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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了 正文 第569章 第二十四朵雪花(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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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9章第二十四朵雪花(二十二)

    与纳差国比,平雪对外来船队的入境检查做得十分严谨,连朝廷文书都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些遍,直到确认了了等人身份无误,才准许下船。

    这也就表示,大家不能像在纳差国那样行动自由了,必须要先得到平雪皇帝召见,之后看双方洽谈如何,才能决定接下来的行程。

    在去往平雪皇宫的马车上,刘敬诺将车窗打开,同车内的众人都仔细观察着这个国家。

    他们大多留着一种不是那么好看的发型,打理得像一朵向日葵——没有瓜子的那种,脑袋正上面那片是光的,隐隐能看出剃光后透着青的头皮,但脑袋外围却又被一圈头发围着,再在脑后或盘或编或束。

    ……真的很难看。

    这种河童发型,就是神仙下凡都拯救不了。

    男人全是这种打扮,至于女人,目前为止,她们没在街上看到过女人。

    哪怕是帝王尚未登基前的大曜,往街上走一圈,也能瞧见路过的女行人,路边的女商贩,铺子里的女掌柜,但在平雪的公共场合,她们一个女人都没有见到。

    此外,平雪的服饰与大曜颇为相似,不过细看便很是不同,负责带路的官员是个留了八字胡的小矮个,毫不夸张地说,身为成年人的他,身高还不如下个月才过十岁生日的刘敬诺。

    以至于他们的马车都比大曜的要小上一些,拉车的马匹亦然,最初看见平雪国的马车时,大家的心情都很复杂,因为那拉车的马瞧着挺精神,可架不住是匹矮脚马呀!

    在大曜上马车得踩凳子或是擡腿,在平雪完全不用,甚至一辆大马车坐上三个人就顶了天。

    平雪国的官员非常有礼貌,完全看不出之前检查文书时他看了不下五遍并且再三提出质疑的模样。此地建筑不见山石瓦块,大多为木质房屋,应该是与平雪国特殊的地理环境有关,据航海图上的标注,平雪国地动频发,海啸暴风更是常态。

    好不容易乘坐小矮马车抵达皇宫,刘敬诺第一个从车里跳下来,她受不了这逼仄的破车了,还不如她们自个儿的马!

    由于到达其它国家,众人代表的便是大曜,所以在下船前,她们便换上了改良过后的大曜服饰,很是方便行动。先敬罗裳后敬人,不管放到哪儿都是这样。

    臣民通通小矮个,平雪皇帝又能好到哪儿去?他生就一副典型平雪国人面相,发面饼子般的脸上面一双眯眯眼,得知船队是由大曜而来后,立刻便询问她们,大曜是否如传闻中那般到处金山银山。

    与皇帝同时接待使臣团的平雪官员们在互相见礼后,按照平雪国的习惯,分别在皇帝左右两侧跪坐下来。

    这个姿势对平雪人当然不算什么,他们打小路都不会走可能就已经习惯了跪坐,大曜人可承受不住这个!

    但入乡随俗,她们又是以大曜之名入境,若要婉拒却也不好,这点大局观刘敬诺还是有的,她咬咬牙心想顶多腿麻上一阵子。

    正要坐下之际,却听公主道:“我等不擅跪坐,劳烦送上几把椅子。”

    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坚硬。

    一位平雪官员立刻道:“贵客远道而来,难道不应当顺风随俗?我听闻大曜乃是礼仪之邦,怎地诸位却这般粗鲁不文?”

    他这话也不怎么客气,腔调却很柔和,了了垂眸看他一眼:“你也配同我说话?”

    站着都不能直视她的人,不自惭形秽便罢了,还敢大放厥词——难道她是来跟平雪建交的吗?别开玩笑了,与纳差和夜遥两国相比,处于中间地带的平雪国资源并不丰富,实际上直接绕开平雪去往夜遥都行,之所以会来,是来算账的。

    那支近千人的海盗船队,必然是平雪国贵族的家奴,敢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没有当场拧断平雪皇帝的头,已经是了了格外仁慈了。

    跟她这样的人,无论讲道理还是讲情面都不管用,平雪的一众官员对大曜人难免有点畏惧,这种身高差放谁眼前谁不怕?

    她就站在那里,却杀气四溢,平雪皇帝见她并不好拿捏,思索片刻,做了决定,命人送来了椅子。

    ……然后场面就变得更为滑稽了些。

    平雪皇帝与臣子们是跪坐的,其中平雪皇帝跪坐在厚厚的金色蒲团上,整体比他的大臣们高出一截,但架不住他们的身高摆在那儿,蒲团再高,还能高过椅子?

