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小火慢慢把吸饱了鸡汤的米饭煨得软烂开花,厨房内香味四溢。
易织年小鼻子翕动着,很满意。
没错,就是这个味道!
鸡粥太香,弄得易织年都想偷吃两口。
强忍着不和裴老师抢食,她将鸡粥盛到保温桶里。
易雪林看女儿忙里忙外的,亲手煮鸡粥,自己还能忍着不浅尝一口,实在不像她的作风。
易雪林问她:“你这是给谁煮鸡粥啊?”
易织年回答得极其迅速:“给我以前的老师煮的,她生病了,我过去看看。”
易雪林眼中含笑,看破不说破。
年年回答得这么迅速,一看就知道是早就想好借口。
以前的老师……
易雪林回忆了一下,年年接触过的同学很多,好像没有跟哪位老师走得特别近过。
除了她。
易雪林想起来了。
年年上大三的时候,有一次食物中毒,是那位女老师将她送到医院,全程看护着,没有离开。
易雪林从外地赶到医院的时候,年年已经睡着了,神色平静,应该没受什么苦。
反观送她来的老师,坐在病床边的小椅子上,寸步不离,衣服上有显而易见的褶皱,眼眶也红红的,憔悴和担忧全都写在脸上。
那位年轻的女老师姓裴。
看家长来了,裴老师提起精神问了好之后,很快离开。
年年在医院住了三天就好了。
康复之后,易雪林还想着带她去感谢裴老师。
结果年年跟她说,裴老师离职了,联系不上了。
年年着急地找了一阵子,谁也不知道裴老师的去向。
易雪林犹记那段时间年年饭都吃不香了,偶尔在饭桌上听她给同学发语音,聊的都是这位裴老师可能的去向。
年年对裴老师也是有感情的。
一晃四五年过去,两人重逢了么?
易雪林看易织年将保温桶盖上盖的时候,嘴角荡漾着笑容,出门前还浅浅地化了个小妆。
易雪林:“要不要妈妈送你去啊?”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跑到门口了。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去就行!”
幸好上回坚持送裴醒回家,记下了她家地址。
到了元天峰荟社区门口,在保安大叔的注视下,易织年给裴醒发了条微信。
【裴老师,我已经到你家社区门口了,要不你给我个门牌号,让我进去呗?】
嗡——
抱着枕头,支棱着最后一点精神没睡的裴醒,缓缓睁开眼睛。
果然是易织年的微信。
早有预感,这孩子会擅自行动。
没想到行动力比她想得还强,眨眼的工夫就过来了。
这孩子她教了一年,没见她跟谁急过眼,其实很倔强,又很有主见,骨子里有自己的犟脾气。
人都已经到门口,肯定劝不回去了。
裴醒只好跟她说了门牌号。
到了门口,易织年摁门铃。
易织年心想,裴老师生病了,肯定躺在床上休息,慢慢地走到门口开门,怎么着也得等个一两分钟。
出乎意料,刚按响门铃门就开了。
易织年眼睫微闪。
裴老师一直在门口等着我吗?
门缓缓开启,屋内冷气森森,窗帘全部闭合,没有开灯。
裴醒穿着一条长长的黑色睡裙,外面套了件外套,脸颊烧得发红,眼眶也是粉红色的。
因为没戴眼镜,相视的距离又近,让易织年觉得裴醒有些陌生。
而且能看到她那双迷人的桃花眼中,清晰地蒙上了一层水雾。
通透又精明的裴老师,此刻得虚弱显而易见。
需要人照顾。
“大热天的跑来跑去,不怕中暑啊易织年?”
裴醒说话的鼻音果然很重。
易织年将手里的保温桶放到玄关柜上,擡起手,摸了一下裴醒的额头。
软软地趴在眼睛前的刘海,被易织年纤细的手推了起来。
没想到她会有肢体接触,裴醒微怔。
女孩冰凉的手贴在她滚烫的额头上,清凉感让浑浑噩噩的思绪略略振奋。
小羽毛扫过她的肌肤,引起轻微的战栗。
掌心触碰到的热度,让易织年拧起了眉头。
易织年说:“裴老师,你的脑袋也太烫了,这得高烧到三十八九度了,怎么没有去医院啊?”
