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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赌马神童

    没有任何一个赌徒敢拍胸脯说自己逢赌必赢,可冯万樽必须赢。他没有多少赌本,如果不小心输掉,就永远都没有机会了。他每天去赌场,不是去赌,而是去寻找赢的机会。

    1

    冯万樽跪下来,将鲜花摆在墓碑前。

    墓碑是崭新的,上面刻着奇怪的墓志铭:赌博就是人生。

    冯万樽没有泪,嘴唇咬得紧紧的,挺拔的身子跪在那里,就像一座山堆在另一座山前。

    紧挨着冯万樽跪着的萧厚昆却哭成了泪人。

    冯万樽对着墓碑磕了三个头,站起来,看了一眼萧厚昆,心想:是你死了老子还是我死了老子?他没有安慰萧厚昆,向旁边走了几步,那里有另一块墓碑,墓志铭上写着:这里长眠着一位赌徒之妻。这个墓志铭是母亲坚持要写上去的。那年,冯万樽才只有十五岁,在当时的他看来,这句话是母亲留在世上最后的忠告,也是一句咒语。可是,五天前,父亲在一场豪赌中死去,冯万樽从他的遗物中发现了另一句墓志铭,使得母亲的那句话不仅没成为咒语,反倒成了一种炫耀。

    仪式结束,所有参加仪式的人,就像退走的潮水一般,瞬间走开了。这些人一部分是父亲的亲戚,还有一部分是父亲的崇拜者,当然,更有一些人,很可能是父亲的手下败将或者仇人。几乎所有参加仪式的人都知道,一代澳门赌圣冯良开走的时候,背着一身沉重的债务,这笔债到底有多少,没有人说得清楚,包括冯万樽,也是一头雾水。

    赌博就是人生。父亲说得没错,世态炎凉,总是在关键时刻,人情薄得像一张纸。

    冯万樽向汽车走去,萧厚昆抢先一步走近汽车,拉开右边的车门,站在那里等着冯万樽。他刚才哭得肝肠寸断,现在还能开车吗?冯万樽很想问他,又懒得张口,只是将钥匙掏出来,扔给了他。

    萧厚昆坐进驾驶室,启动汽车,他竟然不问冯万樽想去哪里,自顾自地开到了一间酒吧前,冯万樽精神恍惚,甚至连街道和酒吧名称都没有注意,只知道是进了一间酒吧。他觉得奇怪,萧厚昆竟然知道他此时需要喝一杯酒,真是神了。

    萧厚昆给冯万樽要了一杯威士忌,自己要了一瓶啤酒。冯万樽端起那杯酒,一口干了,萧厚昆目瞪口呆,伸出手,似要制止他,却又在最后一刻收回了手,并且举起来,向酒保要了第二杯。冯万樽端起来,正要喝的时候,一个穿黑西装打领带的男子走过来,面无表情地对他说:“你,跟我走。”

    冯万樽此时抬眼看了看这人,第一感觉是,哇,好高,和自己相比,大概不会矮,却比自己壮实很多。冯万樽想问的话,萧厚昆帮他问了:“你是谁?”

    黑西装一脸恶相,对萧厚昆说:“闭上你的嘴,没你的事。”

    萧厚昆从这个人的神态上感觉到了不友好,对冯万樽说:“你不能去。”

    冯万樽此时已经站起来,准备随那个人走。萧厚昆一下子夹在他们两人中间,也要跟过去。黑西装转过身来,一把抓住萧厚昆的脖子,两只手的手指甲用力捏着,萧厚昆痛得要命,却又叫不出来。黑西装说:“小子,如果不想他有麻烦就听话点。”

    冯万樽将萧厚昆从黑西装手里拉出来,对他说:“你等在这里,我一会儿就回来。”

    萧厚昆干呕了几下,然后凑在冯万樽耳边,小声地问:“要不要报警?”

    黑西装似乎明白他在说什么,指着萧厚昆的鼻子说:“你不想住进墓地的话,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什么都别干。”

    冯万樽跟在黑西装后面向外走的时候,才意识到,这间酒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了变化。他和萧厚昆进来时,这里分明有好多人,可就在此刻,整个一楼,除了一两个工作人员,竟然空空荡荡。他跟在黑西装后面,走出了门,正门口停着一辆加长林肯房车。只要看一眼车号,全澳门人乃至整个香港,都认识这辆车,知道其主人是澳门赌王胡老虎。在父亲的葬礼上,冯万樽见过这辆车,这辆车出现在公墓时,所有人全都低低地惊呼了一声。甚至有人说,胡老虎能出席,冯良开也算风光结局。作为死者唯一的儿子,冯万樽自然要表示感谢。他走上前去,胡老虎和女儿胡超女各自捧了一大束花,正向冯良开献花。冯万樽以西方礼节,分别与胡老虎以及胡超女拥抱。他原以为胡老虎会假惺惺地说几句安慰的话,可实际上,他一言未发。

    难道是,现在要见自己的是胡老虎?想一想,在澳门,胡老虎有影子总督之称,他如果不点头,没有哪一位澳门总督能坐稳屁股下面的椅子。这样一个咳嗽一声澳门就要地动山摇的人物,就算和父亲是至交,也不会屈尊接见自己这个毛孩子吧?

    跨上汽车,里面果然没有胡老虎,只有一个胖胖的笑面虎一样的中年男人。

    冯万樽刚刚坐稳,车门就从外面关上了,汽车立即启动,向前驶去。笑面虎并没有说话,冯万樽也懒得开口,甚至懒得看一看外面。汽车最后停在一个地下停车场,坐在副驾驶上的黑西装过来将车门打开,笑面虎才说了第一句话,他说:“冯世侄,请。”冯万樽看了他一眼,跨下车。此时,车外早已经站了两排黑西装,每个人的脸都像被定型药定型了一般,毫无表情。冯万樽与笑面虎拉开半个身子的距离,跟着跨进电梯。那显然是一架特殊的电梯,或者说是一架直达电梯,按键板没有楼层显示,中间也没有任何停留,直接到达目的地。

    跨出电梯时,门口又有两排黑西装。接下来,冯万樽被领进了一间很大的屋子,刚进去时,冯万樽甚至误以为里面是空的,后来才发现,屋子中间有一张硕大的办公桌,胡老虎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的时候,他竟然觉得那个画面很可笑,或者说很滑稽。那张硕大的办公桌,将胡老虎衬托得非常渺小。

    胡老虎穿着一套白色的西装,但显然不是出席父亲葬礼的那套。这一套显得更白些,领带也变了,由暗红变成了鲜红。他从办公桌后绕了一大圈,才走到了冯万樽的面前,颇有些夸张地拉着冯万樽的手,说:“樽世侄,没有事前打招呼,就把你请到这里来,实在是有些事情必须和你谈谈。”

    冯万樽说:“胡世伯,但说无妨。”

    胡老虎拉着冯万樽的手,吩咐手下给冯万樽倒点饮料,然后走近沙发,拉着他坐下来。一名黑西装端着一杯酒递给冯万樽,另一名黑西装将一杯酒递给胡老虎。胡老虎对冯良开的逝世表示了一番慰问之意,然后吩咐手下:“把那件东西拿过来。”

    笑面虎走近胡老虎的办公桌,拿着一张纸,走到胡老虎面前。胡老虎说:“给樽世侄。”

    冯万樽接过那张折叠的纸,打开一看,顿时惊了一下。这是一张房契,正是他家的房契。冯家在澳门属于旺族,父亲冯良开是冯家的小儿子,可这个小儿子不争气,从小喜欢赌博。后来,冯家决定,将这幢房子送给冯良开,从此不再认他是冯家的后代,算是脱离了关系。这是冯家很多幢祖屋的一幢,也是最寒酸的一幢,与冯家大屋并不在一个区。冯良开就是在这幢房子里结婚的,冯万樽也是在这幢房子里出生的。房契到了别人手上,显然与父亲的死有关。冯万樽看了一眼,按原样叠好,小心地放在面前的茶几上。

    胡老虎捻着无名指上一颗硕大的祖母绿戒指,斜眼睃了冯万樽一次,又一次,问:“你不好奇这东西怎么在我的手里?”

    “好奇能解决什么?”冯万樽轻轻地反问了一句。

    胡老虎显然想等他说下去,可他没有,只是平淡地坐在那里。胡老虎招了招手,说:“那好,我满足你的好奇心。”笑面虎再一次走上前来,手里拿着一盒老式的盒装磁带,交给胡老虎。胡老虎接过磁带,递给冯万樽,说:“这个给你。”

    冯万樽伸手接过,站起来准备离开。那几个黑西装突然显得异常紧张,一下子围到他的身边。胡老虎说:“樽世侄,别急着走嘛,我们再谈谈。”冯万樽坐下来,仍然不说话。

    胡老虎再次招了招手,笑面虎第三次走到胡老虎面前,这次递上来的又是纸,只不过不是一张,而是一沓。

    胡老虎并没有打开那沓纸,也没有将纸递给冯万樽,而是说:“我第一次见樽世侄的情形,樽世侄一定不记得了。”冯万樽以极其平静的神态望着胡老虎,没有任何动作、表情以及声音。胡老虎见他没有回应,便按照自己的方式说下去。“那时候,给你做满月酒。我从你母亲手里抱过你,把你举起来。可你一点都不客气,小鸡鸡一翘,竟然朝我脸上撒了一泡尿。”

    冯万樽不知是得意还是羞愧地笑了笑。才一个月大的自己,竟然往这个大人物的脸上撒了一泡尿,这确实太惊世骇俗了。

    胡老虎接着说:“你好像还有一年多才大学毕业吧?你有什么打算?”

    冯万樽说:“可能去澳大利亚留学,不过还没有定。”

    站在一旁的笑面虎说了第一句话。他说:“恐怕你去不了,你得替你父亲还债。”

    胡老虎立即制止了笑面虎,说:“没问题,你想去哪里留学都没问题,有世伯我呢,你什么都不要担心。”

    这几天,冯万樽一直听到人们谈论父亲的债务,但父亲到底欠了多少债或者欠了谁的债,他是一点都不清楚。既然笑面虎主动谈起债务,那就说明,胡老虎应该很清楚这件事。冯万樽一再请求胡老虎告诉他真相,胡老虎一再表示,那点债务根本不是问题,他和冯良开既然是兄弟,兄弟的债务,自然也就是他的债务。因为冯万樽坚持要弄清楚,胡老虎才颇有些不情愿地将手上的那沓纸交给冯万樽。

    这是一些借据。借据的内容全都是电脑打印的,甚至包括所借金额,也是电脑打印的,只有最后的签名和日期是手写的。冯万樽脑子里有某根弦动了一下,嘣的一声响。他第一意识是,这是假的。赌棍、赌鬼或许会在赌桌上借钱,但父亲绝对不会,因为他是赌徒。赌徒会将每一场赌博当做人生来经营,开赌之前,会有极其详明的计划。这个计划中永远不可能有借赌资这样的科目,因为他们会将自己的赌资安排得极其科学和缜密。父亲到底有多少家产,冯万樽并不清楚,他也从不过问,但即使一无所知,却也能够推想,父亲不应该靠举债度日。不说父亲是享誉全球的赌圣,就是冯万樽的赌马神童名头,那也不是凭空得来的。他五岁就出入马场,九岁赢得第一个三T大奖。到十五岁母亲去世时,他已经赢得两个三T,其他独赢、连赢等奖项不计其数。澳门的赌马没有香港那么火爆,奖金也少得多,可冯万樽所获得的奖金,至少也有二千万之多。当然,冯万樽也想到一种可能,父亲到了生命的最后阶段,很可能输红了眼,完全背弃了一个赌徒的原则,不仅孤注一掷,而且几近疯狂。否则,根本无法解释房契怎么到了胡老虎的手中,以及这么多借据的存在。

    胡老虎解释说:“樽世侄,你千万不要误会。这些借据,还有那张房契,是我从债主手里收来的。你父亲是我的兄弟,现在他已经是古人,这是我唯一能替他做的。”

    冯万樽挥了挥手中的借据,问道:“有多少?”

