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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狂宴之夜

    【一】

    “听着,你绝对不能单独行动。庇护翼也不是万能的。神无必须明白这一点,否则我们的保护是起不了作用的。”

    大约三十分钟前,自己答应了这些话。这会儿,神无把自己关进洗手间,在学生们离开教室之前,一直待在那里。直到听见校园里传来学生们的嬉闹声,她才终于抬起头,走出了洗手间。确认四周无人之后,她回到一年五班的教室。

    水羽有社团活动,离开他的借口自然是桃子。她们都还没有决定参加社团,一起回去不会有事,她是这么跟水羽说的。虽然心中隐约有些撒谎带来的罪恶感,可她还是努力克制着,紧紧地握住手中的东西。

    “哈……太让人吃惊了。你是太笨了,还是好奇心太旺盛了?”

    一打开教室的门,就极其意外地听到这句话。神无立即停住,看向不出自己所料、留在教室中的男子。可当她看到另外一个身影的时候,不由得大吃一惊。待在教室里的是贡国一和江岛四季子两个人。四季子坐在课桌前一本该参加社团活动的她居然还在教室里。

    神无再次握紧手中的东西,走近国一。她看着一脸惊讶的他,伸出手来。看到神无白皙的手掌上的木雕人偶,国一不由得叫出声来。

    “在哪里……”

    国一顿了一顿,从神无手上夺过人偶。他小心地拿起怪异的人偶,一边检查关节部位的金属,一边皱起眉头,再次开口了。不过,这次语气有了明显的变化。

    “……没坏啊,这个。”

    对于国一的自言自语,神无条件反射般地点了点头。有很多部位已经松开,不过自己已经费了好大一番心思去修理,还非常仔细地用软布把附着的污垢擦拭干净了。虽然于干净净的人偶表情显得更加怪异,眼前这个男子却开心地眯起了眼睛。

    “虽然我都修好了,不过技术有些欠佳。金属都扭曲了……”

    “咦?真的啊。不过这不要紧。”

    他突然闭了嘴,用手掩住人偶,为了掩饰自己而咳嗽起来。神无注意到国一有些局促不安,接着又感觉到有一道锐利的目光射向自己,连忙抬起头。

    只见站在稍远处的四季子,正把手从书包里拿出来,手里好像抓着什么。随着一个轻微的硬物碰触声响起,她的桌上多了一把似曾相识的精致折刀。那经过精心修整的指尖正悄悄摸索着小刀,眼看就要按到刀柄上的突起,神无顿觉脊背发冷,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国一的表情不知何时也变得严肃起来。神无本是来问他如何消除刻印的,此刻身体却因教室内急剧变化的气氛而僵直了。

    “朝雾!”

    走廊中传来的声音,打破了教室内的紧张气氛。

    “一起回去吧?”

    敞开的教室门口,站着丽二的庇护翼黄逗拓海,他的身后还有江村一树和桃子。

    “喂!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说什么我明明应该和神无一起回来。”

    早就应该回到宿舍的桃子,提着包推开两人,走进教室。

    “我回去时,被早咲拦住了。他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要和神无一起回去……呃,你们都怎么了?”

    桃子环视着教室,露出满腹疑惑的表情,然后瞪了一眼她讨厌的四季子,便牵着神无的手走到课桌旁。她从课桌里取出文具塞进包中,再拿起体操服,然后说道:“那我们回去吧。贡也早点回去吧。和那种女人在一起,会变坏的唷。”

    她笑着丢下这句话,迅速牵着神无的手走出教室,看向拓海和一树问道:“你们能送送我们吗?”

