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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考场有杀人犯 正文 第四章 浅探抛尸宇宙伦理

    第四章浅探抛尸宇宙伦理

    “七二三”事件,指的是2046年7月23日,中国驻叙利亚大使馆遭到恐怖袭击,最终五人死亡、三人失踪,三十余人受伤。

    发动袭击的是当时在叙利亚内战中,领导反政府武装的军事机构,名叫“叙利亚革命与反对派力量全国联盟”。

    “这个机构汇合了叙利亚反政府武装的所有势力,包括‘伊斯兰阵线’、沙姆军团、库尔德‘人民保护部队’,但它们背后真正的操纵者,是北约。”熊浣纱冷声道。

    “众所周知,北约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军事支出都由一个国家包揽,所以,‘七二三’事件恐怖袭击的真正发起方,就不言而喻了。”

    点到这里,张树也当即会意,但他一时没有理解到其中的关窍:“可是,当时那个国家为什么要袭击中国大使馆?得罪一个势均力敌的超级大国,对他们并没有好处吧?”

    熊浣纱解释道:“根据国际关系学界的研究,一般国家在对外决策时有三种决策模式:理性决策、组织过程决策、官僚政治决策。按照你刚才的思路,一个国家的对外行为,是在理性计算的基础上,考虑利益最大化、成本最小化,这叫‘理性决策’;但是现实很多时候,往往是‘官僚政治模式’:也就是说,一个对外决策,往往是国内多方利益相关者,讨价还价后做出的决定,甚至这些利益相关者,还会发生矛盾。”

    这里可以用1989年一起国内风波发生后,西方世界对华制裁的事件来作例子。当时某国国会作为反华的最先锋,强烈要求通过法案,限制两国间的高级官员互访、经济技术往来,以此要挟中国正视“人权”问题;然而,该国的总统却与国会持有不同意见,只是当时无法正常表露,还迂回地写了封信,告知中国领导人自己的和平诚意。

    国会与总统的拉扯,也便是官僚政治模式下,不同利益相关者的拉扯。

    “‘七二三’事件,大概也是这样拉扯来的,轰炸中国大使馆,当然不利于那个国家的整体国家利益,但是或许有利于其中一部分政客、军官的利益,跟第三次台海危机某国国会众议长访台,是一个道理。”熊浣纱。

    张树静默了一会儿,到底猜不透个中关联,于是直问道:“可是,这个事件,跟江两鬓有什么关系?”

    熊浣纱没有接过他的问题,犹自说道:“‘七二三’事件发生后,外交部、外事委员会立即发言,谴责‘全国联盟’背后的西方势力,但是北约,包括那个国家,都极力撇清和‘全国联盟’、以及那次恐怖袭击的关系。”

    “咱们国家一直是和平对外,第二个百年也快到了,为了避免‘修昔底德陷阱’,最后还是和平解决了这个事情。北约、包括那个国家,没有半分赔偿、慰问和道歉,也不配合中国对此事的调查,所以一直到最后,也没搞清楚到底是谁下的号令,发动了那起恐怖袭击。”

    最后,她顿了一顿,压低了声喉,沉穆说道:

    “当时死的那五个外交官里面,有一个是江两鬓的大学朋友。”

    闻言,张树喉咙一涩,终于明白过来:一个刑侦人,苦学鉴识技术,穿梭无数现场,就为个最后的真相——但真相,国与国之间是没有的。“七二三”事件,涉及到自己的朋友,也涉及到国际的关系——他没有办法。

    “当时国家还是降了半旗致哀的,他可能就是过不去心里那一关吧。”熊浣纱道,“两年前从公安部刑事侦查局离职,是打算要销声匿迹的。”

    “但就是因为这次的案子,白老特意找到他,让他入职国家总体安全研究所,加入我们特案组,这才挽回了个刑侦界的人才。”

    张树:“你意思是,这次行动,是白根植前辈特意指定他来的?”

    “对噢。”熊浣纱打了个响指,“所以,我们就好好看他,这一次要怎么博弈吧。”

    一个新中国成立100周年前夕的刑侦专家,和一个中唐进士考生的博弈。

    起风了,云光望远镜的挡风罩受掀,一晃一晃呼飞起来。熊浣纱抱手扶杯,一步步走到镜台边上,伸手,开罩,而后抚上面的机械零件。

    她将一抹唐朝的雪沫,碾在云光望远镜的边沿上。

    “好期待啊,他要怎么跟一个唐朝人解释这一切——首先,得从时空穿越说起吧?”

