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决战江湖》->正文

第2章 歧路亡羊

    对于一个赌徒来说,一生可能会遇到许多失败,因为他所选择的人生的全部内容,就像硬币只有两面一样,正或者反,成功或者失败。一个稍稍经历失败便倒下的人,是绝对不可能成为赌徒的。

    6

    冯万樽坐进了大学的教室。好久以来,他都没有认认真真地上过课了。萧厚昆见到他进来,喜形于色,立即跑到他的身边坐下,向他提出了很多问题。冯万樽心里正烦着,对所有问题采取的是一致的态度:不予回答。

    萧厚昆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你没有什么问题吧?”

    “你才有问题。”冯万樽说。

    萧厚昆顿时笑了,说:“这句话说明你的脑子没烧坏。”冯万樽懒得答理他,只是做课前准备。萧厚昆又说:“还有半年就毕业了,大家都在考虑未来的出路。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冯万樽很想苦笑一下,可笑不出来。对于未来,他确实是有打算的。他的打算是去美国攻读计算机硕士乃至博士学位。别人学计算机专业,也许是想成为比尔?盖茨第二,但冯万樽不同,他想编写一套赌马程序。很早以前他就知道,无论自己怎么逃避,这一生都注定与博彩业有关。既然答应了母亲,坚决不参赌,那么,总还可以利用这个行业做些正当的生意吧。编写赌马程序便是正当生意之一。只要他的赌马程序编好,就可以注册版权,然后卖给马迷。香港有几百万马迷,澳门的马迷大概也超过百万,还有澳大利亚、英国等地,全世界的马迷有好几个亿。一个如此之大的群体,却没有一套指导投注的赌马软件。如果自己设计出了这一软件,并且在实践中不断升级换代,这将是一盘多么大的生意?做这种生意既不偏离对赌术的研究,又不违背母亲的遗愿。

    然而,这个计划遭遇了空前的惨败。对于一个赌徒来说,一生可能会遇到许多失败,因为他所选择的人生的全部内容,就像硬币只有两面一样,正或者反,成功或者失败。一个稍稍经历失败便倒下的人,是绝对不可能成为赌徒的。冯万樽知道,他必须迅速调整自己的计划,一切都得从长计议。首先,去美国攻读学位似乎已经不再可能,他必须考虑应考本校的硕士生。其次,他想在下一个暑假以前彻底解决父亲那笔债务的计划,实现的可能微乎其微。

    那么,下一步怎么办?只要下决心参赌,冯万樽倒不十分着急。毕竟,他已经有了三百万的赌本。有了这笔钱他就可以出入马场,玩自己最内行的赛马。新的赛季还剩下一半的时间,他需要一个完整的参赛计划。到赛季结束,还剩下六个月,将手上的资金平均分成六等分,每个月便有差不多五十万的可用赌本,则每一场的赌本在五万左右,每一场赛事可投入的资金便有五千。相对而言,这个资金量是少了点,但也算是可以开赌了。如果操作得好,这个赛季结束时,就算不能全部还清债务,还一半总还是有可能的。下个赛季开始时,他手里若有五百万资金,那么,下一个计划年度全部还清债务,他的信心还是很大的。

    除此之外,他还要抓紧时间编写自己的赌马程序。如果能够利用这半年时间将这个程序推向市场,提供给马迷试用,那么绝对有利于将来的修改升级。

    一天的课程结束,萧厚昆约冯万樽出去喝一杯。他的理由很充分,大家是好朋友,很长时间没在一起了,今天机会难得,应该好好聚一聚。冯万樽可没有萧厚昆清闲,既然决定参加赌马,他得做足准备工作。赌马最重要的准备工作有三大部分,第一是对参赛马的了解,第二是对赛场赛道的了解,第三是对练马师和骑师的了解。对赛场情况,冯万樽一直都是熟悉的,只要赛场没有大面积换草坪或者未经全面修理,通常情况下改变不会太大。至于参赛马的排序,那是赛前需要了解的事,此时还没有抽签,了解的必要不大。对参赛马以及练马师和骑师的了解,却需要平常做功课,必须为每一匹参赛马、每一位练马师以及每一位骑师建立赛事档案。至于这类档案,每一位马迷的做法不尽相同。冯万樽的做法是列出一个精细的表格,在表格里填上各项通过观察得来的数据,然后对这些数据进行量化分析。