    笑面虎说:“房子一千二百多万,借款一千八百多万,总共三千一百多万。”

    “阿能。”胡老虎以严厉的口气制止了笑面虎,又转向冯万樽说,“小事,这是小事。这点钱我还拿得出,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今天把你叫来,只想告诉你,你父亲虽然辞世了,但你不用担心,还有胡世伯呢。”然后,他指着笑面虎对冯万樽说:“他是阿能,你可以叫他能叔,他是替我做事的。以后,有什么困难,你只管对他说,他会帮你搞定的。”然后,他又对笑面虎说:“阿能,你送送阿樽。以后,阿樽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听清楚了没有?”

    笑面虎低眉低眼地说:“是,老板。”接着对冯万樽说:“樽世侄,我送你出去。”

    冯万樽站起来,礼貌地向胡老虎告别,然后跟着笑面虎向外走。走到门口时,笑面虎说:“你知道,中国人说,父债子还。如果我是你,就不读什么大学了,过来替胡叔看场子顶债。”

    冯万樽的脑子飞快地转动了一下。胡老虎和笑面虎会不会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在自己面前演双簧?以胡老虎对自己的那股亲热劲,借给笑面虎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对自己变脸吧!要自己替胡老虎做事,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冯万樽说:“能叔,你放心。我父亲欠下的债我来还。”

    笑面虎说:“你还?你怎么还?那可是三千万。把你杀了卖肉也卖不出几个钱。”

    “那是我的事。”冯万樽说,“总之,请你给我一年时间,最多一年,我保证还清。”

    笑面虎说:“一年?你开玩笑吧?按照道上的规矩,月息百分之十,一年时间,这笔账就变成六千多万了。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接受我给你的建议,那样大家都好交代。”

    冯万樽说:“那至少也要等一个月以后。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的脑子完全是乱的,根本没有时间思考。”

    笑面虎说:“那好,我就给你一个月。不过,你可别想和我玩花招,我会派人保护你的。”

    胡老虎的林肯房车再次将他送回了那间酒吧。冯万樽并没有走进去和萧厚昆会合,而是走到旁边的一家商场,找到一台取款机,将自己的银行卡插进去,查询了一下余额,只有二十多万。一年之内,将二十多万变成六千多万,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就算那幢房子自己不再赎回来,仅那笔债务,一年之后也会变成近四千万。要想和胡老虎不再有牵连,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回到赌场。

    回到酒吧,萧厚昆仍然坐在那里,显得坐立不安。见到冯万樽时,萧厚昆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问了一大堆话。无非是他们是谁?没有把你怎么样吧?我看到那辆车了,是胡老虎的车,你见到胡老虎了?冯万樽懒得回答他,只是说,他想一个人静一静,这些天,他不准备去学校了,让萧厚昆帮他继续请假,然后走出去,自己驾车回了家。

    这个家已经不是他的家了。他已经精疲力竭,全身一点劲都没有,走近沙发边,他便向那里倒下去。身子被什么梗着,很难受。他稍稍转动了一下,还是有东西梗着,将手伸进内衣袋,掏出的是那盒录像带。这种带子需要那种老式的录放设备,他还真不知道去哪里找那种设备。他随手扔在一边,然后躺在沙发上发呆。

    父亲死了,死在赌台上。这或许是一个赌徒最好的结局,就像将军死在战场上一样。

    父亲死得突然,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倒是母亲临终前的一番话常在他耳边回响。母亲是因为车祸去世的,送到医院时,感觉还好好的,没料到最后那天突然就不行了,临终前,她叫着他的英文名:“泰戈尔,听妈咪的话,你发誓永远不赌,好吗?”

    永远不赌,他从前确实这样想。为了母亲,他决定做一个普通人,过普通日子。因此,他发愤读书,考上了澳门大学哲学系,他希望自己将来成为一名学者。同时,他还修了第二学位:电脑。他希望自己将来通过电脑专业安身立命。离大学毕业还有一年时间,他现在遇到了一生中最大的难题。那些借据在他的面前不断出现,他如果要替父亲还清这笔债务,只有一条路可走:赌。从法律意义上说,父亲去世了,他所留下的债务也随之了结。可是,社会是一个盘根错节的组合,并且被各种各样的势力集团盘踞着,有些人是不在乎社会和法律的,他们可以超越法律存在,甚至可以左右法律的制定和执行。退一步说,就算那些人不找他的麻烦,他想继续完成学业的话,也需要一大笔钱。

    看起来,他的面前似乎只有一条路。

    此时的冯万樽,脑中隐隐还有一种想法:父亲的死十分可疑,作为儿子,他是不是应该查明真相?可是,查明了真相又怎么办?替父亲报仇?他只有一个人两只手,怎样才能报这个仇?他有意不去想这个问题,只希望完成母亲的遗愿,永远做一个普通人,过普通人的日子。

    这个夏天出奇的热,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浑身冒出了许多汗,衣服都已经湿了。他不想动,也不准备去开空调。那是需要钱的,如今他是能省一分是一分。

    天黑了下来,冯万樽仍然躺在沙发上,肚子饿得咕咕叫,他也懒得动一下。

    门铃突然响起来,在寂静之中,听起来异常刺耳。冯万樽稍稍动了动,仍然那么躺着,没有理会。很快,外面传来萧厚昆的叫声。萧厚昆显然不放心他,所以过来看看。能有这样一位同学加朋友是他的福气。

    当萧厚昆帮他操持父亲的葬礼时,冯万樽已经拿定了主意,以后要离萧厚昆远一点。自己是个不祥的人物,不能连累朋友也受害。

    赌!他突然下定决心。

    2

    接下来的十天里,冯万樽干了两件事,一是卖掉了自己的汽车。那辆丰田车是他考上大学时父亲送给他的,用了两年多时间,已经卖不出价了。可他需要赌本,能卖一点是一点。第二件事便是跑遍了澳门所有的赌场。

    没有任何一个赌徒敢拍胸脯说自己逢赌必赢,可冯万樽必须赢。他没有多少赌本,如果不小心输掉,就永远都没有机会了。他每天去赌场,不是去赌,而是去寻找赢的机会。世界上所有赌场老板都对赢的几率精确计算过,他们不会将更多赢的机会留给赌徒,同时又要给他们之中的某些人以赢的机会,这样才能吸引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投入。在这十天里,冯万樽知道自己一直被人跟踪着,他也懒得理会那些人,他们喜欢跟,就让他们跟去。

    到了第十一天,冯万樽决定到公海去碰碰运气。

    澳门被称为东方赌城,其赌博场所并不仅限于岛上,后来由岛上发展到了海岸,接着便是公海之上。澳门的公海赌业,与两个人有关,一个是叶汉,一个是叶德利。这两个人都曾是胡老虎的朋友,他们一起从前任赌王傅老榕手里夺得澳门赌牌,成为澳门的新一代赌王。而澳门赌业的利润太丰厚,谁都想多占一些,叶汉后来便与胡老虎闹出了矛盾,最终反目成仇。为了在澳门赌场分一杯羹,叶汉便买了一艘船,停在公海上,开起了海上赌场。这艘赌船停在公海,不受任何国家的法律约束,澳门虽然严格控制赌业,却也对此无可奈何。胡老虎见叶汉的赌船抢走了很多生意,便依法炮制,弄了一艘更豪华的赌艘船停泊在公海上。后来的几十年间,公海的赌船越来越多,最高峰时达到十几艘之多。海上赌船也因此成了澳门赌城之外的一景。

    冯万樽走上的那艘赌船取名为东方夜巴黎,是所有赌船中效益最好的一家。

    这艘赌船靠近公海上一座无名小岛,靠岛的目的主要是避风,以免海风和涨潮对赌具产生力的作用,直接影响到赌博的公平。至于停在公海,当然是因为这里不受任何法律约束了。正因为如此,公海上的赌船通常都是集赌博、娱乐和休闲于一身,一艘海上赌船的各种设施以及服务,绝对超过任何一家五星级酒店。

    来这种场所赌博的人,通常都是一些豪客,他们一掷万金。对于这些豪客来说,赌博并不是他们单纯的目的,更多的时候,他们是来享受那久已绝迹的皇上般的待遇。赌博紧张刺激,从赌台上下来,无论是赢了钱还是输了钱,男人们通常都想找女人放松一下。赌船老板针对这种特点,在赌船上安排了许多各具特色的小姐,这些女人全都穿着比基尼,让自己的皮肤露得尽可能更多。她们站在甲板的两边,以一种焦渴且热情的姿态,注视着从自己面前走过的客人。客人从两排小姐面前走过,就像从喷着奇异香味的肉林中穿过,尤其那些****特大号的女人,胸前就像安有两门大炮,两颗肉弹随时都可能冲腾而出。到这里来的男人们,与其说是来赌博,不如说是来享受不同肤色、不同种族、不同兴趣爱好的女人的。

    走上这类场所的人,通常都腰缠万贯,因此,他们的年纪往往比较大,带着保镖前呼后拥。像冯万樽这类客人出现在这种赌船上,是极其引人注目的。一来因为他相貌十分出众,遗传基因中有着东方和西方两种不同的血统。二来他非常年轻,只不过二十来岁。三来他是独自前来的,没有任何跟班。首层甲板上千姿百态的美女惯于在酒色场中打滚,早已经养成了一双锐利的眼睛,只要往客人身上瞟一眼,便能将其含金量估算个八九不离十。冯万樽出现时,她们自然也都观察过一番,得到的结论并不出乎意料,别说她们这种训练有素的人,就算是普通人,也能一眼看出,他不是那种将钱当擦屁股纸的主儿。因此,除了有几名小姐抛抛媚眼、挺一挺奶子外,基本没有多余的动作。

    对于这些绝色美女,他视而不见,办好了登记手续,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将简单的行李往房间里一放便下了赌场。

    各种赌博方式中,轮盘赌是能吸引最多赌客的一种,赌徒们围在一个大圆盘四周下注。这个大圆盘被等分成三十六格,分别编上号。赌客下注的时候,将筹码下在自己所信任的号格内,然后轮盘转动,轮盘中有一颗珠,最终停在哪一个号格,则投注这个号格者赢。轮盘赌下注可大可小,随个人的喜好。若输,则输掉自己所下的注码;若赢,庄家按赌客所下注的三十六倍赔付。早期,一些庄家往往设置机关控制轮盘,将中奖圆珠开在押注最少的号格中。但赌业竞争激烈之后,赌场多了起来,如果赌徒觉得某一家赌场有失公平,便不会光顾。如此一来,庄家便不敢再玩手段了。

    这就是冯万樽在澳门岛上找不到必胜的机会而跑到公海上来的原因。他是一个技术派赌徒,从来不相信运气,而只相信自己的胆识、眼光和智力。他很清楚,自己要想在短期内赚大钱,只有一种途径,那就是赌场老板操纵赌局,而自己又将其识穿,然后将计就计。

    他以极小的赌注在这里消磨了好几个小时,结果真的发现东方夜巴黎的轮盘赌有一定的规律可循。但是,他认真琢磨了好长时间,也没有弄清庄家操纵的手法。既然弄不清庄家出千的手法,就一定不能贸然行事,否则,只要庄家一出手,要取他那点赌本,真比探囊取物还容易。

    眼看自己待的时间够长了,肚子开始向他抗议,他便走出了赌场,来到餐厅。

    餐厅在赌船的顶层,这里聚满了刚从赌场上来的豪客,他们满面倦意,却又兴趣盎然。如果冯万樽不是还记得其中几个人的面孔,简直不敢相信这些人几分钟前还赌得昏天黑地。此时,他们正怀抱着美女,耳鬓厮磨,好一幅温情画卷。

    “先生,需要什么饮料吗?”服务小姐热情地迎上来。

    “噢,先给我来一壶茶吧!”

