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章且行长路，无问东西
大家沉重地把赛车擡回了基地，悬架组的人几乎第一时间趴到了车底，开始检查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经过仔细的检查和测算，大家更绝望地发现了一个事实：立柱的设计有问题，更大的问题可能是悬架的设计存在缺陷，导致后轮存在摆动现象，给立柱施加了过大的力。
所以前面几个人试开时都还好好的，到最后一个人时，立柱承受不住压力崩断了。
怎么办？
所有人都看向李炎，大家心中都有了一个答案，但没人愿意说出来。
“重做整个悬架系统吧。”见大家都不沉默不语，陈羡出声打破了这片沉寂。
“离比赛没几天了，来得及吗？”吴鹏远担忧地问。
陈羡反问：“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陈羡的这句反问，倒是把所有人浮在半空、还抱有幻想的心都拉回了地面。
是啊，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重头再来是唯一的出路！
作为队长的李炎站起身来，拍了板:“重新做吧，我们赶紧分一下工，再制定个详细的日程表，无论多困难，都要在大赛前完成。”
这绝非一个简单的决定，重做整个悬架系统意味着要从头开始设计、买材料、加工制作，而车队用于制作悬架和立柱的钢管和铝块只剩下一些边角料，根本就不够重头开始的。
“按以往的渠道去订货肯定来不及了。”李炎紧皱眉头。
陈羡立马接下了这个难题：“我去负责搞定钢管和铝块，你们先重新设计方案。”
“你确定能行？”
“不行也得行。”陈羡坚定地说。
周柠随着陈羡匆匆跑出基地。
“你去哪儿弄这些东西呀？”周柠拉住陈羡的手。
“我认识一个汽修厂的老板。”陈羡边走边跟周柠解释，“没跟你说过吧，高中的时候为了能更了解车一些，我暑假寒假没事儿常常往那儿跑，老板跟我特好，我跟着他还学了不少技术呢。”
“你对汽车，还真是真爱呢。”周柠感慨道，“够得上是倾其所有，不遗余力了。”
“这么说来，我对你更是真爱啊，我追你花的力气，可比在汽车上多多了。”一整天兵荒马乱地下来，陈羡终于有闲心在这时开个玩笑。
“讨厌啊。”周柠笑着停住脚步，“那你小心开车，我回去了，今晚应该有很多东西值得记录。”
“嗯。”陈羡回身抱住了周柠，过了好一会儿才撒手，又舍不得地摸摸周柠的脑袋，“周柠，你在这儿，真是太好了。看到你，这些困难好像都不算什么。”
周柠笑着摇摇头：“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是你，这些困难对你来说，本来就不算什么。”
“但你在，我会开心很多，你能一直在吗？”陈羡拉住周柠的手，放到嘴边吻了吻。
周柠捏了一把陈羡的脸颊：“我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快去吧，我等你带着材料回来。”
周柠回到车队基地的时候，技术组的全体成员已经对悬架设计展开了热烈讨论。
周柠拍着这热火朝天的景象，脑海中渐渐形成了一个新的宣传片台本。
车队的宣传片在半个月前就做完了，何一帆对周柠的构思和拍摄大加赞赏，稍作修改就定了稿。可今天这一系列碰撞，却让周柠对它有了新的想法。
要重新做吗？
周柠当下就做了决定，车队的精神就是精益求精，匹配这支车队的宣传片，当然也值得是最好的。
既然有了更好的想法，有什么理由不推翻重来呢？
凌晨五点，陈羡一身风尘仆仆地回到基地，身后拉着的小推车里，装着两个大箱子。
“6米钢管，一箱子铝块，足够我们用了。”陈羡神色虽然疲惫，眼里却发着光。