    听说冯万樽要去马场,萧厚昆便改变主意,决定陪他同行。

    马场是一个类似于运动场的椭圆形赛道,如果从天上看,赛道很像一枚回形针。普通田径场分为田赛场和径赛场,田赛场是一个椭圆形的大草坪,比赛项目通常像投掷项目等;径赛场往往在田赛场的外围,是一个回形赛道,通常都是黏土结构,主要竞赛奔跑类项目。马场和田径场形制相近,也是椭圆形,外围是一条回形赛道,赛道中间的大椭圆通常是一个大沙池,供赛后马匹在沙地上行走。赛道则分为草地和泥地两种,草地容易理解,在赛道上植满草皮;泥地却不是我们通常理解的烂泥地,而是沙和土的混合物。澳门是世界四大著名赌城之一,赌博的门类很多,相对而言,由于澳门本地居民较少,赌马远不如香港兴旺,许多澳门马迷并不在本地参与赌马,而是去香港。

    冯万樽当然不是去马场,而是去马场后面的马棚。马棚是养马的地方,在马场的外围建有几排建筑,赛季一开始,所有的参赛马均要入棚。马棚是一种半开放式建筑,前面均有两道铁栏栅,一道当然是为了锁住马,不使马匹可以随便乱走;另一道则是为了阻隔外人,使之成为一个封闭世界。可是,赌马必须有透明度,不然就可能成为暗箱操作,所以,这种阻隔只能用栏栅,而不能用围墙。栏栅有利于马迷从远处观察比赛马的活动。

    观察位置往往离马棚很远,又因为马迷很多,要选择一个绝佳位置不易。每个马迷往往是全副武装,最核心的装备是一架高倍望远镜。一般马迷做这项功课的最佳时间是每天上午。马会一般是在上午和下午各安排一次练马,叫晨操和午操。晨操偏重于练,午操偏重于遛。马一旦入棚,再窝在那里观察的马迷就很少了。冯万樽则不同,他除了要观察马的动态数据,还要观察马的静态数据。许多时候,马入棚之后的某些细微表现对于比赛成绩的影响可能更为关键。

    做完一天的功课,天早已经黑了。萧厚昆邀冯万樽去吃晚饭,冯万樽还想回去消化这些数据,两人只好告别。为了尽可能有行动自由,冯万樽不得不经常换房子,每一处住所他只租两个月。而每一次进出,他也都极其小心,一定在确定安全后才开门进去。

    然而,这一次不知哪里出了差错,他开门的时候,身边突然出现了几个黑西装。转过头来一看,还有一个穿中式装的男人,竟然是笑面虎。

    笑面虎皮笑肉不笑地说:“贤侄呀,好久不见了,不请我进去喝杯茶?”

    无可奈何,冯万樽只好请他进去。

    冯万樽的房子很小,一下子进来了五六个人,顿时将空间挤得没有多少空隙。一个黑西装将门关上之后,笑面虎立即自己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对冯万樽说:“半年多已经过去了,那笔债总该还一部分了吧?”

    当然不能还。冯万樽手上虽然有点钱,但那是他的赌本,没有了这点赌本,他连还债的希望都没有了。他满脸堆笑地说:“能叔,能不能再宽限点时间?”

    笑面虎说:“当然可以,毕竟胡爷有话,樽世侄的事,我们要特事特办。不过,你也知道规矩,本钱可以宽限,利息是不能宽限的。你如果连利息都不付,我就不好说话了。这样吧,半年多时间了,利息已经超过了一千万,万一还不清,先还一半也行。”

    他只好求笑面虎,说自己是真的拿不出钱。他的想法是,我不肯还,你们总不能把我杀了,毕竟你们还希望我还钱吧。可笑面虎不这样想,尤其是他们很可能清楚冯万樽的底细,知道他手里有一笔钱,便说:“樽世侄呀,你也知道,能叔我是替胡爷办事的。我有心宽你,可胡爷不一定宽我呀。樽世侄如果一定不能理解我的苦心,那我只有对不住世侄了。”

    说过之后,笑面虎挥了挥手。那几个黑西装一拥而上,紧紧地抓住了冯万樽。笑面虎的语气很平和,黑西装的动作却一点都不平和,完全可以用粗暴来形容。他们将冯万樽按倒在床上,开始对他进行搜身。另外的人则开始翻箱倒柜。

    他们一动手,冯万樽顿时陷入绝望。他之所以要不断地搬家,目的也是保护这点赌本。他很清楚,这笔钱不能存银行,谁都不清楚胡老虎的人和银行有着什么特别的关系,自己的钱一旦进入银行,他们便可能通过银行将资金划走。因此,冯万樽一直都是以现金的方式将钱带在身边。他以为只要这伙人不知道自己的住处,这些钱就是安全的。他们这一动手,彻底破灭了冯万樽最后一点希望。尽管那笔钱他分了好几处藏匿,可那些训练有素的黑西装,只不过花了两个多小时便将全部现金找到了。

    确信住所再没有丝毫现金之后,笑面虎倒也大方,从那些钱中拿出五千元,放在冯万樽面前,说:“樽世侄呀,你叫我一声能叔,我也不能把事情做绝。这点钱留给你吃饭吧。我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请你理解。”

