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5】
热浪一阵一阵袭来,像是要把人蒸熟。我走到他身边,他高大的身影在我脸上投下一道阴影,遮住了炎炎酷日。
“Hey.”他简短地说了一句,蹙着眉望着我。
“哈喽!我住这里隔壁!”石头跑过来打招呼,“我叫石头!”
“你好,乔子诺。”
胃里翻江倒海,我开始有点撑不住了。
“起床抓贼啦抓贼啦!”耳边突然响起一阵奇怪的音乐。
“啊哈哈不好意思,接个电话,来来来帮我拿着!”石头不由分说把所有塑料袋塞到乔子诺手上。
他那样高大一个人,两手突然被塞满装着青菜活鱼的塑料袋,着实有点滑稽。
“嗯,嗯,我知道了。”石头短短应了几句,盖了电话转头对我们说:“诶,我有任务,先走了!”
“你不吃了饭再走?”我问。
“不啦不啦!”他用手背擦了一下鼻子,歪歪嘴说:“警察叔叔很忙的!”说完,拍拍乔子诺肩膀,“兄弟,这女人交给你啦!”转身踢着拖鞋走了。
剩下我们两个,默然地站在门口。
气氛有点尴尬,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要是再中暑,我可不会送你去医院。”他淡淡说了一句。
我回过神,掏出钥匙打开门。
进了门,我一下倒在沙发上,蜷成了一只小虾。
胃好疼。
“喂……你干嘛?”他扳过我的肩膀,一只大手复上我的额头,语气有点急促。
“没事……”我只觉得胃里不断在泛着酸水,“只是饿了……”
“真是……”他站起来,转身提起身边一大堆塑料袋。
“你要干嘛……”我目瞪口呆望着他进了厨房,“你会做饭啊?”
他远远地擡眼看了我一下,“应付你,绰绰有余。”
我闭上眼睛,不再作声。
厨房里偶尔响起一阵热油下锅的“滋滋”声,偶尔又响起碗碰着瓢的微微声响。
这种感觉,真是复杂。
在家里的时候,我常看爸爸下厨,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哼着歌,然后一脸骄傲地变出一桌好菜,大声叫着我们开饭。
在那一瞬间,我真羡慕妈妈。
爸爸,是真的爱妈妈吧。
曾听一位师姐说,能回家做饭、吃饭的日子,才叫生活。如果能找到一位愿意做饭给你吃的男子,更是何其有幸。
可我们何其不幸,我们彼此不相爱,却做着本该是爱人间才做的事情。
乔子诺,其实何必。
我恍惚间仿佛又听见爸爸在唤我吃饭,我们一家四口如往常般围坐一起,夹菜盛汤,乐也融融。
若是一直这样下去,不是挺好的。完整的一个家,多么难得。
“喂……”突然有人轻声唤我,“很疼啊?”
我轻轻挣开眼,才发觉之前的是梦,而我的眼角隐隐泛着水汽。我慌忙别过脸,眼里的雾气隐没在亚麻色抱枕中。
“好久哦……饿死了。”我直起身,捂着肚子站起来。
三菜一汤。
不得不说,他真是天才。
“诶,为什么菜心上的小黄花都没有了?”我喝着汤问。
“摘掉了。”
“为什么?明明可以吃。”
“我不知道,”他沉默了一下,“从小,我妈妈就是这样做的。”
我一下停住了。
“对不起……”
“没关系。”
认识乔子诺这样久,我从来没有听他说起过家里的事情,年少时父母双亡,对他来说该是多大的打击,我们从来都不敢问。
吃完饭,他收拾桌子,依旧一声不吭。
我望着他在厨房进进出出,突然想,如果我是苏可,他的身影是不是会不那么落寞。
“你要盯着我看多久,”头顶突然响起他淡淡的声音,“吃药。”
他递给我两颗白色药丸,还有一杯温水。
“你……哪里来的药?”我惊讶地问他。
他没有搭理我,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拿出来一个小药箱,放在茶几上。然后开始把我的方便面统统塞进书包。
“喂,你干嘛?”