    他点食品的时候,茶已经上来了。冯万樽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将茶杯放在桌上,看着面前的饮食男女,思绪飘离了这艘赌船。昨天,他还是澳门大学哲学系的高材生,未来的高学识人才。可是一眨眼间,他变成了一名赌徒。人生有时候真的很像是一场戏。

    他不知不觉地喝干了杯中的茶,然后自己续水。他太专注于沉思,没留神杯中的茶水倒满了,从杯的边沿漫出来,流到了桌上。他连忙放下了茶壶,又专注于自己的思考。庄家到底是怎样出千的?按说,只要庄家出千,他是一定可以找到破绽的,否则,他就不能算是一名赌徒。可这次,庄家的手法似乎太特别了一些,让他摸不着头脑。不行,他一定要将这种规律找出来。他不仅要替死去的父亲还清那笔债务,还要为自己完成学业赚到一笔钱。

    “先生,你要的牛腩粉。”服务小姐将他的食物送了上来。

    冯万樽的思绪回到了面前的餐桌上。他拿起筷子,正准备吃的时候,目光无意中看了一眼面前的那杯茶。他很快发现,那杯茶并不满,上层的水线离茶杯边沿有一两毫米。奇怪,他刚才续水的时候茶水明明漫出了杯沿,现在怎么会浅下去呢?他再仔细看了看,结果发现,水面与杯沿并不平行,靠近他坐的这边,茶水刚好是平了杯沿的。

    原来是桌子不平!

    吃过食物,回到自己的房间,夜已经深沉。冯万樽站在窗前,看着面前的大海。此时,大海显得非常宁静安详,海面上似乎连一点风也没有,许多星星挂在天幕上,一闪一闪的,像一群潜游在海中的鱼儿。窗口的下面传来海浪轻轻拍打船体的声音,听起来像一首摇篮曲。

    倚窗而立的冯万樽思绪万千。他在想自己的人生,想轮盘赌,想自己必须在短时间内弄到的那笔巨款。只要他参透了庄家出千的手法,就一定能够以小博大。他手中只有三十余万元,那是他的全部家产。在这艘赌船上,每天的吃住至少得消费三千元。他不可能花太多的时间研究,必须尽快找到方法。

    不行,实在太困了,脑袋不太好使,还是早点睡吧,让睡眠来将脑袋清空,那样才有利于思考。冯万樽躺到了床上,尽管困意如山,却睡不着。今天如果不能解决这个问题,明日复明日,到底哪一天才能解决呢?他可没有更多的时间在这里耗下去。越想心里越烦,他干脆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前。这是一个宁静的晚上,他的面前是奔腾咆哮却又宁静得如在母亲子宫里的婴儿一般的海水,是海平面上无声无色却又景象万千的月亮和星星。在这样一个夜晚,如果能够有一位绝色佳人相伴,那该是人生快乐的极致吧?然而,这样的人生能属于像冯万樽这样的人吗?

    “笃笃笃。”有人敲门。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冯万樽拉开房间门,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站在门外,浑身上下被一种浓浓的香气包裹着。他还没来得及询问,那个女人侧着身子准备进入。她侧身行动的方式非常奇怪,面向着他这边,而且似乎故意挺着胸,胸前那高耸的部分从他的手臂上擦过,让他顿时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

    “对不起,小姐,你有事吗?”

    “噢?不是你打电话叫我来替你按摩的吗?”

    “按摩?打电话?”冯万樽被弄糊涂了,“我没有呀!”

    “这种事大家都喜欢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嘛!”女郎说着,挽起了他的手,且故意将奶子搁在他的身上,有意无意地在那里蹭着。“上帝造女人,造得这么美轮美奂,就是准备让男人享受的。你说是不是?”

    有时候,冯万樽也认同她后面所说的那句话,更多的时候,他还是希望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情,那种平等的相敬如宾。无论是逢场作戏,还是相敬如宾,那种水乳交融确实是人生的一大享受。想到这一点,冯万樽便开始心驰神往。转而一想,一个穷光蛋是没有人生好享受的,任何人如果想有那种水乳交融,就一定得付出。或者付出感情,或者付出金钱,两者都极其昂贵。此时的冯万樽既付不起金钱,更付不起感情。

    让女人见鬼去吧!他狠狠地推开了面前的女人,非常克制并冷冷地说道:“对不起,我没有兴趣,请你离开吧!”

    女郎又纠缠了一会儿,见冯万樽是真的不想,便吃惊地问道:“你性无能?或者是同性恋?”

    这话令他愤怒,他真想大声对她说:“你他妈再在这里啰唆,我就从窗口将你扔下海去。”但他没说。他是一个注定不会对女人动粗的男人。“请你出去好不好?我很烦,我恨不得杀人,你知道吗?”

    最后那句显然起了作用。女郎立即向外走去,且一边说:“既然你不希望,就应该亮起‘请勿打扰’灯。那样,自然就不会有人来找你了。”

    亮起“请勿打扰”灯?进门时,他确实曾经想过。同时,又觉得那无异于向全世界宣布,自己正在做着什么。那些带着小姐回房间的访春客,第一件事便是亮起那盏灯吧?生活中的许多逻辑真是奇妙而又有趣。你亮起那盏灯,或许是向全世界宣布某件事,但如果不亮那盏灯,则又是向某一部分人传递着期待的信息。而实际的情形,很可能像目前的他一样,既没有干某种事,也丝毫不期待。

    大哲学家尼采的一番话,后来被人归纳为一句话: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冯万樽更进一步发挥说,任何存在都有其内在的逻辑,只是这种逻辑一时之间没有被我们发现而已。就像那杯水,并没有完全倒满,却漫出了杯沿,是因为桌子不平。

    或许应该喝点什么。他转身走向酒柜,倒了一杯酒。因为思想不集中,酒瓶没有对准酒杯,透明的液体漫出酒杯,撒落在地板上。那些落在地面的液体并没有停留在一处,而是沿着一个方向流去。

    原来,不是桌子不平,而是地面不平。

    奇怪,地面怎么会不平呢?自己并不是在地面上,而是在海上。中国之所以有“水平”这个词,是因为水面永远都是平的,人们甚至因此造出水平仪,用以衡量某一物的水平度。海和湖固然不同,海中无风三尺浪,力量之大令人惊讶。但是,对于一艘足够吨位的轮船来说,这种力量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而这艘赌船为了平稳,停在小岛的避风处,四周的海浪很小,此时的海面是平的。既不是桌子不平,也不是地面不平,而茶杯中的水却会斜向一边,地面上流动的酒也会固定流向一个方向,什么原因?

    这里面肯定有特殊的科学,而科学也往往是赌场必胜的法宝。

    因为海浪吗?似乎不是,自己丝毫没有感受到船的颠簸,即使有颠簸,其力量也应该向几个不同的方向发散,而不是固定的方向。

    突然,他的脑中冒出了一个词:潮汐。

    第二天一早,冯万樽乘赌船为接送赌客而准备的快艇回到了澳门,然后一头扎进了图书馆。

    在其后的整整一个星期里,冯万樽跑了许多家图书馆,也请教了学校里的一些教授专家,还去网上进行了一番查询。诸多努力,总算解开了他心中的疑团。原来,人们所说的海平面并不是水平的,随着潮水的涨退、风向的改变等各种自然因素的变化,海平面会出现轻微的倾斜。这种倾斜太小,不会产生太大影响,所以人们通常都不会留意。然而,这种轻微失衡很可能影响海上轮盘,圆球停在轮盘底位的可能性远远大于停在其他位。如此一来,将注码投在底位,获胜的机会就远远大于三十六分之一。这一点,或许连赌场老板都不知道吧?也就是说,并非东方夜巴黎的老板出千,而是潮汐在决定着赌局的结果。

    依据运气赌博的人是赌棍、赌鬼,只有依据智力以及科学赌博的人,才是严格意义上的赌徒。而赌徒和赌棍之间只有一线之隔。赌徒是不会输的,赌棍则很少会赢。一个赌徒如果不留神沦为了赌棍,那么肯定倾家荡产。

    这是科学,也是冯万樽的哲学。

    3

    赌台前,人头涌动。冯万樽走上前去,毫不犹豫地将筹码放在面前的五个号格中。他下的注非常平均,每个号格都一样。

    “先生,你好奇怪哟。”身边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如果输的话,你就输了五份,如果赢的话,你就少赢了四个三十六倍。”

    女人的声音很年轻、很悦耳。冯万樽忍不住转过头看了一眼,见女人二十六七岁,也可能更年轻,一头漂亮的黑发披在背上,颇引人注目。她是一个典型的东方美女,有着十分性感的嘴唇和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此时,她正以那双眼睛看着冯万樽,面上带着一种清纯的微笑。她有着书上常讲的魔鬼身材腰部非常细,而胸部又极其突出。这样的身材,似乎不是长出来的,而是用面团一类的东西捏出来的。和她目光对接的时候,冯万樽觉得自己眼前金光四射,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眩晕的感觉。

    “假如圆球会停在这个方位,而你却只买了一个号格,你就只有五分之一的机会。”并不太善言词的冯万樽此时也口齿伶俐起来,“相反,你如果像我这样下注,机会却是百分之百。”

    其实,还有更简单的解释,赌棍赌的是运气,赌徒赌的是概率。你从一个切入点向另一端思考,觉得将全部赌本押在一个号格会赢得更多的赔付。可你却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即你这样做的概率少了五分之四。相反,你同时在五个号格投注,则将概率增加了五倍。

    女郎不完全赞同冯万樽的观点,说:“听起来好像有些道理。”虽说是道理,但不一定真有说服力,因此,她并没有跟着下注。

    轮盘开始转动了,所有的赌客都在叫喊着,所喊的当然是自己所买号格的编号。冯万樽却不露声色地站在一旁,暗暗打量着身边的女郎。女郎并没有注意他,双眼紧盯着那只滚动的圆球。她非常投入,也非常兴奋,情绪随着圆球的滚动大起大落。她大声地叫着,双手还情不自禁地挥动。她挥手的时候,身体也就随之抖动,面前的两座山弹性十足地在他面前跳舞。冯万樽知道,这是一个感情冲动型的女人,这类女人并不适合于赌博。问题的另一面却是,正是这类女人最具有赌性。

    赌博是由赌和博两个字组成的组合词。长期以来,人们赌博是同一件事,事实上并非如此,赌和博是有严格区分的。首先,从性质上说,赌是单向的,博是多向的。赌往往是非此即彼的选择,博却是以小博大。再从参与者之间的关系来区分,赌是赌徒和庄家之间的博弈,博却是赌徒与赌徒之间的较量。所以,押单双、大小等是最典型的赌,其赔率往往是一比一。轮盘等是带有博彩性质的赌,根本原因在于赌客是和庄家博弈。而字花、六合彩、赌马、赌球等则是博,庄家只投头,而不参与博彩。纯粹的赌是没有太多技术含量的,任何技术含量都可能被认为是出千,比如换牌是技术,听骰也是技术,这些都属于出千。博则完全不一样,博的技术含量非常之高。正是这个技术含量区分着赌徒和赌鬼。

    圆球终于停了下来,停在冯万樽所买的五个号格靠左边的第二个。

    “哇,早知这样,我该跟着你下注的。”女郎虽然输了钱,却替冯万樽高兴。这种女人心理素质很好,往往不拘小节。

    “你还有很多机会。”冯万樽说。

    这次,女人果然跟着他下注,但并不是同时买相连的五个号格,而是集中一格,投下的筹码是五百港元。结果,又是冯万樽买对了,但圆球却没有停在女郎所买的号格,而是停在了相邻的一格。

    “早知是这样,我该买这十七号的。”女郎多少有点懊恼地说。

    “如果你将筹码平均投在这五格中,你就赢了三千一百元。”冯万樽说,“可现在你输掉了五百元。”

    女郎沉默了,尽管她并不一定赞成冯万樽的方法,却也明白,冯万樽确实是赚了钱。

    接下来,女郎再也不自作主张了,冯万樽买什么,她就跟着买什么。事实证明,冯万樽的投注方法比她高明得多,虽然并不是每局都赢,却是赢得多输得少。到了午夜,女郎已经有了好大一堆赢来的筹码。她的赌本比冯万樽大,所赢的筹码自然也就比冯万樽多。

    这一天,冯万樽赢了五万港元,在他看来,这个数目已经超出了自己当初的预想,今天应该收手了。他开始收拾面前的筹码,并且想,是否应该邀请这位可爱的女郎一起去吃饭?毕竟,他在这方面比较羞涩,所以没有说出来。

    女郎见他准备离场,问道:“你不玩了吗?我听人家说,正顺手的时候就一定要赌下去。运气是一时一时的。”

    冯万樽笑了笑,说:“如果再不吃点东西的话,我想我会昏倒在这里的。”

    这话似乎提醒了女郎,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道:“哇,我想我能吃下一头牛。”

    没有谁主动邀请谁,他们两人一起来到餐厅,并且坐在了同一张台上。女郎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紧张刺激的赌局中。“你简直就是赌神。”她说,“能不能教我几招,让我也变成一个女赌神?”