面对曾经的老师,易织年一贯有份作为学生和晚辈的自觉,一向用敬语。
即便对裴醒不太会照顾自己的事有些不满,也是在温柔地埋怨着。
柔软的责备突显了关切的情绪。
感觉两人的辈分调换了。
“发烧了,没有力气去。”
裴醒都没有发现,自己言语中带着撒娇的意味。
“真是的……那你有没有吃退烧药?”
易织年挽着裴醒,像搀扶腿脚不灵便的重伤病患一样,把她带到沙发上坐好。
指尖点在她肩头,易织年回头看餐厅柜上的饮水机是易雪林的同款,她经常在家用,用起来格外顺手。
易织年拿起饮水机边上的杯子,调整水温,给裴醒倒了一杯六十度的热水。这个温度正好能入口,又利于发汗。
裴醒安静地看着易织年忙忙碌碌的背影。
小姑娘和印象中一模一样,热情又外向,向来不扭捏。
在这属于裴醒的空间里,自如得像屋子的女主人。
却又精准地拿捏着分寸,不让人觉得她僭越。
染上了易织年的气息,这阴森潮湿属于野兽的洞穴,有了人气儿。
裴醒慢慢地喝完水,说:“之前吃了退烧药,体温下去了一阵子,这会儿又烧起来了,反反复复的。”
易织年将保温桶里的鸡粥倒了出来,问裴醒:“裴老师,你喝粥的调羹在哪?”
裴醒实在没力气起来,扬了扬下巴,说:
“就在厨房的柜子里,拉开抽屉就能看到。”
易织年帮她倒好粥,摆放好调羹,放到茶几上。
裴醒端起碗的手都在轻轻发抖。
易织年扶着她的手说:“你是不是没吃东西?虚成这样。喝点鸡粥吧,喝完之后有力气了,咱们就去医院看看好不好?”
裴醒看着她笑。
易织年:“怎么?”
“易织年,你的语气像哄小孩。”
易织年没大没小地摸了摸裴醒的脑袋,说:
“那你乖乖的让我哄着,病才能好得快一点。”
易织年还真当起长辈了。
裴醒有气无力耷拉着眼皮的眼睛,被她这句话弄得睁圆了不少。
易织年得意地笑着说:“我的裴老师成天穿着板正的职业装,站在讲台上授课的时候严肃得路过的麻雀都不敢大声说话,还动不动点我的名让我上去答题,是让人闻风丧胆、远近驰名的大魔头。现在坐在这里的病号裴醒么,穿着居家的睡裙,可怜兮兮地生着病,端碗都哆嗦,需要人照顾,我没理由怕的。”
裴醒身上所谓的天才、双商高这些厉害的标签此刻都不存在。
她理应优秀又坚强。
可在易织年眼里,裴醒只是一个需要她的病人。
裴醒被易织年的伶牙俐齿说得一阵沉默。
点点她的鼻尖,说:“我的病会好,病好了会变回大魔头的。易织年,你小心点。”
易织年“嗯哼”了一声,“我倒是希望你快点变回去。裴老师,快点把粥喝完吧,不然要凉了。”
裴醒太享受易织年的声音,以至于一对话就不舍得停下来。
裴醒喝了一口粥,问:“鸡粥是你自己做的吗?”
