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曹姝月萎靡着,拎着塑料袋从远处走来。
幼儿园门口,那几个拼积木的孩子还在放声大哭,家长和老师守在门口严阵以待。
老师先上前拦住曹姝月,投诉她儿子把小朋友的新积木打碎了。
她看了看老师,又看了看被关在门里的儿子,问道:“所以呢?”
“所以呢?”老师气笑了,“所以你应该重视一下你儿子的行为,他的行为非常不正常。”
“怎么不正常?”曹姝月反问道,“孩子不就应该淘气吗?再说不就是个破积木吗?推倒了重新搭起来就行了啊,你们至于吗?一帮人在这儿堵我?”
一个母亲冷笑道:“她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乐高啊?以为积木就是木头涂上油漆的玩意?”
“那个乐高好几千块钱呢!让你儿子摔坏了,赔钱!”另一个奶奶说道。
“什么就好几千块,你讹谁呢!再说了,你凭什么就说我儿子弄坏的!”曹姝月嚷嚷起来。
“什么叫讹?幼儿园里有监控,一清二楚。”奶奶不甘示弱地说道,“这个玩具多少钱也有市价。你要不服,咱们现在就报警!”
“对!报警!”母亲喊道,“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难怪养出这么个没家教的垃圾孩子!”
“你他妈说谁呢!”曹姝月瞪着眼吼道。
“噢,你懂事啊?那你讲道理,先道歉再赔钱。”母亲也不甘示弱,“赶紧的别耽误我们回家。”
“要赔你找她。”曹姝月指着老师,“她拿这份工资,她应该管好孩子。孩子在这道门里出的所有事你找她,你找得着我吗!”
说完她从家长中间穿过去,把儿子从门里拽出来,就要往外走。
“你要跑啊?耍无赖是吧!垃圾大人养出垃圾孩子!”母亲喊道。
曹姝月不理她,继续拽着儿子往外走,她儿子转身踢了一脚那个母亲,但是没有踢到,接着他朝着旁边的大人们吐口水。
大家往外躲闪,趁着这个空当,曹姝月带着他突出重围。
曹姝月在超市的熟食档口买了半套烤鸭和一份拌凉菜,又买了十个烧饼,这样她和儿子明天的早餐也解决了。
她回头去找儿子,看到他拆了一包零食,正抓起一片往嘴里塞。她看了看四周无人,于是从儿子手里夺过零食袋,塞回到货架最里边。
“妈妈,为什么别人都是买菜回家做饭,我们天天吃外卖呢?”儿子口齿不清地问道。
“因为他们穷啊,只能买菜回去自己做,咱家有钱才能吃外卖。”曹姝月晃了晃手里的烤鸭,“这个可贵了,他们都吃不起。”
“今天老师说外卖不健康,吃多了拉不出粑粑。”
“她瞎说!这么多人吃外卖,你看谁拉不出粑粑了?”曹姝月一边说一边拽着儿子往外走。
儿子停下来,挣脱了她的手,说道:“我。”
“哎呀!小孩子怕什么!明天就拉出来了。”
曹姝月过来抓儿子,但是又被他躲开了。
“我想吃妈妈做的饭。”
曹姝月瞪起眼睛,威胁道:“别闹!赶紧跟我回家,别让我在这儿揍你!”
她再次伸出手,儿子往后一躲,她抓了空。她立刻火气上来,扑过去一把抓住儿子的脖领,用力拽到自己身边,然后拖着他几个快步冲到收银台前,抢在正在结账的男人的身前,把东西扔到收银台上。
“别动!”她吼着,用力摇了一下儿子的脖领,另一只手掏出手机。
收银员愣住了,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正在结账的男人。
男人看着被拎的小男孩,无奈地退后了半步。
收银员先给曹姝月结了账,她一手拎着食物,一手拎着儿子冲出超市,然后才把他松开。
“以后少跟我废话,听见没有!”曹姝月训斥道。
儿子看着别处,不回应她。
她看到路边有个水果摊,于是过去买了点儿子最爱吃的砂糖桔,剥开一个塞到儿子嘴里。
“你乖乖的,这周六妈妈给你做饭。”
“老师骗人。”儿子忽然说道,“穷人才在家做饭,有钱人都吃外卖。”
“乖。”曹姝月笑着又剥了个橘子,塞到儿子嘴里。
“我不想去幼儿园了。”儿子嚼着橘子说道。
“行。你乖乖回家,明天就不去幼儿园了。”
曹姝月随口说道,她现在又累又饿,实在没精力和儿子周旋了,只能先把他哄回家,至于明早怎么送他去幼儿园,那就到时候再说了。
她好容易挨到了家门口,却看到两个穿着警服的男人和一男一女站在她家窗户下面。
“你是曹姝月吧,等你半天了。”女人亮出证件,“我叫戴瑶,是东城支队的民警。”
曹姝月还没说话,一个小黑影忽然窜了出来,一下撞到戴瑶身上,接着就是一通拳打脚踢。
“坏蛋警察,滚开!”稚嫩的嗓音叫喊着,“不要欺负我妈妈!”
