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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动盛宴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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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八章

    这场谈话持续了很久,该问的不该问的,能想到的,裴宴卿事无巨细都问了一遍。

    凌晨时分,裴宴卿从酒店房间离开。

    陈淑仪起身送她和白兆麒到门口,裴宴卿再次对她表达感谢,并且道:“Angel还在住院,为免她情绪起伏过大影响病情,我过一段时间再来接您去见她,您看可以吗?”

    陈淑仪连忙道可以,她和女儿说好了,正好趁这段时间在香港探望亲人朋友。

    裴宴卿:“趁这段时间,你再想想有什么遗漏的,想起任何事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打电话告诉我,这是我的名片。”

    陈淑仪双手接过来。

    “好嘅,裴小姐。”

    “另外,如果有记者或者其他人找到你,不要接受任何采访,并且第一时间通知我。”

    “好嘅。”陈淑仪答应。

    陈淑仪在他们走远后关上门,白兆麒陪裴宴卿在电梯厅等待。

    “其实不用担心媒体会找到她,概率比万分之一还小。”

    “以防万一。”裴宴卿道,“再小的概率也不能杜绝可能性,不是吗?”

    就像她怎么想得到柏奚瞒着她的事会是自杀?一万对恋人里有一对像她们这样的吗?

    裴宴卿看着跳动的电梯数字,一字一字道:“我讨厌不受控制的事。”

    她面无表情地走进打开的电梯。

    白兆麒默默无言地跟上去。

    “今晚回家住吗?你妹妹说好久没见到你了。”

    “明早六点出发,怕打扰你们休息,先不去那边了。”

    “好。”

    裴宴卿就住在这家酒店,叮的一声,她的楼层到了。

    白兆麒在里边和她挥手,裴宴卿目送电梯门合上,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打开房门,问娜在客厅等她,顺手接过她的包和衣服。

    “裴姐,你还可以休息四个小时,快去睡觉吧。”

    “她怎么样?”

    “已经睡了。”

    “我知道,我问的是现在。”

    “稍等。”

    她发了条消息,前线一号间谍唐甜立刻拍来照片。

    病房的灯已经关了,朦朦胧胧病床一个躺卧的轮廓,自然光线下能看到颌骨那块一小片反光的白色皮肤。

    裴宴卿沉默一瞬:“让唐甜去探一下她的呼吸。”

    问娜:“……”

    问娜:“好的。”

    接到命令的唐甜:“???”

    一分钟后,她的消息回过来:【活着的,娜娜姐】

    裴宴卿把探到问娜手机屏幕前的脑袋收了回来,转身往房间走:“我去洗澡了,你也早点睡吧。”

    问娜在客厅站了一会儿,进了次卧关灯补觉。

    也不知道裴姐去哪儿了,半夜才回来,赶紧睡觉,还有不到四个小时就要起了。

    裴宴卿洗完澡,滑开屏幕解锁。

    点进微信置顶,柏奚十点就给她发消息:【我睡觉了,晚安[月亮]】

    [2:35]

    裴宴卿:【晚安】

    ……

    柏奚上午十点就坐在轮椅里,叫唐甜推她到门口去等。

    坐了一会儿,她大抵自己也意识过来,问道:“我这样是不是很难看?”

    唐甜颜狗属性满点,当即道:“没有啊,现在就流行你这种又疯又病的,简直不要太美!”

    柏奚:“?”

    唐甜吸了一下口水,换成人话,说:“虽然有点憔悴,但还是很漂亮,吊打全内娱的存在。”

    柏奚:“……”她不在意是不是吊打谁。

    “裴宴卿见到我这样,会不会生气,我没有好好躺在床上休息?”

    “这个……”唐甜也拿不准,裴总最近不能用常理判断,万一踩到她雷岂不是雪上加霜。

    唐甜语速缓慢,不确定地猜测着,“可是谁都会希望喜欢的人迎接她……吧?”

    柏奚:“那你推着我在屋里走走吧,来回走,不要离门太远。”

    唐甜眼前一亮:“好办法。”

    门和走廊外暂时都没有动静,唐甜推着柏奚的轮椅在屋里慢慢兜圈。

    “小柏,你很怕裴总生气吗?”