    留在教室中的国一惊愕地看着门外。鬼的新娘因为受到保护,往往会变得有些傲慢。可是这个桃子,看起来倒不傲慢,而更像是自虐的类型。表面上性格很开朗,可内心却好像十分狠毒——

    紧捏着人偶,陷入沉思的国一忽然想起室内另有一人,就将目光投向四季子。幸亏那几个人没有看到刀子,这种鲁莽行为真是要不得。

    首先,在这种时候动刀无疑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

    “喂,你到底想干什么?那种东西要是被别人看到,你觉得会没关系吗?而且现在还是大白天,我也不会同意的。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国一开口质问。四季子将藏在制服下面的刀子滑进书包,站了起来。

    “还不是因为你老是磨磨蹭蹭的。”

    她拿起书包,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外,仿佛觉得继续讨论下去毫无意义。对这徒有虚名的同伴,国一不由得叹了口气,慢慢地摊开手掌。

    古旧的木雕人偶全长大约七厘米。做得并不精致,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差。可是对他来说,它意味着一段非常重要的回忆。

    “就像个试验品啊。”

    他说道。手里歪着脑袋的人偶,好像努力想笑的样子。那个人并没有做过什么手工人偶,可是为了自己的独生儿子,他还是用并不熟练的姿势握着小刀,努力地做着。那是在夏天终于结束,秋天慢慢降临的一个平静的午后,他把这个并不好看的人偶拿给国一看,并认真征求他的意见。

    “成将,这个看起来也太恐怖了啊。”

    国一笑着说道。对此,他只是十分严肃地回复了一句“是吗”,就又拿起了制作人偶用的木片和小刀。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在人前很少露出笑脸,却把鬼头之名看得比任何东西都重要。同时,他又是一个笨拙地爱着儿子的父亲。

    国一有些恍惚地注视着人偶,同时倾听着校园里的欢呼声和蝉呜声。突然,随意放在课桌上的电话发出轻微的响声。国一拿着人偶,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接通了电话。

    “怎么样了?”

    “我要报告你所拜托的调查结果。就是有关鬼头新娘父亲的事情。”

    听着话筒中的声音,国一不由自主地看向人偶。

    “她的父亲好像在她出生之前就死于一场事故。她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亲戚,又是一个没有庇护翼的新娘,所以一直麻烦不断,也经常搬家。她们母女在附近也没什么亲友。”

    “够了。”

    不等对方答话,他就挂了电话。

    他已经知道了。没有庇护翼的保护而能正常长大的新娘迄今为止从没有过。带有刻印的她们会不自觉地散发出香味,诱惑着所有的异性,让他们为之疯狂一她们根本不可能正常地长大。

    究竟会有多危险,而她究竟经受了怎样的恐怖经历,如今已经无从得知。

    真是鬼使神差。也许不调查这些会更好些。

    “那是多余的新娘。必须尽早处理。”

    为了能将鬼头之名号给予最适合的鬼,确实要将不需要的东西一个个处理掉。不可以让桦鬼的势力越来越巩固。

    国一用双手握住人偶,蹭着额头。

    究竟是为什么——当时自己为什么就没有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呢?

    那些满月之夜凋零的樱花瓣,好像要从心底深处渗出一般。

    【二】

    随处可闻的欢呼声一旦止歇,校内就宛如废墟一般陷入寂静,空气中还飘荡着些许白天的热气。紧急通道口闪着绿光和白光的照明灯,消火栓的红色亮光,在暮色下相互交集,逐渐蔓延,融入了黑暗之中。

    桦鬼一只手拎着装有从自己房间拿来的日用品旅行袋,看向走廊。等巡视人员离开后,他从教职工室悄悄拿走了钥匙,躲进保健室。在那里,只要自己能忍受消毒水的味道,就不会有人打扰,足以悠闲地度过一个晚上。身为鬼头却偷偷躲在这种地方睡觉,这可不是他的本意,然而他的房间实在无法入住。想起白天装修人员哑口无言看着现场的样子,他就知道自己在一段时间内是无法回去了。

    中午是在食堂空腹度过的,晚上自然不能再那样了。他想去厨房弄点吃的,可那里的钥匙也在教职工室。破门而入不太好,可再跑一趟去拿钥匙也太麻烦——最终,他从自动贩卖机中买了一罐很甜的咖啡,喝了两口就扔掉。躺在收拾齐整的床上,他拉下松垮系着的领带,考虑明天一早要不要去运动馆的淋浴间冲个热水澡。

