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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米砾 第八节

    “我去医院的时候,你已经走了,我只好自己来。”路理对我说,“你答应带我看看米砂的电脑,不会这么快就忘掉了吧?”

    “我忘了。”我眼皮一翻,决定学他的不要脸。居然以自己的男色收买一个女人找到我家里来了,简直皮厚至极。

    “你不会希望我自己找吧?”

    “跟我来吧。”我无奈地推开椅子就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

    皮厚的我见过,如此皮厚的我还是平生第一次领教!我抱着彻底被他的脸皮所折服的思想以及看看他到底耍什么宝的心理,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进了书房,我指了指靠窗那台电脑。自我对电脑游戏厌倦之后,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碰过它。所以,它差不多已经成为米砂的专属电脑。路理直接打开电脑。我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冷冷的看着他,他倒慷慨,拉过旁边一张椅子对我说:“坐。”

    我偏不坐,我把那张椅子轻轻拿到一边,说:“随便把凳子拖来拖去,地上是会产生划痕的,你知道不知道?”

    “我坐。”蒙小妍不知道什么时候,抱着她的爱心饭盒出现了,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对着路理说,“是不是查电脑就知道米砂去了哪里呀?”

    “我先看看她的历史记录再说。”路理说。

    我再一看路理的双手,就像上了发条似的,一个劲噼里啪啦在键盘上来回敲击,简直让人目不暇接;而鼠标,早已被他弃置不顾!他不去电视台参加“挑战极限”真是损失。

    我敲着椅背,不满地说:“喂喂,键盘敲轻点好不好?”

    “哦,”路理放轻了动作,一边看屏幕一边对我说:“那你平时也要轻点敲。数字键已经不怎么灵了。”

    蒙小妍居然像只小母鸡一样咯咯地笑,我恨不得把她从座位上推下去!

    我站累了,只好坐到米诺凡的神奇沙发上去,不知道为什么,一坐到上面我就神奇地犯困了。我隐约听到蒙小妍在问:“发现了什么吗?”

    路理说,“你要给我点时间,我先把资料全部调出来再慢慢分析。”

    慢慢分析?好吧,等你分析出来的时候,我妹妹恐怕都已经回来一个多月了!我早就知道他不靠谱,除了整一些花里胡哨自以为有用的东西,这个男花瓶还能干些什么呢?

    米砂,我的妹妹。和她一起生活了17年的我都没法搞清的秘密,难道他用一台电脑几个小时之内就可以搞定?简直是笑话。

    爱因斯坦不是说过吗——5岁时我以为我不了解女人,25岁时我觉得我有些了解女人,35岁时,我又觉得我实在太了解女人了,50岁时我常常觉得我其实不太了解女人,70岁时我发现,我这一辈子对女人都一无所知!不管是不是爱因斯坦说的,总之这句话是真理!昨天我在医院本来就没睡好,于是,我带着对路理的不屑一顾,在打印机“吱吱吱”开始工作时睡着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路理已经消失。只有蒙小妍还在,她两手各拿着一张打印纸,一会看看左边那张,一会看看右边那张,又一会,她把头转过来,惊讶地说:“呀,你醒了?”

    我无赖地说:“谁睡了?”

    “你都睡了两个小时啦。”蒙小妍从椅子上跳下来,把她标志性的小猪饭盒放在我面前,说:“你饿了吧,我刚才让阿姨把我做的胡萝卜烧肉用微波炉热了热。我学了一个星期呢,你要不要尝一口?”她把饭盒送到我面前,眼睛一眨一眨,仿佛在等待表扬。

    奇怪的是,我的心里却忽然犯上来一股厌恶劲。能不厌恶吗?我面前的这位蒙小姐,第一次见到路理时就表现出来的那股子花痴劲,发展到后来居然带着这位我最大的敌人上门,而刚才,又趁机和人家卿卿我我坐在一起,她看他的眼神,简直恨不得把眼珠子都挖出来捧在手上献给他才好!

    什么狗屁爱心?我看恶心还差不多!

    我一把接过饭盒,猛地朝里面吐了一口口水,又重重地送还给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上,很大声地说:“笑纳!”

    蒙小妍显然没有料到我会如此,笑容僵在脸上。

    我整个人都仰在沙发上,不怕与她对视。她缓缓站起来,把饭盒盖上,嘟嘟囔囔地说:“你要是不吃就算了,为什么要弄脏它呢?”

    蒙小妍缓缓在我面前站起来的时候,身躯显得特别高大。她最终站起来那一刻,仿佛是一团黑影,盖住了我前方的光线。我不耐烦地对她挥挥手:“走吧,蒙花痴!”

