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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桥下 正文 第四十五章 两位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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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章两位母亲

    “前女友很厉害嘛。”

    “你听说过她?”于思野问。

    “当然,她是我的师姐,我们学校引以为傲的优秀毕业生。”

    “你是学什么专业的?”都认识这么久了,于思野才想起来问。

    “学什么专业,落到你这儿不都得端屎端尿,喂饭喂水。”

    也对,他一开始就对她说过,在这里,大学生没用,不如护工大姨更实惠。

    王多多松弛地说出这些,让于思野原本就紧张的表情又染上了尴尬,他浅笑着看了看王多多,然后t低下头,紧接着又看了看她。

    而她却突然转过,莫名其妙地问于思野:“你都知道了吧?”

    “什么?”

    “我用了你的沐浴液。”

    “嗯。”

    “省钱嘛,借用一点,我觉得不丢人,你不要介意。”王多多说。

    “嗯,我不介意,你也不丢人。”

    两个人离得太近,王多多却丝毫没有打算退回到安全距离的意思,就在这时,于思野亲眼看见王多多似乎被自己的喉结吸引住,她认真看向那里,歪了歪头,然后伸出手去,将于思野解到一半的第一颗扣子轻轻捏在手里,慢慢拽了下来。

    她轻声说:“你扣子松了。”

    于思野的脑子里有“砰”的一声,好像冬泳入水时的那一刻,水花飞溅,溅到他的心里,转化成了他额头上细密的汗。

    “我帮你拽下来了,但我不会缝扣子”王多多露出顽皮的笑“你自己缝吧。”

    她将扣子塞回到于思野的衬衫口袋时,隔着布料,手指不小心触碰到了于思野的胸口。

    然后她凑近于思野的脖子,闻了闻,笑着说道:“这回咱俩一样了,如果你有其他的味道,我会很轻易的闻出来,我鼻子可好使了。”

    于思野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听见王多多突然转移话题问道:对了,“那我明天可以请一下午假吗?”

    “干嘛?”

    “去找我姑姑。”

    “干嘛?”

    “我姑父和萍姐的事儿,我不能什么都不做。”王多多边说,边低头拆掉自己的麻花辫。

    “我、我能陪你吗?”于思野期待地问。

    “陪我干嘛?去看我们家的家丑?”

    “干嘛这么说。”于思野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王多多的手腕,试图说服她“去给你当个司机不行?天冷路滑,你小心摔倒。”

    “你跟我一起,是不是就不能算我请假了?”王多多笑着问。

    于思野无奈地看了王多多一会儿,才笑着说道:“不算。”

    “那行。”王多多心满意足。

    王多多的饼越烙越好了,食客也越来越多,所以中午的生意她总是不舍得错过,倒不是为了给于思野打工,主要是她渐渐体会到了她父母当年做小生意时的快乐,当年她爸妈每天晚上最快乐的事儿就是坐在床上数现金,她看着他爸把破损的五毛一块小心翼翼地对齐,又看着他妈用透明胶带把某张残破零钱的“伤口”粘起来,放进小木匣子时还不忘用那种满足的神情看一看小小的自己,她实在想不通他俩后来为什么要赌到倾家荡产。

    不过她现在摆摊的环境已经比他父母那时候好多了,至少没有摊位的争抢和城管的追捕,也很少有食客的刁难和耍赖,这一阵子,王多多也生出了一点儿小心思,她也应该为自己的未来想一想,等事情办完了,债务还完了,她也应该有自己的未来吧。

    今天又下了雪,但是雪并不大,王多多不想让于思野在这种情况开车,但于思野表示,自己的车技很好,不用担心。

    “车技好?”王多多带好自己的棉手套。

    “对,很好。”于思野信誓旦旦。

    “那我在你车里出车祸了能算工伤吗?王多多照着地下室门口的穿衣镜,带自己的棉耳包。

    于思野就站在后面追问她:“你干嘛总想着受伤?我不会让你有事儿的。”

    “是吗?”

    通过镜子,王多多给到于思野的,只有不相信的眼神和不相信的语气。

    不被信任,于思野当然很不爽,但王多多坚持坐公交车,于思野也没有办法,只能黑着一张脸,乖乖地跟着王多多往外走。

    两个人顶着风雪往公交车站艰难前行,于思野故意走到王多多前面,想要替她挡一挡刺骨的寒风,他刚想建议她回去取车或是直接打车,没想到她对他的建议就先到来了。

    “要不你还是回去吧!”

    风大雪大,王多多的声音自然也大了起来。

    “为什么?”于思野当着王多多停下来。

    “天气不好,我自己去就行了。”王多多说。

    “我都出来了。”

    “出来也能回去。”

    于思野没再说话,他突然有点儿生气,她昨天翘班独自去找琴姐就没和她说,她做什么事儿都愿意独来独往,他之前也是,但现在他已经不是了,可她还是。

    他心里挺难受,看着她,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正僵持着,有辆警车停在他俩旁边。

    黄明打开驾驶室的窗户,探出头冲他俩打趣道:“这大冷天!你俩搁这儿干啥呢?咋的?冻僵了动不了啊?”