    尤其是廿九,她那因坐了小椅子而不得不岔开的一双长腿,其高度正好跟跪坐的平雪人脑袋齐平。

    平雪与大曜并无交集,但数百年前,平雪国曾经派遣过使臣前往中原,他们如今所穿的衣服,所使用的语言与文字,隐隐都能看出大曜的影子。

    所以平雪国的皇帝与臣子们,对大曜并不算特别陌生,毕竟三五不时的,还有大曜的船队入境做买卖。

    他们听说过大曜的国土能够绵延万里,整个平雪国也不过大曜一府之地,而大曜共有六十四府!不说人口,光是土地,便远胜平雪多矣。

    所以了了完全有这个资格嚣张跋扈,她再无礼,平雪皇帝也不敢对她如何,故意撤去殿内的椅子,让她们跪坐,不过是想试探她们的态度。

    两国人分别按照自己的习俗或跪或坐,气氛逐渐和缓之际,平雪皇帝翻看完了手中文书,忽地满眼古怪地看向了了,问道:“你……你是公主?”

    其它官员也露出震惊之色,盖因了了年纪不大,个头却高,、穿着打扮比平雪国的男人还要简单——他们平雪国的男人,都会打耳洞戴项链抹口脂呢!

    是以自见面至今,所有人都将了了当作了男子。

    他们这反应过于夸张,奈何在场众人中,能听懂平雪话的目前并不是全部。

    毫无疑问,平雪国上到皇帝下到臣子全员认错,而且被认错的不止了了,所有人都一样。

    他们判断性别的标准似乎就是衣服、妆容以及身体曲线,没注意到其实船队所有人都没有喉结。

    瞧廿九那坐姿,别说是平雪国的女人,就是大曜的女人都没几个敢这样坐的!

    平雪皇帝态度骤然大变,竟直接起身不愿再与她们交谈,似乎和女人谈正事对尊贵的皇帝陛下而言是一种侮辱,可惜他刚走没几步,一把飞刀破空而来,直直刺入他面前的一根柱子,刀身仍旧微微晃动。

    了了:“我允许你走了么?”

    丢了把刀出去威胁的廿九有点惊讶于这皇宫的建筑质量,她已经只用了三分力,但那木头做的柱子已经裂开了一道缝。

    平雪皇帝被吓得腿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不敢再提离去之事。

    与先前潜移默化要求大曜船队跪坐一样,他仍旧是故意的,仿佛他天生高贵,女人不配与他说话,更不配成为使者。

    一位官员流着冷汗打圆场道:“公主殿下,还请你手下留情,皇帝陛下只是身体不适,所以想要先去休息,不如公主殿下携使团先暂住别馆,等皇帝陛下好转,咱们再作商谈。”

    显然,大曜使团全是女人这一发现令平雪君臣难以接受,他们找借口想要退场,也只是想私下商议,再决定要如何对待。

    了了没有立即答应,她冷冷地盯着这群人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只给你们两天时间。”

    这两天时间,也正好让众人熟悉一下平雪。

    之后她们便被安排进了别馆之中,纳差、平雪、夜遥这三个国家经常有贸易往来,因此都在皇宫外建造了专供使团入住的别馆,了了等人入住时别馆是空的,据说夜遥人刚走。

    虽说在资源上,平雪国不如另外两国,但瘸子里头挑将军,平雪有较为先进的冶炼之术,因为曾在中原学习过文化,平雪还有一套自己的练兵之法,在国力上完全可以压制纳差与夜遥。

    不过药材和布匹才是他们与另外两国交易时最主要的货物。

    稍作安顿后,大家便不想在别馆待了,但在出门时却被守卫面露难色地拦下,原因很简单,她们是女子,按照平雪的国规,在没有家主首肯,且男子陪同的情况下,女子不得出门。

    这是什么荒唐规矩,陶澜可不吃这一套。

    她毫不客气地将小矮个守卫往外狠狠一推,冷笑着说:“你们平雪的规矩,凭什么要我们大曜人遵守?好狗不挡路,滚开!”

    守卫到底也不敢阻拦,只能默默地看着她们离去,再火速上报。

    大人们要求别馆死死盯住这些大曜人,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

    陶澜因此憋了一肚子气,她一向觉得纳兰茗所说的话过于偏激,要女人们走出家门,也不代表要把男人们关进去,像刘敬诺说的那样,跟纳差国一样不就很好吗?大家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人生,无需活在框架之中,是想要留在后宅又或是抛头露面,全看个人选择。

    但平雪这烂地方未免过于恶心了,竟需要家主首肯,还要有男子陪同方能出门?这是什么道理!