曹姝月冲上去把儿子拽开,儿子像发疯似的往戴瑶身上吐口水。
戴瑶低下头,看到米色的裤腿上被踹出了几个鞋印。
“你干什么!”曹姝月没有任何要道歉的意思,上来就质问道。
“坏蛋警察,抓走我哥哥!坏蛋警察!”儿子在曹姝月怀里挣蹦,用脚使劲够戴瑶,继续往戴瑶身上吐口水。
戴瑶挑了挑眉毛,缓缓说道:“你把孩子送回去,我们有话和你说。”
“有什么可说的?我犯了什么事吗?有话你就在这儿说!”曹姝月不耐烦地说道,“我没空和你闲扯。”
戴瑶耐着性子说道:“我昨晚给你打了电话。”
“噢。”曹姝月挑衅似的看着戴瑶,“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们认为你可能面临人身安全的危险。”戴瑶说道,“所以我们有义务提醒你注意。还有,我们找你自然有正事,我更没功夫和你闲扯。你要是不会说话或者不想好好说话,我现在就可以把你带回去,用能让你好好说话的方式和你沟通。”
曹姝月一下子怂了,她的儿子也被戴瑶的语气吓住了,躲在妈妈身后,睁着两只大眼睛望着戴瑶。
“你见过她没有。”戴瑶举着手机屏幕问道,屏幕上是林珑的照片。
曹姝月冷哼了一声,然后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你接受过她的采访?”
“对。她还拿个摄像头拍我呢。”曹姝月晃着肩膀说道,“我懒得理她,她爱写什么写什么,反正我儿子也活下来了。”
戴瑶看着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淡淡说道:“算上你,她一共采访了四个人,前两个已经被杀了,你是第三个。”
“啊!”曹姝月捂住了嘴。
“你要不然先把你孩子放家里,我们接着谈。”戴瑶说道,“你要是不方便我们明天再来。”
戴瑶、祁亮和两个民警刚走进曹姝月的家就被惊到了,各种啤酒瓶和可乐瓶散落在各处,内衣内裤随意撇在沙发上。卧室更是一团糟,床上的衣服多到已经看不清下面被子的图案了;衣柜敞着门,里面也是一片狼藉。
他们通常只会在毒虫的家里见到过这样的情景,尤其是那些被烧坏脑子的老毒虫,他们虽然还有一副半人不鬼的躯壳,但早已蜕变成一堆只会对毒品产生条件反射的生物垃圾。
所以两个民警从一进门就下意识抽鼻子闻起来,可惜并没有发现能让他们兴奋的气味。
戴瑶忍不住看向曹姝月,这个女人毕竟养大过一个十八岁的儿子,这些年她都是怎么过来的?
曹姝月胡乱收起沙发上的内衣裤,裹成团扔进洗衣机里,然后把茶几上的啤酒罐、烟灰倒进垃圾桶,茶几终于露出了本来的样子,以及一圈一圈的油渍。
“坐吧。”曹姝月搬了个马扎坐到沙发对面,把儿子拽到身边。
她把餐盒放到茶几上,打开,然后伸手去抓荷叶饼。
戴瑶终于忍不住了,喊道:“你不去洗个手吗?”
