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电视里已经唱起了片尾曲,滚动播放制作组的名单。
柏奚从怔愣中回过神,却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好像跟着节目重走了一遍最初的心路。
结尾裴宴卿的选择她能猜到,但这种代入感极强的时空交错下,仍让她有种被爱人抛弃的感觉。
这算是另类的体验到裴宴卿说出“你每一次都选择了放弃我”时的感受吗?
所以裴宴卿被“放弃”过多少次,她就要体验被抛下多少次,理性上讲完全可以接受,甚至这种比较程度未免太轻了。但感性来说,无论几次哪怕一次,也是心脏很难承受的重量,喉咙和鼻腔像是被水漫住。
身后房间传来开门的响动,柏奚下意识擡手抹了抹自己的眼睛。
裴宴卿从主卧走了出来。
她端着还有一半水的水壶去中岛台接水,水溢到瓶口,她关掉了直饮水龙头,手垂在身侧徒劳地捏了捏指节。
两人都没有说话,方才还能揶揄彼此的兴致荡然无存。
沉默仿佛肆意的水流延布客厅,淹没小腿。
裴宴卿在无声的河流里迈开脚步,在电视机前路过,假装不经意地观察了一下柏奚。
幸好,小哭包没哭。
她在沙发四周名为散步实则无所事事地监控对方,猝不及防对上柏奚看向她的视线,眼珠被泪水洗过,清透如琥珀。
裴宴卿忍住下意识擡手打招呼的傻子行为,沉稳地清了清嗓子,然后……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张了张嘴,从舌头里找出一句废话:“电视看完了?”
柏奚点了点头。
裴宴卿不满:“开口。”
柏奚:“挺好看的。”
裴宴卿:“那付一下电费吧。”
柏奚:“啊?”
裴宴卿理所当然伸手道:“你霸占客厅,开这么大的显示屏,还有空调等等,得交钱。”
柏奚没跟她分辨说来作客怎么还要付电费之类的道理,她站起来,当着裴宴卿的面,打开了App里的水电缴费界面。
她波澜不惊地往里面预充了一年的钱,问她:“这样可以吗?”
裴宴卿的耳朵微妙地红了起来。
这不是可不可以的问题,而是她刚刚突然想起来,家里的水电燃气在她俩结婚第二年就由柏奚负责交了。她俩闹离婚第一次分居前,柏奚提前交了那一年的物业及其他生活缴费,过年时,柏奚住院期间想通了很多事,想追回裴宴卿,于是她又交了一年。
现在家里还在花着柏奚先前预缴的水电燃气空调地暖费。
她平时不关心生活琐事,包括她的手机话费,都是柏奚替她充值。除非哪一天欠费停机了,她才会想起来,原来手机还要交话费。
裴宴卿:“……”
实在没有立场让柏奚交钱,不反过来问她要钱就不错了。
柏奚盯着她粉意晕染的耳根,没有上前,保持着客气友好的口吻道:“我进来的时候用了电梯,踩了门口的地,要不要交物业费?”
裴宴卿狐疑地扫过她的脸,怀疑她是故意的。
柏奚打开另一个app,恍然大悟道:“忘记了,物业费也交到年底了。”
裴宴卿确定她是故意的,当即柳眉轻拢,连发脾气都比别人温和,只是提高了一点声音:“柏奚。”
柏奚把在边缘疯狂试探的触角收回来,立正道:“在。”
裴宴卿拿出手机:“多少钱?我转你。”
柏奚张口就是编:“我银行卡被冻结了。”
裴宴卿:“…………”
那你刚刚用来缴费的卡是什么?!
柏奚伸手捉住她的袖子卖乖:“我错了。”
裴宴卿鼻子里发出两声哼哼,走了个过场原谅她。
柏奚凑近闻了闻她身上的香气,不敢离得太近,但是裴宴卿早上刚洗了澡,走过的地方都是玫瑰花香。
裴宴卿和她对上目光,就知道这人思想不纯洁,这种不纯洁可能不是要吃了她,但是想贴贴的欲.望是藏不住的。
拒绝贴贴不难,难的是裴宴卿也想,这就麻烦了。
于是裴宴卿勉强板起脸下逐客令:“你说你家电视坏了,所有能显示的屏幕都坏了,所以才来我家看节目,现在节目播完了,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柏奚面不改色地说:“我住的小区停电了,物业刚通知的。”
裴宴卿差点没控制住笑出声,她倒要看看柏奚为了赖在这里能编出多少借口。
“物业通知给我看看。”
“啊,手机坏了。”
柏奚曾经在心里发誓,不会再欺骗裴宴卿。但是谎言如果过于离谱,两人心知肚明,应该不算撒谎吧?算情趣?
“适可而止。”
裴宴卿一这么说,柏奚立刻切换回诚实模式,道:“没有停电,我就是不想回去。”
她拖长了音,似乎没意识到这样讲话也算撒娇。
裴宴卿后腰发软,声音跟着柔和:“你为什么不想回去?”
