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周末,舒泉生日当天,早上七点。
舒泉本来想叫商初起床,可怎么叫她都醒不了,最后还耍了点脾气。
舒泉只能自己去了一趟超市,对照今天要做的菜,将食材一一买齐。
回到小区门口时已经快九点了。
商初还没回她的微信,估计还在睡觉。
烈日炙烤着大地,舒泉用后背顶着单元入口的门,双手将沉甸甸的推车费劲地拉进来。
等电梯的时候,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汗水正沿着脊柱往下淌。
电梯一直不来。
无论怎么按,电梯就是不动弹。
又坏了。
看看时间,已经9:18。
和同事们约好11点来家里。
这次会来七位同事,再加上她和商初,她得做九个人的饭菜。
再不上去就来不及了。
舒泉打电话给商初,连打了三个,商初才懒洋洋地接起来。
“干嘛啊……”
商初有点起床气,声音嘶哑地问道。
舒泉用手背将下巴上的汗拭去。
“我电梯坏了,菜太沉,你下来接我一下。”
商初在那头沉沉地喘了口气,伴随着床铺挤压的声音,说:
“等着。”
十分钟后,商初带着郑彬一块儿下楼来。
舒泉看着郑彬,又看看商初,没说话。
商初指挥着郑彬,“赶紧的。”
郑彬挑着眉说:“怎么,周末大早上让我给你当苦力来了?”
“给你表现的机会,要珍惜。”
郑彬双手将推车拎起来,展示着自己的肱二头肌,上楼。
终于爬上了十二楼,三个人都累够呛。
郑彬将推车往沙发旁一靠,喘着气说:
“你俩吃这么多,猪啊?”
“谁吃这么多,今天舒泉生日,她请客。一会儿公司同事会过来。”
“哟。”郑彬回头对舒泉说,“生日快乐啊。”
舒泉礼貌地回了句“谢谢”,就去厨房备菜了。
郑彬回自己屋,关门的时候商初对他说:
“中午一块儿来吃点?”
郑彬细声细气道:
“人多,人家怕生。”
商初“嘶”地一声,往回倒吸一口气。
“别恶心人,你怕生的话全世界都是社恐了。”
“都是你们同事,我来蹭饭算怎么回事啊。到时候你帮我装点山珍海味送进来就行,我不挑。”
“还山珍海味,你哪来的大少爷?”
舒泉洗着青菜,水声已经很大,却还是没能盖过商初和郑彬你来我往夹着笑声的对话。
很普通的社交,她知道。
郑彬刚刚帮了忙,跟他多说几句话也没什么问题,舒泉该懂事的。
可是她心口就是控制不住地发酸,发痛。
像是被谁毫不容情地拧着。
11点,同事们准时到达。
商初准备下楼接同事的时候,到厨房亲了舒泉两下,问:
“年年什么时候到?我一块儿把她接上来。”
舒泉“哦”了一声道:“她今天有事,没法过来了。”
“这样。”商初扁了扁嘴,“那,宝贝,这个点钟了,菜一个都还没开始做,得加快速度了。”
舒泉忙到都没空给商初回应,立即倒油入锅。
“这就11点了?”
“可不么,不过别着急,你先做着,我带他们上来随便先吃点水果。你可得保持水准,晚一些也别做得不好吃。”
舒泉被她的话分散了注意力,油一下子蹦到手背上。
商初看她手背被烫红,做了个鬼脸不再打扰她,出门去了。
出门前她交待舒泉:“我帮你把葡萄拿出来了,你先洗一下。剪开,用小苏打泡一会!”
舒泉正在用自来水冲洗烫伤的手背,回头看了眼葡萄。
一大盒茉莉香葡萄的果肉紧紧抱在一起。
一颗颗全部剪开的话,吃起来的确方便,可需要耗费一整块的时间。
已经要来不及了,舒泉迅速重新统筹规划了一下时间。
她打算先将手头的糖醋排骨糖色炒完,放在一旁等到其他都做好的时候回锅调味加热就好。
虫草花炖乌鸡可以现在下锅焖上,熬煮鸡汤的时候再来剪葡萄,正好两头都不耽误。
才将鸡汤撇完血沫,商初就带着同事进屋了。
舒泉听到商初在说幸好电梯刚修好,不然今天可得累死个人。
她立即扣好锅盖,不到半分钟的时间迅速切了一盘西瓜。
将西瓜端出来的同时,跟大家打个招呼。
同事们纷纷夸奖舒泉贤惠,让她坐下一起吃点。
舒泉没坐下,温和笑道:
“不了,你们先聊,我还得顾着厨房。”
舒泉回厨房的同时,商务部的总监手里拿着一片西瓜,指着舒泉养在阳台上的月季教同事怎么养花。
他一边说话一边吃西瓜,一口咬下去,熟透的瓜瓤不受控制地掉落,正好掉在他雪白的衬衣上。
商务部总监低头一看,“啊”了一声,商初赶紧上来拿纸帮他擦拭。
“我这新衬衣,一千多呢!”