    赌神是天生的,而不是谁能够培养出来的。冯万樽离开赌台之后,通常都不想再谈关于赌的话题。他将菜单递给女郎,说:“我认为你此时对这个会更加感兴趣。”

    女郎显得胸无城府,“事实上,我现在对任何事都充满了兴趣。”

    “还没有请教小姐芳名呢。”

    “我叫黎姿英,从香港过来休假的,你就叫我阿英好了。”说着,她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冯万樽,然后反问,“你呢?”

    “我叫冯万樽,你叫我阿樽好了。”他一边说,一边看名片,知道她的工作单位是香港大富豪夜总会。以她这样的性格,似乎不会在夜总会当服务小姐,或许是白领丽人吧!

    “不,我叫你赌神。给我们带来好运的赌神。”

    大概因为太善于用脑的缘故,冯万樽并不喜欢那种聪明而有心计的女人。他所喜欢的女人,正是那种既美丽性感,看上去又没有什么城府的。面前这个阿英,对他的吸引力是越来越大。

    餐毕,冯万樽试探地问:“去我的房间喝杯酒?”

    “好哇!”阿英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答应之后,似乎觉得少了点东方女性的矜持,又说:“我太兴奋了,反正回房间也睡不着。”

    进入房间后,冯万樽倒了两杯酒,将其中的一杯递给阿英。

    阿英举起酒杯与他相碰。冯万樽端着杯中酒,却没喝,而是以深情的目光看着阿英,目光之中似乎带着火,要将阿英点燃一般。阿英的身体明显震动了一下,说:“也许我该回房间去了。”可是,她的声音似乎在颤抖,语音不太连贯,且像是用了极大的劲儿才将字音咬准。

    冯万樽见阿英放下酒杯起身要走,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顺势往自己怀中一拖,阿英便倒在了他的怀中。他随即低下头,向她的唇吻去。阿英显然明白将会发生什么。她并没有挣扎,而是紧紧地闭着双眼。

    此前,冯万樽曾有过一次同女性交往的经历。那是十七岁的时候,他在一家小店打暑期工,被三十五岁的老板娘勾上了床。他的同学朋友都以为像他这样出色的身材样貌,定是情场上的老手,实际上,他在女人面前十分羞涩。然而今晚,他却一反常态,事后他分析当时所发生的一切时,认定这是一种压抑后的爆发。他背负着几千万的债务,这是巨大的压力,而他同时面临巨大的胜利,这同样是一种压力。两种压力的力量完全相反,相互冲突,导致他有一种释放的迫切性。情感冲动是一个赌徒的大忌,然而,人如果能够做到波澜不惊,那也就不是人了。

    当晚,两人疯狂做爱,无休无止。第二天起床时已经下午三点多,草草吃过点东西,又一齐出现在赌台前。

    人家说,情场得意就定会赌场失意。但事实上,情场和赌场之间并没有根本的联系。如果一定要找到两者之间的逻辑联系的话,很可能与精力有关,而与运气没有丝毫关联。就像他和阿英,两人在床上战斗了一整晚,即使天快亮时,不约而同睡过去,仍然体力严重透支,再次出现在赌台时,难免精力不济,判断力也可能大受影响。不过,冯万樽所凭的并非运气,而是科学,加上他非常年轻,体力恢复极其快。深夜时分,两人大胜而归,吃过食物之后,又回到房间,继续疯狂做爱。

    好久以来,冯万樽都不曾如此放纵、如此轻松而且如此兴奋过。他并不清楚是因为参与赌博令自己体内那些死气沉沉的因子被激活,抑或阿英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他的情人,用她体内的荷尔蒙激活了他的兴奋因子。快乐的日子易过,不知不觉间,他们在船上待了一周。这一周时间里,冯万樽的赌本增加了四十多万。阿英原是带了八万多元来玩的,此时也有了接近二十万。这个数字如果认真算一算的话,十分有趣。阿英跟着冯万樽下注,而且下的注码比他大,赢的钱却少过他,连阿英都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冯万樽心中非常清楚,别人下注,每次只下一格,他却连下五格,已经够引人注目了。如果他再每次出手必赢无输的话,立即就会引起庄家的注意。此事如果发生在澳门岛上,赌场老板立即会召集许多高手,研究冯万樽的必胜秘籍,然后予以破解。或者暗中将冯万樽请去,连吓带哄,给一笔钱让他永远离开此地。然而这里是公海,没有哪个国家的法律能管到此处。心黑的老板可能在月黑风高的夜晚将人杀掉,然后扔在大海中。如此一来,被杀者很可能成为鲨鱼的美餐,连尸体都不一定找得到。

    为了避免老板注意,冯万樽采取了三项对策,一是尽量下小注,二是注码数量经常变化,三是赢多了就一定要输几把。

    下小注的目的有两个,一是量体裁衣,二是尽量不引人注目。所谓量体裁衣,冯万樽只有三十来万的赌本,这个衣似乎不算太小。可他是赌徒而不是赌棍,他的做法是将自己的赌本严格划分。真正的赌徒会列出一个赌博计划,将赌本分成十二等份,每个月用其中的一份。这个月无论是赢是输,都不能用下个月的计划。如果输光了这个月的计划,那就终止,直到下个月。如果这个月赢了不少钱,赌徒也不会将所有赢来的钱全部投入这个月作为赌本。他们同样会将赢得的钱分成十二等份。加入本月赌本的仅仅是其中一份。而本月的赌本,他们也并不是全部用在一天,他们还会等分成三十份。三十份之一就是他们当天的投入计划。

    现在属于非常时期,冯万樽的赌本太小,又因为要赚快钱,不可能严格按照这个计划执行。所以,他将三十万安排了三个月的计划,每个月的赌本就只是十万元。如果将十万元平均成三十天,每天就只有三千元。但实际上他不可能一个月赌三十天,所以,他将十万元分成了十分,每天的投注计划只有一万元。每天只有一万元赌本,每次下注则不足一千元。轮盘赌台前往往几十上百人,多的下注几万,一盘下来,赌资可能超百万。冯万樽仅仅下不足一千元的注,自然不会有人注意。

    注码数量的变化也是极其重要的。不仅是障眼法,更重要的是一种赌博技巧。或者说,与赌本的控制有关。比如说,你前一盘输掉了赌本,这一盘就要减少注码,以便细水长流。而前一盘赢了,你就得将赢的钱等分,在下一盘加大注码。

    至于偶尔投向并无把握的区域,那就纯粹是看破窍门之后的障眼法了。

    阿英不知道这些法则,她下注往往随意。因为一直是跟着冯万樽下注,冯万樽又并不是每注必赢,所以,她便猜测冯万樽每一次下注赢的可能性。她觉得可能性大,下的注码自然就大,觉得赢的可能性小,下的注码也随之减小。许多时候,她往往是赢了小的输了大的。

    即使如此,一个星期也赢了近二十万,也是相当不俗的战果。阿英并不想离开冯万樽,也不想离开这个给自己带来财运和赌运的地方,但她的假期毕竟只有一周。临别那天,两人只是去赌场转了两个多小时,然后就回到了房间,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全都是在床上度过的。第二天一早,冯万樽和阿英分手,有快艇直接去香港,冯万樽则返回了澳门。

    回到家里,正准备去冲个凉,刚刚脱下衣服,门铃响了起来。他想,如果不是那伙人,便一定是萧厚昆。他在澳门活动的时候,早已经知道那伙人在跟踪他,上赌船时,他有意绕了几个弯子,将尾巴甩掉了。或许,他重新出现在澳门岛上,那伙人立即发现了他吧。当然,也还有一种可能,一个多星期没有他的消息,萧厚昆心急了,正在四处找他。管他是谁,冯万樽一概不予理睬。

    冲完凉,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头便睡。

    也许是这一个星期太疯狂了,楼下的门铃一遍又一遍地响着,冯万樽竟然能够在这种有规律的铃声中入梦,并且足足睡了二十个小时。醒来时,门铃仍然在响,他误以为自己才睡了一会儿,那人还没走,看过表之后,才知道已经过了一个晚上。洗漱一番,门铃仍然在响着,门外的人似乎根本不打算离开。他透过二楼的窗口向外看了看,是萧厚昆。冯万樽不想见他,在房间里待了一段时间,直到门铃好一会儿没再响起,认定萧厚昆走了,他才出了门。刚刚走了两步,听到后面传来萧厚昆的声音:“樽哥,你让我找得好苦。”

    冯万樽停下来,站在那里对萧厚昆解释,希望以后和他保持距离。萧厚昆说他不是胆小鬼,为朋友他死的准备都有,绝对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冯万樽相信他能做到这一点,可他不想连累朋友。见无法劝说他离开,冯万樽便和他一起去吃饭,中途,他借口上厕所,埋过单之后,独自离开了。他并没有回家,而是找了一间酒店住下来。

    躺在酒店房间里,冯万樽考虑下一步行动。首先,他必须远离萧厚昆,让他找不到自己,其次,他得扔掉那些尾巴,至少在他执行自己的计划时,不被那些人打扰。要做到这一点,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自己以前生活的区域。他也知道,要想长久躲开那帮人不容易,只要他还留在澳门,时间稍长,那些人一定有办法找到自己。主意拿定之后,冯万樽有意在澳门市区转了几趟,小心地留意自己是否被跟踪。转了好些地方,并没有发现尾巴,接下来,他租了两套很小的公寓。当天晚上,他悄悄地溜回家,发现家门口有好几个人在那里转来转去。他拿了些衣物等,又买了一大堆食物,连夜搬到其中的一套房子。这是一套陈旧的中式房子,租下之前,冯万樽已经观察过,后面有一扇小窗,通向一个窄巷。在房子里只待了四十几分钟,他便熄了灯,然后从那扇小窗翻出去,沿着弯曲的小巷去了第二套房子。

    第二天,冯万樽早早出了门,在澳门市区转了几圈,确信没有被跟踪之后才来到码头,乘上前往东方夜巴黎的快艇。

    那些小姐们仍然在迎接客人,可没有人对他表示出特别的热情。这是一件好事,说明他的出现并不引人注目。他登记了房间,随后走进赌场。最初,他并没有下注,而且观察了一番,确信自己的那套小把戏仍然有效,才第一次下注。这次,他每注下了一千元,结果全输了。第二把,他将赌注减半,每注五百,赢了。除掉两次下注的成本,他赢了超过一万。第三注,他又加到了一千,而且下的是概率最高的点位。但是出现了意外,球恰恰停在旁边,离他所下的第一注差一个格。他再次将赌注减半,投注的位置也作了小小的调整。赢了,扣除成本,赚了一万多。

    赌场上往往有一些跟风客,只要见谁的运气好,便跟风下注。一般来说,只有赢的数目极大,才可能引起赌客的注意,在这种每盘进出数百万的大盘中,根本不可能有人注意到一注下一两千的赌客。不过,冯万樽下注的方法与众不同,当他出现时,自然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兴趣。他一次赢了六万之后,开始有人跟他了。他需要把这些跟风的人吓退,因此突然将赌注减到了一百,有意下在概率小的点位,并且连输了几盘。

    尽管如此,冯万樽仍然留意到有一个人一直在跟着自己下注。这个人生得很小巧,看上去很精致,小鼻子小眼,面部轮廓很鲜明,一双眼睛很亮很有神,一看就是个颇有心计的人。他不仅仅在跟冯万樽下注,而且在仔细揣摸冯万樽的心理。冯万樽下注虽然每次数目都不定,可有一定的规律,一般来说,如果这一注赢了,下一注他会翻倍,若再赢了,他会翻倍再下一注。但连赢两盘后,他会减少注码。他的另一个规律是如果输了,他的注码肯定减少,而且通常都是减少一半。

    那个跟风的人数目上也会有变化,但显然他是一个赌鬼,当冯万樽的注码加大时,他会突然加大很多。结果有一把,他获赔一百零八万。这个数字让冯万樽暗暗吃了一惊,如果再让他跟着自己赢,肯定会引起赌场的注意,那就惹下麻烦了。接下来,冯万樽有意加大了注码,每注投入了三千元,那个人大概以为冯万樽志在必得,一次投进了五十万。结果正如冯万樽所料,这一注输了。接下来一注,冯万樽将注码减到一千。那个人或许以为冯万樽信心不足,每一注仅仅下二百,结果,冯万樽赢了。

