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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挠 正文 第009章 你玩过漂流瓶的游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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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09章你玩过漂流瓶的游戏吗?

    周柠似乎也被这意外状况吓傻了,看着陈羡一动未动。

    水稻被压弯了一片,刺得人身上痒痒的。月光似乎会流动,透过间隙洒在两人脸上,明明灭灭。

    陈羡觉得周柠此刻的表情好玩儿极了,完全没了平日里全副武装的冰冷,也没了常挂在脸上的不屑,她似乎被吓到了,又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眼睛水汪汪的像只无辜的小白兔。

    周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推开陈羡,她好像突然被一股陌生的气息包围住,又被陈羡看茫了,一时忘了挣扎。

    突然,脚下像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糟了,泥鳅不会全跑了吧?”周柠回过神来。

    陈羡也像醒过来了一样,赶紧爬起来,并扶起周柠:“快去看看。”

    周柠迅速恢复了平日里的麻利,快步蹿到须笼旁,三两下把网口收紧。

    借着月光,周柠仔细往须笼里瞅了瞅:“好像只剩三五条了,刚一定跑了不少。”

    “这可不能怪我啊,是你先摔倒的。”陈羡眼巴巴地说。

    周柠看了陈羡一眼,衣服裤子沾满了泥,连鼻尖儿上都是泥印子。再打量下自己,更是好不到哪儿去,因为刚才是她被压在了下面,整个后背几乎都遭了殃。

    “我们俩……看着也太惨了吧。”周柠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刚刚流窜在俩人之间的微妙气氛好像被这一笑给驱散了,陈羡也松了口气,说道:“可不是么。”

    “走吧,回家洗澡换衣服,这三五条也够吃一顿的了。”

    陈羡接过须笼拽在手里,和周柠并肩走在田埂小道上。

    “你平时暑假都干嘛?”周柠问。

    “打打游戏,和朋友一起出去打打球,或者玩儿点别的什么。”

    “县里中学都有不少学生要补课呢,你不用补课?”

    “我吗?我不需要。”陈羡笑道。

    周柠见怪不怪地撇撇嘴:“也不做作业,也不补课,难怪你是吊车尾。”

    瞧,这就又误会上了,陈羡觉得周柠对自己真是有很大的偏见,无论什么事儿,都首先把他往坏了那方面想。

    “我带作业了,明天一起做作业啊,你教教我呗。”陈羡狡黠一笑,“明天没农活儿了吧?”

    “农活儿是干不完的,但作业也要做,明天先做作业也行。不过你别总问我啊,影响我效率。”周柠应道。

    “嗯,实在不会了我再请教你。”陈羡笑着说。

    一路并肩往回走,路灯很暗,全靠月色照亮。

    晚风轻拂,散去了白日的闷热。两人偶尔聊天,偶尔沉默,不知道周柠怎么想,陈羡觉得乡村的夏夜简直舒服极了。

    “呀,你们俩怎么搞成这样?”

    正当陈羡沉浸在这朦朦胧胧的气氛里时,刘佳迎面走了过来,看到他俩搞得跟泥猴儿似的,惊讶极了。

    “带他捉泥鳅去了,没想到掉到田里。”周柠解释道。

    “你也真是的……”刘佳抱歉地看了陈羡一眼,“小羡不会这些,你别老带人家往田里钻。”

    “不会啊阿姨,我觉得挺好玩儿的,以前没体验过呢。”陈羡赶忙说。

    “好吧,今儿就算了,明天可别整得太累了。”

    “你手里拿的什么?”周柠敏锐地捕捉到了妈妈手里提着的袋子,里面好像装的饭盒。

    刘佳一惊,像是理亏似的,想往身后藏,可周柠没给她这个机会,上前一步就把袋子夺了下来。

    打开一看,果然是饭盒,一圆一扁两个,圆的装了一份排骨汤,扁的盛了满满一盒花生。

    “你送给谁吃?”周柠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陈羡不解地看向她。

    “柠柠……”刘佳显得有些不安,试图解释,“今天买的排骨挺多,我看有剩,就多留了一份,而且刚摘下的花生也新鲜……”

    “所以你又要去爷爷奶奶那里触霉头吗?”