商务部总监扬着声音报价,脸上挂着笑,看得出来是克制了脾气。
商初一而再地道歉,转身将包了瓜瓤的纸丢进垃圾桶里,沉下脸,在闹哄哄的房间里艰难地穿过,来到厨房。
舒泉正在快速剪葡萄。
这葡萄剪起来果然和她想的一样费劲。
不过她想着这会儿大家先吃着西瓜,能争取点时间。
西瓜买回来的时候她直接拿去冰镇了,同事们刚从烈日炎炎下进屋,冰爽的西瓜解暑又解渴。
等西瓜吃完,她葡萄也剪好洗干净了,正好能续上水果。
舒泉心里计划稳妥,却见商初黑着一张脸出现在她身边。
“我不是让你先准备葡萄吗?你切西瓜干嘛?”
舒泉怔了一下,说:
“西瓜更快啊,准备葡萄时间太长了,我怕大家干坐着。”
商初表情没变,说出口的话却更犀利。
“你能不能不自作聪明了?成事不足。”
舒泉的心瞬间被她的话刺痛。
和舒泉同一组的女同事正好进来,笑道:
“商组长指导工作呢?什么事啊这么生气。”
商初见有外人来了,没再说话,直接用手将葡萄全部撸下来,过了遍水就端着出去了。
舒泉沉默地继续做饭,女同事卷起袖子说:
“这么多菜你一个人哪做得过来,我给你打下手。”
舒泉道:“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没事,外面太多人了,挤得我都没地方坐,还是这儿宽敞点。我平时在家也自己做饭,放心,肯定不会给你添乱。”
女同事无论是洗菜还是切菜都很利落,果然对厨房很熟悉。
有她帮忙,做饭进度加快不少。
女同事将摘完的菜放到沥水篮时,发现舒泉手背红了一块。
“是被烫伤的吗?还挺严重的。家里有烫伤膏么,得去处理一下。”
舒泉低下头,藏起蒙了一层泪意的眼睛,说:
“没事的,太晚了,我得把饭先做好。”
饭菜终于做好。
舒泉将菜端出来的时候,听见同事们在议论林恃。
“什么?!她是林朝晖的女儿?你别欺负我没文化,电器大王林朝晖?”
“没错,就是他。没想到吧,咱们还能跟名人的女儿在一起工作。”
“那她怎么没去自己父亲的公司上班,跑启丰来了。”
“我偷偷加过总部群,看到群里有人透露她和她父母的关系很不好,而且她母亲催婚催得凶,这才从B城躲到咱们这儿了。要是她留在B城,现在的职级还得往上走两级。”
“这都舍得调过来?有钱,任性。”
“那她跟上面关系很亲啊,想调到哪就调到哪。”
客厅太小人太多,根本坐不下,商初摆了两桌,一桌在小客厅一桌在她们卧室里。
舒泉将菜放到桌上,要回厨房的时候,两位同事聊天聊得太投入,顺手把装了西瓜皮的盘子递给她。
舒泉动作顿了顿,还是接了过来。
手中多了这个盘子,舒泉俨然成为垃圾定点投放处。
一路上碰到的同事都顺手将垃圾递给她,有礼貌地对她说“谢谢”。
“哗啦”一声将垃圾倒了个干净,舒泉直了直酸疼的腰,环视一圈,没找到商初的影子。
拿出手机想问商初在哪,发现易织年给她发微信了。
烤吐司:【生日快乐[蛋糕][蛋糕]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不着急哈!等同事走了,有空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来找你。】
易织年知道喜欢做饭的舒泉一直很想要一本烹饪书,英文版的,国内没卖,价格也很昂贵,舒泉一直没舍得买。
一个月前,易织年在国外的网站下单,三天前终于到了。
舒泉一定会很喜欢。
易织年不仅买了书,还准备了一个可爱的小蛋糕。
易织年正在给吐司梳毛,舒泉的微信回过来了。
puzzle:【谢谢。】
易织年一手握着梳子,一手抓了抓脸,看向窗外舒泉的方向。
两个字一个句号,怎么就感觉出来她有点不开心呢?