    他一边散漫地想着,一边注视着头项的黑暗,突然感到有些忐忑不安,就站了起来。

    黑暗中有什么声音在响,好像有谁在跳舞似的摇晃着。他过了一会才明白那是窗外的森林投下的影子。

    桦鬼看着外面的森林,终于伸出手,打开了窗户。

    头顶上空灰色的世界瞬间吸引了他的目光。地表上温润的空气中,混杂着森林里腐烂树叶的味道,冲淡了树木特有的清香。饱含湿度的风,带来了雨的气息。

    厚重的云层中,闪电交错,雷声轰鸣。

    国一摆弄着手中的人偶,昕到眼前的椅子吱嘎作响。他抬起头,看到是响后,再次将脸垂了下来。

    这是在男生宿舍二楼,崛川响的私人房间。校方因为他的能力高强而特意分配了一个单间给他,室内家具齐备,十分整洁,但也因此显得有些乏味。

    “那个奇怪的人偶是怎么回事?”

    刚刚冲过澡的响,还是穿着平时的衣服,头上还挂着一些水珠。他伸出手想要拿人偶,却被国一甩开,仿佛在说“不用你管”一样。

    “那么?”

    国一用下颌碰了碰人偶,含糊地应了一声,把人偶放回口袋。响叹息着看向窗外,黑暗在眼前无限延展。电闪雷鸣,看来暴风雨就要来了。

    “你准备攻击鬼头的新娘吗?”

    响抬头看着空中问道。

    不论响装作对这件事多么不动声色,国一还是知道他很感兴趣。很多鬼对能力高且傲慢的桦鬼望而生畏,响却视他为眼中钉。一旦时机来临,他大概会立刻取而代之,而且不会有丝毫怜悯之心、将对方置之死地而后快吧。

    国一到昨天为止还为此欣喜,可现在喉咙深处却因紧张而感到有些干渴。

    “新娘是鬼的致命弱点吧?”

    响瞥了一眼国一,嘟哝道。没有得到他的回答,他自己接着说道。确实如响所说,新娘是鬼绝对致命的弱点。关于桦鬼的传闻,诸如不给新娘配备庇护翼之类的,这也是他们亲眼所见。可是从过去的经验看来,最好的攻击点就是新娘。一心要搞垮桦鬼势力的国一,也是如此考虑的。

    可是仅此一言,让国一仿佛看到了过去的一些记忆残片,使他颇为狼狈。作为三翼,十六年间细心守护新娘的往昔,又鲜活地浮现在自己面前。

    国一想要加害新娘,内心的本性却在制止他。

    这真的有些变态,他不禁失笑。现在不是考虑新娘问题的时候,重要的是夺回鬼头之名,把它交给最合适的继承者。

    因此,碍事的就要——

    “国一?”

    碍事的应该要——

    “你心情不好吗?”

    响的话让国一回过神来,收回了盯着地板一角的视线。他摇摇头,试图抛开那些混乱的想法。看着满脸不解之色的响,他嘶哑地回应说没事。

    国一察觉到自己的犹豫,他勉强笑笑,看着响。

    “那么,响的新娘呢?”

    响之所以留在自己不喜欢的校园里,应该也是为了迎接自己的新娘吧。国一想起他的庇护翼也入学了,就岔开话题问道。响却没有任何回应。他好像并不想提这件事,只是将脸朝向窗户,看着外面的一片漆黑。也许发生过什么事情吧,看到他冷酷的侧面,国一不禁想起了他父亲成将的身影,一时怔住。曾经抱在怀里的响,已经不知不觉地长大了。

    不,现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

    国一再次将心底奇妙的情愫抛开。

    “我已经跟三老说了,要把鬼头之名夺到手,由响来继承。”

    “我不需要。”

    响立刻回答道。国一不太确定地再次问了一遍,响将面向窗外的脸转了过来,看着国一,再次清楚地回答:“对我而言,没有必要。”

    “为什么?那名号可是代表了鬼的最高荣誉啊。你是鬼头之子,绝对有能力,也完全有资格啊。”

    国一按着衣服上的人偶,机械地问道。响是成将唯一的骨肉至亲,比起最下层的鬼之子桦鬼来说,显然更适合鬼头的称谓。如果响当了鬼头,其他的鬼们也一定会承认的吧。

    可是——

    “你不喜欢?”

