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我们的地址是……你们快派人来采访,说谎我们天打雷劈。”号称柏奚父母的人在电话另一端说道。
周妍将信将疑地在纸上记下地址,对面的人又换回一开始的中年男人,道:“记者不都想要独家吗?谁来得快我就把这个新闻给谁,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周大记者。”
周妍:“好,我马上过去。”
周妍挂断电话,在办公室点了两个人:“晶晶,彭明,你们俩,立刻带上机器去这个地址。我随后到。”
“是,主编。”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以周妍多年做记者的直觉,多半是真的。
但她身为主编,不可能每一条真相不明的新闻都自己跟,而且约好的采访也很重要。
周妍出发的同时,她办公室的两位同事也带着摄影装备坐上车,奔往约定的地址。
两个小时后,周妍的采访结束。
工作微信已经躺了几条晶晶发来的消息。
【主编,结束之后来一趟吧,局面有点复杂】
【半小时】周妍回复她。
胭脂红的Macan风驰电掣,七拐八拐来到了一栋城中村的居民楼前,这片多是租户,鱼龙混杂。楼下停满了车,豪车、普通车,还有共享单车,楼下不断有人汇集,往其中一个楼道口涌去。
周妍绕了两圈找不到停车位,开了双闪临时停在门口巷子里,打电话给晶晶。
晶晶逆流而下,从人头攒动的楼道出来,东张西望看见了主编的车。
周妍下了车,让她开出去找地方停,边走路边从耳机里听她汇报上面的情况。
“确实有两个人,一男一女,自称是柏奚的父母。但是这俩一看就有备而来,叫了一大堆记者和自媒体,现在都在屋子里堵着,幸亏咱俩来得快,明哥抢了个好位置,在楼上守着呢,一动不敢动。”
“他们俩爆什么料没有?”周妍戴上口罩,侧身让过楼道下来的人。
“要不说气人呢,除了说他们是柏奚的父母,一句别的没透露,说要等人到齐一块说,耍咱们呢。”
“他们这是要把事闹大啊。”周妍看了一眼上面的楼层,说。
“大明星,柏奚。”晶晶咬字清晰,只说了这么一句,语带感慨。
流量为王的时代,柏奚年纪轻轻红到发紫,老婆还是裴宴卿,比起其他明星,她太红,红得太快,身上太多秘密,一旦漏出一点缝隙,便会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
她们不都是为此而来的吗?
谁让她是柏奚呢。
周妍错身而过的瞬间,瞧见一张面熟的脸——好像是哪个小花团队的人。
周妍口罩下的唇角没有任何意义地勾了勾,圈里人也下场了,消息散得够快的。
周妍站在大开的门口,看着一屋子携带各色拍摄装备的记者、博主,还有只拿手机的,几乎没有落脚之地,越过重重人影望过去,一对夫妇坐在最里面。
周妍的声音沉着冷静:“我到了。”擡手在耳边一触,挂断了蓝牙电话。
彭明举高了手。
“主编,这里!”
周妍在吵嚷和不满中挤到了同事身边。
正如晶晶所说,他们抢到了一个绝佳的好位置,架好的机器正对那对中年夫妇。
两人穿着都很朴素,男的头发剃得极短,冒出青茬,是标志性的监狱头,坐在一边闷头抽烟。
女的衣衫整洁一些,面带苦相,脸上还有泪痕,怀里抱着户口本,和一张相片,低头不吭声。
女的见来了个气质打扮不俗的女士,目中精光闪动,立马问道:“你是哪家单位的?”
和她不动不说话时讷讷的表现相去甚远。
周妍摘了口罩,自报家门。
那男的擡了一下头,说:“周大记者,请自便。”
周妍和同事对视了一眼,同事隐晦地摇了摇头。
屋里没有椅子,家徒四壁,周妍站着,低头处理其他的工作。
一屋子人都站着,眼巴巴等着,从早上等到中午,中午等到太阳最高的正午,实在无立锥之地,那对夫妇才终于开口。
说话的是那个女的。
“各位记者,感谢你们百忙之中来为我们俩主持公道。”女人站起来鞠躬,有种朴实的笨拙,她眼圈渐渐泛红,说,“我们是大明星柏奚的父母。”
陈词滥调,已说了多遍,没法引起众人的兴趣。
女人摊开手,把手中的户口本翻开。
所有的机器都对准了户口页。
女人一页一页地翻动,从户主宋得昌开始,到配偶,越来越慢,到柏奚那页。
周妍擡了一下手,镜头推进特写。
姓名:宋眉弯
与户主关系:父女
身份证号码:XXXX……
明星的身份证号在这些人眼中是公开的秘密,一人一号,就算柏奚改了名字,身份证号会一直跟着她。
女人红着眼睛哽咽:“她原来不叫柏奚,跟她爸爸姓宋,这就是她的户口。我们俩含辛茹苦抚养她长大,教育得那么优秀,她却……”
宋得昌狠狠地吸了一口烟。
“还有这张照片,这是我们在柏奚高中的时候给她拍的。”女人拿出照片。
那是一张柏奚穿着高中校服的侧脸,虽然只是侧脸,但辨识度还是很高,照片是复印件,女人交给众人传阅。
拍摄声不绝于耳。
周妍看过照片后传给下一个人,似乎随口问了句:“没有合照吗?”