    “柠柠,你别这样……”刘佳眼眶泛了红,“他毕竟是你弟弟。”

    “我没有弟弟!我不认他这个弟弟!”周柠突然像疯了一样,气急败坏地喊道,“而且花生是我辛辛苦苦摘的,你凭什么拿给他吃?”

    周柠愤怒地把两个饭盒往地上摔去,汤撒了一地,花生蹦开来,跳得到处都是。

    “我没有他这个弟弟,你又为什么一定要当他的妈妈呢?”

    周柠满脸失落,捂着脸跑开,好像是哭了。

    陈羡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大跳,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刘佳默默蹲下来,拾起饭盒,声音有点哽咽:“不知道会遇上你们,你别见怪,这孩子就是脾气太冲。”

    “那……现在怎么办呢?”陈羡担忧地往周柠跑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她这样跑掉了,没事吗?”

    “能不能麻烦你去帮我看一眼,她现在估计不想看到我。”刘佳无奈地说,“抱歉,你是客人,本来不该让你掺和这些。”

    “好,您别担心,我这就去。”其实哪需要刘佳请,陈羡早就想跟上去了。

    陈羡急匆匆地向周柠跑去,终于在小河旁追上了她。

    “喂。”陈羡拉住周柠,绕到她身前。

    周柠不肯擡头,陈羡就弯下身子看她——原来还在哭呢,眼睛通红通红的,脸上都是泪痕。

    “你跟上来干嘛,多事。”周柠用手背抹了一把脸。

    “怎么这么冲呢?跟我也就罢了,对妈妈这样,不怕她会伤心吗?”陈羡皱起了眉头。

    “可她也没想过我会伤心。”周柠说着,眼泪又滑过脸颊。

    “又和你弟弟有关?”陈羡问。

    周柠撇过头去,紧咬着嘴唇不答话。

    “要不然先回家去?搞得这一身泥,还没洗呢。”

    “我不想回家。”周柠摇头。

    “那我陪你在河边走走。”

    周柠没有拒绝陈羡的陪伴。

    她不开口,陈羡就陪着她在河边慢慢踱步,任由她哭泣、发泄、默默想心事。

    周柠逐渐安静下来以后,陈羡才问:“真的不打算说说吗?”

    “说出来又有什么用?问题还是解决不了。”

    “可是说出来,心里会舒服些。”

    “在这个村子里,我最不相信的就是倾诉。”想起村里那些长舌妇聚在一起家长里短的样子,周柠轻蔑一笑,“说出来,除了博得一点假惺惺的同情和毫无用处的建议之外,只会把你的痛苦变成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哎,真是一只刺猬。

    固执地守着自己的地盘,别人只要一靠近,就背过身无差别攻击,也不管来的人究竟是不是善意。

    “你玩过漂流瓶的游戏吗?”陈羡冒着被刺的风险,试图再往前走近一点点,

    “没有。”周柠摇摇头,她甚至不知道漂流瓶这个概念。

    “就是把自己的心愿或烦恼写在纸上,塞进玻璃瓶扔到海里,它们会被海浪带走。当被陌生人拾起时,他会帮你分担烦恼,祝福你实现心愿。”

    “听着是童话故事里才会发生的事情。”周柠笑笑,并不信。

    “试试呗,你就把我当成漂流瓶,我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过几天也就走了,你的秘密在我这儿很安全。”

    并肩坐在河畔,少年的眼神太过真挚,饶是冰冷坚硬如周柠,都觉得心里那层层的防御稍稍裂了个口子。

    “所以是因为你弟弟?”见周柠有片刻恍惚,陈羡赶紧抓住机会又向前迈了一步。

    周柠撇撇嘴:“我不认他这个弟弟。”

    “我也有个亲妹妹,虽然我们平时也吵架,但不会像你这样。什么事情,至于这么恨之入骨呢?”她开口说了耶,陈羡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

    周柠轻不可闻地叹了声气:“你的妹妹一定很幸福,你家里一定爱她像爱你一样。”

    “那倒是的,她年龄小,甚至更宠她一些。”陈羡点头,“你弟弟为什么没和你们住一起呢?”

