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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了 正文 第653章 第二十七朵雪花(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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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3章第二十七朵雪花(三十四)

    从康厂长这里得不到帮助,康主任只能自个想办法。

    按理说哪怕三车间得不到这回的好处,对他也没啥坏处,可康主任一想到自己没讨着好,全让敖主任给抢去了,说不定借这次机会,敖主任先他一步进厂办,他这一颗心就跟在火上烤在油里煎一样的难受。

    总之,他捞不着,他也不想别人捞着。

    目前来看,二车间肯定不会入选,那要是一车间的机器出了问题,不就理所当然得选他的三车间了?

    罐头厂、机器老化严重的问题直到现在都没解决,毕竟市里经费有限,与其扶持一个半死不活的罐头厂,为啥不着眼于能够创造更高效益的其它国营厂?

    横亘在康主任面前最大的困难是敖主任,因为这人自打上任后,对车间机器比对亲生小孩都仔细,想在敖主任眼皮底下浑水摸鱼恐怕没那么容易。

    既然从外部破坏不了,那就从内部想招。

    敖主任再能耐,一车间的工人也不可能全都跟她一条心,还真就让康主任钻了空子。

    一车间有个姓沙的男工,以前偷偷带过厂里的东西走,都是些小零碎,单拿出来看确实不咋值钱,可长年累月下来,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当时负责值班的康主任恰巧撞见,按说他跟敖主任不算对付,该以此为由狠狠打击一番敖主任,但不知为啥他按捺了下来。

    现在不正是用对方的时候了吗?

    沙姓男工一听康主任说要他干的事儿,当场脸都吓白了,连连摇头摆手:“不行不行,我干不得这个,我干不得这个的!”

    康主任是通知他,又不是征求他意见,冷笑道:“你干了,还能继续在厂里当工人,不然你就回家吃自己,你掂量着看吧。”

    沙姓男工后悔不叠当初自己过于贪心,要不是在车间偷摸给康主任抓住,现在也不会落入这番进退两难的田地。

    他几乎是哀求道:“主任,要是被人发现了,我、我肯定要去坐牢的,我不能这么干啊!”

    康主任白了他一眼:“又不是让你去杀人放火,不就是叫你不关机器?说得跟要了你的命似的。”

    罐头厂的机器每运行六小时就必须停止,否则以现如今的机器状况,连轴转要不了几天就得报废。姓敖的就算事后想找人算账都难,没人能保证机器究竟是自己坏的还是人为,哪怕最后查到康主任头上,只要他不承认,姓敖的又能拿他怎么样?

    退一万步说,大不了把这个姓沙的推出去,一个有前科,偷过厂里东西的工人,他堂堂车间主任用得着污蔑他?

    见沙姓男工面色难看,康主任又放软了身段:“你放心,不会有事的,我说了保你你还不信?到那天我会让保卫科不往一车间走,你听我的干完这件事,之前的也都一笔勾销。”

    见对方还在犹豫,康主任再接再厉:“你现在还是个临时工吧?这样吧,你把事办成了,我做主给你转正。”

    这个承诺对沙姓男工来说诱惑太强,他纠结了一会,在心里安慰自己说反正已经这样了,不如硬着头皮干了,终究是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两天,康主任心情好到三车间的工人都觉着稀奇。

    康厂长遇事能躲则躲,所以清欢基本没遇到什么刁难,即便有,敖主任也身先士卒冲在第一线,可让人没想到的是,工作上没有麻烦,反倒是机器故障了!

    敖主任忍着气,质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下午谁值的班?谁最后走的?好好的机器昨天还能用怎么今天就开不了了?是谁没关电闸?”

    她问话时,清欢在旁边用手触摸了下机器,饶是已经断开了电好几个小时,最上面一层的金属表皮还是微微发烫。

    早上值班的工人一来才发现车间电闸不知啥时跳了,一开始她没在意,跳闸不算啥大事,可她把电闸推上去后,机器居然启动不了了,这就出大问题了。

    没人比敖主任更恼火,眼看即将投入生产,这两天的试运行都没出事,现在可好,关键节骨眼上直接掉链子!

    “能修吗?老刘说话!”

