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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米砂 第06节

    新年一过,期末考试就临近了。醒醒出了院,但因为身体虚弱,还需要在家住一阵子。

    我们的学习变得非常紧张,就连晚间的自习课也被各科老师占用。一直到考试的前一个周末,我才有空去醒醒家看她。

    来开门的是他的父亲,我很礼貌地向他问好,他很客气地迎我进门,告诉我醒醒在阁楼上。我迈着小心的步子上了阁楼,楼梯有些窄,我轻轻推开阁楼的门,呼唤醒醒的名字。她从床上惊喜地探起身来,我看到她的手里握着一本英语参考书。

    “嗨!”我朝她挥手,多日不见,我竟有些说不出的羞涩。

    “米砂!”她微笑着说,“我就猜到是你呢。”

    “怎么样?”我坐到她床边,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心疼地问:“你身体恢复了吧,可以回去参加期末考么?”

    “应该可以吧。”醒醒说,“明天到医院复查一下,没事就可以去上学了,其实我自己没什么,是我爸太紧张。”

    正说着,醒醒的爸爸已经上来,替我倒了一杯热茶,递到我手里。

    我跟他说谢谢,他说:“应该我谢谢你才对,在学校里,都是你照顾醒醒吧,我们家这个姑娘,就是自理能力太差,让人操心。”

    “没有。”我赶紧纠正说,“我们是互相照顾!”

    我一面说,一面看到醒醒将我送她的沙漏放在床头,看来,她和它很亲密,我的心里涌起一种快乐,更多的是欣慰。有了沙漏的陪伴,我的醒醒一定会是个勇敢的小姑娘。

    那些病痛,会被根治,永远抛弃掉。

    “你出去,别碍我们说话。”醒醒轻声命令她爸爸。她爸爸噢一声,很听话地退了出去。我和米诺凡之间是不会这样的,我从不敢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哪怕是撒娇也不可以。他是严厉的,一般不管我们,管我们的时候只需要告诉我们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从某个角度来说,我羡慕醒醒。

    “你们的演出很成功啊。听说你的歌把好多人都唱哭了,”醒醒说,“我还没有祝贺你呢。”

    “你怎么知道的?”我奇怪地问。

    她迟疑了一下,微笑着说:“猜的啊。”

    真的她的,猜也能猜着。

    “你还好吗?”我问她。

    “还好。”她说。

    我看到放在床上的手,不禁伸出手去握住她苍白,冰凉的手指,希望可以给她温暖。她的手反过来握住我的,说了一句话。她说:“米砂,这些天我想了很多。”

    “说来听听?”

    “我觉得活着太累了,我怕我活不过十八岁。”

    我被她的话吓住,上去就捂住她的嘴:“不许胡说八道!”

    她的嘴不能说话了,就用那双忧郁的眼睛看着我。看得我的心都要碎掉。我放开她,轻声说:“醒醒,求你。”

    “恩?”

    “醒醒,”我说,“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从我上小学的第一天起,就没有人知道呢。”

    她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跟你一样,没有妈妈。”我说,“在我四岁那年,有一天,我和米砾从幼儿园回到家里,妈妈就忽然不见了。后来,他们都告诉我她死了。可是,我不信,米砾也不信,我只是不知道,她去了哪儿,为什么会丢下我们!妈妈走后,米诺凡带着我们搬好了几次家,一直到读初中的时候,我们才来到这个城市。其实,我们是一样的,我身边的爱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多,但是,我们总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精彩才行!”

    我说完,把床边的沙漏拿起来,用底部面对着醒醒:“你看到这行字了吗?”

    醒醒把沙漏拿过去端详。

    “这是我妈妈送给我的礼物。”我说,“她留给我的唯一的爱的证据,让我相信她一直都没有远离过我们。醒醒,我把它送给你,你今天应该知道是为什么了,对不对?所以,求你,求你不要跟我说那些丧气话,好不好?”

    “米砂。”醒醒丢掉沙漏,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我。我感觉到她的体温,像无穷无尽的力量传入我的身体。于是也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她。这一幕要是让那些人看见,我们恐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吧,呵呵。

    那晚醒醒一定要留我吃饭。她爸爸做了很多的菜,还有我爱吃的鱼。

    “我爸总是烧不好鱼。”醒醒透他爸爸的底说,“这是他在饭店买的。”

    她爸爸喝了点小酒,红着脸笑着。用他的筷子打醒醒的筷子说:“同学面前,给老爸留点面子吧。”