车队所有人都欢呼起来，笑着冲上来抱他，李炎激动地用力在陈羡背上拍了一把：“好小子，真给力！快来一起看看设计方案，我们也刚出炉。”
接下来这十天，车队就像一把上了膛的冲锋枪，没有人敢休息，也没有人想休息。
到后来，队长李炎不得不强制命令大家轮班睡觉，队员们才恋恋不舍地给下一个人交代好工作进度，回宿舍眯上几个小时。
周柠也跟着车队熬了一个又一个大夜，一边继续拍摄，一边从头开始修改宣传片。
陈羡有些心疼，趁着忙碌的间隙走到周柠身边：“怎么搞得比我们还忙？你不用天天陪着我们啊，我看拍得也都差不多了。”
“我重新修改宣传片呢。”周柠盯着屏幕，头也不回地说。
“不是都做好了吗？”
“嗯，突然有了更好的想法。”
“别要求太高了，上次的我看就够好的了。”陈羡心疼地看着周柠通红的眼睛。
周柠却放下了手中的鼠标，转头看陈羡：“如果在比赛正式开始前，你发现赛车还有个地方可以优化，又来得及优化，你会因为觉得辛苦而放弃吗？”
陈羡愣了一下，说：“不会。”
“那就是了，我也是啊。”
周柠转回头继续开始忙碌，不再理陈羡。
陈羡看了会儿周柠在快捷键上飞快翻转的双手，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区域，眼里满是笑意——
谁说他们不是一类人？他和周柠，明明就是一类人。
连续奋战了八天八夜，全新的悬架系统终于做好了。虽然是隐藏在里面的配件，但换上后，所有人都觉得rocker简直焕然一新。
伴随着rocker新生的，还有周柠为车队重新制作的宣传片。
短短一分半的时长，却浓缩了这一年辛苦奋战的时光，最刻骨铭心的场景，最简洁流畅的剪辑，最恰到好处的音乐，什么是青春、什么是热爱、什么是坚持，在这短短的宣传片里体现得淋漓尽致。最后“且行长路，无问东西”的总结词缓缓显示出来时，每个人都湿了眼眶。
“周柠，谢谢。”李炎哽咽着对她说，“不拿冠军都对不起你做的这么好的片子。”
“我应该做的。”周柠笑了笑，“这样拼搏努力过，拿不拿冠军反倒真的是次要的了。”
“说的是，且行长路，无问东西，这句话太好了。”陈羡感动地说，“别想那么多，我们好好享受比赛吧！”
正式的比赛在G市，ZSR车队的队员们提早两天就到了赛场，开始做赛前准备。
何一帆也早早留出时间，跟着车队一起来到了G市。这样的大赛，光指望周柠一个人去记录还是不够的。
两天时间下来，何一帆对陈羡是服气的。他作为一个凭着脚踏实地的努力才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人，本来瞧不太上陈羡这种出身优越的人，他以为陈羡身上的光环，不过是各种外在条件的加持，绣花枕头烂稻草，徒有虚名罢了。
可相处时间稍微一长，陈羡很轻易地就打破了这种固有成见。抛去外表不看，他对事业的极致认真、对队友的包容鼓励、考虑事情的周到细致，都很难不让人信服他的为人。有时候，他甚至比李炎更像一个队长。
至于周柠和他之间，嗨，何一帆不想看，可两人的眼角眉梢全是默契与亲昵，何一帆想不注意都不行。
事到如今，何一帆也只能认输。幸而他不是小气的人，认清了事实后，早已主动退回到了该在的位置，对待拍摄任务更是一丝不茍，使得三人相处起来，倒是一点也不尴尬。
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正式比赛的日子终于到来。
一百多支参赛队伍，一百多辆造型拉风的赛车，青春的热血与激情所占放出来的光芒，让初秋的阳光都相形见绌。
承担此次车手重任的姚伟良已经穿戴整齐，队员们纷纷过来为他加油打气，只等最后登场的时刻。
“是不是特想自己上啊？”周柠擡头看明显有些紧张的陈羡。
陈羡摇摇头：“那倒没有，我没进行过车手的系统训练，肯定不行呢。再说赛车比的是团队，每个人、每个环节都很重要，缺一不可的。”