    赢过这一盘,冯万樽立即抽身而退,去了餐厅。

    他以为那个人会跟着他来餐厅,并且借故和他结识,但是没有,那个人仍然留在赌台前。冯万樽吃了饭,又在赌场转了转,在其他赌台前玩了几把,均下的是小注,结果并不出乎他的意料,全都输了。他有意转到轮盘赌钱,却没有看到那位小个子。

    回到房间休息了一会儿,吃过晚饭,他结清了账目,乘当晚最后一班快艇返回了澳门。到达澳门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他有意选择那条小巷,从后窗翻进去,打开灯。他相信,那帮人一定还在前面守着他,只要看到这里的灯亮了,他们便会放心,以为他在这里待了整整一天没出门呢。

    直到白天到来时,冯万樽才有意走出门,果然,那些人一直在这里监视他。他故意装着不知情,进进出出很多次,跑了很多地方,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他利用这个白天做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就是在房间里安装了一个遥控开关,有了这个装置,他可以在五公里之外自由控制这个房间的灯光。到了晚上,他再一次从后窗溜出,却让房间的灯一直亮着。

    睡过一晚,冯万樽再次上了赌船。不知是不是巧合,冯万樽竟然再次遇到了那个小个子男人。那人见到冯万樽,十分惊喜,主动打招呼。冯万樽顿时有一种阴魂不散的感觉,警惕地看着他。他自我介绍说:“我叫陈士俊,希望我们能够成为朋友。”

    冯万樽原想随口报一个假名,转而一想,如果陈士俊真是那伙的,应该早知道了自己的名字,他临时改变念头,将自己的真实名字告诉了他。

    冯万樽走进赌场,陈士俊也跟着进去。冯万樽不清楚陈士俊的来历,心中充满了警惕,下注的时候不敢有所动作,只是偶尔小赢一把,大多数时候他是将赌注投在概率最小的号格上。陈士俊似乎对于输赢完全无所谓,一边跟着他下注,一边和他说话。

    陈士俊说:“我一看就知道,你和所有的赌客不一样。”

    冯万樽不露声色地说:“我怎么不一样?”

    陈士俊说:“别人每次只下一格,那是真正在赌,用广东人的话说,那叫博懵。你每次下五格,在赌本上虽然吃了亏,但在概率上大了五倍,这是在博。”

    冯万樽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后来,陈士俊似乎想旧事重提,冯万樽却不搭言,陈士俊也只好沉默。

    玩了两个小时,两人的战绩都只是一般,输的多赢的少,收支上相对平衡。

    中午吃饭,陈士俊坚持要请客。冯万樽不太想和他走得太近,却又不好直接拒绝,只好依了他。餐桌上,陈士俊说:“我认识你。”

    冯万樽并不吃惊,只是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问他:“你认识我?不可能吧。”

    陈士俊说:“你父亲是不是冯良开冯老前辈?”

    冯万樽已经认定陈士俊是那伙人派来监视自己的,因此对于他能说出父亲的名字并不惊讶,他有意表现出一副很诧异的表情,问道:“你认识家父?”

    陈士俊摆了摆手,然后端起面前的酒杯,说:“八年前,你父亲和萨姆兰的那场高手之战,我和爹地一起去看过。”

    冯万樽的心猛地一紧,仿佛被某种细细的线勒了一下。八年前,英国赌神萨姆兰来到澳门向父亲挑战,叫嚣澳门在叶汉之后再无赌圣。媒体公开的消息说,因为受到胡老虎的邀请,萨姆兰才来澳门。可也有内幕消息在非官方渠道传递,说萨姆兰根本就看不起东方人,对于胡老虎的邀请无动于衷。后来,胡老虎想出一个主意,说澳门有一个赌圣冯良开,如何如何厉害。又说冯良开看过萨姆兰在拉斯维加斯以及蒙特卡洛赌博的录像资料,称萨姆兰赌的只是手法,而不是心理素质和科学,只能算是雕虫小技。萨姆兰于是来到了澳门,公开向冯良开挑战。那年,冯万樽十五岁,他是从父母的争吵中知道此事的。感情一直很好的父母,常常为赌博激烈争吵。最初,他们并不想让冯万樽知道此事,因此总是背着儿子。

    可一旦吵起来,情绪就容易激动,声音也会越来越大。有两个晚上,冯万樽被抽泣声惊醒,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走近楼梯,发现父亲和母亲在一楼的客厅里,母亲竟然跪在父亲面前哭着求他。那场赌博的筹码并不高,胜者获得一百万美元奖金。但博彩公司的盘口却高得出奇,总盘口已经超过一百六十亿港元,且百分之六十投给了冯良开。大赌共有三场,第一场赌梭哈,第二场赌十三点,第三场赌骰子。每一场又分上、下半场,上半场安排在每天的下午,下半场则安排在晚上。每半场各赌九局,九赌五胜。只有上、下半场均胜才是完胜。若上、下半场各胜一场,属为平局。三场下来,二比一者为胜。若是一胜一负一平,则以小分即总胜局计算胜负。将赛程安排得如此繁复,显然是博彩公司想出的主意,因为参加博彩者既可以赌单场,也可以赌结局,还可以赌组合。如此一来,变化就多了,投注也就更加踊跃。

    冯万樽记得非常清楚,第一天中午,母亲出了车祸。那场车祸十分蹊跷,一辆泥头车冲上人行道,撞上了正在人行道上的母亲。事后,肇事司机驾车逃走,而警方找到那辆弃置的泥头车后,发现那辆车刹车、油门等均正常,同时也证实,这辆车是被盗的。警方因此怀疑博彩公司是这场车祸的幕后主使,可调查了几年也没有获得明确证据。其实,冯万樽清楚,幕后主使肯定不是博彩公司,而是地下博彩。两者的不同在于,博彩公司只为赌徒之间的博弈提供博彩平台,自己并不参赌,输赢对他们没有影响。地下博彩则不同,他们是真正的庄家。如果冯良开输了,他们很可能输大钱。父亲直到当天的赛事结束才匆匆赶到医院,第二天又要赶去赌场,只有冯万樽一个人留在医院陪母亲。第三天,母亲突然情况危殆,医院要求他通知父亲,可是他无法和父亲取得联系,直到母亲闭上眼睛,也未能见父亲最后一眼。至于那场赌博的结果,冯万樽也从没有问过。

    陈士俊不清楚冯万樽心里在想什么,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说,他十分崇拜冯良开,曾要求拜其为师,但冯良开不肯收徒。他又说,冯万樽被称为赌马神童,曾有澳门媒体报道过他,他的照片被狗仔队偷拍,因为冯万樽是华裔和葡裔混血儿,外貌特征极其鲜明,所以,他见到冯万樽时,便有似曾相识之感,后来见他出手,便认定了这一点。他表示,他早就想拜师学艺,只是冯良开大师不肯收他。现在既然意外地遇到了冯万樽,说明他们有缘分,所以,陈士俊希望能和冯万樽结拜为兄弟,两人一起闯世界。

    冯万樽的脑子快速活动着,如果此人和那些人是一伙的,那么,自己目前所做的一切自然瞒不过他们。既然瞒不过他们,干脆也懒得瞒了,走一步看一步,看看他们到底是何用意,摸清了他们的目的,自己也好应付一些。

    下午,他再一次走进赌场,陈士俊早已经在那里等他。陈士俊没有下注,似乎是专程候着他的。他四处看了看,在别处小小地下了几注,然后才回到轮盘赌台,先试着下了几注小的,每次都是五十左右,全都输了。他不断地换着位置,似乎是在寻找自己的运气方格。接下来,自然就有一次赢了,他以同样的注码在那几个相邻的方格再下一次,又赢了。这次他似乎信心大起,便加大了注码,在每个方格下了一千。

    他下注的时候,陈士俊也跟着下,注码同样不大。当他突然加大注码时,陈士俊竟然在每一个方格均下了三万。冯万樽暗吃一惊,没料到这家伙如此大动作,决定教训一下他,当这次赢了之后,他有意将注码加大到二千,却投向了相反的方向。陈士俊大概以为冯万樽胸有成竹,竟然将刚刚赢得的一百零八万投进了一百万,每一注二十万。这个数字让在场的人全都大吃一惊。如果他投中了一注,便意味着庄家要赔七百二十万,除去本钱一百万,还可以净赚六百二十万。冯万樽开始有些冒汗,他十分清楚,虽然潮汐会影响到落点,但由于投珠的力量不同,圆珠并非没有停在别的方格的可能,万一刚好落在他们投注的方格内,庄家会怎样处理?

    谢天谢地,赌珠落在了相对的方格中,陈士俊的一百万转眼成空。

    下一次,冯万樽再次加大注码,每格投了五千。陈士俊显然担心自己的赌本,不敢再多投,仅仅投了五百。这次冯万樽赢了。

    整个下午,冯万樽都在和陈士俊以及其他跟风者斗智斗勇,陈士俊确实是一个赌鬼,只要他手中的赌本增加,他的投注量就开始加大。冯万樽抓住了他的这种心理特点,总是设置陷阱让他去钻。许多时候,他也想抓住冯万樽的心理特点,偶尔会小胜一把,更多的时候是输给了冯万樽。

    陈士俊很贪心,总想赢大钱,结果所赢比冯万樽要少很多。

    为什么说赌博是一门科学?赌本的投入就是入门第一课,而且十分深奥。

    一般人或许以为,冯万樽上次在东方夜巴黎赢了不少钱,这次应该加大注码,至少应该将赌本扩大一倍以上。比如拿出总赌本的百分之九十,留下百分之十。那样,如果能有三十倍的赢数,他便可以赢得千万以上了。

    然而,冯万樽是赌徒而不是赌棍,更不是赌鬼。一个赌徒所必需的最根本潜质,就在于其超常的理性,赌徒最根本的修为却是情绪管理,即使他有十成的把握能够赚得大把的钱,也不会将所有的赌本全都押进去,更不会因为暂时的胜利而失去理性。前一次,冯万樽虽然赢了不少钱,可他的赌本管理极其严格所赢的钱均被他分成了十等份,带上赌船的仅仅是其中一份。

    晚上,陈士俊要请冯万樽吃饭,推辞再三也推不掉,冯万樽只好答应下来。吃饭时,陈士俊又表示,今晚要请一位小姐陪冯万樽,希望他赏个面子。冯万樽对于陈士俊的身份十分警惕,自然不想着了他的道。他告诉陈士俊,女人他不是不喜欢,但是明天还要上赌场,上赌场前他绝对不能碰任何女人,否则会输得一塌糊涂。

    香港和澳门都是一个迷信的地方,尤其是混黑道的就更加迷信。无论是赌徒,还是赌棍抑或赌鬼,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相信,女人是不洁的,参赌之前或者参赌之中,绝对不能沾惹女人,否则,就是替自己惹麻烦。就像叶汉这样的大赌圣,以超凡的赌技傲立于江湖,原本与迷信没什么关系。可即使如此,他每次参加大赌,定然提前一个星期戒色,提前一个月每日沐浴焚香,天天拜神。冯万樽不是一般的赌徒,他信的只是科学,其他的一概不信,自然没有这些讲究。他之所以用了这样的借口,是不想被陈士俊纠缠。

    一般来说,就算有人在赌场玩点名堂,只要对赌场收支影响很小,老板通常只是关注,而不会采取行动。毕竟,赌场上出一两个幸运之星,也算是一种号召力,甚至会被其他赌客当成神话四处传扬。这种传扬便成了赌场最好的广告。然而,一旦形成跟风,或者造成赌场较大的损失,老板就会重点关注了。冯万樽可不想被赌场踢出局,所以,他得避开陈士俊。

    次日一早,他悄然离开赌船,回澳门了。

    在澳门住了几天,他再次上赌船,这次没有选择东方夜巴黎,而是大皇宫。听这个名字便知道,这是一艘以泰式服务为标榜的赌船。赌船老板自我标榜说,他是一名泰国华侨之子,家人从祖辈开始在泰国创业,渐渐成为泰国华人财团中的顶级。可坊间有传闻说,此人原本是中国内地的知青,下放到云南,后来偷越国境到了泰国,在那里混黑社会发了财,然后置下了这艘赌船。

    上船之后,冯万樽才知道自己跨错了门,这根本不是一艘赌船,而是一个淫窝。这艘赌船上,除了保安人员之外,所有工作人员全都是女性,据说全部来自泰国。她们上班的时候不准穿任何衣服,一律全裸服务。赌博是一件需要精神高度集中的事,身边常常有裸体的女子活动,势必分散参赌者的注意力,从而影响到下注时的判断力。这样的场合根本不适于赌博,赌博只是这里的客人寻欢的一种手段。尽管冯万樽并非没有过性经历,可见到这里的情况,仍然免不了心惊肉跳。比如在轮盘赌台,原本应该围着一群赌客的地方,间杂着许多女人,这些女人一律不着服装。赌客下注,然后兴奋地大喊大叫,还不时摸一下身边女人的奶子、下身什么的。那些女人则故意发出各种尖叫。

    看到这种情形,冯万樽立即返回房间,准备清理自己的物品,结账走人。可他将物品清理好之后,又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赌博是一场考试,考的就是一个人的定力。以前,自己为了练定力,想过很多办法。他想到的所有办法都没有这艘赌船特别。自己何不将这里当成训练场?如果能够在这种地方气定神闲地专注于赌博,那么,世上还有什么事能够分散他的注意力?他也因此想到,那次母亲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父亲竟然能够心无旁骛地完成自己的豪赌,那该是一个赌徒必备的心理素质吧?