    我眼见着蒙小妍把自己那盒狗屁爱心饭紧紧护在胸前,像抱着一个骨灰盒一样把那饭盒慎重地抱了出去。我又气不过,操起地上一个垫子就朝门上打过去,没想到她正转过身来,垫子打到她的胖脸上,可是她居然对我微笑了一下,不过笑得很难看。她从桌子上拿起她的手机,给我看了一眼,对我说:“我忘记拿这个了。”

    说完,她拿上手机就又走了。

    如果我没有看错,她的鼻子确实有点红。不过,鼻子红就能代表哭了吗?而且,就算她哭了,又咋?我欺负她了吗?就算我欺负她了,又咋?她不该被教训一下吗?就算她不该被教训,她也该知道:身为女生最大的不该就是多嘴多舌和花花肠子!

    我在心里认定了这一条,就踏实多了。

    我把散落在地上的那些打印纸捡起来,漫不经心地看,那确实是米砂的上网记录。翻到最后一张,上面这样写着:九华山,北临长江,南望黄山,山奇峰秀,层峦叠嶂,坐落安徽青阳县境内,方圆120平方公里。1600年前山上始建寺庙,其后经历历代增建扩建,庙宇遍布全山,兴盛时达300余座,僧众有四五千人之众。因佛寺众多、香火鼎盛,故有九华“香火甲天下”之说……

    难道,米砂去了九华山?

    她不是说去找么么吗?怎么会去那里?

    难道,她想去圣境修行成仙?

    我迅速打米诺凡的电话,准备给他报告这一惊人的发现。他很快接了:“米砾我在开车,你有事吗?”

    “我想我知道米砂在哪里了。她……”

    “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呆着。”他粗鲁地打断我说,“听到没有?”

    “可是……”

    “你再惹麻烦我饶不了你!”说完,他粗鲁地挂了我的电话。

    靠那个靠那个靠那个靠!在他心目中,难道我这号人物属于没事爱插一腿的麻烦篓子之流吗?

    我再也不能等了,趁着李姨在客厅里拖地的时候,我卷上了在酒吧蒙小妍赢回来的所有钱,背上了一个又大又土的旅行包,胡乱塞了点换洗衣服,做了和蒙小妍一样的事情。我从二楼的窗户上跳了下去。这是一件比我想象中要难许多的事情,因为我差不多是整个人趴到了地上,未痊愈的脚踝疼得要了命。我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一扭一扭地跑出小区,上了一辆出租车。

    我要去火车站,我要去九华山,我要亲自去把米砂带回来,我要让米诺凡知道,我米砾也不是吃素的!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往往总是发生的那么不可思议;而这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却又往往总是发生在一些对这个世界来讲非常重要的人身上,比如——我。

    当我灰头土脸爬上开往合肥的火车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九点多钟。

    火车是慢车,站票。天热,车厢里有一股不良气味。我在两节车厢的接头处站着,希望可以喘口气,就在这时候,有人忽然拍了我的肩膀一下。

    我吓得差点跳起来,回头一看,竟是路理!

    “在车站我就看到你了。”他说,“跟我来吧。”

    我跟着他走过了好几节车厢,到达了卧铺,他指着一张床对我说:“你先躺会,我去看看还能不能补到一张卧铺票。”

    “怎么你跟这里很熟吗?”我问他。

    他很有经验地对我说:“其实这样的慢车往往是硬座车厢拥挤,卧铺车厢反而空,万一要是补不了票,而列车员要来查票的话,你就呆这里,我自有办法。”

    “喂!”我嚷着,“我凭什么要接受你的恩赐?”

    他笑了笑说:“大家都是为了米砂,不是吗?”

    这话说得,堵得我一句话都回不过去。

    就在这时候,他的电话响了,我听到他接起来,跟对方说:“放心吧,我一定把她带回家,带到你面前。你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好吗?”

    那么宠溺的语气,我当然知道是谁!既然这样,他又何必大费周折地去找米砂回来呢?真是可恶!

    “你觉得米砂和莫醒醒到底谁漂亮?”等他放下电话,我恶作剧般问他。

    他狡猾地答:“没想过。”

    “那现在想!”我可不想让他轻松过关。

    他好像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悠悠地答我:“我觉得你隔壁的蒙小妍比较漂亮哦。”

    靠那个靠那个靠那个靠!

    我早该知道,聪明的总是败给不要脸的!

    “那,”我只好换一个话题,“你是怎么搞到米砂那封信的呢?”

    “信被蒋蓝捡到了。”路理说,“她送过来给我的。”

    吹吧。吹吧吹吧吹吧,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被吹大的。我懒得再理他,把被子拉起来,盖住脸,睡觉!可是被子的味道好像……我又猛地掀开了它,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他了然于胸地笑了笑,转身去补票了。但是,他没有补到票,十点钟查铺的时候,他把他的包一背说:“我找个地方看书去,你困了就在这里睡。”

    “喂!”我说,“你去哪儿?”