    熊浣纱到底是高估了江两鬓的能力。作为一个刑侦人员——尽管是2048年的刑侦人员——他自然是不懂“时空穿越”的相关学理的。好比自小到大都在用手机,但要解释“手机”怎么造——他不行。

    因此,面对李蓬蒿的疑问,他只是简简说出了他们穿越所用工具的名字。

    “‘仙槎一号’时空飞艇?”李蓬蒿震愕道。

    江两鬓木然地点点头,不明白对方为何一脸吃惊的样子。

    李蓬蒿见他不解,遂阖上眼,一字一句,语调悠远地默诵出来。

    “《拾遗记》有载:尧登位三十年,有巨槎浮于西海。槎上有光,夜明昼灭。常浮绕四海,十二年一周天,周而复始。名曰贯月槎,亦谓挂星槎。”

    这是古籍中最早的关于宇宙航行的记载:一艘奇特的竹筏,经常在四海出现,十二年一个回旋周天,不断地环绕航行,被叫作“贯月”,或者“挂星”,可以往来于人间海与天上银河之间。

    《拾遗记》成书于东晋年间,作者王嘉,是一本神话志怪小说集,里面异闻繁多,从上古庖牺氏、神农氏到东晋各代,应有尽有,最后一卷还记载了昆仑等八座仙山的位置。该书原有19卷,由于十六国的战乱,原章散失,后有个名叫萧绮的南梁人缀拾成文,改编为10卷,这才流传下来。

    有关这仙槎的记载,可不单单这一本《拾遗记》。

    “《博物志》里也有这么一艘仙船。”李蓬蒿道,“天河与海通。近世有人居海诸者,年年八月有浮槎,去来不失期。人有奇志,立飞阁于槎上,多赍粮,乘槎而去。”

    很明显,讲的也是这神秘的仙槎。

    但他没有列举的是,跟他同时代还有一本《洞天集》,作者是唐武宗时期的天文家赵希鹄,里面写的仙船,名叫“严遵仙槎”,被放在皇宫麟德殿内,“声如铜铁,坚而不蠹”,太和七年成为宰相的李德裕曾经截取它的细枝,刻成道像;到了广明年间,这道像连带仙船都遗失了。

    “所以,这‘仙槎’是真实存在的?”李蓬蒿两眼放光地盯着江两鬓,几乎要将后者透穿,“你们还坐上了它?”

    面对此问,江两鬓一时不知如何作应。正常情况下,“仙槎一号”和这些古籍里记载的“仙槎”,理当不是一回事——因它就只是个名字——“神舟十七号”、“嫦娥三十二号”,都只是名字,只不过确实得名于传统。

    但也有一种可能:在比2048年更遥远的未来,有人乘坐时空飞艇回到尧舜禹时期,像《拾遗记》所写的那样出现,后来代代相传,被东晋王嘉记入书中。从这个层面来看,他所坐的飞艇和古籍里的“仙槎”,还真有可能是同一样物事。

    上古的人看到来自未来的飞艇,在书籍里为其命名“仙槎”;而未来的人在造出飞艇后,看到那上古人书籍里的记载,最后自己也用了“仙槎”这一名字——一种历史循环往复的巧合。

    没法回答,只能先放到一边。

    下一个关键问题:是什么样的杀人犯,逼得他们一群人必须坐时空飞艇跑唐朝来,找李蓬蒿帮忙抓捕。

    “连环无头裸尸。”江两鬓定定地看着李蓬蒿道,“一连八具尸体,都是赤身裸体,无头无指纹。”

    事情开始于2046年的夏天。第一具尸体,在一个小学男生洗手间里被发现,该小学名叫龙首,位于西安市莲湖区龙首南路;第二具尸体,出现在一个小区的草丛里,市政百合小区,未央区龙首商业街中段;而后第三,太宁宾馆,西安市临潼区斜口社区;第四,里杜村菜鸟驿站,西安市长安区郭杜街道环村西路二街;第五,太白动物医院,西安市雁塔区电子城街道公交五公司门口。

    一直到第八具尸体,于2048年4月23日,出现在中科院时空科学研究中心在西安的分部大楼内。

    “首先,这八具尸体,都是在凶手抛尸的关联现场被发现的,没有第一现场的第一手物证,而且分布散乱没有规律,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位于西安市——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长安城。”

    “其次,根据洛卡德物质交换原理,只要两个物体发生表面的接触,在接触面就会发生微量物质的转移,因此任何凶手在现场活动的时候,都会留下转移性证据——即便是关联现场也一样。但奇怪的是,这八具尸体的抛尸现场,真的没有发现任何相关的物证,特别干净,好像刻意处理过,但又绝对不可能是处理——越是想消灭,留下的就越多。”