    他和米诺凡真的很不一样。米诺凡从来都不做饭,不高兴的时候丢钱给我们,让我们自己叫外卖吃。高兴的时候带我们去馆子,他总是带我们去那种很高档的餐厅,一餐饭吃掉上千块也不心疼。不过他从不喝白酒,只喝洋酒或是咖啡。他给我和米砾买衣服的时候也是这样,只要好看,从不看价格。他曾经送过我一个“芬迪”的小包,让我“随便背着玩玩”。后来我逛商场的时候才发现那包的标价是四千多元,吓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很多时候,我都感觉他是我最熟悉的陌生人。

    吃完饭,我跟醒醒告别,醒醒的爸爸一直把我送到出租车上,还硬要替我付车费,弄得我很不好意思。他却像个孩子一样地说:“醒醒交待的,我一定要照办。”我跟他说再见,车子开到半路上我才想起来自己忘了把带去的礼物给醒醒,那就是我们的舞台剧的VCD,那是我费了老大劲才从路理那里刻录过来的,虽然摄像不是很清楚,但至少可以弥补她当天没到现场的遗憾吧。

    从醒醒家回来的那个晚上,我莫名其妙地病了,发高烧。

    我在宿舍里睡了一整天,做了很多的梦。一串一串的,就像冰糖葫芦那样粘连着。我梦见了路理,梦见大雪天,他睡在雪地里,睡得那么静那么死,任我怎么叫都叫不醒。梦见米砾,举着一个闪着火苗的打火机,跳来跳去,像一只木偶。梦见蒋蓝坐在一架钢琴旁,可是她过转身,那却是莫醒醒。她说:米砂,米砂。过来教我弹,好吗?我要弹得比谁都好。

    梦见一大堆一大堆的奖状,变成纸飞机,在天空飞来飞去。那后面却藏着伍优的笑脸。梦见么么,她说:来北京,来北大。

    她说来北京,来北大。

    来北京,来北大。

    来北京,来北大。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头还是那么晕沉沉。但是我看到的莫醒醒。她坐在我身边,担心地看着我。她的眼睛不大,可是里面深不可测。我把手从被子里伸出去,握着她的手,我这才发现我的手是那么的烫。

    “醒醒,”我挤着笑,说:“你回来上学了,真好。”

    “米砂,你得去医院。”她说完,把我握住她的手抽出来,抚摩我的额头。

    我也抱歉地伸手摸了一下自己滚烫的额头,说:“不去了,我就想睡一睡。”

    她坚决地摇着头说:“我们走。我带你去医院。你生病了。

    “不用。”我把头往被子里缩。我觉得自己真的只要睡一睡就好。可是莫醒醒力大无比,她一把掀开我的被子,把我从床上拎了起来,不顾我的哼哼,替我套上我的靴子,围巾,手套。扶着我就往门外走去。

    冤家路窄,我们在门口遇到蒋蓝。自从上次演出她的风头被我抢尽之后,她收敛了不少,穿着打扮上也没那么夸张,见莫醒醒扶着病恹恹的我,她立刻来了精神,往后退一步,用手捂着鼻子,皱着眉头说:“哎呀,我的公主,你这是咋了?”

    我们都懒得理她,她却在我们身后冒出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病菌啊,我看这整幢宿舍楼都得好好清理清理,万一是艾滋什么的,整个天中就该毁于一旦了!”

    我明显感觉到醒醒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这朵食人花,不教训不行了!我猛地推开醒醒,转身冲到蒋蓝面前,在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一把紧紧地抱住了她,用嘴巴紧贴着她的脸颊,朝她的脸上一口一口地猛哈气,她拼了命也甩不开我,就听到她发出猪一样的嚎叫声:“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整个女生楼为之沸腾!大家都从宿舍里站出来看热闹,我闹够了,才如愿以偿地放开她,蹲在地上,笑得肠子打结。笑完后,我站起身来,对着周围的一圈女生还有那只惊魂末定的死蟑螂说了一句话:“祝你艾滋愉快!”

    “不要脸的臭女人!”她骂我,骂完后,掩面冲进了她的宿舍。

    我回到醒醒的身边,她表情忧郁地看着我,似乎是在责备我什么。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嘿嘿,这种人,就要这样对付才行!”

    “我们去医院吧。”醒醒说。

    “啊!”我说,“不用了!”

    真的不用了,哈哈,收拾完蒋蓝,我发现我的病已经神奇地好了大半!