    “嗯,每次她生气我都会替她难过。”

    “难过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心脏疼。

    会想世界那么多人,如果爱的不是我她就不会受这么多苦。

    “那你自己呢?”唐甜走了一圈,开始走第二圈,“你是个病人,明明你也刚醒,身心交瘁,不是吗?”

    “我没什么感觉。”柏奚说,“只要她开心就好了,所以我要快点好起来。”

    “好起来以后呢?”

    “好好想一想。”

    “你和裴总吗?”

    “不止,还有我自己。”过去已经过去,现在她是柏奚,将来她会是谁?

    病房门开了,柏奚的轮椅停下来,唐甜带着她面朝房门的方向。

    裴宴卿显然没有料到,呆在门口。

    柏奚微微一笑道:“欢迎回来。”

    裴宴卿闪过一丝局促,无措地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才迈开步子,大方走进来:“谢谢。”

    柏奚让唐甜推她靠近裴宴卿一点。

    “工作顺利吗?”

    “挺顺利的。”裴宴卿脱了外套。

    “早上赶过来很辛苦吧,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我让唐甜给你重新铺了床。”

    裴宴卿扭头,看到陪护床拍得松软的被子,阳光刚好照在枕头的粉色格子。

    “……也好。”

    问娜和唐甜互视一眼,暗藏窃喜,悄悄带上门出去。

    病房的窗帘拉上,两人分别躺在床上,隔了不宽的过道。

    昏暗的光里,裴宴卿看着柏奚偏了偏头,看向这边,对她说:“晚安。”

    裴宴卿久违地感到一丝温暖。

    “晚安。”她回道,闭上了眼睛。

    *

    裴宴卿一觉睡得十分实在,没有做梦,也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她醒时才发现是大脑陷入深度睡眠,屏蔽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窗外是黄昏的暮色,只拉了一层纱帘,微风吹拂。

    裴宴卿查看了一眼手机,已经下午五点了,她睡了将近七个小时。

    柏奚已经醒了,依然在那张床上看她。

    裴宴卿的床头柜摆着一杯清水,一盘切好了用玻璃罩着的梨。

    裴宴卿挑眉:“你给我倒的?还有梨?”

    柏奚:“不是,我让唐甜办的。”

    裴宴卿:“别乱动。”

    柏奚回她:“我很乖。”

    裴宴卿喉骨轻轻咽了咽。

    她端起那杯清水,不紧不慢但是一口气喝了半杯,似乎在用此掩饰什么。

    裴宴卿:“我出去一趟。”换换她又想亲她的脑子。

    柏奚:“穿件外套。”

    裴宴卿背对她说了声好,拿起外套出门了。

    没走远,就在门外。

    她背抵着墙,低头没忍住翘了翘唇角。

    柏奚发现,自从裴宴卿出差回来以后,肉眼可见地开心了一些,虽然不知道这开心里有没有她乖乖听话的功劳,但就像她说的,只要裴宴卿高兴就好了。

    两人紧张的关系似乎趋于缓和。

    一周后,柏奚转回到滨水的医院,继续康复疗养。

    裴宴卿白天要上班,在医院陪她的时间更少了,但精神状态眼看着比先前好多了。

    又过了一个月,柏奚除了站不起来,简单的肢体动作已经不会影响到她的身体状况。医生说再观察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在家休养,定期复检。

    雪是突然下起来的,裴宴卿在办公室桌前擡起头,见云里飘着雪白的屑。

    她的办公层在顶楼,百米高空的落地窗看过去,她一时分不清是些什么。

    直到她打内线电话问秘书要咖啡,听见听筒那边的员工兴奋地讨论下雪了,晚上下班要不要去吃火锅,女孩子叽喳热闹,热爱一切,总是为世界的变化惊喜。

    她甚至听见卓一雯嗯了一声。

    裴宴卿走到玻璃落地窗前,云层间飞扬着雪屑,一直落到凡间。

    她忽然拾起架子上挂着的羽绒服走出去,在秘书们诧异的目光下离开了公司。

    卓一雯和她一起站在电梯里,眼观鼻鼻观心。

    临时行程,卓一雯充当司机,在驾驶座回头问道:“裴总,请问是去医院吗?”

