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三天之后,林恃和舒泉一起吃完午饭回来,在门口遇见了CEO钱总。
钱总依旧是林恃熟悉的模样,稀疏的头发被梳成偏分,一身定制的西装挺括,但他单薄的身形很难将西装撑起来。和他消瘦的身子匹配的是那一张忧愁的脸,细长的眼睛被眉心的大山压着,似乎永远都处于一种穷途末路的状态。
他手里夹着个快要燃尽的烟屁股,身边烟灰缸里也塞满了烟头,很明显在这等人。
当他看到林恃和舒泉一起过来的时候,脸上密布的愁绪几乎凝成了一片迷宫,相当复杂,缓缓将手里的烟灭了。
林恃心里有数,钱总是在等她。
钱总目光在林恃和舒泉身上流转,笑了笑说:
“你们俩一块去吃的午饭啊?”
这话问的其实挺奇怪的,舒泉也感觉到他话里有话。
林恃对钱总说:“您找我?”
钱总点了点头,“是有些话想跟你说,来吧。”
舒泉有点担心地看向林恃。
林恃手掌在她后腰上拍了拍,说:“你先回去工作吧。”
钱总和林恃前后脚进了林恃的办公室,将门和百叶窗全部拉下。
钱总一坐到沙发上就开始搓脸,搓得一张长脸都红了,看着林恃只是摇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此情此景何等的熟悉。
林恃给他递了杯热茶,“有什么话直说吧。”
钱总把茶接了过来,没喝,放到了桌上,说话之前先叹三声。
“恃总,我知道你工作能力强,没想到你惹祸的能力更强。这都第几次了?怎么又闹上了?”
林恃慢悠悠地喝茶,“我和舒泉的事?”
钱总上身前倾,低声道:“你知道这回消息是从哪来的吗?”
钱总往上面指了指,说:“王董那天请我们喝茶的时候,单独把我留下来,特意提到了这事。你和小舒到底是不是真的,说你俩在谈恋爱。”
王董,启丰国际创始人,也是现在启丰的一把手。
林恃眼里波澜不兴,“是。”
钱总声音更低,快要掉地上了,“所以你才把奇幻公路那个项目给她了?”
林恃动作一顿,“放什么屁呢?”
钱总:“……”
林恃:“我是说,谁放的屁。”
钱总不敢说“也是王董放的”。
“估计……是王董那边听到什么风声了,也不知道谁跟他在那胡言乱语的,反正我是特别相信你,你肯定是看中了小舒的工作能力才把项目给她的呀,哪会徇什么私情。”
林恃眼神利得像把刀。
“钱总,我知道您平时很忙,但是公司里的一些事您最好还是调查清楚再发言。奇幻公路是舒泉自己策划、自己执行,又以自己出色的能力完成的项目。我只有在前期帮她把控过大方向,绝大多数的时间里都是她自己操刀。您要是不信的话,可以去查一查当初舒泉提出联动方案的会议记录,再去找奇幻公路那边了解了解。流言蜚语传起来挺容易,但很低级。钱总,您可不是随意传谣的人。”
钱总听出来林恃已经是压着火气了。
可是今天这话已经到这儿了,他不能不说。
“恃总,你消消气,我说了,无论任何时候我都是无条件相信你的,可是只我相信没用啊,那么多人那么多双耳朵那么多张嘴呢,你能让所有人都不传谣吗?不可能的。只要你俩是恋爱关系,迟早有一天会暴露。现在这事已经传到王董那边去了,很明显是有人故意在帮你往外广播,传遍整个启丰只是时间问题。是,咱们公司没有明令禁止员工谈恋爱,可是有件事情你得为小舒着想。你是上司,小舒是下属,你俩这个恋爱关系只要一公开,无论小舒能力有多强,这项目到底是不是她自己凭真本事做出来的成绩,在别人看来她都是沾你的光。这种事啊你就算长了一千张嘴、一万张嘴,都没有办法说清楚的。到时候,没人敢在你面前大放厥词,但小舒的境地就不同了。”
林恃沉默的侧脸,像黑压压的一片过境的阴云。
其实她已经知道是谁在给王董吹的风。
能直接跑到王董面前碎嘴,还知道她和舒泉在交往的人,除了谢鸣鹤没有别人。
林恃问钱总:“依您的意思?”
