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章第二十六朵雪花(六)
“这是给我的?”
第二天早晨,准备出发去上班的闵英智好奇地接过丰登递来的手镯。
这手镯是木质的,拿在手里非常轻,应该也不值什么钱,上面刻着彼岸花的花纹,可由于职业原因,闵英智没有佩戴首饰的习惯,不过她觉得既然是丰登给的,恐怕有什么特殊含义。
“保护你。”
小光头讲话格外地言简意赅。
即便老大是个百邪不侵的充电宝,可老二讲的碎尸案很严重的样子,如果遇到非常厉害,甚至是成熟为恶鬼的幽冥,恐怕光充电是无法抵挡的,手镯是个很好的护身法器。
闵英智往手腕上套去,说来神奇,像她这样不喜欢戴首饰的人,这镯子套上后竟毫无感觉,而且不会来回在手腕上滑动。
她把丰登放进儿童座椅里——虽然小光头才归家没两天,但家里有关幼儿的装备已经很齐全了,包括她们三姐妹的车。
“以前你在山上的时候,平时都干些什么呢?”
作为闵家社交能力点得最满的一个,闵英智不会让中途冷场,正好她很想了解一下丰登,毕竟以后就是一家人,要生活在一起了。
丰登闻言,小眉头一拧一拧的,活似两根细条条的毛毛虫。
“我在山上……认字,念书,养花,捉虫,种菜,捡鹅蛋……”
总之好忙好忙。
闵英智小时候也好忙,每天都要好多课要上,闵斐自己当了家庭主妇,却对三个女儿的教育很上心,给她们仨报了好多班,还请了家教。慈爱的父亲章则庸总是认为她对女儿们太过严厉了,小女孩儿活得那么累做什么,反正有他这个父亲在,永远亏不到她们。
事实证明童年时学到的东西不能说全部有用,至少也教会了三姐妹在面临突如其来的意外时不至于直接倒下。
到市局后,丰登想要自己走,但她人小腿短,从停车场到办公大楼真要放她自个儿走不知得多久,反正闵英智跨一步丰登得小跑才追得上,于是闵英智干脆把小光头抱了起来。
她这副单手抱娃的英姿相当飒爽,迎面碰上的同事震惊不已,哪里来的小孩儿!
又在办公室熬了一宿的李芒两眼比兔子还红,正跟饿死鬼一样往肚里塞小笼包,闵英智抱丰登来找她时她刚好被噎到,抓起一杯豆浆就灌,然后看见了闵英智,主要是她怀里的小胖娃,当场把豆浆喷了出来。
“头儿!”
坐在她对面的是今年刚调进重案组的新人,叫余淼,因为最年轻的那个,大家都管她叫鱼苗儿,跟朵向日葵似的爱笑,这会儿惨遭李芒“霸凌”,被喷了豆浆跟包子渣不算,她面前自己那份刚吃了没几口的肠粉也跟着寄了。
李芒咳了半天,只能摆手表示歉意,好不容易不咳了,一脸见鬼道:“你拐卖小孩?”
“怎么说话呢?”闵英智冲她翻白眼,“就不能是我家的?”
丰登穿着布鞋的小脚丫悄悄动了下,耳朵有点红。
说话间,闵英智把另一手拎的大袋子放到桌上,她估摸着这群拼命三娘为了破案又在熬夜,所以不仅让厨师多做了一大堆早餐,路上还买了咖啡来提神醒脑。
鱼苗儿感动坏了,虽然肠粉没了,但闵家大厨的手艺她尝过,比外面早餐店不知好吃多少倍。
大家一拥而上,含糊地一边进食一边感谢闵主任。
李芒打量着闵英智怀里的小光头,半晌惊奇道:“还真别说,这小孩长得跟你可真像。”
闵英智忍着再给她个白眼的冲动:“赶紧吃,吃完了来法医室。”
说完抱着丰登就走,丰登本来在进了办公大楼就想下来自己走了,但不知为什么,可能是闵英智说她是她家小孩,所以她一直乖乖让闵英智抱着。
十分钟后李芒来了,闵英智头都没擡:“吃饭不细嚼慢咽,平时又三餐不规律,小心得胃病。”
李芒手里拿着杯没喝完的黑咖啡,她最不耐烦喝这个,但架不住它提神啊,一口下去不说睡意全无,至少也能清醒一多半:“喊我来干啥?有进展了?”
闵英智:“没有。”
李芒的头又开始疼了,她真快被这桩案子搞得心力交瘁,哪怕是鬼干的,好歹有个追查方向吧!
