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爱是乌龟王八蛋（二十二）
对于斯陆突然爆发的脆弱眼泪，付东留表示出乎意料。
“害怕什么？”他问。
斯陆嘴唇抖动半天，吐出“你爸”二字。
付东留惊呆了，她害怕付志恒的话，天天叫板要和老付斗争到底的是谁啊？
斯陆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腹诽什么。
“我吹牛的行了吧！吹牛犯法吗？”她怒吼。
付东留觉得有点好笑但又不敢笑，他给她擦眼泪，说:“如果老付敢凶你，我们立刻走，这样行吗？”
斯陆抿唇不言。
付东留刚想再安慰，斯陆擡头看着他，坚定地说:“我不进去了，我要回家。”
付东留愣住，脸色不太好看。
他不懂，为什么这件事这么难。劝完这头劝那头，总是他费尽心思在促成，但不管是他爸还是斯陆，他们好像都不是很在意，要他们进一步是千难万难，但要他们退一大步却是不假思索就能办到。
只有他一个人渴望圆满结局吗？付东留想这么抱怨一句，但他忍了。
他妥协:“吃完饭走吧。”
斯陆听到这句情绪又爆发了。
她狠狠甩开他的手:“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需要准备吗？”付东留发自内心问她，“我以为这是我们长期以来共同的目标。”
“你也知道说共同二字，既然是共同目标，你为什么背叛我！骗我来！”
付东留有点伤心，这算背叛吗？
“如果我跟你说，你会来吗？”他反问。
斯陆更生气:“因为预判我会拒绝就骗我来？知道我不愿意还要强迫我吗？”
付东留擡头看一眼天空，有点无力也有点难过。
“爷爷奶奶都同意了，因为怕老付出尔反尔，直到昨天晚上我还在跟他确认，恳求他务必欢迎你，如果我没有把家里的成员都说服我不会让你来……”
斯陆不在意这个，她追问:“我的意愿不重要吗？不需要问过我吗？我刚杀青真的好累，我只想回自己家好好休息！”
付东留看着她眼睛，说真心话:“我也累，我为了让我家里人同意，已经想尽方法，我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做了，支撑我坚持下来的，是我坚信你和我一条心，你是吗？我承认，我之所以瞒着你骗你过来，是因为我觉得你会不同意，但我这样做不是不在乎你的意愿想强迫你，我只是……不想在费尽心思说服我家人之后还要去说服你，这会让我觉得我一直在努力的这条路，不是你的目的地。”
斯陆闭上眼睛，眼泪刷刷流。
她好失望，失望于阿牛在这个时候还想要怪她。这让她感到自己在眼前这栋别墅里，孤立无援。
还有什么留下的必要吗？
当然，她也该解释一下自己的过激反应不是疯子行径，是她心有不安。
“你没被人讨厌过，你没有被迫去一个不欢迎你的房子生活过，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付东留听到第一句想嘲笑自己，他怎么没被讨厌过，高中时被她讨厌，眼下也被她讨厌不是吗？
可他忽略掉了这句，记起斯陆在妈妈二婚家庭的不适和不安。
其实这也不是刚刚知道的新闻，可他这般努力促成斯陆和自己家人的见面，最终目的也只是想给她更多的爱。
不光是他，他也想他的家人疼爱她。
擅自做主错了吗？错了，但重来一次他依旧这样选。
作为长辈和斯陆之间的桥梁，作为最了解这两方性格的人，他知道见面的重要性。
放任斯陆不露面挑衅付志恒只会加剧矛盾，唯有见面相处，他才能让他的家人切切实实看到他坚定选择斯陆的理由。
可她哭成这样，付东留开始怀疑自己大错特错。
无论如何，眼下是不适合跟长辈见面了。
他说:“你在这等我，我去拿行李。”
他放开手转身走，没几步，后肩突然被石子砸了一下。
付东留回头，看到眼球血红的斯陆一脸愤怒瞪着他。
“来都来了，我就这么走，奶奶怎么看我？你们家里人怎么看我！”