钱总扁了扁嘴,手指在茶几上戳了几下,假装思考,其实他在来之前早就已经想好了。
钱总说:“要不然……就委屈委屈小舒,看看她是愿意调到其他部门去,还是到别的分公司历练历练?我知道M城的运营部正好缺一个组长。组长哎,职级P7,比她现在高了两级,相当于直接二级跳。整个启丰都没有小舒这么年轻的组长。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林恃直视他,“听起来你早就规划好了。”
“怎么、能是早就规划……恃总你这话说的,我就是脑子转得快。”
此时此刻,人事部。
钱总和林恃到办公室密谈之后,人事杨姐也来找舒泉,要和她单独谈话。
谈话的内容是调任M城运营部,出任组长。
杨姐说完之后,舒泉眨了眨眼:“M城?”
杨姐:“对啊,不远的,高铁两个多小时就到,非常方便。”
林恃看着钱总说:“M城,人口不到八百万,距离这儿六百公里。”
钱总双手扣在一起,“啧”了一声:“是,距离远了点,可又不是一直让她待在那儿。等在组长这个位置上历练两年,做出了成绩,人家一看,舒泉离开咱们恃总一样这么棒,那所有的谣言就不攻自破了。你们呐都是年轻人,谈两年异地恋没事的,一眨眼就过去了。到时候再把她调回来,说不定直接能出任副总监。”
两年,六百公里,异地恋。
林恃看着钱总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和舒泉的关系,轮不到任何人来干涉。”
舒泉深吸一口气,擡起头,对杨姐说:
“我决定了。”
钱总被林恃气得头疼,丢下一句“你再好好想想”就离开了。
办公室里没能安静两分钟,谢鸣鹤的电话就像计算好了时间,非常精准地打了进来。
谢鸣鹤没有任何开场白,直接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
“的确是我做的,只要有我一天,我就不会让你们有好日子过。我会盯着舒泉,无论她调去任何地方,从事任何行业,我都会把她为了升职不择手段勾引上司的事宣扬出去。林恃,我会让你知道,无论你飞得多高,飞得多远,你都是我的女儿。你是我生的,我养大的!想撇下我?别做梦了!”
看来林恃交了女朋友这件事彻底激怒了谢鸣鹤。
谢鸣鹤撕掉了最后的伪装,露出穷凶极恶的真面目。
林恃摩擦着打火机,看火苗在她的掌控不断地点燃、跳动、摇摆,又消失。
“谢鸣鹤,我的翅膀是我自己长出来的,谁也折不了它。还是那句话,你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还债。如果你不想还债,我也不介意让这些债务永远纠缠你,让你一辈子翻不了身。”
“林恃!我是你妈妈!”
“我宁愿你不是。很早很早以前……我也爱过你,可惜,我和你最后一丝温情已经被你自己断送了。如果你现在知道羞耻,及时收手的话,在你临终之时我可能还会送你一程。要是继续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低贱勾当,这次通话会是你我此生最后一次通话。”
“林恃!!”
不管谢鸣鹤再吼着什么,林恃直接挂断了电话。
山水澜桥。
今天后院的植物要运来,易织年请了假,和裴醒一起收货。
两人正在后院搬运、清点植物,听见隔壁传来一阵笑声。
男人的笑声。
易织年和裴醒对视,“奇了怪了,恃总家怎么会有男人?”
裴醒:“工人吗?”
易织年摇头,“不会,她家不都装完了?就等着搬家公司上班就搬进来了,不会有工人了吧。”
她俩挨近七号院的墙边,仔细听里面的动静。
一个年轻男人在说:“哎呀,你们就放一万个心,她这会儿上班呢,老忙了,没空回来。看看这后院,不用来烧烤实在太浪费了。哎,再来十串五花肉,就得大口吃肉这才爽。”
说完,起码五六个男人笑了起来,不一会儿传来一阵烤肉的香味。
易织年和裴醒都听出来了,不对劲啊。
易织年小声对裴醒说:“你把我抱起来,我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裴醒:“……”
裴醒:“还是我来看吧。”
裴醒往后退了两步,无声地猛冲,在墙面上蹬了一脚,整个人像只灵巧的猫,上身伸展双手抓住墙沿,再来个引体向上的动作,轻轻松松地把脑袋探出了墙头。
易织年:“!”
震惊,这都行。
易织年模仿了一下裴醒的动作,也想上墙头。
才向墙蹬了第一脚就差点将脚趾给踢肿,不敢动弹了。
裴醒撑在半空中看了一会儿,向易织年伸出手。
易织年立即拉着她的手,兴致勃勃要再攀高峰。
裴醒差点被她拽下去,无奈道:“宝贝,给我手机,不是给我你本人。”
“哦……”
易织年将手机递给她,裴醒连拍好几张照片,随后轻巧地落下来。
易织年看照片里一群男人围着烧烤架,大喇喇地在林恃干干净净的后院里烧烤。
纳闷,这些人都是谁啊?