在柏奚张口要说出答案的瞬间,她理智回笼立刻阻止道:“别说话。”
嗡——
她震动的手机收到一条微信。
柏奚:【想见你】
裴宴卿:“……”
你就说是不是没说话吧!
裴宴卿服了她,见招拆招,先斩后奏,一计又一计,真的不能让她久留了。
“回去吧。”女人下了最后通牒,意味着柏奚再耍嘴皮子也没用了。
柏奚答应了声好,动作缓慢地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特别磨蹭。裴宴卿怕自己心软,回到了主卧,嘱咐她走时发个消息。
她一边看书一边听着客厅的动静。
柏奚似乎接了个电话,然后大门打开,走来走去的脚步声。
裴宴卿百思不得其解地出来,大门口圆滚滚的机器人转了个圈离开了,柏奚继续从玄关把菜拎进厨房。
裴宴卿:“?”
柏奚和她解释道:“我叫了个买菜的外卖,肉和蔬菜都有,十二点了,你中午吃什么?”
裴宴卿没经过大脑思考,下意识答:“不知道。”
柏奚提了提手上的袋子:“所以我给你做两个菜再走,半小时就好,很快的,你在客厅或者回房间等都行。”
裴宴卿懵里懵懂地在客厅坐下。
在美食的诱惑下,身体比理智更快地做出了选择。
柏奚把菜分门别类放进冰箱,一部分带进厨房,关上门开始处理食材,开火炒菜。
片刻后,恢复理智的裴宴卿:“……”
好吧,其实也没有很后悔。
她在视频平台随便挑了个电视剧点开,以抵御自己老是想去关注柏奚的欲.望,心不在焉看了几分钟,在荧幕里看到柏奚身着古装的脸,是三年前她和施若鱼一起主演的《沉璧》。
前朝公主和上一世将军的扮相都非常好看,病秧子清冷如雪,武将英姿飒爽,在马上摘下面具的名场面被网友列入经典剪辑,当初播出的时候简直现象级爆火,到处都是柏奚角色的迷妹。裴宴卿也不例外,得空就看她的单人剪辑。
剧播完后有一个面向媒体和观众的答谢会,柏奚穿着戏服上台,她天生丽质,年轻貌美,就算没有镜头打光,也丝毫不输,简直像角色走入现实,引起台下和观众阵阵轰动。
裴宴卿坐在第一排,遮着手机屏幕给她发消息。
【待会结束,穿这身衣服回家】
柏奚在后台的化妆间腾地红了脸。
她果然穿着这一身回家了。
银白月光照进纱帘,裴宴卿的背躺在冰冷的甲胄上,寒意刺激得她本能想蜷起身子。
但柏奚抱得她很暖和,在她的努力下甚至越来越热。
裴宴卿记得她束发的红绸,自上垂下来,擦过她的肌肤,很痒,欲罢不能。
她两手捧住柏奚的脸,指尖摸到她湿热异常的唇,低下头看她月光下的脸。
“爱我吗?”
“爱。”柏奚把她的手按下来,毫不犹豫地吻住她。
裴宴卿只挣扎了很短的时间,弄了她一脸。
柏奚抽了张纸巾擦了擦脸,穿着被拉扯得乱七八糟的银白外袍抱她回房间。
留下甲胄在客厅,积了一滩月光似的水色。
荧幕上一身银甲的女将军摘下面具,白袍鼓得猎猎,裴宴卿扭头看向客厅的一个角落,似乎在出神。
柏奚出来拿东西,刚好看到电视剧里那一幕,也目睹裴宴卿看的方向。
她想到很多画面,和电视里的角色对号入座,才拎出其中一幅,沉思一刻后,转身进了厨房。
裴宴卿喝了一口水,盘腿而坐,注意力集中在电视画面。
手机又震了震。
【相亲相爱一家人(4)】
裴椿:吃饭了吗?@裴宴卿
裴宴卿:还没有
裴椿:给你推荐一道菜
裴宴卿:什么?
裴椿:[爱你永不变.jpg]
裴宴卿:……………………
裴椿:小奚这孩子真的好,就冲她什么都敢说,我欣赏她
裴宴卿:人家还在群里呢,你赶紧撤回
裴椿:对哦,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这事
裴椿:夸人就得当面@柏奚
裴宴卿缓缓闭眼。
手机接连震了几下,裴宴卿已经没有勇气打开看了。后来一想,是柏奚做的菜,自己怕什么丢人?
【相亲相爱一家人(4)】
柏奚:谢谢裴姨
裴椿:中午给卿卿做这个吗?
柏奚:先不了,打算做个双椒牛肉、包浆豆腐和芥末虾球
裴椿:所以你俩现在在一起呢?