    他俩同时回头,看见了一身警服的黄明。

    于思野先开口说:“正要去公交车站呢。”

    “你俩要去哪儿?”

    王多多说了姑姑家的地址。

    黄明说:“那跟我顺路啊!我送你俩得了呗?”

    “那太好了!”王多多冲着黄明展颜一笑,转身就要上车。

    这下于思野的脸更黑了,但此刻,他也只能先跟着王多多一同上车。

    车里除了黄明再也别人,于思野气场全开,气压低得连黄明都不敢说话,黄明一边小心开车一边纳闷,这警车里,到底谁才是警察,怎么于思野一上来,自己的体感就这么憋屈呢?

    黄明不说,王多多也不说,但于思野终于忍不住说了。

    “不是不敢坐别人开的车吗?”他看向窗外,声音不大,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是警车。”

    “警车就不会雪天路滑?”

    “警车也算公共交通工具。”

    “哦?”

    “我觉得她跟公交车一样,有没有罪都能坐。”

    “……哼。”

    这回黄明听出来于思野是为什么低气压了,原来是因为自己,此刻,他倒是挺想把他俩都赶下去的,但他怕于思野投诉他,他知道他警号,他真能干出来。

    “等一下。”王多多突然说。

    窗外,她姑姑正走在与他们相反的方向,一手拎了一只崭新的水壶。

    她拎着水壶干嘛?

    王多多看向于思野,于思野也凑过去仔细看。

    他跟黄明说:“先停一下,我们找着她姑姑了。”

    黄明就停了下来,让他俩下了车,两人默默地跟着姑姑身后,跟着姑姑走入本市唯一的棚户区,走去涂月妈妈家。

    王多多看着姑姑一步一步的走向那个破旧阴暗的小屋,棚户区的地面始终是泥泞不堪的,煤渣子混合着黑土,泡在从不清扫的积雪中,姑姑穿着砖红的的皮质高跟鞋,穿黑色长裙和厚实的呢大衣,冷风吹过她烫过的黑发,以及包住黑发的深紫色围巾,因为肥胖,鞋跟又高,她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脚印一个深一个浅,王多多静悄悄地走在她的脚印上,跟住一个她不曾认识的姑姑。

    雪停了,风也是,像是迷茫地寻找了很久,终于到家的孩子。

    到了地方,姑姑小心翼翼地放下水壶,轻轻敲门,涂坦妈妈立刻开门,她微笑着站在门口,穿高领的白色毛衣和黑色的阔腿裤子,纤细高挑,干净优雅,她也是精心打扮过的,她把姑姑让进来。

    姑姑走进涂坦妈妈的小屋,于思野和王多多就悄悄蹲在窗户下面听她俩说话,隔着墙,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出来,王多多仔细听,却仍有丢失的句子。

    涂坦妈妈为姑姑加了煤,王多多听见粗长的铁夹子碰撞铁炉子的声音,这声音让王多多感到温暖。

    她听见姑姑问:“确诊了?”

    “嗯。”

    “不治了?”

    “嗯。”

    “还有多长时间活头儿?”

    “没多少了。”

    “也好,早点儿回去陪孩子。”

    “可不。”

    很久,王多多没听见她俩再说话,不知是声音变小了还是压根就没说,房间

    里只传来拨弄煤块的声音,王多多仿佛感受到了越烧越旺的炉火,可她脚下的泥地却在渐渐吞噬着她的运动鞋,她觉得又热又冷。

    “喝水。”

    “好。”

    声音再次传来,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接着她听见姑姑又说:“对了,我给你买了本书。”

    姑姑从呢子大衣内德口袋里掏出来一本厚厚的书,她说:“叫什么《复活》,老外写的,我也不懂,市场有人摆摊卖旧书,我挑了本最厚的,你喜欢看书,我感觉这书你能看很久。”

    “谢谢你,这书我能看到走。”涂坦妈妈说。

    “就是你走了,我就没伴儿了。”姑姑说。

    “怕啥。”

    “不怕,羡慕你,可以陪小月去了。”

    “对,你得为我高兴。”

    “是,咱们这样的人,这就是盼到头儿了。”

    “我还记得当年咱们俩抱着孩子跪在医院里哭的时候,跟那个比,我觉得我现在快乐多了。”

    “你快乐就好,咱们都答应过孩子了。”

    “对,答应孩子了,活着就得快乐。”

    然后又是沉默,更久更静的沉默,静到好像那屋子里,根本就没有人,王多多想,也许真的没有人,坐在屋子里的,明明就是两位拥有神力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