    纳兰茗听她抱怨,语气淡淡:“京城不也如此。”

    陶澜惊讶道:“谁说的?我从来想出门便出门,父王从不管我。”

    纳兰茗轻哂:“宗室郡主自是与常人不同。”

    陶澜愣了愣,她有心反驳纳兰茗,说自己平日里举办宴会,邀请贵女们前来作乐,也从未有人拒绝,这难道不代表大家都能出门吗,话到了嘴边,不知为何却说不出来。

    大抵……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陶澜也不像从前那样有着天真的残忍了,她很清楚这番话只是自己死鸭子嘴硬想要反驳纳兰茗而来,事实究竟如何,她即便没有深思过,也有些察觉。

    “我在西北的时候,大多数人家的女孩都能出门,不会被关起来。”

    刘敬诺忽然开口,“但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家,他们家的女孩却不然。我阿娘说,这是普通人家需要养家糊口的缘故,等到了京城,我就发现,不是谁都能像我一样可以随意出门的。”

    说着她问纳兰茗:“你也不能吧?”

    纳兰茗:“嗯。”

    陶澜看过来一眼,纳兰茗可是贵女中的佼佼者,便是不看自身才能,只说出身,也是极为尊贵的了,饶是这般,都不能想出门便出门吗?

    为什么要这样呢……陶澜第一次产生这个疑问。

    此前她也觉得不公平,但顶多是为女孩们抱不平,再产生些豪情壮志,日后要让女孩们跟自己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有个问题陶澜从没想过,那就是为什么要这样呢?

    这世上哪个男人没有母亲妻子姐妹女儿,他们为什么可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性亲属被这样对待,并且习以为常呢?最关键的是,究竟为什么要把女人关起来?

    对于陶澜的疑问,廿九第一个回答:“小猫小狗可以放养,但老虎狮子一定会被关在笼子之中,即便是主人,也不会傻到将它们放出来。”

    因为她们危险,因为他们害怕。

    陶澜听了不觉发怔,她放眼看去,这偌大的街道之上,当真是瞧不见一个女子,来来往往尽是一群河童,因为先天条件太差,她们便成了人群中最亮眼的存在,任谁经过都要狠狠地瞧上两眼。

    “公主。”

    纳兰茗忽道,“平雪皇帝恐怕不会主动跟我们合作,先前紫藤花纹家徽一事,不知公主可否交由我来调查?”

    了了颔首:“可。”

    “我也去!”陶澜立刻举手,反正她不想错过。

    刘敬诺也想跟着一起,但被纳兰茗婉拒,她询问廿九是否可以帮忙,廿九先是看向了了,得到首肯才点头。

    于是两边分道扬镳,沮丧的未来大将军迅速振作起来:“嗨呀,不带我就不带我,有她们后悔的时候,公主,咱们去尝尝……”

    她刚想说去尝尝看平雪国的特色美食,兜里揣着好多刚兑来的平雪国钱币呢。

    可转念一想,这到处是男人,不就代表厨子也是?阿娘说过,男人多的地方最不讲究,食欲突然就降至冰点。

    另一边,陶澜一时冲动要跟纳兰茗同行,没走两步就后悔了,忍不住扭头去看了了,虽然离得很远,但谁让大曜人身高傲人,一眼便能瞧见。

    纳兰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陶澜向来嘴巴比脑子快,输人不输阵:“谁后悔了?我看你才应该后悔吧,你听得懂平雪话吗,就大言不惭地说要调查紫藤花纹家族,到时候无功而返,我可不会帮你求情。”

    纳兰茗:“%¥##%。”

    陶澜:“……你嘴里含东西了?还是突然变成了大舌头?”

    纳兰茗:“%¥##%。”

    两次胡言乱语,听着音节还都一样,陶澜更是一头雾水:“你干嘛?”

    纳兰茗轻笑一声,她这笑含有三分淡然三分优越以及四分高傲,陶澜最讨厌她的就是这一点。

    “我说你不聪明。”

    陶澜:“你才不聪明!”

    纳兰茗:“既然你很聪明,想必能听得懂我方才所说何意。”

    陶澜……陶澜还真听不懂。她悄悄看向廿九,廿九轻声道:“她说的好像是平雪话。”

    什么?

    陶澜第一反应是不信:“不可能,你绝对是胡说的,因为我不懂所以故意诓我是不是?”

