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4】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身旁的江南柔声地问我,我回过神,摇摇头微笑不语。
江南转头继续与彭浩和程优讨论如何分配项目,如何安排后勤,如何组织啦啦队。简而言之,就是从声势到比赛结果,都不能输。他一如往常地在关键时候发挥领导的作用,一个下午,所有工作都被分配妥当,有他在,什么事情都变得前所未有的让人放心。
擡眼望了望整个咖啡馆,才发现原来就只有我们这一桌客人。周围静悄悄的,午后的咖啡馆有着一种美好得醉人的静谧。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初夏的天空晴得一片云也没有。偶尔吹来一阵凉风,吹得院子外的紫荆花伴着树上的雨滴簌簌地落下,满地生香。阿古叔和阿古嫂一个在吧台捣鼓着咖啡机,一个在一旁擦杯子,不时对视一笑。白头偕老,这才是真正的“岁月静好”,让人羡慕。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没有说话。江南察觉到我有点不妥,说:“你还在生子诺的气吗?”
我吐了口气:“生他的气真是浪费生命。”
在一旁的苏可宽慰我道:“姐,江南哥不是说过了吗,子诺哥和我们不一样,他最不喜欢抛头露面,当初是你们硬把他推荐进学生会的,也没有征求他意见啊。”
听到苏可这样说,我突然想起四年前初见面那个晚上,乔子诺那一句很怪异的“随哥哥工作调动而从夏威夷回来的”。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这句话怪就怪在为什么是“随哥哥”,而不是“随父母”。
再后来我才知道,乔子诺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是和哥哥一起被爷爷奶奶带大的。江南常说他这样的性格是有原因的,不要勉强他。四年了,乔子诺还是老样子,说话冷冷的,做事酷酷的。
“好吧,随他就是了。”我撇撇嘴,不再计较。苏可微微嘴笑了,和江南交换了一个不易察觉的默契眼神。
我的心酸了一下,只觉得刺眼。
忽而停下脚步,我淡淡说了一句:“你们先回去吧,我落了东西在学校。”说罢转身离开。
我只是不想,让你看到我小心眼的样子。
我知道,那样很难看。
大家都说苏家两姐妹和江南是“铁三角”,他们家和我们家就差一个街口,从小时候开始,我们上学放学都约在一起走。在父母眼中,江南就像我和苏可的护花使者,是我们的大哥哥。
可是,我总觉得我应该是不一样的,因为他不曾那样对过苏可。我曾经有过一段很难熬的日子,那段日子,我谁的话也不听,也不愿意回家。江南总是变着戏法似的给我说笑话,给我好吃的,就连我发脾气把他心爱的变形金刚摔断了个胳膊,也没有怪我。他那么宠我,从我们都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宠我。
不知道我们这样算不算所谓的青梅竹马,我们两家相熟,小时候我曾和家里闹过别扭,不肯回家,妈妈拗不过,就让我借住他家。那时我还很小,常常觉得害怕无助却像只时刻防备的小兽,对周遭一切都充满怀疑和戒心。唯独对江南,我非常信赖。我什么都听他的,就连最后妥协回家,也是听他的。
在我心中,江南像山一样高大,像海一样让我心安。
而愈发长大,我渐渐开始一点一点地排斥这种“铁三角”组合,有时听他喊“小陌”“小可”,我的心底就会响起了一个声音,很小,很小的声音,却真真切切。我开始不叫他江南哥,叫他江南。那样一个他,怎么可以仅仅做我哥哥呢。
只是我的心那样小,即便苏可是我妹妹,明知江南对她只是兄妹的情谊,我也会吃醋,仿佛眼里揉进沙子,分秒都容忍不得。也许每个少女心中,都住着一个白衣少年。江南在我心里,已经住下了将近十年。仿佛已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段岁月,如同水晶般璀璨而晶莹的岁月。这么多年,我就一直跟在他身后,仰望着那样完美的他,希望终有一天,我也可以踮起脚尖够得着他的衣袖。再奢望一点,或许可以比肩。
所以,江南,你可不可以再耐心一点,等我努力长大,等到终有一天长成可以与你比肩的模样,成为可以和你相称的女人。到那时候,你是不是会愿意回头看我,然后牵起我的手,让我终可以摆脱“妹妹”的头衔呢?