她看了眼坐在闵英智办公椅上像模像样的小光头,走近了压低声音问:“这孩子怎么这副打扮?”
先不说那颗比电灯泡还要亮的脑袋,就那身道袍,寻常小孩哪里会穿?
丰登刚回家,闵英智觉得没必要一次性让她改变太多,穿熟悉的衣服会让小朋友有安全感,就是别的衣服好买,适合三岁小孩的道袍不好买,这还是曹姨跟刚来的孙姨连夜赶制出来的呢。
绝对适合小朋友肌肤的纯棉道袍,布料细腻柔软不伤皮肤,居家旅行必备之良品。
闵英智跟李芒相熟好些年了,没参加工作前就认识,因此闵英智没有隐瞒,三言两语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但身为警察,尤其还是重案组警察,李芒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探究欲。
“你妈都去世十五年了,怎么给你们生的妹妹?你确定这孩子跟你们家有关系?万一是有不怀好意的人故意设的陷阱呢?还是报警查一下比较好吧?”
闵英智:“你听说过棺材子吗?”
李芒:“听说是听说过,但有生了十年以上的棺材子吗?”
闵英智:“那我就要跟你说道说道了,你说这世界上,有没有一种可能,存在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呢?”
李芒点头:“当然,不过我认为这都只是暂时的,就像古人无法理解太阳东升西落,还认为神仙住在天上,实际上天上什么也没有。”
闵英智放弃继续跟李芒说这些,她冲丰登道:“小丰登,来,给你李阿……给你李芒姐姐长长见识。”
李芒当时就不乐意了:“我比她得大个三十岁,叫什么姐姐,叫阿姨叫姥姥都行。”
闵英智会答应吗?那必不可能,必须叫姐,否则她跟李芒就差辈了。
丰登早看过李芒的面相,眉目清正,山根高耸身带正气,虽然眉宇间略有疲惫造成的淡淡青黑之色,但依旧能看出是个正直爽朗,性情宽容又随和的人,运势极佳,最迟三年必定升官。
而且李芒身上的因果线是金色的,这是很少见的,说明此人功德累累,是难得一见的真正好人。
重案组其她成员也是这样。
每个人生来于世,都不可避免的会与旁人产生关联,也许是萍水相逢,也许是骨肉至亲,所活过的每一天,说过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会令命运往前进行,从而产生因果线。绝大多数情况下,因果线是白色的,但如果染上红色,则表明被因果缠身之人曾造下杀孽,如果染上黑色,则表明此人与幽冥有关。
金色并不罕见,扶老人过马路,帮小朋友找家长,甚至是捡起地上的垃圾扔进垃圾桶,都会让白色的因果线沾染功德,只不过寻常人总是在做了一些小小的好事,又会做一些小小的坏事,此消彼长,因果线便始终维持白色。
像李芒这样因果线全金到险些闪瞎人眼的程度,绝对是万里挑一。
所以坏人根本骗不到丰登,即便她单独回家,也没人能将她哄走。
在李芒跟闵英智之间,丰登当然会现在更亲的姐姐,然后张嘴就对李芒喊姐。
想要占便宜的李芒无奈叹气。
闵英智道:“帮你李芒姐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吧。”
闵英智知道,说一万句不如让李芒自己看,她相信李芒不是个墨守成规的人。
丰登就把背后的铜钱剑抱到身前,李芒更纳闷了,心说留个小光头也就算了,还抱一铜钱剑,这是要拍灵异片?老闵她妹好像的确是拍电影的,难不成想要来市局取景?那她可做不了这个主。
丰登熟练地解开红绳扣,取出一枚铜钱,黑雾自方孔中应声而出,以混沌的人形直面李芒。
李芒淡定,李芒冷静,李芒揉了揉太阳穴,嘀咕道:“我熬夜都熬出幻觉来了,不成不成,我得找个地方打会盹儿……”
刚转身就被闵英智抓住衣领拽了回来,跟黑雾来了个面对面零距离亲密接触。
那一瞬间的感觉,立时令李芒头皮发麻,身体不受控制地生出一层鸡皮疙瘩,这感觉……那天在解剖室也有过!
粘稠又滑腻,让人想吐。
丰登不想吓到李芒,掐了手诀将黑雾收回铜钱,再将铜钱剑绑起来。
法医室内一片死寂,两大一小相对无言,不知过了多久,李芒迟疑着问:“刚才那个,是什么新型特效吗?”
