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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动盛宴 正文 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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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章

    “我没事,里面太闷了。”柏奚拿开她探向自己额头的手,强自镇定道,“我出去透会气,殷导也该等急了。”

    柏奚不等她回答,便从她怀里跳下来,往休息室门口大步走去。

    背影多少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裴宴卿浅浅地弯起眼睛。

    “裴老师。”

    柏奚忽然顿住,女人的笑容差点没来得及收回。

    只见柏奚背对着她,低低似劝诫地道:“以后少喝酒。”

    裴宴卿没有回答她。

    柏奚走出去以后,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裴宴卿:【好,都听老婆的】

    柏奚:“……”

    她看看片场穿梭来回的工作人员,低头轻轻咬住了唇瓣。

    化妆师在给柏奚涂口红,第二次涂歪以后,委婉表示道:“柏老师,咱不要笑可以吗?”

    柏奚收敛心情,说:“不好意思。”

    顺利化了唯一一道唇妆,柏奚就被叫去了拍摄中心。

    殷惊鸿坐在监视器后面,手上拿着对讲,两道眉毛皱得跟焊住了似的,刀枪不入。

    “演员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殷导。”柏奚被紧张的氛围渲染,连忙出声道。

    殷惊鸿扫了她一眼,淡道:“去那边候着吧,马上开拍。”

    “是。”

    她刚走出几步,身后传来殷惊鸿通过扩音器陡然提高的声音,中气十足地呵斥道:“副导演在干什么?!几个群演都安排不好,还想不想干了?!”

    现场忙忙碌碌,副导演赶紧拉着群演熟悉走位。

    殷惊鸿催促道:“速度!”

    场记打板:“《耳语》第一场二镜一次,Action!”

    1934年,秋。

    电车驶过街道,短暂地停靠站台上下车,年约十岁的报童见缝插针地边跑边跳起来吆喝道:“卖报卖报!百乐门重新开业,红玫瑰今晚登台——”

    “血色迷雾,东城袁记茶行少东家遇害,司令之女奉命督查。”

    “南京政府表示,将争取国际力量,积极促成与日和平谈判……”

    “先生,女士,不来一份报纸吗?”

    有人对报童视若无睹,也有的人从车窗居高临下地探出一只手,递来三分钱,接过一份新鲜出炉的晨报。

    “谢谢先生,先生真是个好人。”

    还没到变声期的小男孩道着谢,稚嫩却十分真诚。

    四处都在打仗,他是跟着家人从北地举家逃难到沪城的,轰炸、饥荒、伤病,十几口人只剩下他和姐姐,姐姐进了纺织厂,没日没夜地干活,微薄的报酬只能供姐弟俩填饱肚子。

    他今年十三岁了,终于有人愿意雇他了,虽然他长得瘦小,但是他跑得快,一早上能比其他人多卖出不少。

    电车缓缓开走。

    小男孩兜售出好几份报纸,今天也很顺利,再攒一攒,可以带姐姐到裁缝铺子做一身新衣。

    他穿着脏破衬衫,草扎的鞋,瘦黑的脸上却带着笑,走向马路对面。

    “喂,那小孩——”

    正对面的街边一位职员打扮的先生叫道,眼神里的惊恐一点点具象化:“快跑——”

    什么?

    小男孩呆在路中间,眼睁睁看着黑色的汽车直直地冲过来,像张开了猛兽的巨口,脚下却跟灌了铅似的,擡不起动不了。

    他想起自己短短的一生中经过的两次大轰炸,一次夺去了他的阿爷妈妈,一次夺去了他的父亲和哥嫂,这次轮到他了。

    虽然不是死在轰炸下,却是死在车轮里。

    姐姐……不要为我难过,这一天只是提前到来。

    小男孩闭上了眼睛。

    横冲直撞的汽车连鸣笛都不屑,对马路中间的蚂蚁也并无怜悯之心。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冲过来,抓住了小男孩的手,一把将他拽到了街边。