    说完,他拍了拍冯万樽的肩,扭过身领头向外走去。

    门被关上之后,冯万樽瘫在了床上。他知道,自己最后一点希望破灭了,前面的路已经被彻底堵死,下一步怎么走,他已经找不到下脚之地。

    7

    冯万樽不是赌棍也不是赌鬼,五千元对于一个真正的赌徒来说,没有丝毫意义。因此,再去观察练马同样是没有意义的。他的人生一下子失去了方向,除了到学校上课,他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就算是上课,对于他来说也失去了应有的意义。毕竟,未来已经变成了灰色,阴霾何时才能散去,他一点把握都没有。

    他最不喜欢的是盲目。可现在,他不想盲目都不行,因为他已经无路可走。

    懵懵懂懂之中上完了课,冯万樽正沿着校园的路向外走,萧厚昆赶上来,讨好地说:“樽哥,还去马场吗?我今天准备了干粮。”

    冯万樽想,还去马场?去打发这无聊的时光?那对于他没有丝毫意义。他没有回答,继续往前走,刚走到校门口,听到不远处有个人和他打招呼,抬头看看,竟然是陈士俊。冯万樽不想和他有牵连,仅仅是看了他一眼,继续向前走。

    陈士俊上了旁边的一辆宝马车,汽车迅速启动,开到冯万樽身边停下来。陈士俊按下车窗,在里面对冯万樽说:“阿樽,上车吧。”

    冯万樽没理他,继续向前走。

    萧厚昆对陈士俊说:“你走吧,樽哥和我还有事。”

    陈士俊根本不当一回事,驾车跟着冯万樽。萧厚昆则一再想将陈士俊赶走。

    冯万樽有些烦这两个人了,看来今天自己一定得有个选择,要么跟着萧厚昆,要么跟着陈士俊。萧厚昆是自己的好朋友,自己未来的路一片迷茫,怎么都不能连累了他。陈士俊呢,只不过是人生道路上的一过客。那好,选择陈士俊而远离萧厚昆吧。主意拿定,冯万樽突然拉开了宝马的车门,并不等汽车停下,便跨上了徐徐开动的车子。萧厚昆见冯万樽上了车,开始有点发愣,接着便去拉后车门。此时,冯万樽已经坐好并且关了前车门,陈士俊似乎早料到萧厚昆有此一举,立即将车门锁了,并且加快了车速。汽车渐渐加速,拉开了与萧厚昆的距离。萧厚昆有些不甘心,跟着汽车跑了一段,大声地喊叫,陈士俊无动于衷,很快将萧厚昆抛得很远。

    澳门大学校门很快消失,街道两旁的建筑迅速向后退去。冯万樽想,既来之则安之,反正自己目前的处境已经坏到了极点,不可能再坏了。既然如此,何必想那么多?一切听天由命好了。汽车向路环岛驶去,澳门那多年没有太大变化的街景,就像一幅幅褪色的照片,在夕晖之中被涂上了一层迷人的色彩。

    澳门和香港不同,香港周边有很多山地,还有乡村。澳门的总面积只不过三十几平方公里,主要由三座岛组成,分别是澳门半岛、氹仔岛和路环岛。上世纪时期,澳门苦于无处发展,开始在氹仔岛和路环岛之间填海,弄出一个路氹城。进入新世纪后,填海力度进一步加大,将氹仔岛和路环岛连成一体,使澳门成了两大部分,那是后话。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填海工程还处于起步初期,氹仔岛和路环岛没有连成一体,两座岛之间由跨海大桥相连。陈士俊带冯万樽来的地方是路环岛的竹湾酒店。这是一家滨海酒店,豪华五星级,但考虑到客人或许乐于享受滨海情调,在海滩上建有食档。停车时,冯万樽才注意到,在宝马的后面还跟着另外两辆车:一辆三菱越野车和一辆皇冠。

    冯万樽早就想到,陈士俊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赌客,他应该有一定的背景,这种背景甚至有可能是黑色的。大家一起走进竹湾酒店的单间,在服务小姐热情周到服务的同时,陈士俊开始介绍他的朋友。其中有一个名叫王兴华的,在澳门马会工作。还有几个人的名字和身份,冯万樽并没有记住,所有这些人都称陈士俊为俊哥。而另外几个人彼此的称呼也是哥,却在前面带了数字,成了三哥、四哥。

    到这里来主要是吃海鲜。所有海鲜是由渔船捞起后直接送过来的,非常新鲜,与别处养了很多天的海鲜自然不可相提并论。陈士俊点了很多,光生蚝就点了一大桶。生蚝也就是外国人所说的牡蛎,是澳门的盛产物。澳门蚝个大肉美,极为著名。因为盛产生蚝,澳门也就有了一个与蚝有关的别称,叫壕境或者境壕,澳门境内的一条江也因此叫壕江。