    老刘是机修车间的,被敖主任一点名,擡起的脸跟泡在苦水里一样,从里到外透着股苦气:“这……烧太厉害了啊,咱们厂子这一批机器都多老了,根本没法长时间运行,修是修不好了,除非从头到尾换一套。”

    敖主任心想要是有钱换机器我还要你修?她又厉声质问了一遍,各个小组全都低着头没人敢吭声,更没人站出来承认。

    这下不仅仅是春山食品的订单做不成,连之前一直在做的都得暂停了,损失不可谓不大。

    敖主任问话时清欢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等敖主任挥手让众人散去,走到清欢面前时,前两天还炯炯有神的敖主任,眉眼间的疲惫根本掩饰不住,想也知道,原以为一切都要往好的方向发展,谁曾想竟然出了这样的大篓子,她能不泄气吗?

    “抱歉啊王厂长,让你失望了,一车间恐怕没法完成你带来的任务了。”

    虽然心情极度沮丧,敖主任还是逼着自己打起精神:“这样吧,我带你去三车间问问,看康主任那边能不能接收。”

    她没跟清欢说自己跟康主任不咋对付,姓康的恐怕要阴阳怪气一番,这波气她是必须得受了。

    清欢笑笑道:“没关系,二车间也行的。”

    敖主任:?

    她疑心清欢是不知道二车间的状况,正要细细解释一番,清欢又接着说:“我有个知青朋友,家里是机械厂的,之前我们公社拖拉机坏了,别人都不会修,全是她修好的,现在在县运输队上班,要是你信得过我,不如让她过来瞧一瞧。”

    敖主任寻思,她们罐头厂机修车间的老维修工都说修不好了,知青能行吗?但转念又一想,死马当成活马医呗。

    她爽朗道:“行,那就麻烦这位同志了,到时候她来多久,工资我们给她出。”

    又道:“不管还能不能修好,赚外汇的任务不能耽搁,我还是带你去三车间看看。你这回来罐头厂是市里批准的,我不信康宝学那孙子敢跟你对着干。”

    她对康主任的反感一点不带藏着掖着。

    清欢再次道:“其实选哪个车间都行,敖主任,我想问问,二车间这情况,就没人想管管?”

    敖主任忍着对康厂长口吐芬芳的欲望:“那也得有人管啊!要我说,二车间里很多人进厂子走得都不是正规途径,厂长真要整顿,去厂办一查当时的入职资料就行了,再根据个人日常表现,能留的留,不能留的开了,厂子才能继续办下去。这就跟人生病一样,皮肤里头的肉烂了,就是拿布把胳膊缠着又有什么用?该治不好还是治不好。”

    可惜她只是车间主任,二车间不归她管。

    而且康厂长上任好几年,早过了新官上任的时候,怕事形象深入人心,哪天他真崛起了要好好搞工作了,厂里人估计都不服他。

    清欢问:“那你呢,你不想把这块烂肉挖出去吗?”

    敖主任一愣:“啥?”

    一车间机器故障的事瞒不住,很快便传遍了厂里,机修车间这些年都是破破烂烂缝缝补补过来的,现在也是真拿这破机器没法子,康主任听说后脸都快笑歪了,他盘算着等清欢找到他们三车间时他该怎样拿乔,谁让她眼光如此之差,竟然放着三车间不选择,去选了一车间?

    可惜这给清欢下马威的美梦终究没能实现——当康主任听说敖主任居然带着清欢去了二车间,还跟二车间的陈主任相谈甚欢后,登时就坐不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姓敖的疯了不成?就二车间那状况那精神面貌,加工出来的罐头有人敢吃吗?没看每年厂里二车间任务是最少的?连康厂长都知道二车间各方面不达标,干脆直接派最轻的活。

    康主任在自己办公室里冷笑连连,他就说,哪有那么多大公无私的人,敖新宇平时装得像模像样,关键时刻还不是露出了狐貍尾巴,她管的一车间沾不上光,干脆也不让三车间沾,没见过这么自私狭隘的人!

    坐不住的康主任立马不装了,装模作样地在厂里晃悠一圈,期间故作不经意的“路过”二车间,就见敖主任、陈主任还有那位王厂长,三人站在一起相谈甚欢。

    康主任顿时警铃大作,该不会真让二车间摘了果子吧?

    他自己是个为了往上升不择手段,满是私心的人,自然而然也会这样揣测别人,于是他假装路过,上前打招呼:“敖主任,陈主任,王厂长,聊什么呢这么热闹,也不带我一个?”

    陈主任的性格跟康厂长有点像,不怎么管得住人,一三两位车间主任的明争暗斗,他都当作没瞧见,反正只要不牵扯他就行。

    他也是三个车间主任里唯一一个不想揽活的,反正他管不住手底下的人,万一任务完不成,自己说不定要被问责,再说了,干多干少干好干坏,工资又不会涨,能混干啥要拼?