站在昏暗、油腻的厨房里,舒泉紧握着手机。
易织年给予的一丝温暖,让之前一直没能正视的疲倦忽然变成漫天的海浪,一瞬间将她卷入深海。
她看了一眼时间。
今天才过了一半啊……
三分钟前。
每道菜都夹了一些盖在饭上,堆成了一座小山,商初端着盘子往郑彬房间去的时候跟同事解释:
“我们还有个合租室友,今天麻烦他把公共空间借给咱们,我得去表示一下谢意。”
走到次卧房门口,商初敲了几下门,还没等郑彬回应,她就自己开门进去了。
最后一道菜上桌后,舒泉又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商初。
舒泉问其他同事:“你们看到商初在哪儿吗?要吃饭了。”
有人说:“她给你们合租室友送饭去了。”
舒泉看向郑彬卧室,门关着,严丝合缝。
缓缓走上前,舒泉站在卧室门口,轻轻唤了一声:
“商初,你在里面吗?”
没有人应她。
从未有过的思绪爬上神经末梢,舒泉眉心渐渐堆起一座小山。
上身靠近门边,屋内有一些难以辨认的摩擦声,没有人交谈的声响。
舒泉正在凝神聆听,忽然门毫无预兆地被打开。
商初的脸出现在门后,看到近在咫尺的舒泉,被吓了一跳:
“你杵这儿干嘛呢?”
舒泉看着很快恢复镇定的商初,说:
“我听她们说你来给郑彬送饭。”
商初一边关门,一边在舒泉耳边小声说:
“可不么,让他就在屋里吃,别出来打扰咱们聚会,我是不是很聪明?”
商初的笑容灿烂暖心,一双漂亮的眼睛弯成了新月。
正是舒泉最熟悉、最喜欢的样子。
全然没有刚才在厨房时的烦躁。
舒泉犹疑地点了点头,商初从她身边离开,继续去招待同事。
商初坐到卧室的大桌,那桌全是和她职级相同或者更高一些的管理层。
舒泉见那边没位置了,便在客厅这桌找了个角落坐下。
这桌坐的全是“基层骨干”。
小小的出租屋从来没有承载过这么多人。
心不在焉的舒泉目光时不时穿过人群,落在商初的脸庞上。
此刻的商初和一年前初见时没什么区别。
依旧温柔又有魅力,是人群中无法忽略的闪光点。
可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热闹的场合对于舒泉而言太陌生,亦或者是从晨间就如影随形的眩晕还在影响着她。
怎么觉得……
商初嘴唇的颜色变浅了一些?
同事们一直玩到傍晚才陆续离开。
商初和舒泉送大家下楼时,商初挽着B组组长小声嘀咕着什么。
舒泉没听到她们谈话的内容,只听到B组组长临走前笑了一声,拍拍商初的胳膊道:
“放心吧,该是你的就一定是你的。”
两人并不言明,对视间尽在不言中。
送完同事,商初和舒泉一起上楼。
进电梯的时候,商初主动握住舒泉的手,细声细气地跟她说:
“我之前不是想骂你,我让你弄葡萄有我的道理。你想啊,葡萄吃起来方便,一口一个,不容易弄得到处都是。西瓜呢,一不小心就吃身上了,今天任总一千多块钱的新衬衣就让你的西瓜弄脏了。人家没计较,但你得长个教训,知道了吗?”
舒泉只是沉默地听着。
拿出手机刷微信的商初甚至都没有发现。
这次舒泉没有听话地点头。
刚回到卧室商初就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倒在床上。
“我快累死了,帮我倒杯水。”
舒泉一言不发地帮她倒了杯水过来。
商初一口气喝完后说:
“他们给你的礼物都放在客厅沙发上了……你记得发微信感谢一下,你性格内向归内向,还是要懂点礼貌。”
商初就要闭上眼睛睡觉,片刻,觉得不对劲,又睁开眼。
舒泉就这样安静地坐在她身边,看着窗户的方向。
LED灯光为舒泉柔和的脸庞罩上一层疏冷的轮廓。
商初:“为什么不说话?这么点事就过不去了?”
舒泉没动。
商初:“你至于吗?”
舒泉还是没看她。
“随便你。”商初用力翻了个身,背对着舒泉。
舒泉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她的背影,给易织年发微信。
晚霞就要消失在天际的时候,舒泉和易织年牵着各自的柯基,来到遛狗的公园。
今天一整天小财是全场MVP,没话聊的同事全程都在和它互动。
易织年一直都说,小财是狗中高智商代表,和它比起来,吐司不是柯基,是柯猪。
小财的确表现卓越,时不时表演个帮主人叼鞋、擡起小短手握手的才艺,倒是能填补很多无聊的时光。
看上去小财也累了,平时出来遛弯都是闪电般迅猛,见到吐司更是立刻和它闹成一团风火轮。
可这会儿吐司上蹿下跳地兴奋,眼珠子都要翻白了,小财也只是搭了它几下。
易织年一手牵吐司一手还拉着个小推车,看看小财又看看舒泉,一人一狗同款疲倦。
“怎么了你们这是,过个生日怎么累成这样,同事太闹了?”