    “再次,是在同一认定上,我们没办法辨别尸体的身份:尸体赤裸,没有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的物证;没有头颅,没办法做虹膜图像识别和人脸识别,指静脉、DNA生物检材和传统指纹,都没法在目前的公民身份数据库里比对成功。”

    一般来说,根据关联理论,物证、被害人、犯罪嫌疑人、现场这四大要素之间,只要有两个或两个以上建立关联,案子就有可能侦破;但是在这个案子里,这四大要素,无一关联得上,难度可见一斑。

    话到这个关口,江两鬓稍歇了口气,回眼看到李蓬蒿的神情,有些新鲜,又有些懵,眉头微皱,很是在努力理解的情态,引得江两鬓不由得好奇,自己刚才那一席话,被同声传译器翻成了什么样子。

    最后是第八具尸体。

    也就是这具尸体的出现,迫使江两鬓等人,不得不动用在2048年还属于国家绝密的时空穿越技术,来到唐朝缉凶。

    “跟前面七具尸体一样,这一具尸体同样没有充足的物证来建立四方关联;不过,它跟其他尸体,有一点不同。”江两鬓道,“它的手掌心里,刻了一段文字。”

    话到这里,李蓬蒿也不由得屏息起来,静静地等待后面的揭晓。

    “这段文字,明示了凶手下一次犯罪的时间和地点——”

    “但它同时,也暗示了凶手的身份。”

    “熊主任,其实之前关于凶手身份的推测,我一直有个观点没跟您说。”

    水沸了,正是“滩声起鱼眼”的情状,这是第一沸。张树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食盐,到了茶釜口边上,腕微抖,撒入釜中。这效仿的是陆羽的煎茶法,已经过了第一步的碾末和第二步的煎水,当前正是第三步——“看沸”的时候。

    “嗯,说说看。”熊浣纱拢了拢襟口,背靠在卧椅上,懒懒应道。

    张树见她没有禁止的意思,便径直说道:“你们都怀疑,凶手用那么准确的时空参数把我们引过来,表明他很可能就是研究中心内部的人。”

    “可是,我在想,这凶手有没有可能,也跟我们一样,是来自未来的‘摆渡者’?——他不一定非得跟我们同处一个时空对吧。在当前,时空航行还属于国家绝密没错,但是在未来,也许时空穿越技术更加成熟,更加普及,他也许就是一个故意穿越到2048年抛尸的罪犯——”

    “停。”熊浣纱听明了他的意思,直接打断道,“小张同志,你觉得,你能想到的事情,上面那些人想不到么?”

    张树愣了愣,一时接不上话。

    熊浣纱:“我们一直讲,衡量一项科技的进步,不单单要看技术层面,还得看伦理和法律在相关领域的跟进程度。打个比方说,像人类航天技术突破到太空,建了很多的空间站和卫星,这时候就有个问题出来了,叫‘太空交通治理’问题——那么多卫星,那么拥挤,路权该怎么算,对吧?还有像二十年前无人驾驶刚刚起步的时候,也有个伦理问题,撞死了人,算谁的?”

    两问连发,张树应接不遐,原来炯亮的目光微黯淡了些,错开去,焦散开了落在虚无上,似是沉思。

    “像你刚才说的这种可能,一个杀人犯,利用时空穿越技术,把尸体抛弃在过去的时空里,这是不是涉及到刑事管辖权的问题呢?传统的刑事管辖权限划分:属人原则,属地原则,这下子时空穿越技术进步了,是不是得有个属时原则?——好好划分下,到底是归犯罪的时空管,还是归抛尸的时空管呢?都是问题。”

    “所以吧。”熊浣纱顿了顿,“上头命令我们这次来唐朝,抓这个凶犯,不仅仅是因为他可能是研究中心内部人员,会泄露国家绝密,更因为,这起案件牵涉到很多目前我们还没解决、但不得不去解决的问题,有研究价值,懂了吧。”

    张树凝重地点了点头。

    “但是换句话讲,你这个推测也不到位。”熊浣纱突然调转话锋,“根据‘诺维科夫自洽性原则’

    ,‘偷渡者’的一切行动,只能影响微观叙事,是影响不了宏观叙事的。”

    “这次连环无头尸杀人案轰动这么大,按他们社会学家的话讲,都快形成‘社会记忆’了——微观叙事坍缩成宏观叙事,必须改变光锥奇点,并且符合线性历史发展规律,仅凭他一己之力,不可能做到,现在也没有证据表明这是团伙作案。”

    总而言之,话了大半席,到底还是一个结论。

    “这个杀人犯,就是我们研究中心内部的人,错不了。”熊浣纱冷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