    敖主任很烦康主任,不怎么想搭理他,清欢微笑道:“只是过来看看,一车间的机器出了点问题,要修好可能得好几天,三车间生产任务重,我想着能不能让二车间救救急。”

    没人比康主任更清楚一车间的机器状况,那是出了“点”问题吗?那根本就不能再用了,机修车间也有他的人!

    他皮笑肉不笑道:“可我怎么听说,一车间的机器没法修了,得从头换到脚啊?”

    虽然一车间的事没瞒着厂里,但机修车间的人还在一车间没走呢,康主任就知道修不好了,以敖主任对他的了解,这贱人绝对憋了一肚子坏水。

    她回以冷笑:“你这么了解,干脆你去跟厂长说说,去申请一笔经费,给我们换了得了。”

    康主任觉得她在做梦:“要我说,还是你们一车间的工人太不爱惜机器了,要不然怎么二车间三车间都还好好的?敖主任,你大小是个领导,该好好引导手底下的人,再这样下去,多好的机器都经不住造。”

    他假模假样的拨了下头发,把耳朵上夹着的一根香烟拿下来,捏在两根手指间,要吸不吸的:“至于你说找厂长的事……我看确实可以说说,以咱厂的产能,一二车间就是停工都行。”

    敖主任真是给这不要脸的气乐了,她原本还想着一车间不能用,为了厂子好,也为了丹山市好,二三车间她肯定推荐清欢选三车间,但康主任非要犯贱,她便冷笑道:“这就用不着你担心了,我这边已经联系上了省城机械厂的高材生,机修车间修不好,不代表人家也修不好。”

    陈主任听这两人一来一回唇枪舌剑,恨不得把自己的身体缩得小一些、再小些,最好能钻进砖缝里直接消失不见。

    当天下午,“省城机械厂的高材生”就到了。

    康主任生怕真来一位大佬解了一车间的燃眉之急,特来围观,一见玲珑年纪轻轻,都不知有没有二十,脸上的幸灾乐祸藏都藏不住。

    罐头厂机修车间的工人年纪最小的也过了四十,真可以说是在厂里干了一辈子,对机器熟悉的就跟吃饭喝水一样,这个女同志如此年轻,还能比老维修工更有经验?

    别说不盼一车间好的康主任,就是敖主任心里也有点打鼓,但她面上没表现出来,还是很热情地来迎接玲珑。

    玲珑给出的答案跟机修车间的工人差不多:“修不好了,老化太严重。”

    不等敖主任绝望,康主任得意,她又跟了一句:“不过可以改。”

    “这机型落后的没眼看,哪怕所有零件换新,新机子效率也不会提高多少,不如直接大改。”玲珑随意拍了拍身旁这大铁疙瘩。“虽然要购入一批新零件,但改造后毛病肯定比现在少,效率也比现在高。”

    康主任嗤笑一声:“真会说大话,别是你不会修,所以讲漂亮话唬人吧。”

    事实证明,康主任还是挨的毒打少了。敖主任有成年人的体面,彼此又是同事,康主任还是厂长弟弟,她再看不爽他的行为,也不会明面上撕破脸。

    清欢则是因为康主任没触碰到她的底线,根本没拿他当回事。

    玲珑却不然。

    她眼皮一掀:“哪里来的老疯狗在这里狂叫?”

    自打康厂长一人得道全家鸡犬升天,康主任就没受过气,尤其还是被年纪不到自己一半的年轻人骂,当下脸红脖子粗,正要发怒,清欢打断了他:“赵立冬同志年轻气盛,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以前又生活在比较单纯的环境里,康主任别生气。”

    “就是说。”敖主任瞥他一眼,“人小姑娘还没成年,多大的人了,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吗?”

    可怜康主任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就被双重防护打了回来,给他气个半死。还有,什么叫不懂弯弯绕绕,生活比较单纯,意思是他心机深沉不是好东西呗?

    玲珑唯恐天下不乱,在康主任瞪她时很不客气地做了个鬼脸,直把康主任气得死去活来。

    “康主任。”

    敖主任见他还拿眼刀子扫人,很是不满:“你这是干什么,赵同志是我请来的援兵,人家是来帮忙的,你不欢迎就算了,居然还朝人翻白眼,你这到底是对我有意见,还是对一车间、对厂子有意见?要不要咱们去康厂长那里说道说道?”