    反正来了,生蚝又是冯万樽爱吃的食物,佐以广东产的九江双蒸,那就更加的味美。大家见冯万樽似乎喜欢杯中物,纷纷敬酒。冯万樽的酒量相当了得,来者不拒。三杯下肚,陈士俊终于说出了目的。陈士俊指了指在座的各位,说:“阿樽,这几个都是我的朋友。我在他们面前提起你的赌技,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想结交你这个朋友。”

    冯万樽多少有点敷衍地举起酒杯,说:“幸会幸会。”

    陈士俊见冯万樽仅仅说了四个字,喝了酒,又没话了,只得再次提起话题,说:“今天请你来主要是两层意思。”

    冯万樽暗想,一层意思就已经够意思了,还两层意思呢。

    陈士俊继续说:“第一层意思,我刚才已经说了,今天这餐酒是交朋友的酒。第二层意思,东方夜巴黎的事,我心里总是觉得对你有愧。回澳门以后,我就找人打听了一下你的情况。我知道,你在澳门大学读书,很快就要毕业了。但是,你目前的处境似乎不是太好,往后怎么办,你心里好像还没有拿定主意。我们很希望你能加盟,大家兄弟一起干点事。”

    冯万樽问:“你们干些什么事?”

    陈士俊向四周看了看。这里是豪华包房,除了他们再没有别人。“上次我和你说过,你可能忘记了。”他说。

    冯万樽想了想,上次在大皇宫他确实说过一件什么事,但当时身边有些裸体的女人弄得他无法集中注意力,所以根本没将陈士俊的话听进去。后来,他又对自己说过一次,似乎是赌马。可赌马有很多种,他指的是哪一种,并没有说明。

    “我们建了一个点,接受马迷投注。”陈士俊说。

    澳门马会像全世界绝大多数马会一样,属于垄断经营,其董事会成员非富即贵,全都是澳门政商两界鼎鼎大名的人物,此外任何人想插足都不太可能。面前这个陈士俊或许算是个富豪,但与本城那些超级大富豪相比,差别还不在两三个档次。以他的实力似乎不足以去马会分一杯羹。但马会毕竟不可能掌握所有投注站,投注站的经营属于授权经营,形式有点像彩票投注点。除此之外,就只有一种可能:赌外围马。所谓赌外围马,即自行建立地下投注站,在未获得马会授权的情况下非法经营,属于政府严厉打击的对象。赌外围马的规则和合法赌马规则相同,外围马集团以马会赛马结果为依据,按照马会公布的赔率赔付。外围马集团为了吸引更多的马迷投注,采取了类似于股市融资的方法投注,即马迷可以部分付款全额投注。但是,马会的彩池是一个平衡池,赔付之后,彩池的资金为零。外围集团的彩金并不进入马会彩池,却又按马会的赔率赔付,因此便有了巨大的风险。既有可能是正数,也有可能是负数。

    “看来,这一餐你白请了。”冯万樽说,“我不是没有计划,而是早在多年前就已经计划好了。我准备去美国攻读硕士和博士学位。”

    “那也不是问题啊。”陈士俊一面向他敬酒,一边说,“就算你去美国读书,也完全不受影响。我们不需要你天天在场子里做事,只是想借用一下你的大脑和名声。”

    不用在场子里?冯万樽有点心动。毕竟,他现在是穷光蛋一个,别说还债,就算是下个月的生活费也不知从哪里得到。既然他这样说,而自己又坐在这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何不了解一下,他们到底有什么样的打算?

    陈士俊解释说,他们几个人弄了一个投注站,刚开始的时候生意还不错,也赚了一点钱。不料最近一两年形势有些变了,政府打击力度加强,行业竞争又日趋激烈,生意越来越难做了。

    冯万樽说:“既然打击力度加强,这个行业终究是风险太大了。你们不如改正行呀。”

    陈士俊介绍说,就目前来看,他们的场子是有背景的,警方有人是他们的股东,政府官员之中也有人暗中罩着。所以,政府扫黑对他们虽然有影响,但不会受到根本打击。只不过,在扫黑大背景下,一些马迷不敢前来投注,而同行激烈的竞争形势又分流了相当一部分马迷,使得原本就不是太理想的外围马市场雪上加霜。他之所以一再找冯万樽,目的只有一个,希望借助冯万樽聪明的大脑,为他们的投注点带来一些新的业绩增长点。

    冯万樽说:“既然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我,那你们肯定已经有了想法。具体想让我做什么?”