    拿定主意后,他又一次下了赌场。冯万樽毕竟年轻气盛,那些全裸的女人常常在身边走动,那么引人注目,他的注意力大受影响,这一天的战果差强人意。他计划明天再赌一天,如果自己仍然无法安定心神,便返回澳门,从此不再上这条赌船。不料当天晚上,陈士俊竟然上了这艘赌船。陈士俊似乎专门寻冯万樽来的,上了赌船之后,连房间都不登记,便在赌台前四处乱转,看到冯万樽后立即凑过来。

    冯万樽想躲开已经晚了,只好抢先和他打招呼,说:“真巧,你怎么也来了?”

    陈士俊说:“我找了你几天。”

    冯万樽愣了一下,问他:“有事吗?”

    陈士俊小声地说:“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晚上我们再详谈吧。”

    因为受那些小姐的影响,冯万樽已经没有兴趣再赌了。陈士俊似乎也意不在此,见冯万樽要离开,便强行将他拉进了餐厅。餐厅也是完全的泰式结构,供应的是泰国菜式,每一张餐桌旁边均有一位全裸的泰国小姐,餐厅里端菜的小姐也一律寸缕不着。客人中不时有人伸出咸猪手,在小姐身上的某处摸那么一下,小姐们只是闪避,但与赌场不同,这里的小姐不准惊叫。老板显然将这种骚扰作为卖点,禁止餐厅服务小姐惊叫。身边弥漫着女人身上散发出的特殊香味,任何男人不可能无动于衷。在赌场时,冯万樽还能有所控制,现在却常常心辕意马,集中不起精神。

    陈士俊真是定力绝佳,他竟处之泰然。冯万樽因此大为感叹,这个世界真是什么样的高人都有,以他这样的定力,如果在赌博上下一番工夫,大概可以成就一番伟业了。

    女人香使得冯万樽无法集中注意力,他只隐约听到陈士俊在谈什么赌马,具体什么内容他一点都没有听进去。

    4

    几天后,冯万樽再一次出现在东方夜巴黎。

    然而,他刚刚登船,陈士俊便出现在面前,而且对他说,早料到他会来,已经替他开好了房间。冯万樽猛地愣了一下,替他开好了房间?难道他真的一直在跟踪自己?每次进出他都十分小心,并没有发现身后有尾巴呀,这家伙是通过什么办法摸清自己的行踪的?既然这家伙阴魂不散,也只好去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随着陈士俊进入房间,冯万樽以为会听到他的赌马经。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对冯万樽说:“你先休息一下,我们一会儿赌场见。”

    冯万樽根本就不想见他,这家伙像影子一样跟着自己,到底用意何在,很令人生疑。也许应该把赌注加大,赌几把筹得那笔钱之后,永远从赌场消失?

    冯万樽坐在房间里喝了一杯威士忌,仔细考虑过全部计划之后才到达赌台前,陈士俊果然已经等在那里。冯万樽没有理他,直接站到轮盘前,先小试了几把,每注都只不过二十元,有时押一注,有时押三注。他试手的时候,陈士俊并没有出手,只是在一旁观看。

    正式开场,冯万樽押了五注五百,陈士俊也出手了,押的号格和冯万樽一样,注码则比他大一倍:一千。这一注冯万樽输了。但接下来的一注,冯万樽反其道而行,不再像以前那样,输了就减半,而是将赌注翻倍。陈士俊显然也没搞明白他为何会有如此变化,愣住了,犹豫半天,自己却减半了。结果,冯万樽赢了。再次下注,按照冯万樽的惯例,赢了之后,会再加倍。可他又一次改变了习惯,却是减半。陈士俊大概以为他对这一注没有把握,自己也跟着减半。没料到,冯万樽又赢了。第四次下注,冯万樽将赌注加大了两倍。陈士俊似乎突然明白了无法与冯万樽较量似的,改变了以前的做法,也不再猜测冯万樽的心理,搞出个以不变应万变,每次只下注一千。

    冯万樽想诱敌深入,干脆将注码加大到了三千。陈士俊跟着他下注,仍然只下一千。

    这一注赢了之后,冯万樽面前有了一大堆筹码。如果用这些筹码下注,实在是太麻烦,他只好去服务台前,将其中的一些小筹码换成大的。就在这时,有一名服务小姐走到他身边,对他说:“请问,你是冯万樽冯先生吗?”

    冯万樽转头看了一眼那位小姐,不回答,反问她:“有事吗?”

    “外面有一位客人找你。”小姐说。

    冯万樽猛地愣了一下,暗想,会是谁?朋友中没有人清楚他上东方夜巴黎来呀。“男的还是女的?”他问。

    “是一位漂亮小姐。”她说。

    阿英?冯万樽突然想到,除了她,大概不会有人找自己。或许,她有了假期,从香港再次来澳门了?算算上次遇到的时间,有一个多月了,如果她是一月休假一次,应该是这个时候了。他走出赌场,见外面并没有等待他的人,正犹豫的时候,那名服务小姐说:“她说在你的房间等你。”

    事后回想,才意识到此事破绽百出。如果冯万樽有足够高警惕性的话,应该不顾一切地迅速离开赌船。他虽然觉得此事异常蹊跷,却又在犹犹豫豫中返回了房间。或许,他其实很期待和阿英的再次重逢吧。在房间前面的走道上并没有见到阿英,整条走道都是空的,连一个人都没有。

    尽管疑窦丛生,冯万樽还是打开了房间门。令他大吃一惊的是,房间里坐着的不是阿英,而是几个彪形大汉。他知道这些人来者不善,当即后退。此时一切都晚了,有人从背后抓住了他,猛地将他向前一推,随后将门关上。

    冯万樽知道无路可逃,立即改变了主意,堆上笑脸,对他们说:“都站着干什么?请坐,快请坐,来者都是客嘛。”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几个人扑上来,将他按倒在地,一顿拳打脚踢。

    这里是公海,没有任何国家或者地区的法律能够管制,一个人如果在这里被人打死,不要说连申冤的地方都没有,他们弄艘快艇,把他拉到更远的海域一扔,尸体很快就会被鲨鱼吃掉,连骨头都不剩。冯万樽知道反抗没有丝毫意义,只好紧紧地抱着双腿,让身子蜷曲成虾米状,以便能够对自己起到丁点保护作用。他想,这伙人要么是赌场老板的打手,要么是父亲的债主。如果是赌场老板的人,自然是因为他破解了这间赌场的秘密,激起了老板的愤怒。如果是父亲的债主,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欠债还钱,自己赢了钱自然会还给他们,他们不应该阻止自己呀。

    打了一阵,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冯万樽缩着身子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静等这伙人的下一步行动。

    有一个人走到了他的身边,用脚踢了他一下,恶狠狠地说道:“装死是没用的,你如果还想活着离开的话,就坐起来,老实回答我的问话。”

    冯万樽扭动了几下,仍然躺在那里。他当然有能力自己起来,但他不想给对手留下怕死听话的印象。

    有两名打手过来,抓住他的两个膀子,猛地向上一提,将他提了起来。另一名打手搬过一张椅子放在中间。两名提他的打手拖着他走过去,将他往椅子上一放,他便在那里坐下了。

    “听说你最近在赌场赢了不少,到底是怎么回事?”踢他的那个家伙显然是头目,他走回到前面的沙发上坐下,阴冷地问道。

    他的判断不错,这伙人是赌船上的打手。现在他才算彻底明白过来,那伙人之所以只打他的身体而不打他的头脸,实际上也并不想将事情做绝。这样的赌船之所以能够吸引众多赌客,至关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们宣称绝对保障赌客在船上的人身安全。如果某个赌客在船上受到了攻击或者被盗了财物,赌场老板通常都会为他出头。但幕后是否真是如此,就另当别论了。由此,冯万樽明白,刚才的一顿痛打,只不过是见面礼而已,如果自己不肯与他们合作,接下来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形,绝对只有天知道。

    赌博的种类很多,但总体来说,只有两大类:一类是赌客和赌客对赌,一类是赌客和赌场老板对赌。赌客和赌客对赌,赌场老板只抽取佣金,输赢在赌客之间,与赌场老板无关。几乎所有计算赔率的博彩都属于这一类。比如多年前的某场世界杯足球赛,哥伦比亚的一名运动员不小心将球踢进了自家球门,几天之后,这名球员便暴尸街头,被人杀了。全世界的媒体大多数说,这是因为博彩公司赔了大钱才雇人干的。这种说法极其外行,博彩公司的赔率,是抽取相应费用之后计算出来的,无论哪一方输了或者赢了,他们都不会损失一分钱,何必出此下策,闹得天怒人怨?那件事显然是赌客干的。另一类情况就比较复杂一些,总体来说,是赌客和赌场老板对赌。

    赌客赢了,是赌场老板赔付。相反,如果赌客输了,则是赌场老板赚了。这一类赌博如老虎机、轮盘赌、骰宝和各类抽奖等。像老虎机以及抽奖,往往事先设计好了程序,老板永远都只赚不赔。老板最有可能赔的恰恰是轮盘赌,因为赔率相对固定,而赌客下注的大小,既与赔率无关,也与注码的总数无关。举一个绝对的例子,假如某人在某号下注十万,赌中后,赌场就得赔付三百六十万。而全场所有注码加起来,很可能不足一百万。此时,赌场老板就得赔二百多万。骰宝也一样,只有两种选择,大或者小。理论上,赌客押大或者押小的概率是一致的,赌资应该是全部赔付了。但是,老板还会设置一些其他种类,比如通吃。就是在替老板赚取佣金。有了这一设计,在概率上,老板就只赚不赔了。

    然而,凡事总会有意外。比如像现在,冯万樽摸清了潮汐的规律,或者多年前,叶汉练就了听骰神功。遇到这种情形,而荷官又未能练出摇骰神功,想摇出什么就摇出什么,老板肯定就只赔不赚,最终可能破产。

    当年,叶汉遭遇听骰党,被迫练出听骰神功,也并没有将听骰党赶尽杀绝。仅仅是将骰垫换了,使摇骰的声音听起来刚好相反。听骰党知道法术被识破,只好走人。今天,冯万樽的遭遇显然有些不同,他身处无法无天的公海。但另一方面,某些行规恐怕还是有效的,这些人为了生意,应该不会置他于死地吧?抱着这种侥幸心理,冯万樽看了看身边那些打手,说:“在这里说出来?恐怕不太合适吧?”

    旁边立即有一名打手恶狠狠地说:“你他妈别想耍花招。”

    冯万樽再次看了看身边的十几个打手,说:“若想我现在就说出来也可以,不过,我估计我说出来后,用不了一个星期,你这艘赌船就得歇业。”

    坐在沙发上的头目说:“你威胁我?”