闵英智:“如果这么觉得能让你继续坚定不移地相信科学的话。”
李芒差点儿把手里的咖啡给扔出去,她伸出一只手疯狂挠头,开启话唠模式:“诶不是,刚那什么玩意儿?看着怎么那么恶心呢?摸起来好像活章鱼啊,还是那种没放在水里,放在太阳底下把水晒干了只剩下表面组织黏液的章鱼。”
闵英智很欣赏她出神入化的比喻,拍拍她的肩:“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说,有关碎尸案。”
本来,这案子是不可能外泄的,更不可能给一个三岁小孩看现场照片——这不妥妥地虐待儿童?
可丰登表示自己不怕,她跟幽冥都能朝夕相处,连千奇百怪的恶鬼都见过不知多少,区区犯罪现场的照片,还不配被小光头放在眼里。
李芒将闵英智拉到角落里说话,目光时不时从丰登这儿看过:“你确定你妹妹能行?不是我说,她满三岁了吗?吓出心理阴影怎么办?就算她能行这也太小了吧,就没有那种靠谱的大师吗?”
闵英智感觉李芒接受能力还是很强的,你瞧,这才不到半小时,她就从科学至上进入灵异神怪的世界了。
说实话闵英智不确定小丰登的水平究竟怎样,但她接触过几个大师,感觉都不如小丰登。
被说服的李芒在调出现场资料前还不忘叮嘱丰登:“要是害怕,就立刻把眼睛闭上好不好?那样我就知道要关掉了,不会吓到你。”
丰登想了想说:“证件照也可以。”
这下换闵英智惊讶了:“真的假的,不用生辰八字吗?”
丰登道:“活人能看得更仔细些,死人没有未来,反倒简单,照片最好是全身照,如果只有肢体的一部分,能看到的也不多。”
说完,她歪了歪头:“有生辰八字也可以的,但没有也没关系。”
闵英智隐隐感觉这刚回家的妹妹可能有点厉害,她问:“骷髅行吗?没有皮肉,只有纯骨头的那种。”
丰登犹豫了下:“我没看过骷髅呢,不过应该也行。”
李芒跟闵英智对视一眼,先试探着调出死者的证件照,这个比较正常,不会吓到三岁的宝宝。
三岁的宝宝可比她们以为的强悍多了,刚切到第二张证件照,丰登的表情就变了变,然后是第三张、第四张……等六张死者的证件照看完,丰登说:“不用继续了。”
李芒连忙问:“有发现吗?”
丰登迟疑了下,朝闵英智看去,等闵英智用眼神鼓励了她之后才说:“凶手不是活人。”
李芒一下皱起眉来,不是活人,那怎么抓?
闵英智把丰登抱到怀里,感觉小朋友还有话想说,但又在迟疑,便哄道:“丰登,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凶手跟这些死者是有仇吗?那还会继续有死者出现吗?”
这才是闵英智跟李芒最担忧的,短短一星期已经死了六个人,会有第七个死者出现吗?
丰登沉默了几秒钟,说:“……不会停下的。”
话音刚落,李芒手机响了,闵英智比她慢个半分钟,这电话一接,刚好证明丰登没有胡说,第七名死者已经出现了。
“不行啊。”李芒道,“就算是鬼也不能这么杀人,人世间是有法律的,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她想问丰登有没有破解之法,丰登却转头把脸埋入闵英智颈窝,显然不愿再说。
事态紧急,李芒也没工夫再问,急急出去了,闵英智若有所思,现在法医室内只有她们俩,她问丰登:“你认为他们应该死,是吗?”
丰登不愿意跟李芒多说,却不会不搭理闵英智。
她摇摇头:“不是我,是它们。”
她指了指放在一边的铜钱剑。
丰登毕竟还小,不是很能理解人世间的种种,她的一切情绪都直白不保留,爱憎分明,而且……
“这六个人,他们身上都背负了很严重的因果。”
闵英智问:“是怎样的因果?”
丰登想了想,将因果线的存在描述给闵英智听,闵英智听完后若有所思,“那这个杀人的恶鬼,小丰登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丰登回答得很认真,两人一问一答跟上课似的:“是殍鬼。”
殍鬼?闵英智问:“是饿死的鬼……的意思?”
丰登点点头又摇摇头:“师母说过,古时候每逢天灾人祸,便有人饿死,饿死的人多了,形成的幽冥便会凝聚为殍鬼,但这样的殍鬼是很少的。真正的殍鬼,是由胎死腹中,或是出生后受人为干扰无法成长的幽冥滋生而来。”
她指了指电脑屏幕上的照片:“他们的因果线并非来自己身,而是来源于血脉至亲,这表明他们都曾有姐妹人为夭折。”
且夭折后所生出的幽冥已成恶鬼,所以杀戮不会停止。
殍鬼怨气极重,绝无被度化的可能。
闵英智沉默,又问:“可有破解之法?”