    “我已经说了我不想要了,这还需要理由吗?”

    在神情冷淡的响的眼中,能够看出明显的拒绝之意。国一非常惊讶,但很快明白过来。响现在还不知道“鬼头”之名有多大的价值,因此,即使他已经拥有相当的才干和力量,也并不在乎这个名号。成将在响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在成长的过程中,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多么伟大的鬼,也不知道鬼头的名号到底有多么重要。

    这对于国一来说,无疑是件非常不幸的事情。

    正在他考虑如何跟响解释的时候,他的电话响了。国一皱着眉头从裤子口袋中拿出手机,确认了打电话的人之后,他走出响的房间,按了接听键。

    “怎么了?”

    “我有话跟你说。”

    是四季子的电话。国一猜测她应该是遇到了解决不了的事情才会这么说。他看看钟表,还差五分钟就八点了,宿舍是八点半关门。自己如果不能在见面后及时赶回的话,就会被宿舍长斥责。

    “很急吗?明天不行吗?”

    “必须今天。我在昨天的老地方等你。”

    说着,四季子就挂断了电话。她看起来真是一个在细心呵护下长大的鬼的新娘,既傲慢又任性。国一放下电话,看看响的房门,心想也许可以趁机告诫四季子,以后在校园里要小心行事。他叹了一口气,便沿着走廊向前走去。她随身携带的东西要是被检查出来的话,肯定会遭怀疑。为了今后考虑,他要极力避免卷入无谓的麻烦中。

    并不是只把桦鬼从鬼头的位置上拉下来就可以,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消除刻印的方法……”

    他突然想起这句话,不禁脱口而出,烦恼也自心底油然而生。

    消除刻印的方法,应该真的存在吧一

    神无和桃子一起返回丽二所居住的教职工宿舍后,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那个……”

    与其一个人埋头苦想,倒不如请教一下别人。晚饭后,神无站在忙着收拾碗筷的萌葱身边,一边留意着正在起居室休息的三翼,一边开口问道:“刻印,能够消除吗?”

    萌葱有些吃惊地看着神无,然后一边清洗着平底煎锅,一边侧头思考。

    “我听说是没法消除的。因为据说遗传基因已经变异,所以才会留下像痣一样的刻印……据我所知,好像留下刻印的时间越早,受到鬼的影响就会越大。”

    看着一脸歉意的她,神无慌忙摇了摇头,向她道谢。然后,暗自叹了口气,开始帮她收拾。三翼要是知道的话,一定会告诉自己。可是目前看来,他们也并不知道消除的方法。

    那么,贡国一呢——

    他一直住在校外,直到最近才回来。她也曾怀疑他是否说谎,但也不能完全否定。万一他说的是真话,真的能够消除刻印——那自己将不再是新娘,也许就不用再麻烦任何人了。

    无条件保护自己的庇护翼和自己的母亲,也许会因此而轻松些。所以她那么做还是值得的。可是如果和他接触,三翼肯定会不高兴。神无也想过直接和他们商量,可是那样会显得自己像是极力想从三翼身边逃走,所以她最终还是没法开口。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她一直在想,手头的动作好像也停止了。萌葱疑惑地看向她,神无连忙摇摇头,继续擦拭餐具上的水渍,然后将它们一一放回原处。在她关上橱柜时,萌葱轻声叫她:“神无?”