    冯万樽说:“既然你们已经盯上了我,我的命运就掌握在你们手里。我的威胁对你们能起作用吗?我建议你们把我的话报告给老板,然后由老板决定。”

    那名头目思考了一番,大概认定冯万樽不敢耍花招,便交代手下看好冯万樽,自己起身走了出去。过了十几分钟,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冯万樽一看,暗叫不好。出现在他面前的竟然是胡老虎的女儿胡超女。

    和她的老爹一样,胡超女也是港澳两地的传奇人物。胡老虎有二分之一的葡萄牙血统,从祖辈起便在澳门生活,富甲一方。胡老虎属于含金钥匙出生的那一类人。他一生娶过七房太太,生了二十几个子女。胡超女是他最喜欢的七姨太的大女儿,也是胡老虎所有女儿中的老大。可能因为这些原因吧,胡老虎最喜欢这个女儿。胡超女从美国大学毕业,回来后,港澳两地媒体大肆发表文章,说她有可能成为一代女赌王。可她正处于女人如花的年龄,对于赌博兴趣不大,反倒是对香港娱乐圈充满了浓厚的兴趣。她在香港娱乐圈混了几年,闹出一堆绯闻和两场婚姻。胡超女的两位前夫均从她手里拿走了一大笔财产,令胡老虎大为恼怒,父女间的关系一度紧张。胡老虎公开对媒体称,就算她做一张比美国航母小鹰号更大的床,装下全世界的男人,我也不管。我只有一条,她如果离第三次婚,或者第三位前夫从她手里分走一笔财产,我就永远剥夺她的继承权。胡老虎有千亿财产,这个继承权太重要了。胡超女大概出于继承权考虑,几年过去,再没有结婚。

    胡超女走进来,向那些打手挥了挥手,那些人顿时像潮水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她关上门,走到冯万樽前面,看了一眼,立即认出了冯万樽,显然是吃惊了一下,说:“阿樽,怎么是你?”

    冯万樽也没料到这艘赌船的老板是胡超女,不得不叫了一声“超姐”。

    胡超女走上前,扶着他坐到沙发上,拉着他的手问:“怎么样?他们打伤你没有?”

    冯万樽摆了摆头,并没有回答。

    胡超女愤怒地说:“这帮王八蛋,他们为什么不告诉我是你?你等等,我去问问他们。”说着,她起身要走。

    冯万樽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表演,说:“算了,超姐,他们可能也不知道。”

    胡超女犹豫了一下,停下来走到他身边坐下,轻轻搂了他的肩,说:“告诉姐,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冯万樽说:“算了,过去的事就不要再去提了。我以前不知道这艘赌船是超姐的。现在知道了,我肯定不会再来了。”

    胡超女说:“开叔刚刚过世,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如果是,告诉姐,姐一定会帮你的。这次,你幸好是在姐的地盘,如果是在别人的地盘,又是在公海上,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冯万樽说:“就算在别人的地盘,我没有出千,他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吧。”

    胡超女颇为吃惊,问道:“你没有出千?可他们告诉我,你押什么中什么呀。”

    冯万樽说,那也并不是出千,而是因为潮汐影响了海平面,使得赌船出现轻微倾斜。潮汐的变化,是因为宇宙间的万有引力引起的,而变化的规律,则与月亮的盈亏相近。只要弄清楚了这一带海平面潮汐的规律,便可知道海平面倾斜度的细微变化。

    胡超女轻轻地“哦”了一声,说:“你的意思是说,只要知道潮汐变化的规律,就等于掌握了必胜技?”

    冯万樽说:“理论上是这样。”

    胡超女问他有没有办法避免。冯万樽说,这个问题,他还真没研究过,所以没法回答。胡超女又问冯万樽有没有伤着,冯万樽再次说没有。她便拿起房间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然后对着话筒说:“你过来一下。”

    没过一会儿,过来一位穿白大褂的中年女人,还背着药箱。胡超女说:“樊姨,你帮他看看,他身上可能有点伤。”

    樊姨将药箱放下,礼貌地对冯万樽说:“你坐到床上来,好吗?”

    冯万樽有些难为情,说:“真的没事。”

    胡超女一把拉住他,说:“有事没事,看了以后再说。”她将他推到床上,并且动手要脱他的衣服。

    冯万樽急了,说:“好好好,我自己来。”说着,冯万樽将自己的上衣脱了下来,露出结实的肌肉和一块一块的青紫。

    胡超女骂了一声“这帮王八蛋”,同时伸出手,摸着某一处问冯万樽疼不疼。她的手刚触到冯万樽的皮肤,冯万樽便低叫了一声,身子随之一缩。

    胡超女问樊姨:“樊姨,我们不是有一种跌打酒吗?”

    樊姨说:“可是,面积这么大,他自己也没法搽呀。”

    胡超女说:“你去拿来。我来帮他搽。”

    冯万樽怎么好意思让她动手?立即说:“超姐,没事的,我自己可以。”

    胡超女说:“你也知道我是你姐呀。姐帮你怎么了?”

    樊姨拿来一瓶跌打酒,胡超女接过,对樊姨说:“除了搽跌打酒,还需要其他处理吗?”

    樊姨捋起冯万樽的裤腿看了看,说:“如果没有破损就可以。有破损的话,搽这个不行,要消毒。我留一些药棉。”

    樊姨走后,胡超女把门反锁了,走近床前,拿着药酒要替冯万樽搽。

    冯万樽说:“还是我自己来吧。”

    胡超女说:“别动。你自己怎么搽?听话,把裤子脱了。”

    冯万樽没有动。胡超女便将药酒瓶放在一边,伸手来脱他的裤子。冯万樽抓住裤子,不让她脱。胡超女说:“害什么羞?你不会告诉我,你没在女人面前脱过裤子吧?”说着,便将他的裤子往下拉。

    冯万樽说:“超姐,我……”

    胡超女说:“好了好了,姐见过的男人多了,没有好奇心。跌打酒要早点搽,不然明天就有你痛的了。”

    冯万樽松了手,胡超女将他的裤子脱下来,仅仅剩了一条内裤。那些人确实下手很重,他身上到处都是青紫。胡超女一边帮他搽,一边说:“唉,你呀。天下那么多事做,你为什么偏偏跑来干这个?告诉姐,你没有工作吗?”冯万樽说:“我还在读大学。”

    胡超女问:“学费有困难?”

    冯万樽摇了摇头。

    胡超女说:“有什么困难就跟姐说。你那点困难,姐还帮得了。以后,这种地方你还是少来为好。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他心里觉得好笑。胡超女大概把他当做未成年少男了。既然她这样想,自己就这样承认好了,便说:“我知道了,谢谢超姐。”

    胡超女说:“别跟我客气。要不,姐出面帮你找个事做,你想做什么?或者,你有哪方面的特长?”

    冯万樽说:“我暂时还不想工作。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想继续读硕士。”

    帮冯万樽搽过药酒之后,胡超女离开了他的房间,不一会儿,又返回来,将一张支票交到他的手上,说:“我小时候,开叔最喜欢我了,常常抱着我玩,还用他的胡子扎我的脸。那时候,很多人都想抱我,我对那些人烦死了。只有开叔,我最喜欢。没想到,开叔这么早就过世了。他在世的时候,也不需要我帮他什么,现在,我想帮也帮不上了。这里有点钱,你拿去当学费,就算我孝敬开叔的。”

    冯万樽拿过来一看,竟然是一百万。难道说,胡超女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完全是出于真诚?那么,笑面虎呢?胡老虎呢?他们在背后到底做了什么?父亲的死与他们有关吗?

    5

    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次赚大钱的机会,原以为只要自己做得小心,很快就可以赚到那笔数,却不料才刚刚开了一个头,就遇到了麻烦。不管胡超女是真心要给他那笔钱,还是出一笔封口费,他都不可能再去东方夜巴黎了。好在公海之上,又不止东方夜巴黎一家,类似的赌船还有许多艘。

    东方夜巴黎的这次经历,除了让他赚到一笔钱之外,还给了他一个极其深刻的教训,即做任何事情一定要计划周密、绝对冷静。如果他早就考虑到可能出现麻烦,不是一再出现在同一艘赌船的话,那么,这条赌路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就不会断掉。他必须接受这次的教训,不能太过频繁地出现在某一艘赌船上,每上一艘赌船,最多不能超过三天。第二次再上这艘赌船,间隔不得少于一个月。这样做,虽然使得他的赚钱计划可能延长到一年左右,加上利息,他还清所有款项可能就需要两年。毕竟,这是一个相对保险的方法,在目前的情况下也只能如此。考虑到刚刚出了那样的事,以及新学期开始,有些杂事需要处理,他决定暂停一个月再重上赌船。

    开学后十分忙碌,一个月转眼即逝,炎热的夏天姗姗远离,秋天到来了。秋天是澳门最好的季节,气候干燥,气温宜人,人的心情便会格外地好起来。冯万樽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之后,觉得应该是再次出击的时候了。这次,他选中的是夜航船。

    海上赌船的客人主要来自香港和澳门,因此,每艘赌船都在两地安排有快艇,接送前往自家赌场的客人。说是免费接送,实际上费用全都计在了吃住之内。

    冯万樽踏上夜航船的快艇,立即发现船上有一个熟人,此人正是陈士俊。一般来说,赌徒都有些迷信,对赌博的场所、下注的多少以及赌具等,都有极其特别的讲究。发生了上次的事,冯万樽不想再与陈士俊有任何联系,虽然看到了他,却也装着没看见。陈士俊不知是心理和他一样,还是真没有看到他,甚至不向他这边看一眼。

    夜航船是一艘以中国古代小说命名的赌船,和东方夜巴黎那种完全西洋化的内部装修不同,夜航船的设计是中国古典式的,所有装饰也都一律中国化,看上去古色古香。赌船上所有工作人员一律着古装,让人有一种进入时空隧道回到了古代的感觉。上了赌船之后,冯万樽先登记了房间,却并不急于去赌台,而是留在房间里。他知道,自己必须低调,尽量不显山露水,这样才不会引起赌船老板的注意。

    冯万樽刚刚坐下来,门铃响了。打开门,见是陈士俊。陈士俊并没有和他说话,而且一侧身进了门,又迅速返身将门关上。

    冯万樽问:“俊哥,怎么是你?”

    陈士俊说:“你怎么又上赌船了?”

    冯万樽觉得很奇怪,心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也上赌船了吗?难道说,这几个月你也像我一样,再没有上过赌船?那今天又是怎么回事?

    陈士俊说:“上次在东方夜巴黎,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冯万樽暗自愣了一下,问道:“你什么意思?”

    陈士俊说,那天,他见冯万樽走了,半天没有下来,自己一个人玩,也没什么劲,就回了房间。没想到刚走到门口,不知从哪里钻出几个人,一把将他推进房间。他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被那些人恶揍了一场,打得他流了不少血。打过之后,那些人把他拉起来问话。此时,他才明白,那些人怀疑他和冯万樽是一伙的,两人联合起来出千。仔细想一想,他们既然注意到了自己,自然也清楚他跟着冯万樽下注的全过程。这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只好说,他和那个人根本不相识,只是见他下注的方式特别,而且常常赢钱,所以跟着下注。

    陈士俊和澳门黑道有很深的关系,听他们私下说话的时候,偶尔露出几句切口,猜到他们属于哪个堂口,便摆明了自己的身份。那些人见陈士俊的辈分高很多,不敢再为难他,当天晚上便将他礼送上岸。

    陈士俊未能和冯万樽告别,又非常担心冯万樽的安全,有空就跑到码头,想再一次看到冯万樽,至少能知道他是安全的。直到今天看到冯万樽上了快艇,他的一颗悬着的心才总算是落地。可公开场所不便说话,他只好上了快艇,跟着冯万樽上了这艘赌船。

    陈士俊说:“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你是高手,又十分小心,就算是行家也看不出你出千呀,他们怎么会盯上你?”

    冯万樽不能说自己根本没有出千,只好不置可否,做了个茫然的动作。

    看上去,陈士俊显得异常痛苦。他说:“不知道是不是我订房间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冯万樽问:“你订房间发生了什么事?”