这条柏奚没有回复,裴宴卿看向厨房,正好对方将门打开,对着她举起手机屏幕,意思是问她怎么回。
裴宴卿说:“你别管她。”
柏奚:“好哒。”
【相亲相爱一家人(4)】
裴宴卿:她家小区停电了,我收留她一下,待会就走
裴椿:远来是客,怎么让人家做饭?
裴宴卿:因为我是一个没人性的人,做完饭我就让她走
裴椿:…………
斗不过匿了。
裴宴卿哼了一声,把聊天记录拉到那个“爱你永不变.jpg”,羞耻又诚实地保存下来。
没过多久,她发现所有的朋友和她聊天都发了这个表情包。
裴宴卿:“……”
这下转着圈丢人了。
闲话不提,柏奚煮了饭,做好了三个菜,解下围裙挂在一边,洗了手拎起包包,道:“我回去了。”
裴宴卿撩起眼皮:“行了别演了,坐下吃饭。”
柏奚喜笑颜开。
“还笑。”裴宴卿路过捏她的脸,道,“来餐桌坐下。”
柏奚又洗了一遍手,正式在餐桌落座,两只手搭在边缘,擡头张望,像个等饭的小朋友。
裴宴卿一点都不意外地在电饭煲里盛出两个人的饭,端了两只碗出来,看见柏奚的模样又笑了,克制地抿了抿唇。
“谢谢老……”柏奚很自然地吐出这三个字,在裴宴卿脸色没来得及变化前,便拖长音改口,“……师。”
更像幼儿园小朋友了。
裴宴卿当然知道她本来想说什么,前者固然会让她心动,后者却也会让她萌生爱意。
女人的爱里包含母性,对待恋人常有种怜爱的心情,觉得对方是个宝宝。
柏奚的行为激发了裴宴卿骨子里的保护欲,她走到柏奚面前,借此顺理成章地出口:“宝贝想吃什么?”
这下轮到柏奚招架不住了。
她两边脸都像火烤了一样红,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裴宴卿心想:不是吧?这么好逗?怎么比以前还敏感?
柏奚捂着自己的脸:“对、对不起。”
裴宴卿好笑道:“对不起什么?”
柏奚仍然低着头,连眼睛都遮住了。
裴宴卿看着看着,渐渐觉得不对劲,她拉开柏奚的手,对方脸颊好几道冲刷出来的泪痕。
裴宴卿:“……”
她瞠目结舌,喃喃自语,语速缓慢带着难以置信:“这么容易就……哭了啊?”
节目里哭的还能有个铺垫,现在毫无征兆。
柏奚呜呜呜地回她,说的话裴宴卿一个字没听清。
以她们多年的默契,她猜柏奚说的是,不要管我,你让我自己平复一会儿。
她也猜得到柏奚是因为自己太久没有叫她宝贝哭的。
但是真的,可怜又好笑。
裴宴卿一边笑一边亲自给她擦眼泪,道:“柏老师,咱们能不能稍微争气一点儿,至少说上一句话再哭呢。”
柏奚哽咽道:“我就是这样软弱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理直气壮,裴宴卿也不以为奇。
毕竟旅行那段时间,该惊讶的都惊讶过了。
裴宴卿道:“你哪里软弱了,你就是对我没办法而已。”她还有点得意。
柏奚就吃她这套,眼泪也不流了,道:“是啊是啊,谁让我这么……在乎你。”
她盼着从裴宴卿那里得到相同的答复,裴宴卿偏不给她,柔软的面巾纸擦掉她最后一道泪痕,柔声道:“吃饭,菜都凉了。”
柏奚给她夹了一筷牛肉,裴宴卿也给她夹了一块包浆豆腐。
柏奚破涕为笑:“吃饭。”
午饭后裴宴卿也没赶她走,柏奚在客厅复习了一会儿,就地躺在她专属的那张羊毛地毯午睡。
地毯上只有一个抱枕,柏奚侧枕着,睡得不舒服。
半梦半醒间,她的后颈被换上了舒适的记忆枕,身上也有轻盈的东西落下,是她盖惯的那张薄毯。
她就算不睁眼也知道是谁,世上只有一个人这么爱她,只有她睡着了才会放心地爱她。
柏奚沉沉睡去。
裴宴卿俯身吻了吻年轻女人的额头。
她已经许久不午睡了,每况愈下的睡眠质量近期才逐渐好转,裴宴卿坐到沙发里,一擡眼就可以看到柏奚的地方。
裴宴卿低头按手机,眼皮慵懒:【秦老板,最近餐厅有新品吗?】
秦柔很快回她:【新菜还在研发,怎么了?】
裴宴卿淡淡的:【你有】
秦柔:【???】
裴宴卿:【今天下午三点,你将邀请柏奚下周去你的餐厅吃饭,理由是试吃新品】
秦柔:【我想起来了,是有。而且我刚好有两个座位,我会邀请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