芽芽说林恃很少交际,就两个好朋友,不可能让这群男人到她重金打造的新房子里面乱吃一气吧?
裴醒:“发给恃总看看。”
易织年:“好!”
裴醒将几张照片发到林恃微信里。
此时林恃刚刚挂断了和谢鸣鹤的电话。
林恃打开裴醒发来的照片,一眼认出在她院子里烧烤的,是她花了大价钱聘请的别墅管家小彭。
因为小彭一直帮林恃规划和照顾后院的植物,所以后院这个月依旧保留了他通行的权限。
结果?
真把自己这栋房子的主人,呼朋唤友?
本来林恃就因为谢鸣鹤作祟一肚子的火气,这小彭算是撞到她枪口上了。
林恃拿手包,下车库,一脚油门飞回家。
炉火正旺。
小彭悠然坐在林恃精心挑选的躺椅上,左手一根串右手一根烟,撸完串将竹签丢到垃圾袋里,美美地自拍一张,发到没加客户的另一个日常朋友圈里。
【今天又换别墅了,别羡慕哥。】
他对几个哥们说:“哎,垃圾都装到垃圾袋里去,别留痕迹啊。上次在中山苑那栋搞派对,也不知道谁落下一根签子,直接被业主发现了。幸好我机灵给糊弄过去,不然你们今天都没得潇洒。这栋别墅业主可精明得很,都查看查看,别……卧槽!”
还没说完,就感觉后脑勺一阵剧痛,正想骂街,回头对上林恃那张煞气沉沉的脸。
小彭一瞬间胆颤,“……林、林姐。您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林恃将露营用的撑杆反手又是一挥,舞出了破空声。
小彭惊魂一叫,连滚带爬躲到一边。
林恃像尊恐怖的煞神。
“第一,将这里彻底收拾干净,不许留下任何垃圾、污染和气味。你坐过的椅子一并丢了,把钱赔给我。
“第二,刚才你说的话我已经录下来了。惯犯是吧?我会以非法入侵住宅罪把你送进局子里,在里面好好反省反省。”
小彭那几个哥们看形势不妙,推了院门就想逃,一开门发现裴醒和易织年已经叫上了物业和保安在门口堵着了。
林恃狠厉的眼里带着惊雷,“一个都别想跑。”
从派出所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
看林恃眼睛里都是红血丝,说话的声音也有些许低沉,裴醒和易织年都看出来,她很疲倦。
裴醒将家里顶好的茶叶拿了一包过来,为林恃泡茶。
茶香四溢,裴醒问她:“恃总工作太忙了吧,得注意休息。”
林恃道了声谢,慢慢饮茶的时候说:“不止是工作上的事。”
裴醒和易织年对视了一下,易织年说:“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吗?”
林恃很少会跟别人说自己的遭遇,但裴醒和易织年是舒泉的朋友,也是她的朋友,有种小圈子的熨帖。
林恃便将她和舒泉现在面临的事说了一遍。
裴醒听完,用只有易织年听到的声音极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还真唱上牡丹亭了。”
易织年在桌下踢了裴醒一脚。
裴醒不敢动,只能生生挨了这一下。
易织年心中惴惴,问林恃:“这件事芽芽知道了吗?”
林恃:“我还没问她,其实在彻底解决之前,我并不打算让她知道。她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会为此担心。”
裴醒:“这么说起来,恃总已经想到解决的方法了?”
“大致有了方向。”
易织年听裴醒这话,好像她也有解决的思路了。
裴醒说:“可能恃总和我想的是同一件事。听说恃总一直想要创业,公司也注册完成,就差正式营业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趁此机会自立门户。只要公司经营起来,你是老板芽芽是老板娘,令堂再怎么闹,那是你们自己的公司,根本不用怕她。你俩情比金坚,是一对神仙眷侣,令堂就算杀到面前,也只有被活活气死的份。”
易织年听完沉默了。
裴醒不愧是气妈能手,这思路相当清晰。
林恃修长的手指捏着茶杯的边缘,轻轻转动着杯身。
“我的确是这么想的。可是……”
易织年说:“你担心芽芽吗?”