    陈士俊说:“其实也简单。我们想过了,现在所有外围马都是人工投注。而香港马会已经开始电脑投注了,澳门马会也正在着手建立自己的投注系统。但是,所有的外围马集团还没有干这件事。我知道他们的心理,买电脑需要一大笔钱,还要安装程序和其他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还不知要花多少钱。这些钱投下去会不会白扔了?何况,外围马和马会的搞法是完全不同的。一些外围集团还希望通过人工操作玩点猫腻,自然不肯改用电脑。但我们觉得,用电脑很可能是一种趋势,用电脑后,人工修改数据的可能性小了,能够增加马迷的信任值。”

    冯万樽说:“我是哲学系的学生,你们怎么知道我能帮你们建立电脑投注系统?找错人了吧?”

    陈士俊哈哈一笑,说:“不怕坦白地告诉你,事前我们已委托猎头公司做过调查。我们开出的条件是,此人在电脑方面是高手,同时,在赌马方面也要相当内行。猎头公司给了我们一份名单,你的名字排在第一位。”

    “这么说,在东方夜巴黎上面认识并不是偶然的?”冯万樽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事情。

    “不。”陈士俊说,“那确实是偶然。我们拿到那份名单后,几乎立即确定选你。可是,我们调查以后,发现有几个问题无法解决。其一,你后来似乎远离了赌博业,虽然一直都在观察赌马,可再没有赌过。你在同学中也多次表示,这一辈子将不再赌博。其二,你的父亲刚刚去世,你的精神状态是否适合担任此事,我们没有把握。那天,我之所以去东方夜巴黎是因为名单中的第二位就在那艘赌船上。我上东方夜巴黎是想考察那个人,看有没有可能请到他。让我极其意外的是,我在赌船上看到了你。于是,我改变了主意,一边跟着你下注,一边观察你。”

    冯万樽轻轻“哦”了一声,然后说:“据我所知,澳门的外围集团经营很艰难。”

    陈士俊说:“确实如此,第一大难题是外围集团太多太杂,实力悬殊。二是造马现象普遍,一些有实力的外围集团往往和练马师、骑师联合造马。三是政府的打击力度不断增强,稍有差错,就可能出问题。所有的外围集团都想在造马方面胜过对手,通过买通练马师、骑师等手段,达到改变赛事结果的目的。可是,这种方法弊端太多,政府打击造马是非常严厉的,何况你造马人家也可能造马,造马现象真的极其普遍的话,对外围集团也不是好事。很久以来,我们一直在思考能不能有更好的办法?最后,我们注意到了电脑投注。电脑投注能极大地提高投注速度,减少差错率,同时也能提高信任值。”

    此前,冯万樽从来都不曾想过,将自己未来的命运和非法经营者联系在一起。江湖凶险,一旦涉足江湖,便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和命运当赌注进行一场结局不可把握的豪赌。无论是投注方式,还是赌博的结果,都不是一个真正意义的赌徒所喜欢的,也是与他们的人生观价值观背道而驰的。若是在此之前,冯万樽会毫不犹豫地拒绝。然而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冯万樽已经陷入命运的绝谷,无路可走了。仔细想一想,与那笔债务存在的危机以及完全不可测的后果相比,与外围集团结盟或许是一条路,甚至是目前最可行的路。

    冯万樽问:“除了帮你们建立电脑操作系统,你们还希望我帮你们干什么?”

    陈士俊说:“还有一件事,你一定可以干,而且只有你干得好。你可以办培训班,定期开讲,向马迷们介绍投注的技巧。场地和参加的人员由我们负责。这种场地是公开的,我们向外公布是免费讲座,因为不售票,所以不存在纳税和其他问题,也没有风险。”

    从他们为自己选择的两个项目来看,倒也不错,至少表面上都是正当的项目。

    “如果只是这两个项目,那我可以考虑。”冯万樽说。

    “哈哈哈,一天都光哂了。”陈士俊用广东话高声地叫着。

    8

    陈士俊的外围马投注点并没有名字,马迷们叫它达鑫楼。达鑫楼的得名,是因为投注点所在地是一幢旧的四层建筑,外面挂的招牌是四个字:达鑫酒楼。酒楼的一、二、三层都是酒楼店面,四楼是办公室,达鑫餐饮有限公司所在地。

    由此可知,这间达鑫酒楼其实只不过是一种掩护,最大的生意是赌外围马。

    一般酒楼,厨房都被安排在一楼,可达鑫酒楼却将厨房安排在二楼。而厨房之外的另外空间全部被安排成了单间,单间和厨房之间有一条很奇怪的走道,一般人可能认为走进的是厨房,也确实可以走进厨房,还有人会误认为进入的是洗手间,事实上,它也确实通往二楼的洗手间。如果继续往前钻的话,会发现走道在某个不引人注目之处接上了一条向下的楼梯,就算有人闯进了这里,也会误以为是通往一楼的后门。实际上,这间酒楼根本就没有后门,这个楼梯通向的是地下室。地下一层才是真正的外围马投注站。