女人一滞,眼神中不易察觉的躲闪了一下。
“合照……”她支支吾吾道。
宋得昌冷声道:“合照都被姓宋的小孽畜毁了,我们俩刚出狱,这张照片都是好不容易找到的。”
女人连忙说:“对对,都被她弄没了,我们找不到。”
周妍不置可否。
身份确认无误,板上钉钉。
女人开始哭诉柏奚如何无情无义,把养育她成年的父母送进监狱,镜头清晰地记录下她每一滴眼泪,每一句控诉,和男人沉默吸烟的身影。
……
彭明关闭了机器。
房间里的人陆续散了,抱着刚到手的新闻回去抢发独家。
女人刚经历了一番哭诉,木然地坐在椅子里,抱着户口本和相片垂泪。
周妍从口袋里掏出名片,同情道:“宋太太,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如实报道你说的话。这是我的名片,有事随时联系我。”
女人接过名片,红着眼说谢谢,大记者真是大好人。
“不客气,我们应该做的。”周妍扭头看向同事。
“彭子,我们也走吧。”
彭明提起机器跟在周妍身后。
房门在身后关上,两人沉默下楼,出了楼道,周妍脸上的怜悯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一丝表情。
彭明:“主编,他们俩有问题。”
宋得昌才是幕后主导先不说了,那女的一直自说自话,说柏奚怎么怎么忘恩负义,主旨就是柏奚道德沦丧,狼心狗肺,不念父母恩情。但进监狱得先犯法吧,一问他俩犯了什么法,为什么进监狱,柏奚告他们什么罪名。女的就当没听见,车轱辘话来回转。
别说职业记者了,那些大粉丝量的博主也看得出有鬼。
周妍:“我知道。”
彭明抱着机器,手搭在储存卡的位置,问道:“那咱们还爆不爆?”
周妍沉声:“爆。”
彭明说:“可是……”
周妍道:“这么多人都录下来了,你不爆别人也会爆,我们的机位最清晰,能抢到不少关注。”
彭明应好。
周妍道:“我刚刚已经让晶晶写稿子了,你马上把素材剪出来,一块发过去。”
“是,主编。”
周妍看了一眼沉没的半轮夕阳,拿手机打电话:“查一下柏奚的父母宋得昌,陶金枝五年前入狱什么罪名,身份证号发你微信了。”
她挂断电话,擡眸看着彭明。
“你和晶晶去柏奚老家走访一下,今晚就走。”
“是。”
来不及回去了,两人就近找了家咖啡厅,彭明刚把素材剪完发给编辑部同事,上网搜了一下柏奚的名字,靠了一声。
“这群博主的动作也太快了。”
周妍擡眼。
彭明把笔记本屏幕转过来,自媒体时代,信息传播都是爆炸级的,一个坐拥百万粉的娱乐博主放出未剪辑的视频,配文:【忘恩负义:柏奚父母控诉入狱经过】
底下的评论“卧槽”整整齐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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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轮舆论开始了。
*
一个多月前。
孟山月办公室。
柏奚道:“第二件事,我可能要有大麻烦了。”
孟山月皱眉。
“什么麻烦?”她现在觉得没有比柏奚和裴宴卿离婚更大的事。
“五年前,我把我的养父母送进了监狱。”柏奚慢慢开口道,“罪名是财产侵占,顶格判刑五年。”
“多少钱?”
“不知道,几个亿吧。”
“我——”孟山月生生把脏话咽了回去,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会是什么公主吧?”
柏奚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平静道:“他们服刑期满,很快要出狱了。”
孟山月的眼神明晃晃地“就这”?