    “我没事的。那个,我去趟洗手间……”

    神无留下不明就里的萌葱,跑出了厨房。在确认没有人跟过来后,她解下围裙,把它放在伞架上,就朝着大门走去。

    她心中怦怦直跳。树林中好像有个身影迅速闪过,自己应该没有看错。神无走出门,进入了眼前连绵成片的昏暗森林中。

    贡国一应该就在那里。

    【三】

    走进森林,神无才发现,要是有照明工具就不至于走得这么辛苦了。她回头看向职工宿舍。可是转念一想,如果去借手电筒,就很容易被盘问。

    她失望地垂下肩膀。

    脚下有些踉跄,可也不至于完全看不见。她停住脚步,环视四周,叹了口气,放弃了想要借光的想法,战战兢兢地向身旁的树木伸出手去。

    与昨晚不同,今天树上带有湿气。她仰起头,穿过摇曳的树叶望向灰色的天空,那里还有一点点亮光。

    闪电在云中穿行,就快打雷了,神无不由得缩了缩肩膀。可能很快就会下雨,还是要赶紧找到国一,问问他昨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可是,现在光线很弱,而且又有电闪雷鸣,如果继续找国一的话,势必会有危险,于是她停下了脚步。

    而且,她也不清楚国一会不会坦率地回答她的问题。毕竟,他当初对她非常排斥和怨恨。虽然他在教室里没有散发出危险的气息,可那是在他拿到人偶后才难得出现的变化。他看着人偶的目光非常温柔,和庇护翼的那种慈爱的目光极为相似,可是也不代表他对所有人都会那样。

    神无依然没有摆脱危险的处境。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雷声轰鸣,犹如地表之下传来的巨响一般,吓得她赶紧抱住了身边的大树。

    要是在平时,她会掩住耳朵,可现在没法那样做,已经很紧张的神经对雷电产生了过激反应,使她的动作显得有些夸张。

    神无看向天空,云团中的阵阵轰鸣,使她身体发麻。

    “喂,你打算抱到什么时候?”

    头顶传来一声困惑的质问。原本以为是树,竟然出乎意料地柔软。而听到有些耳熟的声音,更让神无大吃一惊。她赶紧挪开压在“树根”上的脚,听到了一声呻吟。贡国一就站在她的面前。

    “……你为什么在这里?”

    看到闪电,国一的脸上浮现出异样的表情,话音里透出一丝紧张。他匆忙环顾四周,好像在戒备着什么。神无看见他倒没有感觉到危险,反而放下心来。但是她凭直觉感到这里还有其他人。还是赶紧离开比较好——她这么想着,向后退去,跟国一拉开了一些距离,然后又突然记起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开口问道:“请你告诉我消除刻印的方法。”

    轰鸣的雷声几乎淹没了神无的声音,可国一还是听到了。他吃惊地睁大眼睛,轻轻地笑了。

    “你当真了?要是真有这种方法的话,早就有人做了。一般人都能看出这是个圈套吧。”

    国一嘲讽地说着,并愕然地耸了耸肩。心中混杂着消沉的情绪,使他低头叹了口气。神无感到没有必要再待下去,转身打算往回走。突然,她的身体被国一紧紧弧住并反转过来,狠狠地压在了树上。

    “我说过是圈套了吧?你别想逃走啦。”

    耳边传来一阵风声和沉重的击打声,神无觉察到国一的拳头深深打进了背后的树干里,头顶的树枝剧烈地摇晃着,树叶沙沙作响。这一拳要是打在头上,头盖骨都会粉碎吧?显然,国一只是在吓唬她。

    “就在这里把你干掉,也省得运走了。”

    国一阴险地说着,露出冷酷的笑容。可是,神无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她看到近在眼前的金色眼睛里,既有迄今为止从未改变过的浓烈敌意,又隐藏着熟悉的动摇神色。

    她定定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国一则移开了视线。神无突然明白,他果然有些变了。国一焦躁地咂着嘴巴。

    “——这是做什么呢?事情进展很顺利嘛。”

    隆隆的雷声中,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国一脸色骤变。黑暗中突然传来的这句话,让神无的心怦怦直跳。她看到黑暗深处站着一个男子。

    国一也看到了,大吃一惊。

    “响……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看到你的样子很奇怪……咦?你不加防范就来了?看来脑子真是不太好使呀。”

    响侮蔑地看着神无,眯起了深色的眼眸。看到这里,国一身形一动,好像为了保护神无似的,直直地对着响。

    “你错了,响。”

    “错了?”