    裴宴卿应了一声。

    卓一雯发动车辆,驱车驶出停车场。

    雪还没有积起来,不到下班时间,一路算是畅通。

    *

    “小柏,下雪了!快看快看!”

    唐甜拉开所有的纱帘,一片明亮的雪光照进来。

    “嗯,在看了。”柏奚操纵电动轮椅到窗前。

    “要不要我推你出去看看?”唐甜贴着窗玻璃往外面看,说,“已经有家属推着病人出去了,还有玩雪的小孩子。”

    “会冷吧。”

    “我去问医生。”唐甜留下护工,自己跑出去,又匆匆跑回来,“医生说没关系,注意保暖就行。”

    “算了。”柏奚看着屋外的大雪,鹅毛似的纷纷扬扬,摇头说,“我还是在屋里待着吧,万一着凉了……”

    “裴宴卿会生气的~”唐甜已经学会抢答了。

    柏奚回她一笑。

    唐甜:“你们怎么连冷战都像在秀恩爱?如果下一秒裴总出现在我眼前,麻烦你俩锁死这辈子下辈子都不要分开……啊啊啊啊裴总!”

    柏奚心头一跳,旋即看向她空无一人的身后:“别闹。”

    唐甜嘻嘻一声,去洗杯子。

    出来以后,她又:“裴总。”

    柏奚没回头,说道:“事不过三啊,你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什么事不过三?”耳畔传来的却是女人熟悉的嗓音,裴宴卿站在她的轮椅背后,十几步开外的卫生间门口,才是笑吟吟的唐甜。

    唐甜在只有她看到的角度,划拉手臂,做出锁死的手势,又两手捏在一起,拼命嘬嘬嘬。

    柏奚:“……”

    裴宴卿顺着她的视线回头,什么都没看到。

    柏奚对上她刚转回来的目光,没来由卡了一下壳,问道:“你怎么提前下班了?”

    裴宴卿面不改色:“下雪了,我怕晚点路不好走,就先回来了。”

    卓一雯&唐甜:“……”

    嗯嗯,才不是因为想回来陪老婆一起看雪。

    柏奚:“还赶得上。”

    裴宴卿:“什么?”

    柏奚:“没什么,说你下班早,赶得上……不堵车的时候。”

    裴宴卿:“……”

    两人都太不会撒谎,好在彼此都不戳穿对方,另类心照不宣。

    柏奚主动递台阶,道:“我想看雪,可以吗?”

    裴宴卿说:“出去吗?医生怎么说?”

    “注意保暖,应该没问题。”

    “我去给你拿衣服。”

    裴宴卿给她裹得里三层外三层,毛线帽毛线手套,推她到院子里看雪。

    ……

    柏奚的轮椅停在亭子中间,四面都是大雪,远处的孩童抓起雪球打闹。

    裴宴卿走到亭子外面,鞠了一捧雪,团成雪球,放在掌心给柏奚看。

    柏奚:“我可以摸一下吗?”

    裴宴卿:“不可以。”

    柏奚毛线帽和围巾之间露出的眼睛被雪光映得清澈,一动不动地看着晶莹的雪球。

    雪水从指间化开。

    柏奚:“好了。”

    裴宴卿把雪球丢开,纸巾擦了擦手,揣进口袋,攥紧冰冷的掌心。

    柏奚眼角微弯:“我有热水袋,你要不要用?”

    裴宴卿:“管好你自己。”虽然是责备,语气并不冲,反而有些别扭。

    柏奚乖乖:“那你要用的话告诉我噢。”

    裴宴卿:“……”

    还噢,显你可爱怎么的?