林恃“嗯”了一声,说:“她的职业生涯才刚刚开始,就遇到谢鸣鹤这种蛮不讲理的打击。我说了,在彻底解决之前,我都不想让她掺和到这件无聊的事情中来。创业自己当老板固然能够一举解决到位,可是也需要舒泉和我共同面对,我担心……”
“恃总。”易织年道,“芽芽虽然年纪小,看上去像个小不点,但是她不是温室小花。”
很认真很笃定的易织年还挺少见的。
易织年说:“她并不脆弱,其实她很有韧性,也有巨大的能量。芽芽跟我说过,她想成为一个能让她在意的人依靠的人。如果那个人是你的话,我想她会非常愿意和你一起面对的。”
易织年的话让林恃心口深深起伏了几道。
“我明白芽芽很值得依赖。其实在我和她认识的最初,她就已经保护过我。可是,她的确能承受风雨,可为什么她要去承受?”
林恃没法不想起舒泉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长大的。
忙碌的母亲、缺失的父亲、虎视眈眈的姐姐。
之后,用成人的力量侵害她的男人、利用她欺骗她又伤害她的恋人……
舒泉的确不是温室小花,她已经承受过太多苦痛。
黑暗的过往被她踩在脚下,如今她依旧愿意向阳而生,那是因为她骨子里有那份魅力和力量,并不是因为承受了风雨才让她蜕变。
没人生来就该吞下痛苦,更没人应该感谢痛苦。
林恃说:“她越是坚强,我越是不能容忍任何人伤害她。”
林恃的话听得易织年心里发酸,又被这份美好感染。
真好啊……
林恃是个愿意将风雨全部揽在自己肩头,不想沾湿爱人分毫的人。
林恃对芽芽的爱,纯粹、专注又厚重,
裴醒看林恃的眼尾发红,拍了拍她的手背,说:
“你会这么想,正因为你爱芽芽。那么,你觉得芽芽爱你吗?就连我们这些旁人都看出来了,她总是喜欢待在距离你最近的地方。她也一定不愿意任何人伤害你,特别是以她为质的伤害。她也同样想保护你的。为爱人遮风挡雨,我们义不容辞。但是,风雨同舟的回忆可能会更值得珍藏。”
林恃胸腔里被浓烈的情绪挤压着,玻璃墙外血橙色的晚霞在肆意弥漫。
许久,林恃说:“我很想让她拥有和普通女孩一样幸福顺遂的人生,只专注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不过你们说的对,我也会尊重她自己的决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她有权利知道,我会全部告诉她,让她来决策。我无条件支持她。”
裴醒和易织年都松了口气。
裴醒的举起茶杯说:“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恃总尽管开口。”
林恃笑了笑,和她碰杯,说:“谢谢了。”
裴醒:“既然恃总要自己创业了,正好我在这儿,那就讨个便宜。”
林恃:?
裴醒:“我呢,手里正好有五千万的闲钱,恃总能不能让我入股,当个小小的股东?怎么分红我不在意,全由恃总说的算。”
易织年:“……”
裴醒可真是个狡猾又优秀的投资人,完全不放过任何一只潜力股!
林恃板了一整天的脸,终于有了一点松动。
“承蒙裴老师擡爱,创业初始的确需要更多的资金。”
要是这么说的话……林恃的确是一只可怕的潜力股,以她的能力,未来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成绩,根本难以估量。
易织年也心动了,她弱弱地说:“那个,我也能入股吗?”
林恃:“当然可以。年年想投多少?”
易织年立即拿出手机,登录银行APP。
她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存款。
易雪林很早以前就将一个高端酒店品牌划到了她的帐下,所有盈利会按季度打入易织年的账号。
那些钱她从来没有动过,甚至很多时候都忘了它的存在。
之后云端酒店开业,所有的成本不需要她来承担,她只收盈利。
除了工资卡,其他的账号易织年很少会去看余额。
今天是三年里,易织年第一次去查看余额。
余额显示了,易织年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数过去,震惊。
居然这么多。
易织年迎着裴醒和林恃的目光,憨憨地笑了两声,说:
“我也先投个五千万好了。”
林恃:“没想到我的公司还没开业就拿到一亿的投资。”
裴醒:“……”
听易织年这话的意思,恐怕她手里不止五千万。
忽然压力倍增。
三人正说着话,门铃响了。
还没到下班的点钟,会是谁?
舒泉的脸浮现在门禁系统里。
林恃立即开门。
林恃一看舒泉的状态就明白,舒泉知道这件事了。
以往舒泉望向她的时候,漂亮的大眼睛里总是蓄满了浓情。
而此时,浓情之中还有清晰的坚定。
“林恃。”舒泉握住林恃的手,紧密,不带一点迟疑。
林恃发现她又将戒指戴回了无名指。
“我辞职了。”舒泉双眼雪亮,“我不想和你分开,也不想再地下情。谁也不能阻止我爱你。林恃,我要和你光明正大的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