    “不是我把鬼头的新娘叫出来的……而且,我还很担心一件事情。”

    国一掩饰着内心的敌意,不知怎么说才好。神无吃惊地抬头看着他,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往后退,却被树根绊了一下。

    神无狼狈地摔了个四脚朝天,不过,她并没有马上站起来,而是又看向了黑暗之中。突然,她觉得脊背发冷,寒毛直竖。诡异的气息从巨大的黑暗中慢慢逼近。

    她的心狂跳不已,警钟如发疯似的长鸣。

    “真叫人吃惊。是稀客哪。”

    响低声说道。他察觉到神无的异样,就循着她的目光看去。瞬间,他的眼睛变成鲜明的金色,直盯着闪电下的男子。

    “桦鬼。”

    神无不由得叫了出来。垂首的桦鬼,眼睛也变成了冷酷的金色。

    是敌人,神无瞬间意识到。

    现在这里的三个人,毫无疑问都是威胁她生命的敌人。她贸然外出的本意是不想给周围的人增添麻烦,现在反而让她陷入了非常窘迫的境地。

    “我正好可以确认一下。”

    闪电不停地在空中闪现,响笑着踏出一步。神无正疑惑他到底想确认什么,却发觉他并没有朝桦鬼走去,而是向自己走来。她挣扎着向后退去。虽然他的敌意很明显,可表情中没有太多杀气,而只有一丝纯粹的好奇心。看起来既令人不快,又让人觉得恐怖。

    她立刻明白,他是不会杀她的。可是,会有一种比死更难堪的情况在等着她。背后雷鸣震天。神无几乎忘记了呼吸,她抬起头,向响看去。

    只见他犹如人偶一般,脸色苍白,一脸坏笑。

    这时,不知是国一动了,还是桦鬼动了——

    “不要再靠近她了。”

    传来一声尖锐的斥责,听起来既不是国一的声音,也不是桦鬼的。响吃惊地停住了脚步,他盯着黑暗中飞出的身影,立刻露出了另外一种笑容。

    “啊啊,今天森林里可真是热闹啊。”

    “找起神无来这么辛苦——”

    水羽从树林之间飞奔而出,站在了响的面前,保护着神无。他迅速环视四周,有些惊讶地低声说道:“你们几个怎么都凑到一起了?”

    接着,他扭头看向神无,瞪着她轻轻说道:“一会再教训你。”随后,缩成一团的神无被轻轻地抱起,她吃惊地看向身后。

    “不给你系个铃铛还真不行哪。”

    “小丽真的想这么干唷……你还能站起来吧?”

    神无满脸通红地点了点头。光晴放下神无,像水羽一样看向四周。从表情可以看出,他非常意外。

    “神无,这里距离女生宿舍或者别楼都挺近的一你自己能回去吗?”

    “大家真是难得一聚呀。一边保护你一边应付的话,有些吃不消呢。”

    丽二和光晴认真地看着慌乱的神无,示意她赶紧离开。她感到心中的警钟越来越响,压迫感也更加强烈,可是不能再给他们添麻烦了。她紧紧地咬着嘴唇,深深地点了点头。

    “非常抱歉。”

    “你不必在意。庇护翼本来就是无论何时都要保护新娘的。而且,现在这样的状况倒也不坏。”

    光晴说道。也许是体内流淌着鬼血的缘故,他的声音多少带着一些兴奋。两个人同时向前迈步,不知撞到了什么东西,碰撞的钝音混杂着雷声响起。风夹带着令人不舒服的湿气,从林间掠过。他们推了一下神无的背,她终于微微颤抖着走开了。