    她偏过脸看向一边,颈项有温润的粉漫开,雪白透粉,被围巾掩盖。

    可是她真的好可爱。

    裴宴卿冷静了一会儿发热的大脑,告诉她说:“周末我安排了一个人来见你。”

    柏奚“嗯?”了一声,回头看她。

    “她叫陈淑仪。”裴宴卿边说话边观察她的表情,“你对这个名字熟悉吗?”

    柏奚摇头。

    “她是你家的保姆,不是宋家,是……以前照顾过你妈妈和你的保姆。”

    柏奚眼神陡然一变,紧紧地盯着她。

    “她亲眼见证了你母亲的怀孕,你的出生以及五岁以前的一切。你想见她吗?”

    柏奚沉默良久,方哑着嗓子问道:“你怎么找到的?”

    十八岁那年官司胜利后,她也雇人查过,什么都没有。

    裴宴卿说:“白家找到的人。”

    柏奚久久地凝视她,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开口。

    “谢谢裴老师。”

    “不用谢,分内之事。”至少现在是。

    “这周末吗?”

    “嗯。”

    “我想见她。”柏奚毫不犹豫,不论真相是什么,她都要知道。

    *

    对即将到来的见面,柏奚肉眼可见的紧张。

    裴宴卿早上起来,甚至看到唐甜在给柏奚化妆。

    裴宴卿:“……”

    见裴宴卿不善的目光扫过来,唐甜举手澄清道:“是小柏要求的。”

    裴宴卿轻哼了一声,进卫生间洗漱。

    结婚都不见她这么隆重。

    柏奚画了个淡妆,掩盖住憔悴的病容,涂了正红的口红。裴宴卿亲手给她涂完,出门打电话。

    卓一雯领着陈淑仪上来,裴宴卿叮嘱了几句,便同陈淑仪一起进了病房。

    柏奚躺在病床上,气色红润,像是终于见到她幻想中的影子,哪怕是影子的影子。

    陈淑仪特意放慢了步伐走过来,柏奚看着她的脸,二十多年前她在柏家当保姆,今年起码有五十多岁了,除了头发掺上银白,脸上的皱纹却不多,应该同多年前变化不大。

    柏奚竭力回忆,没有在脑海找到任何印象,不禁有些挫败。

    裴宴卿见她这样,示意陈淑仪可以开口了。

    陈淑仪:“你同你妈妈长得很像,Angel。”

    柏奚对这个名字表达出和裴宴卿如出一辙的震惊。

    陈淑仪:“是你妈妈亲自给你取的,刚怀上你不久,她就为你取好了名字。”

    柏奚仍在默默消化巨大的冲击。

    裴宴卿搬来一张凳子,让陈淑仪在病床前坐下,道:“陈小姐,麻烦你把从前的事都讲一遍,从头到尾,慢慢来。”

    陈淑仪:“好。”

    那是1998年,香港回归后的第一个新年。

    陈淑仪经老主顾介绍,来到新的雇主家,是一栋建在半山的别墅。

    对方保密要求十分严格,直到进了别墅,见到雇主前,陈淑仪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是男是女。

    别墅有很少的佣人,屋里只有一个,给她倒了茶就去擦花瓶的灰尘了。

    过了十分钟,二楼的旋转式楼梯才传来脚步声,是一位美貌非常的女人,卷发幽瞳,一身白袍,简直像西方神话里的女神。

    漂亮的女主人坐在她对面,染成栗色的长卷发风情性感,气质却兼收内敛,她探手摸了摸变温的茶壶,让佣人换了壶新的红茶。

    “不好意思,有事耽搁了。”

    “是我早到了十分钟。”陈淑仪不知为何,本能地在女人面前感到局促,或许是因为她美得不像凡人。

    这是陈淑仪和柏灵的第一次见面。

    陈淑仪签了合同和保密协议,在柏家的保姆房住了下来。

    过了几天她才想起来,她的新雇主,那个看一眼都会让人发呆出神的女人就是前著名影星柏灵。

    陈淑仪道:“柏小姐几乎不出门,她在家里写字、画画、看书,有段时间还在研究风水八卦,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她好像还有在做投资,有时候会在书房工作半天。她喜欢花,春天喜欢待在花园里,指着每一种花给我介绍品类和习性,需要的光照,又耐心又温柔,我也跟着喜欢春天。后来Angel出生了,我的优待就没了,她的心思都在Angel身上。”

    陈淑仪耸肩,柏奚唇边溢出淡淡的笑。

    她心想:她说的Angel是我吗?就是我吗?