    陈士俊说明,他根本就没有帮冯万樽预订房间,那个房间,他是为自己订下的,办好手续后,他并没有住进去,而是去了赌台。没料到过了一会儿,从赌台外的窗口看见冯万樽上来了,他有意讨好冯万樽,才说是帮他订的。他不知道是不是这件事引起了赌场老板的注意,如果是,那他就是罪人。

    冯万樽想想,应该不是这件事。最大的可能是,这些人中有行家一看冯万樽出招就知道是高手。对于高手,他们自然就倍加注意,因而,派有专人观察。只要稍稍观察冯万樽的赌法便可明白。

    陈士俊对冯万樽说:“阿樽,我一直在想,你既然是高手,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既然你已经被他们盯上了,难保他们不互通消息。我听说,他们这个行业有一个黑名单,你很可能已经上了他们的黑名单。如果真是这样,你再在赌船上走动,就非常危险了。与其冒这种风险,不如另外想别的办法。”

    冯万樽问:“你想说什么?”

    陈士俊说:“我有一帮朋友,他们是玩马的。我知道你是玩马高手,被澳门的媒体称为赌马神童。不如我们一起玩马吧。”

    冯万樽再问:“玩马?怎么玩?”

    陈士俊说:“还能怎么玩?当然是玩外围。”

    赌马有两种赌法,一种是在马会设立的公开投注站投注,合法地玩。另一种是在地下投注站投注,完全属于非法经营,被称为外围马。赌外围马是政府打击的对象,而且打击十分严厉,没点手段的人根本就别想在这个行业混。香港和澳门两地,但凡是外围马业务,均被黑社会控制着。

    冯万樽的面前有两条道德的底线,一条是赌和非赌的底线,一条是合法和非法的底线。越过第一道底线,他的人生将会复制自己的父亲,他几乎可以认定,那样一来,结局肯定就是子承父业,成为一名职业赌徒。母亲去世时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因此,一再要求他,将来坚决不赌。他也在母亲临终前发过誓,作为男人,他要言而有信,这也是他选择哲学和计算机专业的根本原因所在。然而,命运作弄人,父亲不明不白地死了,留下一笔巨债。为了替父亲还债,他不得不违背对母亲的承诺,突破第一道底线,涉足赌场。而现在,陈士俊却邀请他突破另一条底线,去混黑道。这是一条更低的底线,一旦突破,他的人生就会彻底地改变颜色。不需要母亲的临终嘱托,甚至不需要发誓,他是绝对不会突破这条底线的,这不仅需要冲破他的道德城防,而且必须打破他已建立的价值观。

    冯万樽的心灵深处在强烈地挣扎着。他的理智告诉他,他是一个真正的赌徒,这由父系的血缘决定的天性与生俱来。他甚至怀疑,除了这个职业之外,自己很可能干不好别的职业。可是,母系的血缘又一直在告诫他,这是一条不归路,一旦踏这条路,终生没有幸福可言。他甚至恨上了父亲和母亲的结合,他们将两种血性传递给了他,让他和别人相比,有了更深沉的痛苦和挣扎。他说,他会遵从母亲,现在参赌仅仅是为父亲还债,一旦偿还了这些债务,他就会按照母亲的规划,开始自己新的人生。

    此时,他没有更多想法,只想在公海赌一场,将那笔债务还掉,并且赚一笔生活费,完成自己的学业。他不是太相信陈士俊所说的黑名单。毕竟,这些赌船并不属于同一个老板,就算真有一份所谓的黑名单,那些老板也不会提供给其他赌船吧。有关这一点,冯万樽还真不清楚。他是真正的赌徒,他只研究赌术,从不研究赌场经营。在他看来,各赌场之间会交换黑名单是不可想象的。毕竟,大家都在一口锅里抢勺子,如果没有竞争者,自己抢到的自然要多很多。换一句话说,如果赌场真的出现了像冯万樽这样的人物,能够令某间赌场输得关门的话,那么对于其他赌场的老板来说,难道不是再好不过的大喜事?他们为什么要将这样的信息透露给自己的商场对手?冯万樽显然只是站在一个赌客或者一个超级赌徒的角度替赌场老板思考,而不可能真正站在一个赌场老板的角度思考。真正的赌场老板会怎么想?如果自己的竞争对手是因为经营不善而倒闭,自然是他们最希望看到的。再换个角度想一想,市场摆在那里,少了张三,还一定会出现李四,吃独食的情况永远都只是一个梦想。赌客中真的出现一个千术高手,谁又能保证独善其身?最好的办法就是互通信息,并且团结一致对付这类潜在的对手。

    对于陈士俊的建议,冯万樽当场拒绝。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加入组织。组织是一种非常可怕的东西,一旦成为组织成员,你就等于将自己的生命押给了组织。这是另一种意义的豪赌,不同的是,你的赌注不是钱或者物,而是生命。

    第二天,冯万樽下赌场了。陈士俊也在赌场之中,他并没有上前和冯万樽打招呼,而是装着不认识一般。冯万樽在各种赌具前转了一圈,偶尔下点小注,仅仅是玩玩,不在乎输赢。最后,他来到了轮盘赌前,先观察了一阵,并没有出手。他出现在赌盘前时,陈士俊也出现了。和以前不同的是,他并没有站在冯万樽的身边,而是选择了一个和他相对的位置。

    这里的赌客并不比东方夜巴黎少,下的注码也非常接近。冯万樽暗想,一盘赌下来,赌资均超过百万。自己每次只下注几百,最多上千,应该不会引起赌场的注意。他比较担心的是陈士俊,这家伙比较贪心,常常弄出大响动。为了阻止陈士俊下大注,冯万樽第一次下注数目很小,五注总资金仅仅一千港元。而且,他有意选择了相反的方向。可令他惊讶的是,陈士俊并没有跟着下注。

    一连输了几场,陈士俊仍然没有下注。冯万樽便想,看来,他真的不是来赌的。既然他不赌,自己就要好好赌一场了。他将注码提升到了五百,并且押了最有可能的区域。接下来他便看着陈士俊。陈士俊却像没有发现他似的,只是关注着轮盘,并没有看他,也没有跟注。

    这一把冯万樽赢了,获赔一万八。

    接着,冯万樽将注码加到一千,却故意选择了相反的方向,输进去五千。他又将注码减到五百,再下相反方向,又输进去二千五。第三次,他将注码减到三百,赢了,获赔一万余。他再加大注码到五百,又赢了,获赔一万八。冯万樽再次将注码加大到一千时,有一个赌场管理人员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请问,您是冯万樽冯先生吧?”那个中年男人问道。

    冯万樽转过头,看了对方一眼,见他穿着赌场制服,知道是这里的管理人员,也许是堂面经理一类的人物,便盯着他说:“我是,请问有何贵干?”

    中年男人热情地伸出手,几乎是强拉着将他的手握住,极其客气地说:“不知冯先生光临,有失远迎。我们老板吩咐过,只要冯先生来我们夜航船,就一定要让冯先生玩得尽兴。”说着,他从身上掏出一张卡,强行塞到冯万樽手上,说:“这是一张贵宾卡,持这种卡的嘉宾上夜航船,消费可享受五折优惠,而且可以凭卡领取五千元的筹码。”

    冯万樽还有什么话说?人家已经摆明了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想搞什么。我们对你非常尊重,绝对先礼后兵,你如果再玩下去,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看来,夜航船同东方夜巴黎的关系一定不浅,不仅听说了曾经发生在东方夜巴黎的事情,甚至连细节都十分清楚,否则,那位堂面经理也不可能指名道姓叫出冯万樽的名号。

    两个多星期后,冯万樽不甘心,又试了一次,去了另一艘海上赌船。他以为赌船名号上凡是有个“夜”字的,可能都是东方夜巴黎的相关赌场,所以这次选了一艘与“夜”字无关的,叫东海岸。然而,这家更绝,冯万樽在登记房间的时候,他们就发现苗头不对。那位负责接待的小姐请他稍等,然后离开了柜台,进了里面的房间。没多久,过来一位着装不同的小姐,看起来似乎是大堂副理一类的人物。

    她礼貌地对冯万樽说:“冯先生,请跟我来,我带你去房间。”

    冯万樽一头雾水,房间还没有登记呢。他想知道结果,便跟在她的后面,走进的却是总统套房。

    “小姐,我想你弄错了,这不是我要的房间。”他说。

    “没错,”那位小姐说,“冯先生是我们的贵宾,您在这里的一切消费都将记在公司的账上。冯先生尽管放心地玩好了。”

    冯万樽哪里还有心情再赌?既然所有的赌船都向自己关上了大门,自己肯定不可能再出手。可他不明白的是,这些赌船之间真有一份黑名单吗?如此说来,自己是被胡超女列入黑名单了?从她那天对自己的态度来看,似乎不像是在做戏嘛。他突然觉得,应该给她打个电话,听一听她怎么说。

    他拿出电话本,用房间的电话拨打了胡超女的移动电话。

    胡超女显得很冷淡,似乎还在睡觉一般,声音懒懒的。她问:“哪位?”

    冯万樽说:“超姐,是我,冯万樽。”

    胡超女的态度立即变了,他甚至能够想象,她正躺在床上接电话,听说是他,立即翻身坐了起来。

    “阿樽?这是哪里的电话?好像是东海岸,你又上赌船了?”

    冯万樽说:“上了。但没法赌,被你们的黑名单拦在门外了。”

    “黑名单?没有吧。”胡超女说。

    冯万樽不太相信,说道:“我听别人说,你们会列一个黑名单,并且相互交换,是不是真的?”胡超女告诉他,确实有这样一份黑名单,这是行业内的一种做法。同时,她也表示,并没有将冯万樽的名字列入黑名单中。东方夜巴黎上发生的事,其他赌船应该不会知道。她说,她现在还在家里,没有去公司。去了之后,她会查一下此事,让冯万樽给她一个联系方法,查清楚后再告诉他。

    既然赌船上没法玩,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冯万樽当天便返回了澳门。当天晚上,接到胡超女的传呼。他回拨过去,胡超女说,可能是工作程序上出了点差错。将某个人列上黑名单,一定要胡超女审批。她的手下负责这件事的人说,胡超女审批的名单中确实没有冯万樽的名字,可最终名单出来时,冯万樽被列在了上面,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冯万樽想,估计有两种可能,要么胡超女对自己说了假话,要么手下那个人对胡超女说了假话。仔细想一想,胡超女说假话的可能相对小一些。她是那种敢作敢为的女人,为了这么一件事说假话,似乎没有太大必要。如果是下面那个人说了假话,也有两种可能,一是因为疏忽,以为出了这么大的事,冯万樽一定会被列入黑名单,便想当然地办了,但这种可能性显然比较小,更大的可能是,背后有什么人物将他列入了黑名单。冯万樽自然想到了那只笑面虎,他是胡老虎的手下,到底想对冯万樽干什么,至今冯万樽都没有完全明白。如果笑面虎管理的人员包括东方夜巴黎上的某些人,那么,冯万樽在东方夜巴黎上所做的一切,肯定就会汇报给他,他趁机将冯万樽列入黑名单就很容易理解了。

    既然海上赌船不能去,那就去海上皇宫好了。海上皇宫也是一艘赌船,跟东方夜巴黎等赌船不同的是,后者停泊在公海,海上皇宫却停泊在澳门码头,地点在火船头街。冯万樽想,他的那一套方法在这里应该也是适用的,如果海上皇宫没有和公海上那些赌船结成利益同盟,那么自己偶试身手,赌场老板大概不会看出问题,更不会为难他吧。

    刚刚在轮盘赌台前试了两把,就被人请进了老板的办公室。一个十分精干的年轻人迎着他,热情地对他说:“听说冯先生光顾我们海上皇宫了,真是十分荣幸,所以特请冯先生前来一叙。冒昧之处还请冯先生原谅。”

    冯万樽根本不认识面前这个年轻人,而对方却像是他的老熟人一般,弄得冯万樽莫名惊诧,愣了片刻才问道:“我们认识吗?”

    年轻人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伸手拉开抽屉,拿出支票簿,在上面写了几笔,然后将支票递给冯万樽,说:“这里有点钱,算是给冯先生的见面礼好了。以后,冯先生如果有什么困难,大可以来找我,这是我的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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