    踏出了第一步,身体渐渐灵活起来。中途,她停下脚步,找寻外面透过来的灯光,又四下环视一周,才开始拖着沉重的脚步继续走。

    起伏不平的地面上,有很多障碍物差点把神无绊倒。有时她会抱着树干歇息片刻。好几次,神无头晕眼花,眼看就要瘫倒在地,但她极力忍耐着,呼吸急促地继续前行。

    可奇怪的是,她心中长鸣的警钟并没有停止的趋势,反而愈来愈激烈。

    神无大口地喘着粗气,再次环顾四周。她感到附近有什么东西在动。

    几乎是在她回头的同时,上半身传来一阵疼痛。仿佛天旋地转般,她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真是个难得的机会啊。”

    神无呻吟着抬起头。一个黑影近在眼前,在闪电下时隐时现。

    “果然必须要我出马才行啊。”

    ——有鬼。

    那张美丽的脸庞扭曲着,充满厌恶的眼睛眯了起来。接着,又传来交织的闪电和震耳欲聋的雷声。“鬼”的手中闪烁着异样而微弱的光芒。

    “知道吗?鬼里是和外界隔绝的。但是鬼之间有一个共识。那就是,这里的新娘是绝对需要保护的。你不觉得很棒吗?所以不论犯了什么样的罪,我都是受保护的唷。”

    她慢慢地屈下膝,让神无看到了那张日本人偶般的美丽脸庞。她的笑容之中,带着些许疯狂。此刻,神无的身体犹如被麻痹了一般,根本无法动弹。

    “江岛同学……”

    “我说的没错吧?所以,你注定要落在我的手里。你放心,我多少也会做出一副悲伤的样子的。然后呢,我会代替你,成为鬼头的新娘唷。”

    四季子狰狞地笑了。紧握在手里的刀子,在接二连三的闪电下散发出幽幽的寒光。她按住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神无,骑到她的身上。

    “我要是刺进了心脏你也不要生气唷。新娘和鬼一样,是没有血型的。无论你怎么哭天喊地,都没有办法输血。最后,也只能因失血过多而死喽。”

    四季子的话里没有任何罪恶感。她伸出指头,似乎想要确认神无心脏的位置。天空终于开始落下雨点,小雨滴很快就变成了倾盆大雨,覆盖整片森林。

    四季子举起了尖刀。神无扭动着身体,试图保护自己。恰在那时,从背后传来一个声音:“住手。”

    “等等,这个女人——”

    神无看到气喘吁吁的国一抓住了四季子紧握着刀的白皙手腕,而四季子用另外一只手伸进了衬裤口袋。

    “抱歉。”

    四季子的左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手中多了一把一模一样的小折刀。刀刃从刀柄中弹出的同时,四季子转身将那只手伸向背后。随着一声布料碎裂的声音,神无清楚地看到国一抓着四季子右手的手松开了。

    “我本来并不想亲自动手,不过,还是我自己来好了。可是,你竟然想拖我的后腿。”

    她犹如恶鬼一般狞笑着,甩开国一的手,直直地向下挥出刀来。这些,都只是瞬间发生的事情。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落在被雨打湿的草叶上,温润的飞沫混入雨中。

    神无只听到一阵阵呻吟声。

    “不要妨碍我。我原本还在考虑只有你知道我的事,是不是该让你消失呢。正好神无也过来了,一起干掉好了。”

    四季子说道。她看着被血染红的刀和因为腹部中了一刀而全身蜷缩的国一,满足地笑着转向神无。

    心中狂响的警钟已经到达极限。再这样下去自己也快发狂了,神无这么想着,努力保持着镇定,抬头看向四季子。

    “为什么用那种眼光看我?”

    四季子歪着头,抬起了手。染着鲜血的刀瞬间就被雨水冲洗干净,在闪电下闪着寒光。神无手脚乱动,拼命挣扎,试图躲开即将来袭的尖刀。但四季子还是用双手死死地按住神无。

    “再见了。”

    四季子满足地说道一她的声音突然顿住。神无只看到青白色的两个影子重叠在一起,又听到一阵几乎晃动地面的混乱噪音,紧接着,两只手腕和腹部的压迫感消失了,她的身体又恢复了自由。她连忙支起身体,指尖碰到了什么东西。她定睛望去,只见拿在手里的,正是那个阴险地笑着的人偶。

    “快走!”

