的胶水,黏着床单撕扯不开,轻轻一碰就颤动着龟裂。
毕竟是号称跟贝鲁卡一样特殊的身体,一把火烧了太过浪费,瞧,现在不就派上用场了?
无视了实验台上触电般抽搐的塞维尔,夏娃拉下防护眼镜,十指在面板上动得飞快,大片大片的数据迅速划过,她目不斜视,只偶尔朝塞维尔看一眼,确认他没有暴毙。
如果还有力气出声,塞维尔一定会涕泪俱下的乞求夏娃给自己一个痛快。
为了控制孟叶跟塞拉,他在挖出她们的心脏时毫不犹豫,因为疼痛是暂时的,她们很快就能获得新生,只是一点点痛楚而已,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对吧?
泪水不知何时流入头发里,贴着头皮落到了实验台上,塞维尔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了,自然也没能注意到他脑海中浮现的画面,都被投射到了影像卡牌中。
他不是本世界的原住民,只是个普普通通一事无成的男人。
虽然每天都在网络上展现着自己的男子气概,一边辱骂女人一边又给擦边视频点赞并时不时发两条自以为幽默的黄色弹幕,但在现实生活中,塞维尔确确实实表现得很正常,帮他介绍对象的亲戚总结了他最大的优点:老实。
老实男人既不敢对着上司耀武扬威,也不敢冲男同事冷嘲热讽,他只会匿名发一些“对面女同事给办公室分糖多给了我一块是不是对我有意思”之类的帖子,在不同的社交网站上他有着不同的人设,并且真情实感地认为女上司年纪轻轻身居高位一定是跟老总有一腿。
骂骂天价彩礼,认为提出“想要生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跟我姓”要求的相亲对象是万恶的□□,对于相亲明明没有成功但对方喝了他一杯奶茶的事情耿耿于怀,遂上网发帖问各位老兄“我是不是遇到了拜金女”,然后感慨一番现在的女人怎么都那么势利眼……这就是塞维尔日常生活的全部了。
当然他虽然找不到对象,却也有生理需求,因此他看到有人骂僄客就勃然大怒,听到有人提菜花就条件反射,恨不得两腿一张躺下赚钱的是自己,觉得自己样样不比人差,只是缺点钱。
就这样,塞维尔被天降系统砸晕了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系统的请求。
夏娃快速浏览了一遍塞维尔的记忆,有些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但夏娃却能够读取出来。
她走到实验台前,忍不住对这个蠢货嘲讽道:“你脖子上长的这个玩意儿是用来凑数,以证明你的确是个人类吗?哪有你这样的救世主?”
说完叹了口气:“可是谁叫我是个好人呢,总是不忍心看到有人被蒙蔽。”
她伸长胳膊在面板上解锁了一团小数据,那是从塞维尔脑子里搜出的,与其它记忆不同,被一层特殊物质包裹着。
这团小数据一经解锁,塞维尔就瞪大了眼睛,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了!
系统说只要他完成救世主的职责,就能将在本世界获得的一切带回原世界,到那个时候,别说是女人,他甚至能征服国家甚至是世界!
塞维尔忘了自己为何会与系统相遇,他下班时急着回出租屋,见没什么车就闯了个红灯,没想到打斜里突然冲出一辆货车——他竟然把这个给忘了,他明明已经死了啊!
“不是你忘了,是你的系统屏蔽掉了这段记忆,不然它怎么忽悠你这个蠢货做它的工具呢?”
夏娃幸灾乐祸道,“连你的车祸都是它一手制造的,结果你还反过来为它当牛做马,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人啊?我要是系统我都笑傻了,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塞维尔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的意识被带到本世界后,系统给他呈现了一个类似游戏面板一样的画面,于是塞维尔精心为自己捏造了一具完美的身体。
英俊到极点的容貌、一米八的身高还有八块腹肌的好身材,都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恍惚中他都忘了原世界的自己身高167,长了张上下颠倒的瓜子脸,瞪大了眼也分不清是否清醒。
这个恐怖的世界,他还不够参与资格呢。
夏娃才是最失望的那个,还以为能从塞维尔身上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没想到翻来覆去也就这么点儿,他对系统的了解可以用一无所知来形容,从头到尾都跟着系统发布的任务走,连孟叶跟海拉都不是他自己捕捉的,全是靠的系统。
都有从异世界抓人来的能力了,却还是选了这么个货色……是不是可以理解为,系统本身并不能做到在不同世界间任意来去呢?当然也有可能是它本身就想要塞维尔这种蠢东西,贪婪自私又足够愚笨,恰恰是最好的工具人。
夏娃已经不需要再问塞维尔什么问题了,他的记忆已经被全部读取,剩下的只是个没什么用的空壳。
“我得跟你说声抱歉了。”
她用不是那么真诚的目光看着塞维尔,“你不是本世界的人,那我就将你送回原世界吧,这么一想,我人还是蛮好的嘛。”
塞维尔目露乞求,不要,不要将他送回去!那个世界的他已经死掉了啊!