    黑色野兽有惊无险地呼啸过去,一地烟尘。

    年轻的女郎看着车尾皱了皱眉。

    小男孩睁开眼,看向自己面前格外精致的漂亮姐姐,她穿着白色的洋装,收腰勒出曼妙的身姿,戴着小巧的礼帽,正往手上戴蕾丝手套。

    小男孩见过的最富有的社长太太都没办法和她比。

    “谢谢太太。”他没见过多少世面,下意识将有钱和“太太”两个字联系到一起,看她一眼又低下头,不敢冒犯贵人。

    二十左右的女郎一笑,好听的声音道:“我不是太太。”

    小男孩讪讪,亦不敢追问。

    “那谢谢您。”小男孩讷讷道,“我有什么可以报答您的吗?”

    年轻女郎道:“到宋府来吧,府里缺一个洒扫的,管家问你你就说是小姐让你来的。我还有事办,先走了。”

    她往东城的方向去了,朝阳一点一点撒在身后,乌发如云。

    是个顶顶漂亮的女郎。

    报童劫后余生地瘫坐在地上,看见天边的晓色,连忙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卖报卖报!百乐门重新开业,红玫瑰今晚登台——”

    “先生,不来份报纸吗先生?只需三分钱!”

    ……

    “卡。”

    殷惊鸿看过一遍回放,道:“再来。”

    “《耳语》第一场二镜二次,Action!”

    “卡。从报童看到车之前,再来一次。”

    “卡。重来。”

    “卡。保一条,继续拍。”

    “卡。”

    殷惊鸿打开保温杯喝了一大口水,道:“集体休息一下,十分钟。”

    柏奚从拍摄中心下来,裴宴卿坐在边上等她,她的第一幕戏在今晚,夜戏,白天没有安排。

    最后柏奚还是决定用剧本的原名,姓宋与否,不影响她的演绎,她不希望因为一己之私,改变原女主的名字。

    裴宴卿道:“这么久没拍戏,感觉怎么样?”

    柏奚坐在台阶上,双手撑后,道:“自由。”

    “嗯?”

    “如鱼入水。”不用去想别的,一心一意做戏中人,不必抵触出现的情绪,在电影里都是被允许的。在片场她属于戏中人,不属于自己,灵魂前所未有的自由。

    裴宴卿看着她放松甚至难得散漫的肢体,虽有些不解,仍然为她高兴。

    “你喜欢的话,我们以后多拍戏。”

    “裴老师要一直与我合作吗?”

    “有机会的话。”裴宴卿不置可否。

    圈里不是没有固定拍档,但多是导演和演员,夫妻档或是御用演员,演员和演员频繁搭戏的少。演员的神秘感包括她的人际关系,如果事先得知是伴侣的两人拍爱情戏,即便情感再真挚动人,在观众眼中也会大打折扣。

    远不如因戏生情、假戏真做让观众嗑生嗑死。

    所以一旦官宣,她们俩再合作情侣的可能性接近于零,除非是不一样关系的恋人——比如相爱相杀,中间还是有转圜余地的,挑剧本。

    柏奚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这场赶天光,现在还不到九点,她目光移到上方的年月日,眼神一点一点压上沉重,被敛下来的长睫遮掩。

    殷惊鸿的声音传过来:“演员准备!”

    柏奚撑着身子坐起来,裴宴卿把拧开的矿泉水瓶递过来,道:“喝口水,殷导且拍呢。”

    “谢谢。”柏奚低声垂眸,抿了口水。

    越过片场的天露出一角蒙蒙的阴郁,也像雾色笼罩在柏奚的身上,随云朵的轨迹流动。

    “《耳语》第一场二镜八次,Action!”