“不是你说现在就要走吗？”
“我不走怎么办！出来拿个行李拿这么久还哭成这样，我一进去大家都能看出来，我不走怎么办！”
“那你要怎么样？”
斯陆气得把手里剩下的石子砸向他，然后蹲下骂他。
“都怪你，不是你先斩后奏，我怎么会怕会哭，现在也不能进去吃饭了，走掉的话我就成了全世界最没礼貌的人了，这就是你干的好事！你是真的想让你的家人喜欢我吗？我真的怀疑。”
付东留苦涩一笑。
先斩后奏。这个词可真耳熟。
他爹因为他结婚先斩后奏死活不认斯陆，斯陆因为他先斩后奏带她回家拿石头砸他，还怀疑他的用心。
这可真是……
他踢开脚尖前的石头走过去蹲在她面前。
“现在你是因为哭了觉得不好意思所以不进去，但你也不想住这，还是要回家的对吗？”他再次确认。
斯陆沉默片刻，点头。
“你惹的祸你解决。”她说。
付东留快速思考解决方案……
有了！
“这样吧……”他说着推了一把斯陆。
斯陆本就蹲得腿脚发麻重心不稳，被轻轻推了一下直接向后倒一个屁墩坐在了地上。
她不可置信看着他:“你还敢推我？！”
付东留刚想解释他此举是要把她衣服弄脏，然后告诉家里人斯陆摔倒了受伤了要去医院，进而送她回家。
这样一来能完美解释为什么他们拿行李拿这么久，以及斯陆为什么哭，还有斯陆为什么不住奶奶家了。
但斯陆没耐心听他解释。
背叛在先不道歉就算了，还动手。
她一把把他也推倒在地骑上去就是一顿乱拳。
付东留慌乱抓她的手躲闪挣扎起身，斯陆突然僵直了身体脸色惨白地看着她的正前方不动了。
付东留顺着她的视线扭头看向后方，付志恒站在大门口，眉头皱成了“川”字，凝视他俩。
斯陆人都傻了，还是付东留先反应过来把她拉起来。
付志恒远远瞧着，也不过来也不说话，但脸色很难看。
斯陆眼泪立止。
大概是物极必反，斯陆在这一瞬间突然就冷静了。
先前所有的情绪都被眼下无法挽回的暴力形象压到海底三万里。
斯陆心如死灰地对着付东留说:“记住这一刻，你失去老婆的时间，我们完了。”
付东留把她拉到身后，他没把这话当真。
但斯陆心里是真觉得结束了，试问谁头回去婆家吃饭就当着爹的面把儿子骑在地上殴打？
神仙难挽救的局面。
付东留转身安抚她:“没事，我来解释。”
斯陆冷笑，她不想解释不想辩解，她眼下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冲到付志恒面前对他说:离婚协议拿来吧，然后当场签字。
这是唯一能保留她一丝尊严的方式不是吗？
他看着付东留的眼睛，脑海里响起他先前的话。
他说他也累。
爱情是让彼此疲惫吗？这好像不对。
“不如算了吧，你累我也累，结束吧。”她听到自己说。
付东留几乎站不稳，他握紧垂在身侧的拳头，怕父亲听到不敢高声。
但刻意压低的声线，好像让情绪变了调。
“第几次了？”他问。
斯陆没懂，眼神茫然，但丝毫没有心力探究。
“第几次对我说分手离婚？这个决定对你来说就这么容易吗？”他终究克制不住情绪狠狠握住她肩头，“是哪个王八蛋说永远不会再说不要我？！”
斯陆闭上眼，一滴泪落下。
她没回应，因为付志恒走过来了。
不知付志恒是听到了他俩之前的对话，还是以他的阅历轻易看穿了眼前场面。
他质问付东留的语气颇显讽刺:“怎么？你急不可耐求娶的对象，是你一厢情愿啊。”
这话字面上是在嘲讽儿子，实际却是在骂斯陆。
斯陆感到脸颊发烫，无地自容。
付东留用力握她的手，对父亲说:“没有，我们……”
斯陆出声打断他的谎言，她直视付志恒:“对，我不愿意。”
“鹿鹿！”付东留转头看她，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赌气。
付志恒反应平静:“好啊，既然如此，进来稍坐片刻，我让律师送协议过来你签字。”
“好。”斯陆负气甩开付东留，跟着付志恒进去。
她没忘记付东留还在原地，但她回不了头。
她没办法，她的自尊不允许她在这种情况下再去乞讨付志恒的欢心。