    我决定跟醒醒去吃晚饭。学校的大食堂已经关门了,就算没关那里面的饭菜也没法让我欢喜。我感冒了的嘴一点味道也没有,于是嚷着要出去吃碗拉面。学校旁边有家小新疆开的拉面馆,味道不错,要是多放点辣椒和香菜……这么一想,我简直要流口水,差不多是拖着醒醒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到达那里。

    晚自修前的拉面馆人烟稀少。我们踏进去的时候,有两个初中部的女生正好从里面出来,她们用好奇的眼光看了我们一眼,嘻笑着跑开了。我听到其中一人在喊我的名字。看来,我还算得上是个名人。

    醒醒的眼光,却有些不安。我想她一定是大病初愈,在家关久了,还不太适应外面的环境吧。

    我拉她坐下,跟老板要了两碗拉面。她大声更正说:“一碗就好。”

    “为什么?”我看着她。

    “我吃过了。”她躲开我的目光。

    “两碗!”我冲着老板喊。

    “那你一个人吃。”她说。

    “我要你陪我吃。”我赌气地说,“如果你不吃,我也不吃。”

    “米砂你不要这样。”她站起身来说,“你吃吧,我先回教室去了。”

    我没有起身拉她。就这样看着她决绝地消失在拉面馆的门外。我的心里涌起前所未有的悲哀,我以为我们无限亲密,但或许我从来都没有懂得过她。她心里的那条说不出名字的河,将她与这个世界隔离,也将她和我隔离。

    无从靠近的悲凉。

    我带着这种悲凉的心情,吃完了两碗拉面。回到教室的时候,晚自修早已经开始,可是,醒醒却不在座位上!

    我坐下,转头问米砾:“看到莫醒醒没有?”

    他头猛地一抬:“啊,我还以为你俩集体逃课!”

    我在教室里坐立不安地呆了半小时,猜醒醒会去了哪里,她今天刚来上学,应该不会回家,如此说来除了在宿舍睡觉,她应该是无处可去的。这么一想,我心稍安。可这安下的心只舒服了半秒钟,我的手机振动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那条信息的内容是:你该去琴房看看,有好戏。

    琴房?

    那是许老师常呆的地方,难道是醒醒和她之间出啥事了?我的脑子当时就乱了,也不管这条信息是谁发来的,站起身就冲出了教室。

    我加快步子,跑到琴房门口,推一下门,门是虚掩着的。我悄悄的走进去,里面没有灯,黑漆漆的一片。

    “谁!”一声断喝,吓得我半死。我听到开关的声音,瞬间,我就暴露在白花花的日光灯下。我伸出手遮光,再一看,路理手上拿着一个黑家伙,奇怪地看着我。

    “米砂?”他摸摸头,说:“这么晚了,来这里做什么呢?”

    我万分不好意思,挤出两个字:“路过。”

    “去哪会路过这?”路理把他手上的黑东西举起来摆弄了一下,我才看明白那是架照相机。

    说的也是,花蕾剧场在这个学校的最深处,再往旁边走,就是荒凉的栏杆了。

    我只好憋着红脸说:“那个,那你这么晚了来做什么呢?灯也不开,鬼鬼祟祟!”说罢,我没事一样搓搓手,好像很冷的样子。

    “我来拿这个。”他晃晃自己的手,“拿了就走,我知道在哪,何必开灯。”

    我的心扑通扑通的跳,只好打哈哈,说“是吗是吗,那我就先走啦。”

    就在我伸手跟他再见的瞬间,他举起了他的相机。

    他,好像,给我照了张照片?——其实我已经听到了喀嚓的快门声。

    心慌意乱的我拔腿就跑。

    我听到他在我身后喊我的声音:“米砂,等等……”

    我跑得更快了,很快就跑出了剧场,跑出了那条唯一的窄路,跑过路灯灿烂的篮球场,一直跑到女生宿舍楼下。

    可是,我仍然没有从甜蜜的慌乱中跑出来。

    啊,路理,我要怎么,怎么才能跑出来呢?

    可是,我刚刚站定的时候手机短信又响了,还是那个陌生的号码:笨蛋,不是告诉你有好戏吗?你应该回头看看!

    我拿起手机,拨那个发短信的号码,我想一定是蒋蓝,这个可恶的人在捉弄我。可是,电话一声一声地响,对方根本就不接!

    我本来已经打算去宿舍看看醒醒在不在了,但鬼使神差地,我又走了回头路。不知道为什么,离琴房越近,我的心跳得越快,这一次,那里的灯是开着的,我蹑手蹑脚地走近,靠近窗口的时候,我看到了两个身影。

    那不是别人,正是醒醒和路理!

    我看到醒醒低着头,路理把他的手放在醒醒的肩上。那个姿势,像极了一部经典韩剧的广告片。

    我听到自己心碎裂的声音,在冬夜里,像一张被冻了许久的纸被硬生生的扯裂,无法修补的绝望和凄凉。

    这一切就像一首流行歌曲里唱到的那样;太委屈。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到底发展到了哪一步?

    或许,我是最后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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