    “我爸爸在我五岁的时候因为车祸意外过世了。”

    陈羡恍惚想起,八岁那年在陈振涛那间破落的办公室,似乎听周柠说过相似的话。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极其腐朽的故事,农村重男轻女,爸爸死了,我和妈妈就不算自家人,没多久就被赶了出来。”周柠嘴角勾起一丝嘲弄。

    这种做法确实超出了陈羡的认识范围,他惊讶地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不止如此,爸爸以前赚的钱,就全交给爷爷奶奶,车祸后,他们还独吞了车祸赔偿金,一分都没给我们母女留。”周柠眼神极冷,“这些年,外婆和妈妈身体都不好,只能干一些零活儿补贴家用,我又还在念书,所以日子一直过得很困难。就算这样,他们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给过。”

    “你的爷爷奶奶确实太过分了。”陈羡顿时理解了一部分周柠的心情,“可是为什么连着弟弟一起恨呢?出事的时候他还小,很多事情不是他能决定的。”

    “呵。”周柠冷笑了一声,“他又何曾拿我们当过家人呢?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对我们能有多少感情?”

    陈羡沉默了一会儿,试图理解这复杂的情感关系。

    “如果他能当个纯粹的陌生人多好呢?可偏偏妈妈放不下他。”周柠转头看陈羡,“她们今天白天去工厂做工,拧一个螺丝、扣一个螺帽你猜多少钱?”

    “多少?”

    “五分。”

    陈羡皱了皱眉,在他的人生里,还从来没用到过这么小的计量单位。

    “坐在那儿拧上一天螺丝螺帽,顶多也就赚三十来块。她们今天的工钱,应该都去买了排骨了吧。”周柠无奈地笑了笑,“妈妈总是这样,好不容易挣到一点钱,就想着还要给儿子买点什么吃的、置办点什么穿的,生怕他过得不好,可其实他过得比我们好多了。”

    周柠的眼里似有泪光:“如果他能好好对妈妈也就罢了,可他从不知感恩,稍微长大一点,就对我们恶言相向,甚至动手推过妈妈,今天送去的排骨还不如喂狗呢。”

    “他还总捣蛋闹事,好几次跟人打架、把人东西毁了被追着要赔偿,爷爷奶奶鸡贼,这时候就不嫌弃妈妈过去当和事佬,出钱又出力。可事情一过,又变回老样子,谁记得你的恩呢?”

    “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每十天半个月,这种事情就要在我们家上演,我真是烦透了。我也想不明白,妈妈身体不好的,她腰椎间盘突出很严重,我只想让她平平安安、少操点心,稍微过得宽裕一点、开心一点,离那些烂事儿远一点,你说,为什么她就不能当没有这个儿子呢?”

    陈羡被周柠问住了,本来妈妈爱儿子、儿子敬妈妈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没想到在周柠这儿却这么难。

    “也许像你爱妈妈一样,妈妈也这样爱着你们,即使弟弟现在不懂事。”陈羡安慰道,“爱是很复杂的情感,你试着稍微理解一下呢?”

    “我不理解。”周柠却斩钉截铁地说,“爱太遭罪,我不会爱,也不想爱。漂流瓶还可以许愿是吗?好,那我的心愿就是带着外婆和妈妈远走高飞,再也不和这些烂人烂事搅和在一起。”

    看着周柠决绝的样子,陈羡蹙了蹙眉,这心愿恐怕只是一厢情愿吧,即使你能带妈妈走,妈妈愿意走吗?

    “走吧,漂流瓶。”说完周柠起身,又换上了那副冷淡姿态,“回家洗澡,身上好脏。”

    呯。

    仿佛听到这声响。

    陈羡知道,周柠心里刚好不容易打开的那扇门,这会儿又重重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