    “过。”

    赶在太阳完全出来前,总算结束了这一镜。

    柏奚在看道具组的报纸,殷惊鸿是个严格要求的导演,里面有些文章甚至是她亲自执笔,风格鲜明。报纸的右下角版面,报道了日前学生游.行请愿,最终被军警武力镇压,一批学生现在还关在牢里,各界舆论施压,要求释放学生。

    还有些小道消息,捕风捉影的八卦,中缝还夹着广告和征婚信息。

    一份小小的报纸,有世界局势、战争前线,有纸醉金迷,凶杀悬案,有青年热血,还有那些也构成琐碎生活的百货商行全新到货,成家立业,夹缝里的和平。

    只有如此混乱的时局,才有如此割裂却融合的时代。

    柏奚一字一字看入了迷。

    裴宴卿坐在她对面不远处的椅子里看剧本,偶尔擡眼看一下她。

    作为敬业的演员,如果没有柏奚,她平时在片场也是柏奚的状态,两耳不闻窗外事。

    但现在心上人在眼前,她又不能光顾着柏奚什么都不干,所以让问娜代她注意柏奚,尤其是她有没有看向自己。

    很遗憾,没有。

    “一次都没有?”裴宴卿不信道。

    “没有。”问娜道,“但爱是想触碰却又收回的手,这不更证明柏老师在和你避嫌吗?”

    “……”

    换成别人裴宴卿信,柏奚会故意避嫌?她脑子里没有那根弦。

    “她看别人了吗?”

    “也没有。”

    “那就行。”好歹一视同仁,说明她热爱事业,无心恋爱。

    但这是部爱情电影啊,柏奚这种状态让裴宴卿担心她会被殷惊鸿“好好调.教”。

    说曹操曹操到,殷惊鸿拍完上午最后一场,一屁股坐在裴宴卿身侧的马扎上,难得在她脸上看到暴风雨以外的天气。

    殷惊鸿乐观道:“柏奚很会演,我预感我们这次拍摄会很顺利,说不定能提前杀青。”

    裴宴卿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希望她看了柏奚后面对手戏的表现还能这么说吧。

    殷惊鸿:“?”

    殷惊鸿:“我夸她你吃醋了?”

    裴宴卿清了清嗓子,忍住笑意,一本正经道:“是,我吃醋。”

    殷惊鸿对她这种女儿意气毫不感冒,板起脸切入正题:“晚上的戏准备好了吗?”

    裴宴卿比了个“OK”的手势,接着道:“晚上你给柏老师多讲讲戏,详细点,尤其是人物感情的梳理,最好一句一句说。”

    “有必要吗?”

    殷惊鸿信奉的是顺其自然那套,她更喜欢观察演员间的化学反应,情感自然地迸发,有时在片场演员会给她新的灵感,越是优秀的演员越是如此。裴宴卿拍《春潮》之所以产生殷惊鸿想法天马行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印象,就是因为她从裴宴卿身上获得了太多灵感,思路太多,以至于卯着劲折腾她。

    而且演员对角色的理解讲究内心的自洽,哪有靠导演一句一句讲的。

    “有必要。”裴宴卿借口淡道,“她是个新人,你就当给一点优待。”

    正式开机第一天,殷惊鸿的脾气还没那么坏,想了想答应了。

    “就这一次。”

    “成交。”

    宋小姐和红玫瑰的这场初遇从傍晚开始拍起,天公作美,暮霞成绮,金色和红色的霞光染红了半边天,连路边的黄包车都蒙上了一层滤镜。

    对打光来说更是锦上添花。

    “《耳语》第二场一镜一次,Action!”

    黑色的小轿车停在舞厅门口,霓虹闪烁的灯牌上三个大字——“百乐门”。

    这里是远东第一乐府,是大上海的销金窟,重新开业首日,出入无不是豪爵名流。

    一个荷枪实弹的士兵从副驾驶座下来,拉开了后车门。

    马靴包裹的小腿笔直修长,棕色长裤轻便潇洒,纤腰往上,一身白缎衬衫,领口堆叠花纹繁复雅致,却添几分斯文书卷气。

    衬宋小姐那张玉容花貌的脸。

    卫兵解下枪套恭敬奉上,宋成绮摇头,接过马鞭别在腰后。

    “你在外面等我。”

    宋成绮望了眼舞厅的招牌,擡脚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