    冯万樽答应和陈士俊合作后,从他那里拿了一笔钱,开始了投注系统的建立工作。这项工作对于冯万樽来说,难度不是太大。陈士俊毕竟只有一个地下投注点,虽说比马会授权的投注点略大一些,也还只是两台自动投注机和两台电脑的规模。之所以设两台自动投注机,是考虑到有些马迷并不想经过人工操作,更乐于相信电脑。但也有些老派的马迷不太喜欢非常现代化的机器,甚至完全不会操作电脑,所以,还得为他们准备两台电脑,安排两个人在电脑前接受投注。这两台自动投注机和两台电脑必须和一台打印机相连,马迷投注后,打印机直接打出马票。冯万樽的工作就是设计一套程序,使得这些机器能够成为一个整体。

    不过,冯万樽并没有亲自干这件事,他将这件事交给了自己的两位学长。这两位学长曾参加过马会程序的书写工作,轻车熟路。他自己则把主要精力用在书写赌马必胜软件上。他想,既然陈士俊他们准备开班授课,他最好能尽快拿出自己的软件,结合这个软件给马迷们介绍软件的利用,可能比他讲一些理论或者计算公式更直观、更容易掌握,自然也应该更受马迷欢迎。

    十天后,冯万樽给马迷讲了第一课。

    场地是陈士俊他们找的,在澳门一家酒店的会议厅。人员也都是陈士俊他们组织的,有四十多人,阵容还算可观,将那个会议厅坐满了。

    陈士俊介绍冯万樽的时候,将他大大地吹捧了一番,先介绍的还不是他,而是他的父亲冯良开。在澳门,冯良开的名头很响,仅次于叶汉,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对于冯良开的儿子冯万樽,知道的人就不那么多了。有关这一点,陈士俊丝毫都不担心,他介绍冯万樽的时候,着重提到他的赌马神童之称。这可是澳门媒体送给他的桂冠,虽说远达不到家喻户晓的程度,但在马迷之中还是被传得神乎其技的。冯万樽实际上中过两次三T,陈士俊介绍的时候,却说他中过五次三T,独赢七十多次,连赢四十多次,三重彩三十多次。

    这番介绍效果显著,会议厅里掌声雷动,所有马迷也许以为,只要听了赌马神童的课,自己立即就可以中三T了,所有人的精神一下子被调动起来。

    轮到冯万樽出场的时候,他说:“其实,你们不要太听信陈总的话。许多人认为,赌博是一种运气,这是完全错误的。还有些人认为,赌博是一种技术,这话只对了一部分。我要告诉你们的是,赌博是一种科学。在座的诸位,应该是赞成我这种说法的,否则,你们也就不会坐到这里来听我的课了,因为运气是没法通过讲授获得的,只有科学才行。如果赌博是纯粹的技术,那么全世界为什么没有培训技能的赌博学校?我说赌博是科学,你们可能也不信,等我把课讲完了,你们就信了。我为什么能中三T?既不是我运气好,也不是我技术娴熟,而是我用最科学的方法进行排列组合,最终,三T恰好在我的组合之中。三T就像大海里的一条大鱼,你们呢?赤手空拳就想把这条大鱼抓到,可能吗?有可能,也许是亿分之一、十亿分之一的可能。我不同,我在捕鱼之前,先用科学的方法,摸清这条鱼可能在哪个区域,然后再织一些渔网,下在这条鱼最可能出现的几个地方。”

    当然,既然是一门科学,就不能指望简单的几次课,便能训练出几个马神。所以,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事要一件一件地做。要了解赌马这种科学,第一课,首先要了解马。从某种意义上说,能够上赛马场的马,肯定都是好马,世界顶级的,任何一匹马都可能跑出第一。所以,马迷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给马建立档案。谈到马,冯万樽用了一个比喻,他说:“马迷对于马,一定要极其熟悉,怎么个熟悉法?一定要超过熟悉自己的儿子、自己的老婆、自己的情人。如果你们对马的熟悉不超过你们身边的这些人,你们就不能算是一个超级马迷。”

    自从上次笑面虎等人找到他的住处并且夺走他所有的钱之后,既为了节约开支,也因为租房的意义已经不大,同时还可以利用学校实验室的电脑,冯万樽搬进了学生公寓。这天晚上,他正在实验室的电脑前写程序,传呼机响起来。他拿过传呼机一看,是胡超女,上面只有七个字,两句话:“紧急求助。快复我。”

    冯万樽只好关了电脑,去学生公寓前的磁卡电话机前复机。

    电话一通,胡超女就说:“阿樽,你有事吗?”

    冯万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说:“不是你呼我的吗?”

    胡超女也不管他怎样说,完全按照自己的方式说:“你要见我?什么事这么急?我正和朋友在酒吧喝酒呢。”

    冯万樽想说:“我要见你?你有没有搞错?”同时,他又想,既然她紧急求助,可能有不得已的原因吧?