曹姝月的手停在空中,过了一会儿,她终于站起来,慌乱中踢开马扎,去卫生间洗手了。
祁亮检查了所有窗户,外面都装着防盗窗,没有隐患。他来到门口,检查了大门、门锁和猫眼,所有功能都正常。
曹姝月从卫生间回来,坐下卷烤鸭,卷完一卷就塞到儿子嘴里。孩子吃完第三卷后摇了摇头,意思是吃饱了。曹姝月给他打开一瓶可乐,把他打发到卧室里,关上卧室门,来到家门口。
“你们打算怎么保护我?”曹姝月搂住自己,颤抖着问道。
“在你家门上装个监控。”戴瑶指着墙角说道,“会有人监视。”
“监控有什么用!人家要来杀我……”
“只要你在家待好,关好大门,锁上安全锁,就不会有人能伤害你。”祁亮开口道,“你家防盗窗也是完好的,不会有人从窗户进来。”
“那我出去怎么办?”曹姝月急着问道。
“联系我们的人,他们会跟着你。”祁亮拿出一个直板手机,“我们联系你只打这个电话。除此之外,任何人联系你,尤其让你出去,你要提高警惕,用这个手机和我们联系。”
他放低声音说道:“前两个受害者都是被凶手打电话叫出去的。我们不知道凶手掌握了她们什么秘密,我们也不知道你有什么秘密。但是你要记住,如果有人要叫你出去,无论什么事情,你都要和我们打电话,我们会保护你。千万不要一个人出去。”
“你不要吓唬我。”
“我倒希望能吓住你。”祁亮看了眼手机,已经晚上六点了,距离最后一班高铁还有一个小时。
从曹姝月家的小区往西直线距离一公里就是高铁站,但是要穿过一片正在腾退的棚户区。高铁站修建之前,这里曾是全市刑事案件最高的区域。
时过境迁,棚户区的居民正在迫不及待地逃离这个地方。一种终于轮到我了的念头控制着所有人,他们为即将拥有一大笔财富而狂喜,与此同时,他们也不再掩盖对自己家园的愤恨。他们只想赶紧离开,他们什么都不想带走,最好和这破地方彻底断绝关系。
于是这里成了拾荒者的乐园。桌椅床柜甚至床垫衣服全堆在原本是菜窑和煤棚的空地——那些私搭乱建的建筑早在腾退伊始就被推倒了,但没人在意。他们已经忘了当年为了争夺这块空地的使用权发生过多少流血冲突。
戴瑶带着祁亮在这片迷宫里穿行,给他讲这个地方的过去。
“我在这里出生。”她说道,“我弟五岁的时候,我们搬家了。”
“因为上学吗?”
“不,因为他差点被拐走。”她叹了口气,“因为这事儿,我妈打我打了将近一年。”
“为什么?”祁亮皱起眉头。
“因为当时她让我看着我弟。”
“不。我是问为什么她打你一年?你弟不是没丢吗?”
“这件事也困扰了我很久。”戴瑶笑了,“几年前我才反应过来,她那时候应该是被吓出心理疾病了。”
“心理疾病?”
“但是二十几年前谁知道心理疾病是什么。所以她很痛苦,我也很痛苦。”戴瑶顿了顿说道,“她更痛苦。”
祁亮默默点了点头,他能想象到那种压抑和绝望。
“最痛苦的是我爸。他觉得因为他没本事赚不到钱,我们才住在那个危险的地方。”戴瑶说道,“于是他就辞职去开出租,两年后我们买了房子,虽然很远,还背了很多贷款。”
“你爸真好。”
戴瑶加快了脚步,走到祁亮前面。两人一前一后转过墙角,看到了气势恢宏的高铁站。
“那边有个饺子馆不错。”戴瑶笑着说,“上车饺子下车面。”
“来不及了吧。”
“没事,打包一份车上吃。”戴瑶一边说一边快步穿过空旷的马路。
祁亮本想跟上去,手机响了起来。这时行人信号灯从绿灯变成红灯,于是他停下来,拿出手机,是个陌生号码。
他接起电话,对方自报家门是宋一星。
“祁警官,有个事情我得告诉你。”他决绝地说道。
祁亮和戴瑶走进咖啡厅,立刻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宋一星。他一动不动,但就是看着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两人走过去,宋一星立刻紧张地站起来,伸手请他们坐下。
“你怎么了?”戴瑶轻声问道。
“我要和你们坦白一件事。”宋一星看着两人,停顿了片刻说道,“我之前没和你们说实话。找我的不是秦家律师,而是秦煜的母亲。”
他看到两人点头,然后一口气说道:“她让我压下秦煜的报道,否则就告我们,还说要整垮我们公司。她真的能做到。所以我害怕了。这就是我让林珑撤下这个案例的真正原因,什么和主题不符、蹭流量都是我在自欺欺人,真正的原因就是我害怕了,我担心这个报道会毁掉我的事业。”
戴瑶和祁亮同时点了点头。
宋一星把银行卡放到桌上,继续说道:“这是她给我的封口费。她是今天下午四点多给我的,就在对面那条街上。我之所以拿了是因为……”
说到这里,宋一星停了下来。他停顿了片刻,终于再次开口:“因为不想让她起疑。她给我的时候,我告诉她林珑已经死了,所以这个钱我不可能收下。但是……”
他下意识看了看四周,声音忽然发颤:“但是我发现,她听到林珑的死讯并没有惊讶,她好像知道林珑会死。因为她马上和我说,林珑死了正好,以后这件事就你知我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