“我还挺想看你开赛车的，但想到上次试驾都这么危险，就觉得还是算了。”周柠老实说。
陈羡笑着摸摸周柠的头：“说实话，我确实也想当个车手。这学期我挑战下，看看能不能做好技术的同时加入车手组，这样说不定明年就有机会上场了。
来不及多聊，陈羡立马跟着队友投入到了马上要开始的高速避障赛中。
高速避障环节的长度是1.44公里，每名车手都有两次比赛资格，取其中最快一次计入成绩。高速避障比赛的排位将直接决定耐久赛的出场顺序。
周柠在场边等着，摁快门的手指都变得有些颤抖。她的人生里，对待自己的事尚且没这么紧张过，现在却为了一辆赛车这么激动成这样。这要是告诉几年前的自己，怕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经过漫长的等待，终于轮到rocker入场。
周柠看到陈羡、李炎等人穿着印有ZSR车队标志的马甲，推着rocker缓缓入场，赶紧拉近镜头，连摁几十下快门。
随着小绿旗一挥，rocker就正式出发了。
看得出，姚伟良是一个经验很丰富的赛车手，一出发就巧妙地漂过了高速U湾，绕过两个连续的绕桩，平稳地度过发卡弯，再次灵巧地完成了连续绕桩任务，一脚油门冲过了终点。除了碰倒两个减速装桶以外，几乎没有明显的瑕疵。
第一圈的成绩是1分07秒，陈羡知道，这不算姚伟良的最佳实力。根据经验来看，他的爆发往往在第二圈。
简短交流后，rocker再次出发，陈羡紧盯着赛道，期待这次的成绩能冲进1分03秒以内，这样才能稳拿耐久赛的入场券。
可谁知刚过U湾没多久，rocker上突然冒起了一阵烟。一开始姚伟良可能还想往前冲一冲，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可烟雾越来越大，再开下去可能就危险了，姚伟良只能赶紧停了车，快速从车上撤离，紧接着就有提着灭火器的工作人员冲了过来。
所有人都被这突发状况搞晕了，周柠进不去，只能在场边干着急。等了好久，才看到陈羡一众人出来。
“怎么回事？”周柠赶忙冲上前问。
“不知道，还得回去找下原因。”陈羡的脸色看上去极差。
所有人都很沮丧，这种沮丧在成绩被连续超过，直至跌出前12的时候到达了顶峰——
他们无缘耐久赛了……
昔日的卫冕冠军，怀着极高的期望，花了一年心血筹备的比赛，居然就这样结束了？！
整个下午，车队的所有人都围着rocker查找原因。
当看到发黑的隔热棉时，负责这块的吴清失声痛哭。
这个在车队里独树一帜、雷厉风行、寡言少语的女生，懊恼地揪着自己的短发：“我明明做过实验的，隔热棉怎么会起火呢？都怪我，应该再检查一遍的……”
姚伟良也红了眼眶：“别这么说，也许是我驾驶的时候操作不当，不一定是你的问题。”
整个车队都陷入了低气压，何一帆虽然依然敬业地扛着摄像机，履行好最后的责任，但也被这气氛感染得红了眼眶。
“嗨，别哭了大家。”陈羡故作轻松的语调打破了这沉重的气氛，“先去吃饭吧我们，不是定好地方了吗？啥事儿吃完饭再说。”
晚宴是早就订好的，本是为了庆祝阶段性胜利，可谁都没想到是这个结局。
饭桌上，大家依然一个个耷拉着脸，谁都没有动筷的欲望。
陈羡让服务员擡了两箱啤酒进来，既然谁都没有胃口，那不如先喝点儿。
酒还真是个好东西，酒过三巡，大家基本都放开了些，沉闷的包厢里，逐渐开始有些了动静。
陈羡举起杯，笑道：“咱们不是说好的且行长路，无问东西吗？怎么失败一次，就都这样了？这长路以后我们还走不走了？”
“就是太不甘心了。”吴鹏远恨恨地说道。
“没想到这么快就出局，我们可是卫冕冠军呢……”姚伟良嘟囔道，“要是我第一圈再发挥得好点儿，就算第二圈起火了，我们说不定也能有时间修好车来参加耐久赛，可惜第一圈成绩不行。”