舒泉坐在长椅上,大眼睛被未知的情绪染红。
说起今天的生日,她眼神放空。
“……可能,起太早了吧。”
易织年见她欲言又止,估计是同事间有什么让她烦恼的事。
“过生日怎么能不开心啊!”易织年立即道,“快看看我给你的礼物!”
易织年将礼物从推车里拿出来,让舒泉拆开看。
舒泉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纸,在看到她梦寐以求的烹饪书时,刚才的疲倦迅速被惊讶代替。
“年年,这、这套书很贵的!”
舒泉记得她当时在外网上看,标价是100多美元。
以现在的汇率加上邮费的话得小一千人民币。
下厨是她最大的兴趣,这套书里面有很多菜谱她都想尝试一下,只是一直都存不下钱来为她的兴趣买单。
没想到……
舒泉双手紧握着书的边缘,不太好意思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易织年猜到她的心思,挽着她的胳膊撒娇。
“这里面有好多我想吃的菜,舒泉,我就靠你了,等你学会了我就去你家蹭饭。”
舒泉知道易织年是在想方设法让自己安心收下礼物。
这份贴心,让舒泉又心酸又感动。
舒泉发誓一般对易织年说:
“好啊,我一定努力将所有菜都学会的。你最想吃哪个,我就先学哪个。”
易织年看小财咬着吐司的牵引绳,遛它遛了一整圈,笑着说:
“不着急,等你好好研究研究。对啦,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个小蛋糕,你是不是已经吃过了?我就怕你吃太多甜食腻味,没敢做太大尺寸的。”
被易织年提起,舒泉才想起来今天忙忙碌碌一整天,都没有吃蛋糕。
商初大概觉得生日蛋糕也容易弄脏别人的衣服吧……
所以没有准备。
打开纯白色的盒子,里面放着个比手掌大一点的草莓蛋糕。
上面歪歪扭扭的字写着:祝舒泉23岁生日快乐
“这是……你自己做的吗?”
“是啊,我照着往上食谱做的。别嫌我字丑,裱花嘴可太难掌控了!”
视野忽然被大量的眼泪覆盖,舒泉怕易织年看出她的动容,立刻擡起头,望向星空,压抑着颤抖的声音说:
“哪有丑,很可爱啊……我很喜欢。谢谢你年年。”
今夜的星光有些黯淡,风带着夏日夜晚独特的热意,萦绕在她们周围。
易织年其实发现了舒泉眼角的泪。
直到收回目光,也没有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舒泉脾气虽好,也是有自尊的。
谁也不想被戳穿难堪的一面吧。
看得出来,此刻的舒泉并不想说。
易织年拿出蜡烛,帮她点燃。
小小的火焰破开了黑暗,闯入舒泉如一潭死水的眼眸里,温暖地燃烧着。
易织年说:“许个愿望吧,许愿才是生日最大的意义啊。”
舒泉想了想,说:“希望能快点治好妈妈的病。也希望……商初能得到她想要的吧。”
易织年拉了拉她的手腕:“也为自己想想,给自己许个愿望啊。舒泉,你自己就没什么想要的吗?”
舒泉擡头望向星空。
“我自己的话……”
舒泉轻咬下唇,思索了片刻,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我想升职,想赚钱。赚很多钱!”
“这个靠谱!”
舒泉深吸一口气,用力吹向蜡烛。
蜡烛的火焰“呼”地被吹灭,干净利落。
仿佛她单薄的身体里拥有极大的能量,能够主宰光明与黑暗。
舒泉感觉压在心上一口不知从何而来的闷气,也因为这爽快地一吹之间,散出去不少。
两人肩并肩在夜幕下吃着蛋糕,聊着一些和她们生活无关紧要的轻松趣事。
舒泉紧绷了一整日的神经,终于在易织年的安抚下得到了片刻的舒缓。
踏入二十三岁第一天,迷茫的舒泉再次望向那片一眼望不穿的人生之海。
她本以为这次也只能一如既往看见那一片神秘的粼粼波光,以及不知何时才能飞跃的地平线。
不承想,平静不再,黑云之下,是她无法说服自己去忽略的涌动。
人生的海潮会将她彻底吞没,还是她能借助潮汐的力量冲向新的彼岸,那时的她尚不知晓。
在隐隐的担忧之下,年轻的女孩握住了属于自己的帆,却暂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
而那阵只属于她的风,已经在乌云之后,缓缓地向着她的方向吹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