但夏娃认为他还有最后一点价值,那就是失去系统的保护,像他这样的灵魂,是否能够承受不同世界维度转换所带来的致命危险呢?
夏娃解除了对塞维尔的束缚,并将他的意识与这具身体分开,她在他的灵魂里做了记号,能够感知到在他身上发生的一切。
然后实验楼内就发生了一阵巨响,连大地都因此颤动不止,负责守卫的骑士们破坏了实验室的门闯进来,就看见夏娃灰头土脸正在咳嗽——幸亏她反应快,及时销毁了灵魂记号,不然炸掉的就不只是塞维尔,还有她甚至整个庄园。
那种窥见文明的感觉过于恐怖,如同溺水一般叫人浑身发抖。夏娃猛地甩头,其实她什么都没看到,主要是感官察觉到了死亡,也让她更加好奇塞维尔的系统究竟是怎么将他带到本世界的。
“你还好吧,夏娃?”
夏娃双手撑着桌面,“废话少说,快来扶我一把……”
乔迅速上前,她这几天都守着实验楼。
庄园这里发生的事情,了了通过与夏娃的信息连接都一清二楚,她跟贝鲁卡她们此时已经身在北大陆,在斯卡蒂大公被捕捉后,系统给出的新任务便是前往北大陆,捕捉格兰特大公。
很显然,七把神圣之剑是强大力量的来源,也是成为救世主不可获取的重要道具。
贝鲁卡已经模仿到了塞维尔的精髓,系统完全没有察觉,此时她正在抱怨:“上一个已经差点要了我的命,下一个万一更危险怎么办?”
系统:「请宿主不要担心,你获得的不仅仅只是贞洁之剑的力量,同时也获得了战胜其它大公的能力。」
虽然斯卡蒂大公已经进了卡槽,但整个帝国并没有流传出有关斯卡蒂大公出事的新闻,贝鲁卡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就问系统:“我不是已经打败了斯卡蒂大公吗?为什么还是不能扬名?”
系统:「请宿主戒骄戒躁,如今还有四位大公尚未打倒,过早地暴露自己并不明智。」
贝鲁卡怨念道:“那我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万一以后遇到个打不过的,自己死了,岂不是再也没有人知道我曾经的丰功伟绩了?”
系统的回答还是一样,要她冷静,不要为图一时之快而暴露。
“等到捕捉了格兰特,接下来的目标是剩下的大公吗?”贝鲁卡问。“为什么一定要打败他们才行呢?难道我不能走别的路线吗?比如集结反叛者,正面与帝国抗争之类的。”
然后系统就给她科普了大反叛者赫尔曼的事迹,可问题是,除了国王与大公,知道赫尔曼是国王故意放出的烟雾弹的人并不多。
北大陆一如既往的热闹,斗兽场仍旧是每个城市最受欢迎的娱乐地点之一,贝鲁卡如今是塞维尔,即便没有兴趣,也得进去“长长见识”。
塞维尔到达本世界四个多月,手头共有卡牌三十七张,其中有二十张是普通卡,十张B卡三张A卡,三张S卡及一张SSS卡,贝鲁卡早就研究过了。
她跟系统的每一句对话,每一次互动,都会如实地传递回东大陆的实验室,夏娃只有一个要求,让她多跟系统说话,多问问题多提要求,表现得贪得无厌也没关系,只要系统说的多,就一定能获得更多的信息。
在贝鲁卡等人距离北大陆主城只剩下三分之一距离时,夏娃的实验终于出了成果。
又一次听见爆炸声后,坐在走廊椅子上打瞌睡的乔已经见怪不怪,甚至连冲进去关心一下伙伴都懒了。
炸就炸吧,反正也不是头一次了,实验室外有加固的魔法阵,炸碎了也波及不到外面,爱咋咋地吧,跟她没关系。
她昨天晚上一宿没睡,趁着夏娃休息的空档进了训练室,弄得一身青紫才出来,泡了药浴后有所改善,身体上的伤痕全消失了,骨头却还有点发痒,洛德说这是正常现象,训练与药浴会使闭合的骨头重新开始增长,许多骑士最初的身高都不算出挑,但现在放眼望去,两米以下的骑士已经少之又少了。
身为兽人族的乔本体就很高大,所以增高有限,她小鸡啄米般点着头,略有些模糊的意识中,还想回想着昨晚的训练,自己有哪里可以做得更好。
训练室的使用记录有专人负责观察和分析,乔因此受益良多。
大概是由于生在斗兽场的关系,乔的战斗方式一向秉持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原则,有股子死也不服输,死也要拉个垫背的狠劲儿。这导致她在战斗时过于忽视自身防御,在决斗台上这样当然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但在战场上,这并不算是一个优秀战士应有的品质。
愤怒往往会冲昏理智,乔所欠缺的,就是这么一种战斗智慧。
她太高大了,长椅就显得很窄,因此乔得岔开双腿,双手随意地搭在膝头,脑袋垂下不停点呀点。
又一次陷入沉睡时,忽然被人托住了,熟悉的气息让乔的大脑有点不能思考,她疑心自己是在梦境之中,否则为什么会闻到妈妈的味道?