    康主任脸上挂不住,冷哼道:“当谁乐意看似的!她要能把机器修好,我管她叫奶奶都成!”

    “好想像你这样没脸没皮的活一次。”玲珑感慨,“自己一条腿都踩黄土里了,到处认奶奶能让你重回十八吗?”

    康主任:……

    他觉得自己之前只让人不关电还是太轻了!

    不管怎么说,一车间还有救的消息总是让人高兴的,敖主任表示零件的事她来跟厂里申请,让玲珑专心改机器就行。

    康厂长拼尽全力躲了又躲,终究没能躲过敖主任,但批款这件事他不大想应,厂里经费一直紧张,有时连着几个月发不出工资,谁知道那姓赵的小同志是不是真能把机器改好,万一不能呢?

    年底市里开会,说不定他又要挨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给敖主任气够呛,直接在厂长办公室拍桌子嚷嚷说立军令状,要是改不好,一车间不能正常生产,她就主动引咎辞职!

    她都这么说了,康厂长还能咋办,反正康主任高兴坏了,巴不得这事不成,敖新宇能从红艳艳罐头厂滚出去。

    然而眼见康厂长一咬牙批了条子,零件送来了,一车间那批已经老化的不能用的旧机器渐渐重获新生,康主任再次急了。

    真要给姓敖的渡过这一劫,那以后她不得踩他头上?

    思来想去,康主任不得不出尔反尔,再次找上了沙姓男工。

    这回可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不关电的任务了,他让沙姓男工想办法把改机器的事给搅和黄了。

    沙姓男工听了宛如晴天霹雳,他要有这能耐,何至于现在还是个临时工?!

    康主任才不管他干不干,或者怎么干,反正他看敖主任不爽,看一车间热火朝天的不爽,不搞点破坏浑身难受,“别忘了你之前干过一回,现在说不干,晚了!”

    沙姓男工被康主任连威胁带恐吓,又哄又骗,到底是屈服了。

    他在一车间只是个普通工人,上操作台是能上,但机器人家是怎么改的,又该怎么破坏,沙姓男工一点都不懂,最终他只能用笨方法——偷零件。

    厂里拨款有限,采购了这批零件,不说是山穷水尽,短时间内肯定也是没法再要来第二笔。

    沙姓男工壮着胆子偷了一回,没被发现,渐渐地他胆子越来越大,从偷偷摸摸拿一两个小零件,到逐渐心平气和,往外套里藏七八个甚至十几个。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的。

    当他又一次往身上几个衣兜里塞零件时,本该离开工作间去食堂吃饭的几个工友,还有改机器的赵知青,以及敖主任、王厂长,竟通通在他身后!

    他是怎么趁着没人摸进来,又是怎么往身上装零件的,全被看得一清二楚,人赃并获,赖都赖不掉。

    沙姓男工终于又找回了他的恐惧跟不安,他一哆嗦,没拿稳的零件叮叮当当掉了一地,也打破了凝固般的沉默。

    敖主任对这个工人有印象,不是很爱说话,但挺勤快的,安排的活从来不偷懒,要不然她也不会把他留在一车间。

    一时间,她竟不知该说什么。

    玲珑抱臂瞧热闹,只有清欢轻笑着问:“不是头一回了吧?”

    沙姓男工终于回过神,竭尽所能的为自己开脱:“主任,我、我是鬼迷心窍,我再也不敢了!我这是第二次拿,我家里困难您是知道的,我——”

    敖主任嘴角动了动,她早从清欢口中知道了这件事,但亲眼所见的冲击力远比听到的要强,她木然道:“我就是知道你家里困难,才把你留下来的不是吗?”

    清欢走过来,把掉落在地的零件捡起,语气平静地说:“你没关电导致机器受损无法启动的时候,不是鬼迷心窍吗?”

    这句话把沙姓男工吓得直接没站稳,左脚绊右脚,硬是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

    这时敖主任终于开口了,她说:“你真当查不出来?你瞒着你家里人的吧,其实你什么都不说还好,偏偏你撒谎说你加班才回去那么晚。”

    说到这,她突然自嘲般笑起来:“咱们厂子自打换了厂长,啥时加过班?”

    沙姓男工脸色惨白,表情慌张,整个人的肢体语言处处写着不知所措。

    保卫科也一样,问问就知道了,他们那天突然被三车间的康主任叫去帮忙,本来这没什么,巧就巧在他们晚上值班时没来一车间,然后当晚一车间的机器就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