“还是怪我，要是再检验一遍隔热棉就好了……”吴清说着又开始掉眼泪。
李炎端着酒杯，忍着眼泪没有说话，他今年大四了，毕业在即，他心里的遗憾比任何人都深。
见大家又开始一个劲儿地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陈羡敲了敲酒杯，打断了这压抑的谈话。
他清了清嗓子，问：“如果说我们一年前就知道，今天的比赛一定会输，那你们还愿意开始吗？还愿意这么辛苦地走这么一遍吗？”
“当然愿意。”好多人抢着回答。
“那不就行了，说明我们的初心不仅仅是为了一个结果，但现在，又为什么要因为这个结果，把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否定了呢？”
陈羡的话像在深潭里投下了一颗石子，大家沉重了一下午的表情顿时起了波澜。
想到这一年日日夜夜在基地泡着的时光，谁会因为今天的失败，而觉得过去的岁月不值呢？
陈羡又笑着说：“那我再问你们，今天虽然失败了，但明年的九月依然有比赛，有人会因为今天的失败而拒绝明天的比赛吗？”
“当然不会。”
“除非我们车队不让我呆了！”
“我就不信了，明年必须再来过！”
……
陈羡的两个问题，让饭桌彻底活跃了起来。
大家好像回到了呆在基地里的日日夜夜，不断创新，不断复盘，为了一个问题争论不休，为了一个零件反复打磨。出于真心的热爱，没人又会去计较值不值得。
李炎感动地拍了拍陈羡的肩：“明年我是没机会了，但知道大家都还会在这里，我就放心了。”
“放心吧，交给我们，绝对没问题，也希望李队继续当我们的场外指导。”陈羡肯定地回答。
包厢里彻底热闹了起来，车队又恢复了往日轻松融洽的氛围，互相敬酒笑闹，不一会儿，几乎每个人都喝多了。
和大伙儿闹了一阵，陈羡放下酒杯，示意周柠跟他出去吹吹风，散散酒劲儿。
秋夜晚风带来了凉爽的温度，陈羡牵着周柠走到一棵桂花树下，擡头就是皎皎月光。
周柠酒量不好，今晚也跟着喝了一瓶啤酒，此刻酒劲儿正有点上头。
她抱住陈羡，仰起头，眼睛红红的：“我有没有说过你很帅？”
“好像倒是没直接说过。”
“那我现在要说，你今天特别帅，特别特别帅，真的，比拿了……冠军……还要帅。”周柠不小心打了个酒嗝儿。
陈羡笑着看着周柠红得像苹果一样的脸颊，忍不住上手掐了掐：“你今天真是喝多了，早知道你喝完酒这么可爱，我应该早跟你喝酒的。”
周柠喝完酒的眼神有一些茫，陈羡忍不住轻轻吻了下去，良久才放开她。
“有你陪着，好像失败都不是那么难挨了。”陈羡摸着周柠的头发说。
周柠把头靠在陈羡胸前，蹭了蹭衣领：“明年我一定会看到你站在冠军的领奖台上的。”
陈羡释然一笑：“努力呗，你不是说了嘛，且行长路，无问东西。”
两人抱了好一会儿，周柠推开陈羡：“我们回去吧，不然一会儿他们该找人了。”
“好。”陈羡温柔地拍了拍周柠的脑袋，“明天也没事了，队里好些人想在G市玩一下，我们也一起吧，反正不着急回去。”
“嗯。”周柠顺从地点点头。
果不其然，一回去，包厢里的人就端着酒杯七嘴八舌地围了过来，责怪他们离开的时间太长，非要陈羡自罚三杯不可。
周柠笑着从人堆儿中挤出来，走回自己的座位，把这难题留给陈羡去解决。
出去的时候忘了拿手机，这会儿周柠无意识地把扣在桌面的手机翻过来，屏幕亮起的时候，顿时瞳孔一缩，酒都醒了一半儿。
短短半小时，居然有十几个未接来电，来电人清一色写着“妈妈”。
周柠的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心里涌起一股极其不好的预感——
也许那枚让她始终忐忑的不定时炸弹，终究还是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