或许,会有那一天的吧。
我回了学校,径直去了叶宁山的办公室。叶宁山也是嘉禾大学心理系毕业的,硕博连读之后决定留校,年纪轻轻三十出头就当上了副教授,现在是我们班导师。我喜欢听他讲课,也喜欢找他聊天。
虽然,我不曾对他说过什么秘密,但是在他那,我常常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坐,喝什么?”叶宁山的办公室干净明亮,墙壁三面纯白一面深蓝,让人一看到就觉得心情舒缓而放松。
“开水就好。”我坐在靠窗的沙发上,随手拿起一本厚重的外语文献翻看。
“苏陌的脸上居然有这种百无聊赖的神情,真是少见。”他递给我一杯白开水,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这个时间,你不是过来看书的吧?”
我放下书笑笑,“没有,觉得有点无聊。”
叶宁山在我对面坐下来,微微笑了笑:“玩个游戏吧。”
我喜欢到叶宁山的办公室来的原因之一,就是他总是能变着戏法般给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心理测试题,让我看清自己的内心。比如说在纸上画幅画写个字什么的,看上去是些简单而有趣的小游戏,但从心理学的角度,却往往反映了玩家的潜意识。
我总是对叶宁山事后的分析饶有兴致,因为他每次说的都和我想的不一样,甚至我都会怀疑,自己到底有多了解自己。
有时候我也想,心理分析师其实挺需要创意的,没有足够的想象空间,哪来这么多莫名其妙的小游戏、以及大相径庭的想法呢?
“在纸的正面写下你喜欢的一种动物,在纸的背面写你喜欢的一种颜色。”叶宁山递给我一张白纸,敲了敲桌面。
我望着白纸沉思,叶宁山开口打断我:“不要想,直接写。”
我提笔在纸的正反两面写下了我的答案。
叶宁山拿起纸,缓缓地说:“长颈鹿,白色。为什么?”
“长颈鹿给人感觉优雅,温顺,从来不去争些什么,也不羡慕别人什么。白色是因为所有颜色的光加起来都是白色,它是最包容的颜色。”我望着叶宁山,他正低头沉思,“所以是怎样呢,我的心灵导师?”
“动物象征你的外在,颜色象征你的内在。”叶宁山笑笑看着我,“你所说的其实都是它们的表面呈现,你真的觉得你的外在温顺,凡事不争?而你的心实际上真的可以包容所有?”
我耸耸肩不置可否,“所谓的心理测试,反映的不过是人们目前的状态,我目前就是这样,难道不可以?”
叶宁山摇摇头:“你所描述的长颈鹿,是我们在动物园隔着栅栏看到的长颈鹿,你有试过站在长颈鹿身边吗?它是永远需要被仰视的,它是高不可攀的。而长颈鹿的脑袋离心脏很远,所以它冷静的头脑指挥下的优雅行为,其实并不反映它的真实内心。”
他翻过纸的另一面,又说:“而白色,其实是最无法包容的颜色,就像一面白墙,无论多小多浅的颜色在它上面都会显得突兀,因为无法被融入,也因为白色不愿妥协。”
我无奈地笑笑:“被你这样一说,我所拥有的长颈鹿外在其实是骄傲的,而且表里不一的?明明很想要,却表现得无所谓?而我的白色内在其实是眼里容不下沙子,而且是倔强不愿让步的?听起来让人讨厌至极。”
叶宁山摊开两手一脸无辜:“我说的都是中性词,并没有褒贬的含义。你怎么理解,就见仁见智了。”
我没有接话,望着窗外晴好的天气沉思。我以为我是优雅而包容的,可是叶宁山却说,那并不是我真实的模样。想想也觉得有点道理,我们已经太习惯于武装自己,习惯到连自己都以为带着假面的我是真实的。
也许,我们才是那个最不了解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