    在她心里,纳兰茗堪称天下第一黑心肝,对于纳兰茗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陶澜都时时刻刻保持质疑,她们抵达平雪至今也不过一天,她不信纳兰茗会说平雪话。

    于是纳兰茗停在一家茶铺面前,与茶铺老板交流了几句,并成功付了钱,买了一壶茶及两盘点心。

    这下陶澜是不信也得信了,她震惊地问:“你之前学过?”

    纳兰茗轻轻淡淡道:“听听不就会了,需要学?”

    廿九及时伸手摁住险些暴走的小郡主,免得在茶铺造成一场血案。

    见陶澜气得要命,纳兰茗十分愉悦地道:“那群人好歹在船上待了十天,你觉得公主不将他们全杀了,难道是慈悲心肠犯了?”

    那必然不可能是,这世上谁都有慈悲心肠,独公主是没有的。

    但陶澜还是感觉很不可思议:“就这么点时间,你就学会了,还能同这些人交流?”

    纳兰茗:“我说了,听听就会了。”

    陶澜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一直以来纳兰茗都是才名在外,但陶澜却瞧她不起,觉得她虚伪两面派,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在上书房,纳兰茗永远比她和刘敬诺还有另外那个伴读学得快,陶澜不觉得这有什么,纳兰茗可是出身纳兰氏,曾祖父又是当时大儒,说不定她们学的这些,纳兰茗早在家中提前学过了,有什么稀奇?

    直到现在,她才勉强算是认可纳兰茗天资卓绝,确实是与众不同。

    陶澜素来输得起,她道:“行,算你厉害,可是紫藤花纹家徽的事情,你打算怎么查?”

    她们在用大曜话对话,不必担心有人听得懂,不过纳兰茗生性谨慎,依旧压低了嗓音:“这个并不难。”

    她觉得陶澜陷入了思维误区,那就是把平雪人想得太像人了。

    以紫藤花纹为家徽的这个贵族,他并非在国内滥杀无辜,而是在平雪国海域线外的那片无主海域烧杀抢掠——这意味着在平雪国,很可能不犯法,所以才没有多作掩饰,若是换成纳兰茗来做此事,她绝对不会派遣家奴,即便派遣,也一定会将他们身上的刺青剜去。

    目前唯一的问题在于,这个贵族之家的行事,平雪皇帝是否知晓。

    如果知晓,那她就没有用武之地,因为既然君臣互相勾结,就证明他们早已有所对策,即便船队有着极为惊人的火力,也不可能将整个平雪轰成废墟。

    但如果平雪皇帝不知晓,那操作空间便海了去了,所以首要目标便是紫藤花纹家族。像这样的大贵族,一定生活在权力中心,不会是偏远地带的小喽啰。以上观点,在审问过那几个海盗后已经得到了肯定。

    紫藤花纹家族岂止是生活在权力中心,他们与皇室的关系都极为亲密,据说互通婚姻有百年之久。

    与这个家族接触一事,最好不要让平雪皇帝知晓,公主身份特殊,必定会被盯梢,所以她不能和公主一同行动。

    陶澜并不知道纳兰茗在想什么,但她总感觉很恐怖,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这次被算计的人并不是自己。

    从老鲨那里抢来的航线图,纳兰茗闭着眼睛都能重新绘制,但老鲨的航线图对这几个国家的记载并不多,纳兰茗想先摸一摸紫藤花纹家族的状况,再决定要如何行事。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呢?”陶澜问。

    涉及到了正事,她立即将与纳兰茗的那点龃龉抛之脑后,这也是她性格中的可贵之处。“这个平川家族,可不是好惹的。”

    船上那几个活口并不老实,虽然为了活命说出了不少关键信息,但他们既然能被派出来当海盗,想必在平川家族中的地位并不算低,可惜几个头目都非常忠心,一找到机会便要自尽,死活不肯臣服。

    纳兰茗:“这个不用急,我已向公主说过,公主答应了。”

    陶澜露出疑惑之色,很快她便知道纳兰茗是什么意思了,因为船上的人很快便送来了一份厚礼!

    平雪国看起来是比纳差及夜遥国力更强,但那也要看跟谁比,瓷器、茶叶与丝绸,在平雪可谓是能卖出天价,尤其是丝绸,陶澜记得,那位平雪皇帝身上的衣裳便是丝绸所制,然而除了皇帝外,其余大臣的衣裳布料明显低了几个档次。

    平川家族派家奴在海域中当海盗烧杀抢掠,为的是什么?不就是钱吗?

    老鲨的船队在这几个沿海国家来回做生意,卖给他们的,不也正是他们所缺、所渴望、所迫切想要得到的吗?

    好处是摆在眼前的,这就是最好的敲门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