    他不答,笑了一下,走了。

    走就走,他欠米砂的太多了,还点到我头上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第二天一早,火车到了合肥天已经蒙蒙亮。我下车的时候他已经在站台上等我,看上去精神不错,不知道是不是在硬座车厢挺了一夜。我们搭车到了青阳。我真的没想到,传说中的九华山居然有这么多的尼姑庵以及寺庙。

    她找么么找到山上来了,难道——我妈妈她老人家剃发为尼了?打死我也不会信的。我妈妈可是知道在沙漏上刻英文的人,好歹在那个年代也算得上是新式人物。与其说她出家,不如说她躲到这青山绿水中过起了与世无争的生活,渴了饮山泉,饿了食野果,晚上睡山洞,白天写写歌,唱唱曲什么的,我还能勉强相信!

    正想着,我们走到了一个岔路口,一条是直通往山顶的石板阶梯,还有一条说宽不宽说窄不窄的小路,蜿蜒着伸展向山的背面。路理转过头来对我说:“你累吗?要不我们歇会儿。”

    能不累吗?已经跟着他爬过了半截山了。这会临近中午,刚下火车时匆匆啃下的大饼早消化了,我舔舔嘴唇,随意指着一家附近的小旅店说:“去那休息会。”

    路理似乎默念了一下旅馆的名字,又停顿了一下,才对我说:“好,就到这家看看。”说完,他已经抢先走进了旅馆里!

    也罢也罢,等我年事已高,怀念17岁那年一天内扫荡九华山无数座尼姑庵的情景,或许还能对儿孙们吹上一吹。

    我一边跟着他一边嘟囔:“你凭什么就认为,米砂会在尼姑庵里?”

    “直觉。”他头也不回,走进了那家小旅馆。

    “我找一个叫米砂的小姑娘。请替我查查在哪间房。”他对店员说。

    这时,我真想又问他凭什么就认为米砂在这个旅馆住过,怕他又说“直觉”,只好忍住闭嘴。

    店员是个女的,估计一看到他又犯花痴了,居然拿了一张纸出来,对我们说:“这是这个星期住进来的人的名单,自己找!”我定睛一看,在这张简陋的旅客登记表上,居然用极其工整的某种字体写着“米砂”二字!在为数不多的客房登记姓名中,这个名字写得又大方又好看。

    路理敲着那个名字对值班的服务员说:“这个人,现在还住这里吗?”

    服务员看了看名字,点了点头,用难听的方言说:“没得错,这两天她都住介。”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冥冥之中的兄妹感应就是这么一回事!我无比兴奋,正打算捷足先登,趁路理不备率先照着登记表上的房间号牌往楼上奔去,身后又响起店员的声音:

    “不过,她退房了,只是行李寄存在这里。”

    “不要紧。”我对身边的路理说:“我们就在这等她好啦,反正她行李也在这,跑不了。”

    路理却严肃地说:“不行。”

    靠那个靠那个靠那个靠!难道他怕白白嫩嫩的米砂被山上的野色狼叼走了?还是他怕米砂这会正在跳崖?我还没来得及申辩,他就一只手拖着我出了旅馆。

    “在米砂查过的所有记录里面,从这往上还有七座尼姑庵,两座庙。我肯定,米砂就在山上!”他一边拖我,一边坚定地说。

    别看他瘦得一把骨头,力气真不小!我的胳膊都快被他拉断了,他才把我放下来,说:“我们分头行动怎么样?”他把地图重新抽出来,指着一个红点说,“这是我们在的地方,现在我们兵分两路,不管谁先找到,一定要让对方知道。如果都没找到,那天黑前就在现在这个地方汇合,怎么样?”

    我挤出一个字:“行。但是你得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米砂会住在这个旅馆的呢?”

    “因为她电脑上有这个旅馆的资料!”

    我的天!看来这历史记录还真他妈的有点用!

    他一把把地图递给我,我就带着千不愿意万不想念地爬上了阶梯。虽然我找到米砂心切,可我也不愿在这个时候白费蜡。

    我挤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往山顶走去。路理的声音还能隐约传来:“保持联系!”

    我没再应他。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照得我的脊背痒的不行。我在一个树阴下摊开地图仔细查看。我走的这条路一直往上,应该还有三座庵庙。

    不过,我至今不敢苟同路理关于在尼姑庵中寻找米砂的看法。我对山上的密林啊,树丛啊倒是比较留意,只恨自己没有带上望远镜。万一在某个还未开发的樟树林里,发现个小茅屋小山洞什么的,那可能就是最大的线索!

    我终于走到了山顶,就在我腿快要断掉的时候,我走到了最后一座尼姑庵,撞了一个扫地的尼姑,她对我说:“阿弥陀佛”。我气不打一处来,对她吼:“阿米陀螺!”她吓一跳,瞪我一眼,走了。

    我很高兴,米砂不在!我就说嘛,米砂是不可能在尼姑庵里出现的,难道他当真以为世界上除了他路理就没人值得去托付了?哼哼!

    我坐在庙门口的石阶上,从口袋里把皱巴巴的地图摊开,潦草地扫了一两眼。一扫不要紧,再一扫,却发现了在某个云层深处,似乎还有一座微小到极致的小庙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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