    陈淑仪是住家保姆,上六休一,她女儿在澳洲读书,家里不用她照顾,索性不休假了,反正柏家的工作轻松,雇主漂亮又好说话,天天和柏灵待在一起。

    由此她发现,柏灵不是完全不出门,只是极少,在第二年,她出门的次数变多了。

    陈淑仪和她熟稔起来,偶尔会被带出去一起买东西。

    有一次,陈淑仪见到她走向一个男人,柏灵让她自己随便逛逛,她和对方进了一家西餐厅。

    陈淑仪说:“虽然柏小姐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他俩在拍拖,就是她男朋友。”

    1999年,柏灵正在交往的男朋友,极有可能就是柏奚的爸爸。

    裴宴卿看了一眼柏奚,果然见她靠着枕头的背微微绷直。

    裴宴卿:“你对这个男人有更多了解吗?”

    陈淑仪说:“后来我又见过他两次,闲聊时我向柏小姐问起他,说他是英裔,是个搞艺术的,忘记是画家还是什么,就记得佢真系好靓仔。”

    裴宴卿看一眼柏奚完美无暇的脸,含笑点头说:“可以想象。”

    柏奚攥了攥床单,没有说话,但看得出她很想接着听。

    陈淑仪把仅有的三次见面都说了。

    在她的印象里,那个英裔男人除了帅以外,还特别绅士,对柏灵格外体贴。

    总之在她这个外人看来都十分登对。

    她以为家里快要迎来一位男主人时,柏灵和男朋友分手了,而且不久后她就怀孕了。

    到底是分手后才查出怀孕,还是她发现自己怀孕后选择分手,不得而知。

    陈淑仪:“为什么分手我就不知道了,我觉得可能和柏小姐的抑郁症有关。”

    柏奚终于开了口:“抑郁症?”

    陈淑仪叹气道:“柏小姐一直有抑郁症,需要定期服药的,那段时间她病情似乎加重了。”

    裴宴卿道:“1994年,她亲眼目睹前男友黄历帆在她面前被枪击身亡,她可能因此得了PTSD,亲密关系发展到最后,她越畏惧。这只是我的猜测。”

    当然,也是最有可能接近真相的猜测。

    陈淑仪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那就说得通了。”她又露出哀伤的神情,“想不到柏小姐那么好的人,要经历这么多苦,最后还……”

    接下来的五六年,是柏家最幸福快乐的一段时光。

    从柏灵怀孕,到新生命的出生、成长,为这个家带来了从未有过的热闹。

    在陈淑仪对柏灵孕期的描述里,无不充满着柏灵对肚子里的小生命的期待,给她亲手准备婴儿用品,给她取名,给她做胎教,温柔地对她说话:“Angel,想不想早点见到妈咪呀?妈咪好想早点见到你啊,我的女儿,你会长什么样子呢?”

    陈淑仪路过沙发,笑说:“柏小姐,你不能这么说,你要说准时见到她,早产对baby不好的。”

    柏灵笑道:“我太激动了。”

    陈淑仪说:“您已经激动好几个月了。”

    柏灵道:“我的女儿,我为她激动一辈子也是应该的。”

    陈淑仪无奈了:“是是是,你的女儿,没人和你抢。”

    柏灵给女儿取了两个名字,英文名叫Angel,中文名叫作柏奚。

    裴宴卿在这时打断她,问道:“是哪个xi?”