虽然舆论来说,爆出这种事肯定会柏奚有负.面影响,浑水摸鱼的对家借机散布黑料啊,但算不上大麻烦,法律都判了,她养父母自己先犯法的,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怪不得她的父母从来没有露面,好像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原来是坐牢了。
孟山月重新端起咖啡杯,说:“问题不大,可以解决。不如你先说说你和裴……”
柏奚轻描淡写地抛下另一颗重磅炸弹。
“我可能是柏灵的女儿。”
孟山月一口咖啡呛在嗓子眼,扶着沙发咳嗽起来。
她咳嗽了好半天,问道:“为什么是可能?”
柏奚静了一会儿,道:“从前的事我不记得了。”
孟山月没有去深思她的话,她端详柏奚的脸,才联系到一起,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一直觉得你像一个人,本来以为是霍……原来是像你妈妈,霍惜君出道还打过‘小柏灵’的旗号呢。”
什么李逵李鬼,她们俩像的是同一个人,要说正品,怎么也是亲生女儿的柏奚更名正言顺一些。
孟山月八卦听得津津有味,瓜还是自家艺人的香。
从经纪人的角度来说,柏奚是超级星二代,这是好事。
柏灵八十年代活跃在香港影坛,名字很响亮,孟山月是九零后,对她其实不是特别了解,于是上网查柏灵的生平。
确实辉煌,也十分跌宕。
她的息影并非自愿,是被迫的,去世多年后仍然是众人口中的谈资。
孟山月看完了几篇文章,心脏沉甸甸的喘不过气,她忽然有些不敢擡头看柏奚的脸。
柏奚:“孟姐,你怎么不问我的父亲是谁?”
孟山月没有开口答话。
柏奚:“我不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谁。”
孟山月心头重重一震,手掌摩挲着手机,放了下来。
她轻轻地说:“小柏,这件事对我来说真的不重要。不管你是谁,都是我的艺人,我的……朋友。”
“那对其他人呢?”柏奚脑海中闪过裴宴卿的身影,眼眶迅速涌上热意,被她强行驱逐出去。
柏奚道:“宋得昌他们暴露在公众视线后,我是柏灵的女儿这件事很快就会爆出去,接下来的舆论是什么,孟姐,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没有办法的,就像柏灵一样。”
“……”
孟山月攥着手机不说话,苦苦思索,眼圈泛红。
柏奚伸手覆在她的手背,冰凉柔软。
“你已经是一个知名的经纪人了,没有我你也能带出新的艺人。或许这件事后我就会退圈,我真心地建议你,和我解除经纪合同,不要被我连累。”
孟山月凝视她半晌,却反握住她的手。
“我绝对不会放弃你的。”
柏奚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难得温柔。
“何必呢?我已经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柏奚视线掠过左手无名指上忘记摘下的婚戒,目光闪过淡淡的温情。
她唯一不能放下的,也为她留下了自己的全部。
*
送走了记者媒体,陶金枝看了看卡里为数不多的余额,长吁短叹。
她说随便找一家媒体,先捞一笔钱再说,她丈夫非说她目光短浅,要爆就爆大的,自然有人给他们送大把钱。现在人是来得挺多,但没一个给钱的。
宋得昌依然在边上抽烟,目光沉郁:“出门买两份饭来。”
陶金枝:“钱不多了,买面条回来下吧?”
宋得昌:“行。”
两人在租来的屋子里吃青菜面,即使服了五年刑,那些纸醉金迷的日子还在眼前,出来以后,更觉得屋子逼仄,样样不如以前的大别墅。
宋得昌把面汤喝了,又点了一支烟。
深夜,陶金枝收起户口本,那张复印的照片随手丢进垃圾桶,柏奚高中青涩的脸被垃圾淹没。
陶金枝坐到他身边:“老宋……”
宋得昌擡手打断了她。
“嘘。”
楼道传来脚步声,轻盈,柔软。
他们在这里住了几天,邻居的脚步不是风风火火,就是被生活压得沉重,从没有这样的脚步声。
那人停在他们门口。
叩叩叩——
一听就是体面人的敲门声。
陶金枝扭头看向门的方向。
宋得昌起身去开门,她也跟着去。
门外站着一个戴鸭舌帽的女人,长发掩在帽檐下,口罩盖住清丽的半张脸。
宋得昌看了她身后,只带了一个助理,侧身让进,关上门。
裴宴卿摘下口罩和帽子,面对宋得昌夫妇俩露出温和得体的笑。
“叔叔阿姨你们好,我是裴宴卿,柏奚的妻子,很高兴见到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