    神无终于听清了这句话,她踉跄着站起来,看向地上。趴在地上的国一正侧头看着神无,在他的身下,是怒目圆睁的四季子——她的脸因愤怒而扭曲。

    “你给我让开!”

    她手中的刀不见了,国一发出痛苦的呻吟。神无慌忙伸出手去,国一却瞪着她,怒吼着命令她马上离开。

    “可是……”

    “没事的,你快走……不要把它弄脏了。”

    满脸痛苦之色的国一用下巴指向人偶,微微笑了一下。神无不由得想到这是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一个东西,就用双手包起它,冲国一点了点头。

    “我会叫人来的。”

    说着,她就跑了出去。身后那个女人尖锐的喝止声渐渐消失在轰鸣的雷声中。下个不停的大雨,使地面一片泥泞。神无好几次差点被树根和石头绊倒,可她还是不顾一切地向前跑着。国一身上滴落的鲜血,已经把四季子的衣服都染红了。不论鬼与人存在多大差异,伤口越深,肯定还是会导致动作更为迟钝,甚至死亡。神无在暴雨如注的森林中奋力奔跑,试图寻找光亮和救援。

    “神无。”

    远处传来萌葱的呼唤声。不知何时,闪电与雷鸣都已经停止,倾盆大雨也变为了毛毛细雨。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神无精疲力尽地瘫坐在地。她发现,拿着手电简跑过来的萌葱跟自己一样,全身都湿透了。

    “你没事就好……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以后不能这么冲动了。”

    萌葱的语气中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她抱住神无,放心地舒了口气。神无因紧张恐惧而僵硬的身体,逐渐感觉到了一点热量。她将脸伏在萌葱的肩上,长吁了一口气。她知道,如果向她道歉的话,萌葱肯定会笑的。

    “我告诉三翼,神无的神色有些奇怪,他们就脸色苍白地跑出起居室了。偷偷说一句,新娘能受到这样的保护,真是难得呢。”

    萌葱有些恶作剧地说道。神无吃惊得抬起头,看到萌葱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笑容,并向神无伸出手来。

    “你没碰到三翼吗?这可麻烦了……手机还能打得通吧?不管怎样,我们先回去好了。”

    她轻轻地说着。神无慌忙摇了摇头,抓起萌葱的手,往来时的路走去。

    “怎么了?”

    “有一个救我的人,受伤了。”

    “……不是三翼吧?”

    萌葱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的声音听起来也变得强硬多了。虽然自己没有直接看到国一的伤口,但他肯定不能在雨中待那么长时间的。可是,神无的心里同时也在顾虑,就只有她们两个人跑过去是否安全。四季子的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了,这样贸然前去,也许会把萌葱带入危险的境地。神无想到这,有些无助地叹了口气。萌葱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心思,认真地朝神无点了点头,紧握着她的手,催促她赶快走。

    神无从萌葱的鼓励中得到了些许勇气,再次迈开脚步。她并不太明白为何国一会帮助自己。几天前,他还是个对自己充满怒意与杀气的鬼,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改变的昵?他并没有冒死相救的理由,可他还是追了上来,使她免遭一劫。

    途中,神无还在苦恼着可以拿什么当武器。她挣脱萌葱的手,捡起了落在地上的树枝。右手拿着“武器”,左手紧握人偶,神无数次停F脚步确认方位,可是她们始终没有看到国一和四季子的身影。

    拼命抑制着内心的不安,神无呆立原地。

    “神无,我们回去吧?”

    “可是,确实是——”

    应该就在这片森林的某处。身受重伤、匆匆道别的鬼,一定就在这里。

    “为什么?”

    神无拿着萌葱带来的手电筒照向四周。她发觉,脚下的草被践踏得凌乱残败。她的心脏怦怦乱跳,因为极度的不安而全身战栗。草地上,有着什么东西被强行拖走的痕迹,而那痕迹,最终在森林深处完全消失了。

    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再没有其他的痕迹可以印证了。树枝从愕然的神无手中掉落。

    她的左手,和昨天一样,紧紧地攥着木雕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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