“苏陌,”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定定地看着我,“你再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要我怎么跟你演下去。”
是啊,要怎么演下去。
谁会相信。
我一仰头吞下药片,喝光杯子里的水。
“诶,乔子诺。”
“唔?”
“陪我去个地方。”
“好。”
开始的开始,是我在奔跑。
最后的最后,是我在祭奠。
故事还停留在楔子部分,便已黯然落幕。
青春还没来得及绽放,便已宣告死亡。
我要找一个地方,埋葬我的青春。
我站在湖边,像是梦呓一般说着我的故事。那不过是昨天,却仿佛已是前世。
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他说,他是我爸爸。
十年前,我多了一个妹妹,她叫苏可。
十年前,我对妈妈大发脾气,死活不肯回家。
十年前,妈妈带我去江叔叔家,我认识了江南。
十年。
小时候,江南喜欢带我来湖边玩耍,他教我钓虾,教我认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教我分辨着鸭子和鸳鸯的不同。他给我上树摘白兰花,朝着我大力挥手,然后拉着我向前奔跑。
后来突然有一天,苏可终于开口叫我“姐姐”,于是,她加入了我们。
自此以后,我们一直是三个人。
旁人当我们都是他妹妹,竹马青梅,从来无人规定只可以是两人。
而我却兀自以为我是不一样的,我和他那样契合,无需多言亦可了解彼此所想,信任彼此所为。我兀自以为我们是最适合彼此的那一段弧,在一起有多圆满。
却不想,原来这全只是我一人的南柯一梦。
原来,这从头到尾只是一场独角戏。
由此至终,我不过是一个充当炮灰的女配角,却犹不自知。
“你知道吗,我和苏可的名字来自一句诗: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我倚在栏杆上,望着前方轻轻地说,也不管旁边的人到底听见没有。
“我还没有出生,爸爸就离开了妈妈,跟另外一个女人结婚了。外婆说,因为妈妈家境不好,奶奶嫌弃她,还以死相逼,终让爸爸娶了别人。”
“外婆从小教我,凡事要做到最好,不能输,不能像妈妈那样输。”
“我是那样努力,凡事争做第一。江南那样好,那样耀眼,我想,我紧紧跟在他身后就好,哪怕路有多难走,时间有多难熬。就像妈妈等了十年等来了爸爸,我想,我也等十年,总归有一天,他会回头看我。”
“可是到头来,我连妈妈都不如……”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爸爸那样爱妈妈,就连那女人的女儿,也要用妈妈最爱的诗来起名字。而且到了最后,他也还是回到她身边。”
“我真羡慕妈妈……”
“乔子诺,你信命吗?”我转头望着他,落日在他身上投下了琥珀色的余晖,“我原本是不信的,可是现在我想,是我爸爸负了她妈妈,所以,老天要我把江南让给她。”
“我不是输了,我只是让爱。这样想来,我应该会好过一点。”
我一直在碎碎念,乔子诺一直在旁边静静地听,只是他眉头紧锁着,久久不曾舒展开。
想必,失去苏可,他也很难过吧。
我打开书包,掏出一个硕大的玻璃瓶子,里面装满了亲手叠的星星。
十年来,每当我觉得忍不住了,想要对他说出喜欢,我就会写在纸条上,然后叠成星星。
江南,我喜欢擡头看着你对我笑。
江南,我喜欢你轻轻唤我的名字。
江南,我喜欢看见我们的名字在一起。
江南。
江南……
……
我曾想过一万次将玻璃瓶子交给他的场景,我曾想过一万句要对他说的对白。在我终于决定要在他二十岁生日那天,将自己的青春交付出去的时候,却发现,已经不需要了。
星星倾泻而下,沉入湖底。
再见了,我的青春。
再见了,我的爱情。
再见了,我的猎户座。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带乔子诺来这里,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对他说这样多。我们不过都是演戏的人,带上假面便可成情侣,从今往后,我是他乔子诺的女友,我们借彼此来掩饰深藏的伤悲,逃避无尽的流言,保全自欺欺人的骄傲。
有来有往,互不拖欠。
很好。
可是,万般算计,我却忘记了另一个人。
而当我转过身,她站在我们面前,悲怆地看着我。
“苏陌,我竟看错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