    没待他有任何表示,胡超女又说:“不能等明天吗?那好吧,你过来吧,我在路岛酒吧贵宾房。”

    放下电话,冯万樽十分犹豫。胡超女的这个电话,目的非常清楚,要他立即赶过去。她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他不清楚,她为什么要叫自己去,他也不知道。尤其不清楚的是,父亲的死与胡老虎有什么关系?与笑面虎能叔又有什么关系?如果自己的直觉不错,父亲意外死亡的背后,似乎有一个巨大的阴谋,而这个阴谋很可能与胡老虎或者笑面虎有关。他也曾设想过,胡老虎或者笑面虎是想霸占父亲的家产,可这种想法,他随后便否定了。父亲能有多少家产?除了那幢房子,大概也不会是大富豪吧。胡老虎则不同,他是澳门赌王,澳门首富,还是香港富豪榜排在前十位的人物。父亲所拥有的那点家产,对他来说,如九牛一毛,太没有意义了。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要在父亲面前玩弄阴谋?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的。同时,他又坚信,笑面虎之所以苦苦逼自己,连自己辛苦拿到的三百万都不肯放过,全都由于一个巨大的阴谋。假若真有这个阴谋存在,那么,胡超女作为胡老虎的女儿,她在中间扮演了什么角色?还是真像她在自己面前表现的那样,一无所知?至少,表面上看,她对自己还是很友好的,既然她向自己紧急求助,电话中的语言又显得如此的怪异,还是去看一看吧。

    打的赶到路岛酒吧,原以为进入贵宾房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可他怎么都没料到,出现在门口时,发现那里站了四个大汉,均穿浅灰色西装。冯万樽向前走的时候,其中一个西装大汉伸出一只手,将他拦住了。

    冯万樽说:“我来找胡超女小姐。”

    几个西装大汉相互看了看,其中一个说:“你在这里等一下。”说过之后,转身敲了敲身后的门,里面似乎说了句什么,他才推门而入,并且返身将门关了。过了片刻,西装大汉从里面出来,态度缓和了很多,对冯万樽说:“胡小姐请你进去。”

    冯万樽跨进去,西装大汉立即从外面将门关上。冯万樽站在那里,有点发愣。他看到的是一个很大的厅,足可以容纳上百人。大厅的正中有一个圆形舞台,应该是供小型乐队演出的。舞台的下面有很大的空场,跳舞用的,吊顶上有灯光设备。整个大厅空空荡荡,甚至连服务小姐都没有。在大厅的周边,有一些豪华沙发,沙发的靠背都很高,是否在靠背后隐藏着什么人,冯万樽根本无法判断。好在胡超女从一个沙发上站起来,向冯万樽挥了挥手。冯万樽走过去,才见胡超女的对面坐着一个年轻的男人。说这个男人年轻,是因为他的装束和营养让他看上去年轻,似乎只有二十多岁,可实际上冯万樽认识这个男人,或者说,全香港、澳门人都能认出这个男人,他的照片经常出现在报刊、杂志和电视上。他叫李元亨,是大富豪李成铭的二公子,在美国拿到硕士文凭,被认为是香港黄金一代的代表人物。

    冯万樽走过去时,胡超女显得有点夸张地迎过来,先给了冯万樽一个激情拥抱,再拉住他的手,走到李元亨面前,介绍说:“亨少,给你介绍一下,阿樽,我条友。”广东话不称男朋友,而称我条友,如果是女朋友,则称我条女。冯万樽愣了一下,不明白自己怎么变成了胡超女的男朋友。胡超女又接着介绍李元亨,“阿樽,他是亨少。”

    冯万樽想伸出自己的手和李元亨相握,却不想李元亨坐在那里跷着二郎腿,无动于衷。胡超女则轻轻拉了冯万樽一下,竟拉着他和自己挤坐在一起。这里摆的是那种英式的高靠背沙发,白色真皮、旁边包金的那种,一个人坐虽然显得有些大,两个人坐就显得小了。

    李元亨根本不看冯万樽,而是带点挑衅地对胡超女说:“阿女,阿樽比你小很多哟。你什么时候开始老牛吃嫩草了?”

    胡超女说:“不可以吗?”

    李元亨颇不友好地说:“看来,你真该当妈妈了,现在就开始学带孩子呀。”

    胡超女说:“孩子不好吗?孩子感情纯真,不像成人,已经被这个社会污染了,满身都是铜臭,海水都洗不干净。”

    李元亨说:“这个社会真是奇怪,人人都在钱山里打滚,人人都骂钱臭。我看钱一点都不臭,香得很呀。”

    他们两人的对话充满了火药味,冯万樽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能感觉到李元亨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其实是对自己的蔑视,很想反击一下,可一时找不到话题,只能很尴尬地坐在那里。胡超女身上有一股很浓的香味,还夹杂着成熟女人的体香,让他有些心猿意马。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些被金钱堆积起来的富二代,却又不得不留在这里,还要颇显亲热地伸出一只手,轻轻揽住胡超女的显得有点横向发展的腰。有几次,他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胡超女的手却及时地抓住他,稍稍用力,不准他的手撤退。

    大概觉得冯万樽的沉默显示了对自己的畏惧,李元亨再没有兴趣针对他,而是转了一个话题,问胡超女:“现在大家都在往外跑,阿女你有什么打算?”