她不能因为一场爱情，把自尊心粉碎成沫，即便她跟着付志恒向前走的每一步都在挣扎，都在后悔，都在暗自祈求上天赐她一个绝处逢生的转机，让她收回这番负气而不伤自尊心。
可妄想终究是妄想，别说上天，就在她身后，一路都没有听到追上来的脚步声。
回到客厅，奶奶对于斯陆的狼狈样子很是吃惊。
“怎么了这是？怎么哭了？”她关心。
付志恒代替回答:“因为不愿意来。”
“啊？”
斯陆一秒也待不下去，她强撑着保持冷静，对付志恒说:“您让律师把协议寄给我吧，我会签字，我现在要走了。”
“好。请便。”付志恒做了个送客手势。
斯陆拿起自己的随身包转身，看到付东留站在门口。
付东留就站在玄关。
他看着斯陆一步步走向他，视线始终没往他身上放。
于是他上前，挡住她的路，逼迫她擡头。
是这样轻易就放手的感情，是这样可有可无的人的话，那就看着他的眼睛，明明白白告诉他。
斯陆被迫看向他，未语泪先流。
付东留看着她的眼泪，笑了，笑得苦楚又心酸。
他说话声音很小，可斯陆听得字字清晰。
“你说得对，确实是背叛。我带你回家没问你同意，你跟我离婚也不需要我同意。”
斯陆死死咬着嘴唇用痛感逼退眼泪。
“对不起。”
付东留等了好久，等到这三个字。
“哦。我也对不起。”
他们互相道歉，不要原谅。
*
付东留去楼上搬她的行李，维持机械性的礼节，再怎么说，是他骗来的，得送人回家吧？
斯陆不管不顾自己走。
这时，奶奶突然叫住她:“孩子，等等。”
斯陆的素质还不至于能无视对她热情欢迎的长辈，她回头，看到奶奶往她这疾步来。
她下意识迎上去，奶奶远远地就伸手握她的手。
这一握，斯陆有点想哭。
“看在我一把年纪站在门口迎接你的面子上，先别走，跟我聊聊好不好？”奶奶问。
斯陆听到这句差点崩溃，她根本不是不懂礼貌的人，奶奶来门口接她，她也很感动的。
“奶奶，我不是……”
奶奶拉她回来:“进来慢慢说。”
来到一楼书房内，奶奶拉着她坐下。
她拿纸巾给斯陆擦眼泪。
“哭得这么伤心，这是受委屈了，好孩子，快别哭了，有什么事慢慢跟奶奶说。”
面对在这个家受到的第一份来自长辈的善意，斯陆根本难以抗拒。
因为她原本也是很想得到付东留家人的认可的，是有意欲讨好的诚心的。
只是今日猝不及防的搬家让她内心怯懦的小鬼现了形状，她并非自己嘴上主张的那般勇敢无畏。
见她不肯说，奶奶自己猜。
“他爸骂你了吗？”
斯陆摇头。
“那是怎么了？”
斯陆做不到让一位关心她的老人求着她开口，她试着表白自己内心。
“我根本不知道……要来这里，还要住下，阿牛到了门口才告诉我……我什么都没准备……”
她只这么一说，奶奶便懂了。
“第一次来看长辈是应该准备周全，心理上要有准备，上门的礼物也要准备，是这样的没错。”她说。
斯陆愣住，不知作何反应。
奶奶拉着她的手慈爱地笑:“可是你们俩和别人不一样啊，你们都结婚这么久了我也没见过你，流程已经乱了，那我们现在再计较这些小事是不是没道理啊？”
斯陆苦涩一笑，并没有释怀，眼下她是否备了礼上门已经不重要了，她在付志恒面前已经彻底没有形象可挽回，奶奶现在对她好也是不知情，等她走了，付志恒把她的恶行一说，付家所有长辈都会像付志恒一样厌恶她，想她快点滚。
不如她自己主动滚。
她又想到阿牛，想问问他，这就是他嘴里的，欢迎她接纳她的家吗？
“奶奶，谢谢您这样说，我……我想回家了。”
奶奶紧紧拉住她的手不放，她说:“要回家至少也得吃顿饭吧，你好不容易来一趟，连口水都没喝流着泪就走了，奶奶怎么放心得下？好孩子，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你就当照顾照顾我，陪我吃顿饭好不好？”
斯陆用手背擦掉脸颊泪珠，她不敢看奶奶。
“您不会喜欢我的……”
“谁说的？谁说我不喜欢？是我儿子胡说还是我孙子胡说，你告诉奶奶，我打他们去。”
斯陆被逗笑，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一点。