“对啊,我特地向我妈学的。”
还以为裴醒会说几句揶揄的话,没想到她真情实意地夸奖道:
“这么能干?鸡粥好香,感觉闻一下我的病就已经好了。”
“裴老师,原来你的嘴不仅会训人,还会说好听话。”
裴醒喝着粥,易织年目光很自然地落到房间其他的地方。
她发现一种奇异的违和感。
按照一般房子的布局,沙发对面的墙壁上应该挂着电视,可她对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面大白墙,甚至都没有悬挂装饰画。
客厅很宽敞,总面积起码有五十平米以上。
但是除了沙发和餐桌,没有任何家具。
这儿就像是刚刚完成硬装,还没有开始软装,依旧是个没人生活的空间。
这么说来,裴醒那每隔两三天会发一条的朋友圈里,没有任何关于这个家的照片。
她拍摄的背景不是书店就是酒吧。
感觉那两个地方才是她家,这里只是一个临时的落脚点。
裴醒喝完鸡粥,整个人热得冒汗,原本发苦的嘴里多少有点滋味了。
易织年说:“躺到床上去睡一会儿吧,醒来说不定就退烧了。”
裴醒躺到床上,迷迷糊糊间对易织年说:“你先回去吧……我可能要睡一会儿,你自己待着……怪无聊的……”
易织年说了什么,裴醒都没听到,被温暖包裹着,直线坠入梦乡。
舒泉在走进殡仪馆的停尸房之前,深吸了一口气。
女尸的所有信息都和陈幻吻合,这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
舒泉的确很渴望和陈幻重逢,但不是在这样的地方。
不要是她,千万不要。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将塑料帘子挡开一条缝,舒泉跟着走进去。
为了保存尸体,停尸房内的温度比外面要冷许多。
舒泉浑身的鸡皮疙瘩不停战栗,刚站到尸体前,还没做好准备,工作人员就随手掀开了白布。
舒泉一眼看见了尸体。
那张死气沉沉、犹如无机物一般的脸,赫然映入她的眼底。
像被人当胸打了一拳,舒泉呼吸被卡在胸腔里,后背都麻了。
“是吗?”戴着口罩的工作人员分过来一眼,等着她回答。
舒泉冷得浑身发抖,额头上还是渗出了一层汗。
“……不是。”
工作人员没再说话,将白布重新盖了回去,继续忙手头的事去了。
从殡仪馆出来,烈日当空,身上的冷气蓦地被骄阳蒸发殆尽,舒泉像从地府回到阳间。
她买了瓶水,坐在塑料椅上喝着。
大半天,才将骨子里的寒颤彻底驱逐。
手机响个不停,《奇幻公路》团队做好了联动的新款草莓兔手办的demo,给了舒泉,让她交给林恃看看。
《奇幻公路》团队在催她,意思是最好今天就能让她和林恃确定demo,他们周一就能火速落地。
就算舒泉再反胃,工作也不能耽误。
舒泉打电话给林恃,转达了《奇幻公路》团队的想法。
林恃正好在新房的后院这边,和别墅管家小彭商量后院的布置。
林恃说:“你这会儿回家吗?我就在别墅区七号。”
舒泉的确要回去,听到林恃那边敲敲打打的声音,应该在忙装修的事,不好走开。
社会人的周末,需要解决无数的琐事,有时候比工作日安排得都满。
舒泉说:“好的,我这就过来,大概四十分钟左右到。”
“舒泉。”
舒泉就要挂电话,林恃叫住了她。
“怎么了,恃总?”
“你心情不好吗?声音听上去丧丧的。”
舒泉情绪的确很糟糕,但在打电话之前已经调整了情绪,自认听上去没什么异样了。
没想到林恃居然听得出来。
舒泉说:“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坚持一下,等这个项目完成了你就可以好好休息几天,放松放松。”
“好。”
林恃听她说这个“好”字,软软的乖乖的。
握着手机的指尖莫名动了一下。
林恃说:“一会儿见。”
舒泉也说:“一会儿见。”
挂了电话,林恃心想,居然学我说话,像只听话的小宠物,有点可爱。
小彭的团队已经隔出了水池和露营区,正在搬运大棵的绿植。
林恃手里拿着平板,对照着效果图,将数十盆花卉按照颜色仔细摆放到规划好的位置。
舒泉出了地铁,往林恃新房这儿走的时候,又想到陈幻。
女尸不是陈幻,自然是好事。
起码说明陈幻还可能活着。
可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陈幻呢?
她们的人生,是不是早就成了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悲酸的情绪在舒泉心口翻腾。
走到林恃家门口,她努力调整着心情,不想让人看到她脆弱的模样。
深深呼吸了几道,确定情绪不挂脸,摁了门铃。
林恃在后院,手里还抓着两盆花,听到门铃响,知道是舒泉来了。
她对客厅里正在装轨道灯的陈幻说:“麻烦你帮我开下门。”
陈幻确定了一下灯的位置,摸出手机,一边看白境虞给她的微信,一边往大门口去。
白:【我妹说,有个叫舒泉的人打听你。这人你认识吗?】
看到“舒泉”这个名字,陈幻眼里的光蓦地发亮。
门开了,舒泉以为来开门的是林恃,已经准备好扬起笑容。
当她看清眼前的人时,所有的神情和动作在一瞬间凝滞。
站在门内的陈幻目光从微信上擡起,也怔了数秒。
“……芽芽?”
舒泉眼睛都忘了眨。
“啪嗒”一声,手包应声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