妈妈是什么味道呢?
对很多人来说,是温暖的,或是柔软的,是晒过阳光的被子,精心烹调的饭菜,难过失落的港湾,迷失痛苦的灯塔……但乔的妈妈并不会穿干净的衣服,也没有条件做美味的食物,乔的妈妈身上只有鲜血和绷带的气息,那是劫后余生特有的感觉,每次乔都会感到幸福,因为妈妈活着从决斗台回到了她身边。
这成为了她之后人生中最为重要也最无法割舍的情感,即便已经孑然一身,乔仍然会战斗到最后,回到那个小小的牢房,向空无一人的位置说一句“我回来了”。
洛德想上前叫醒乔,被尤里拦住了。
乔眯着眼睛,睡意正浓,然后她猛然惊醒,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只痴痴地盯着那双捧着自己脸庞的手看,近乡情怯般不敢擡头。
随后一个钢铁般的怀抱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害得她险些不能呼吸,抱得太紧了啊,松开些!
尤里犹豫再三,弱弱提醒道:“那个……您是不是可以适当地松开一点呀?她快窒息死了。”
“哦~!”
女人发出一声惊呼,“乔宝,喘不过气怎么不跟妈妈说呢!”
久别重逢的喜悦尚未来得及发表,乔就条件反射地露出怒容:“你搂得这么紧我怎么说啊!气都喘不上来了!”
原本想看让人感动落泪的母女重逢,可众人忽然意识到画风好像跟想象中有点不一样。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女人嘿嘿一笑,手还捧着乔的脸,仔细打量一番后满意地说,“不愧是我的崽!你长成很厉害的女人了啊!哎呀~妈妈太开心了!”
说完又一把将乔捂进怀中,对着乔的脑袋一顿搓揉,那手法那劲道,一看就是亲生的。
洛德咽了口口水,感觉要是自己被搓一顿可能小命都要没了半条。
出于医者的本能,她提醒道:“轻一点轻一点……您轻一点。”
那么大的力气,会出人命的啊。
乔拼尽全力终于从母亲的怀抱中挣脱,退避三舍的逃到夏娃等人身边,抹了把脸,吐了口气:“你把她复活之前,就不能把她的坏习惯给改一改吗?”
“乔宝!这么多年不见你都不想妈妈吗?快来让妈妈抱一下——”
眼看乔妈朝这边冲来,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伙伴们纷纷四下逃窜,而乔反抗不能,第三次被母亲圈住,看得尤里不停摇头:“乔好可怜啊,感觉要被搓秃噜皮了。”
洛德打了个寒颤,无比庆幸自家老妈没有这种热情的时候。
其实现在的乔早就不是幼崽了,真要反抗完全是可以的,但她分明在口是心非,哪怕头发被揉得乱糟糟,也还是任由母亲拥抱,只是一脸的生无可恋罢了。
乔妈大笑着捏乔的脸,越看越喜欢,越看越爱:“真可爱呀乔宝,比小时候更可爱了!”
乔的额头隐隐有个井字在跳动,看得出她已经快忍耐到极限了,这一幕让大家若有所思,好像知道为什么乔一直在生气了,乔妈应该负大半责任。
并没有眼泪的重逢之时结束后,乔妈对身边的一切充满好奇,她先是被带着去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然后就是吃饭。
——看这风卷残云,跟乔如出一辙的吃相,是亲生的没错了。
“检测报告出来了。”夏娃说,“只看身体状态,你们娘俩没什么区别。”
乔先是高兴,然后确认般问道:“但是她之前会死,就是因为暗伤太多,又没得到治疗——”
“你是不相信我的结论吗?”夏娃很不爽。
乔妈百忙之中擡起头:“就是啊乔宝,我现在感觉简直好极了,就算是最年富力强的时候,也没有过这么好的状态。”
乔恼怒回头:“好好叫我的名字,说过多少次了!”
“乔宝别生气嘛。”尤里作死地摸了把乔的脸,“生气了就不可爱了哟。”
只有软绵绵胖乎乎的幼崽时期才跟可爱沾点边的乔成功被惹怒,追着尤里就打,吓得尤里在餐厅中抱头鼠窜,她从每个同伴身边逃过,大家都会帮她一把,再挡乔一下,硬是没让乔把她捉到。
当天晚上,乔跟母亲睡在了一张床上。
她已经不是那个小小的需要团在母亲柔软腹部才能抵御寒风的幼崽了,现在的她甚至比母亲还要强壮高大,但她还是像个孩子一样,轻轻靠在母亲身边。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乔不敢大声说话,她担心这温暖的身体只是自己的幻想,也许是期望值太高了,连幻觉都出来了,以前不也做过很多次这样的梦吗?
“戴尔丝,你是真的回来了吗?”
母亲的手掌从她头顶抚过,传递来只有活着的生命才有的温度与柔软。
“是的,我的孩子,我回来了。”
再也不会离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