奶奶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她看着对面书柜某处摆件，缓缓说:“头回来婆家，毫无准备，公公又一直反对，心里很害怕吧？”
听到奶奶精准说出自己的感受，斯陆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彻底崩溃，她好想抱着奶奶大哭一场，可这样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奶奶主动搂她入怀，像哄自己疼爱的孩子一样抱着她，斯陆瞬间想起自己奶奶。
她也曾是被奶奶疼爱长大的幸福小孩，可是爸妈离婚后爷爷奶奶就不大高兴她跟了妈妈，有一年多没理她吧，后来她回到父亲身边读高三，奶奶又觉得她和她一样“看清”斯慧真面目了，疼爱亲近又回来了。
可这样轻易就能收走的疼爱，有什么价值呢？
想到这，斯陆不免想到阿牛，想到他听到自己爽快离婚时的伤情。
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们可能真的不合适，阿牛说他好累，我也好累……”她敞开心扉绝望倾诉。
奶奶叹气:“怎么能不累？我天天看着东留为了让他爸松口费劲了心思折腾，我都替他累。”
奶奶这番话让斯陆更愧疚自己一时冲动的伤害。
奶奶说:“这是我们做大人的不是。东留啊……没有妈妈替他张罗操持这些事，自己处理，难免抓瞎，你不要怪他，他对你的心意是真的。这是我们不好。至于他爸，其实他以前也不这样，自从文玉……唉，不说这个了。”
斯陆突然停了哭泣，奶奶的话让她的大脑有瞬间而过的清明。
“小鹿啊，你跟奶奶说实话，你对东留是一样的感情吗？”
斯陆毫不犹豫点头，马上又摇头:“我很爱他，可是我……”
“嗯？”
斯陆委屈极了:“叔叔为什么那么讨厌我？他喜欢钟云月但是讨厌我，可是……可是钟云月性格才不好，为人又傲慢……”
奶奶轻轻摇头，不赞同地打断她:“钟云月如何，都跟我们家没关系，也跟你和东留没关系了。咱们不要在背后说人家坏话。”
斯陆顿时羞愧难当，乖巧听话:“嗯。”
奶奶见她在这般情况下还能听进去好话，对斯陆的好感更加一层。
“真是个好孩子，奶奶喜欢，我可是认你这个孙媳妇了，你要不要认我呢？”
“奶奶……”
奶奶对她笑:“快别哭了，我年纪大了眼窝子浅，你这么哭，我也跟着难受。”
斯陆立刻收泪。
“既然认奶奶，那就要听话，你们俩的事以后奶奶替你们做主了，你就安心住下来，陪陪我好不好？”
斯陆很想答应，可一想到自己丢的脸，实在是尴尬。
“你还有什么顾虑吗？害怕你爸凶你是吗？有奶奶在怕什么，谁敢凶你我骂他。”
“不是……”
“那是什么？你怎么就高兴了，跟我说。”
斯陆纠结了半天，哇得哭出来。
“我想回自己家躺着，想睡觉，我好累，我想洗澡，我不想吃饭我一点也不饿……”
奶奶愣了一下，笑了。
“家里也有浴缸啊，你的阿牛洁癖得很，为了你洗澡把卫生间里里外外洗了不知道多少遍，看在他这么辛苦的份上，给阿牛个面子吧。不想吃饭就不吃了，你去睡你的，睡饱为止，好不好？”
奶奶的温柔和纵容彻底击穿斯陆的心，她控制不住想放肆，想试探这份爱是否是真。
“我还想和阿牛吵架，我好气他，可是在这里我不敢和他吵架。”
“有什么不敢，那你想睡觉又想吵架……你们去二楼关上门吵吧，吃饭我不叫你，好不好？”
“奶奶……”
怕她有压力，奶奶亲自送她上楼回房间。
斯陆哭了这么半天，体力耗光，反正再丢脸的事都干过了，眼下也不想伪装了。
她快速洗澡洗头换睡衣钻被窝，这期间无人来打扰。
斯陆入睡前还在回忆和奶奶的对话。
想着奶奶，她突然对新的居住环境产生了安全感，好像回到了久违的家一样安心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