丰登:“除非血亲真心悔改。”
闵英智更沉默了,“真心悔改的标准是?”
丰登:“偿命。”
反正不管怎么着都得死,区别就是被殍鬼碎尸万段,或是留个全尸。
“那殍鬼会滥杀无辜吗?”闵英智问,“我看很多影视作品里的鬼杀了仇人后都会失控,还不能再投胎,这些是真的吗?”
丰登歪头:“投胎超度,都是谎言,人死了就是死了,没有下辈子。”
闵英智之前打过交道的全是男大师,一个个说话云里雾里,甭管问什么都要先拽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深奥典故,反正就是不会好好回答问题,也不知是怕闵英智偷学,还是单纯想要保持高大上,闵英智后来就懒得再搭理了,反正她家有个厉害的充电宝,百邪不侵,知不知道这些玄门异事无关紧要。
人死了就是死了,那只因生而为女便不得存活的幽冥怎能不恨呢?
闵英智深深地叹了口气,丰登在她怀里仰脸看她:“要怎么办呢,要除掉殍鬼吗?我不会帮忙的。”
闵英智想了想说:“你又不是公职人员,不帮忙是你的自由,再说你才三岁呢。”
而她只是个术业有专攻的法医,让她验尸可以,抓鬼没这能力。
让闵英智没想到的是,当天碎尸运回来后,李芒直接过来了,面色还相当凝重:“局里来人了。”
闵英智一开始没当回事,还以为又是什么专家外援,每每遇到这种大案局里都会找外援,为的就是早日破案。
可李芒说:“好像是抓鬼的专业人士。”
她只看到一眼衣角,衣服款式明显很复古,局里没人会这么穿,而且人家也有光头,还不止一个。
没来得及说几句话,李芒就被局长一个电话叫走。
局长办公室里难得一次见到这么多人。
两个穿着僧衣的光头和尚,两个穿着道袍头上顶着发髻的道士,一共四个人,看着跟拍电视剧一样,结果人还有手机跟平板呢。
局长让李芒先坐,并跟她介绍:“这是真一门的随游法师和随览法师,这边两位是正心寺的通劫大师与通难大师。”
李芒:“……局长,案子长时间没进展,您这是打算搞点封建迷信了?”
局长白她:“这是跟政府有合作的,正儿八经的官方玄学人士,你少给我在这里胡说八道。”
随后她向四人介绍李芒:“李芒,重案一组的组长,这次碎尸案就是由她负责的,有什么事情都可以问她,我会让她无条件配合你们。”
四人看起来挺谦逊,态度挺好,李芒没说什么,她还是感觉很不可思议,今天一天发生的事都太玄幻了,要不是她掐自己大腿一把痛得飙泪,真要以为这是在做梦。
“不是局长,你还真信这个啊?国家也信?”李芒问,“那还要我们警察干什么?”
光头的通劫大师是个瘦弱的小矮个,他说:“恶鬼犯案毕竟是少数,更多凶案皆是人为,我们玄门中人只负责恶鬼所造的杀孽。”
李芒看了他一眼,又问局长:“您刚才说的是真的,国家真跟他们有合作?”
局长点头:“我还骗你不成,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最近刚刚定下来,国家会跟玄门联合成立一个特别调查部门,专门负责这些幽冥之事。”
李芒听局长连幽冥都知道,还真不是信口开河,她张了张嘴,忍不住再次打量四位玄门中人,“以前没有过这种事吗?为什么直到近几年才开始谈合作?”
这回是其中一位道士回答了:“从前虽然也有恶鬼,但幽冥更多,而且难以对人类造成伤痕,可近些年来,幽冥暴增,连带恶鬼的数量也急剧增加,仅靠玄门抵挡已十分艰难,人间沽名钓誉者数不胜数,但有真才实学者却寥寥无几,我们也正是因此才想寻求政府的帮助。”
另一个道士接话道:“若放任下去,只怕灵异之事会如雨后春笋,难以断绝,一旦恶鬼充斥人间,活人的生存空间也就所剩无多了。”
他们之前刚被安排解决出过任务,结束了还没来得及休息,就又被派到了京市。
像京市是一国首都,有国运坐镇,恶鬼难以成型,但这两年变化极大,恶鬼们变强了许多,数量上也十分惊人,若是继续视而不见,必定酿成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