    陈淑仪比划了两下,有点复杂,她说:“有光的那个。”

    柏奚垂眸安静。

    裴宴卿拿出抽屉里准备好的纸和笔,翻到笔记本第一页空白,道:“有劳你写下来。”

    陈淑仪在纸上一笔一画地写着,字迹清晰。

    裴宴卿拿起来,递给柏奚。

    纸上是一个“熹”字。

    光明的意思。

    柏奚捏着薄薄纸页的手抖动,她轻轻地深呼吸了两下。

    陈淑仪继续往下讲。

    柏奚的出生确实如一束光照进了柏灵的生命,但是照不亮她内心所有的阴霾。

    她拯救了母亲的一部分,却拯救不了她的全部。

    柏灵有抑郁症和严重的精神焦虑,后者发作时伴随惊恐障碍。柏奚出生后,大多数时间柏灵是正常的,一发病她就会把孩子交给陈淑仪,自己反锁进房间里,不让柏奚看见。

    柏奚在门外站着,有时候会听到里面传来的喊叫声,别过来,别过来,还有哭声。

    陈淑仪连忙把她抱走。

    除此以外,柏灵几乎是一个完美的母亲,她给予柏奚所有的爱,毫无保留。

    柏奚的童年是圆满的,被妈妈的爱包围得密不透风。

    天不遂人愿,意外还是发生了,一切戛然而止在那个冬天。

    柏奚敲开了陈淑仪的房门,金发混血的小女孩揉着眼睛道:“妈咪不见了,陈姐,我要去找妈咪。”

    陈淑仪给她穿上厚衣服,牵着她去院子里。

    从前院走到屋后,晚上光线不好,陈淑仪什么都没看到,柏奚已经先喊了一声“妈咪”,朝前奔去。

    等陈淑仪看清面前的景象,下意识捂住了孩子的眼睛。

    柏灵死在游泳池里。

    香港小报报道死因是意外失足落水,后来警方进行尸检,在胃里发现了过量的精神药物,法医推断是她死于精神病发时的幻觉,总之逃不过“自杀”两个字。

    可在陈淑仪发现以前,柏奚睁着眼睛,已看得一清二楚。

    她当晚便发起了高烧。

    接着警方查案,陈淑仪等人去警局挨个配合问询,柏灵唯一的表弟宋得昌得知消息找上门来,到处乱哄哄的。

    陈淑仪回来才发现她烧得神志不清,满脸通红,赶紧让人送她去医院。

    后来的事陈淑仪就不知道了,柏家女主人身故,合同解除,她女儿寒假从国外回来,再回过神已经新年过去了。

    她去向警察打听过柏奚的去向,警方说她的亲人收养了她,陈淑仪只是一个保姆,她做不了什么也无法做什么。

    一去经年,至今一十八载。

    陈淑仪接过裴宴卿手里的纸巾,擦了擦眼泪。

    哪知道柏小姐的女儿,后来会过得和她妈妈一样苦。

    柏奚靠回到枕头上,看着面前默然垂泪的陈姐,脑海里过了一遍她讲过的所有,格外沉默。

    裴宴卿往病床前走了一步。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陈小姐。你知不知道柏灵的英裔男朋友叫什么名字?”

    “叫Ge还是叫Joe我不确定,但我记得他的中文名,他姓安。”陈淑仪肯定道。

    柏奚倏然擡眼。

    安。

    Angel。

    所以柏灵不仅深爱她的女儿,同样爱着她女儿的爸爸。

    裴宴卿送陈淑仪出病房,让卓一雯先带她去休息一下,自己折身返回。

    柏奚轻轻喘气,擡起微红的眼圈看她。

    她这个人内敛惯了,一般用这种眼神看她,就是想要她回避。

    裴宴卿却说:“我从陈淑仪那里意外得了样东西,是一张照片,当年她从柏家离开,不小心收进了箱子里。”

    裴宴卿打开包包,从里面抽出一张塑封的相片。

    柏灵抱着三岁的小女孩在花园里,蹲下身亲吻她的脸。

    女孩有着长长的金发,琥珀色的眼睛,五官俨然是缩小版的柏奚。

    裴宴卿把这张照片放进她的手里,在她耳边道:“你不是承受灾厄的人偶,你是你母亲的爱和希望。”

    裴宴卿说完这句话便朝门口走去,她轻轻掩上门,背靠着墙站在门边。

    片刻之后。

    病房里传来像是野兽哀鸣一样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