    胡超女说:“我是中国人,我为什么要跑?我觉得生活在这里很好。”

    李元亨说:“香港就要回归了,接着就是澳门。回归以后,社会怎么变化,大家心里都没底。我们这些人是在西方生活方式中长大的,恐怕适应不了中国的那种政治生态吧。”

    冯万樽终于抓住了机会,说:“其实,一个人要适应的并不是生活方式或者政治生态,而是哲学生态。无论是生活方式还是政治生态,其实都存在于哲学生态之中。而哲学生态是趋同的,东方哲学和西方哲学终极目标根本一致,全都是研究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

    李元亨学的是经济,对哲学的了解十分有限,最多也就是看过某几本教科书,从那些最简单的读本中贩卖了一点哲学观点。他居高临下的优势感令他异常狂妄,并且根本不相信自己会在这个明显比自己小很多的人面前显得弱势,甚至想占过一头。他接过话头说:“问题在于,中国根本就没有哲学。这不是我的观点,而是西方哲学家一致的看法。”

    “这是不懂哲学的人,为了掩饰自己的无知,才说出来的话。”冯万樽当即反驳,“亚里士多德肯定不会这样说,黑格尔也绝对不会这样说。真正的哲学家,他们精通哲学的精妙,也明白哲学思维具有理性和感性两大不同的路径,因此,他们从来都不敢说,哲学之路是一条单一的路径。相反,哲学最根本的思维方法是建立在多路径的共同指向上的。这就像人们通常所说的,条条道路通罗马。真正的哲学承认,不管你的思维沿着什么样的路径,只要能够达到研究和总结事物发展客观规律这一目的,那就是哲学的思维。”

    李元亨说:“既然你说东方哲学和西方哲学仅仅只是思维路径的不同,那么,你能说明为什么西方价值观和东方价值观竟然有天壤之别吗?”

    这个问题确实显得刁钻,人们普遍认为,西方的资本主义价值观与东方尤其是中国推行的共产主义价值观是完全背道而驰的。要就这个话题进行争论,极其危险,别说是冯万樽和李元亨难以争出个高下,就是那些哲学大师们争论了几十年,也一样未能得到明确的上下高低。

    他正考虑该怎么精确而又不可被辩驳地回答李元亨时,胡超女先开口了,她说:“就国家价值观来看,没有什么不同。”

    “国家价值观?”李元亨说,“这是一个有趣的新名词。我甚至从来不知道,国家还有价值观。”

    胡超女说:“国家当然有价值观。全世界所有国家,其价值观全都是一样的,就是国家权力的唯一合法性。在这个最高原则下,派生出些许的不同,比如说,中国将其国家价值观定义为为人民服务。美国定义为什么?即我们通常所说的美国梦。美国梦是什么梦?也就是民众的富裕梦,民众利益最大化的梦。中国国家价值观是为人民服务,难道不也是人民利益最大化?”

    冯万樽颇有点惊讶地看了胡超女一眼,接过话头说:“不管是美国梦还是中国的为人民服务,有一个根本点,就是超姐刚才说的,国家权力的唯一合法性。美国民主吗?我们大家都说美国是最民主的。美国博爱吗?我们也都承认美国是最博爱的。可是,我们谈民主自由,谈平等博爱,都必须在一个前提下,那就是国家价值观的前提。你追求的民主自由平等博爱,如果是在颠覆美国国家政权的诉求之下,你再看看美国政府还给你民主自由平等博爱不?再如宗教体系,其实,他们更是一种哲学体系,他们更需要将所有教民统一在相同的价值观之下。基督徒会和伊斯兰教徒共享博爱?天主教徒会和佛教徒共建民主?想都别想。现在很多人往国外跑,只是基于一种观点,认定西方国家价值观优越于东方国家价值观。这恰恰是各个国家推行其国家价值观的结果,这种宣传具有很强的蒙蔽性和欺骗性。”

    李元亨说:“既然你认定西方和东方的国家价值观是相同的,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西方价值观导向的是资本主义,而东方价值观却导向社会主义或者共产主义?”

    冯万樽说:“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具体实行哪种主义,并不是推行国家价值观的结果,而恰恰是推行国家价值观的手段或者说方式。西方希望借助资本主义模式来达到国家价值观的实现,同样,东方或者说中国,希望借助共产主义来实现国家价值观。无论是资本主义还是共产主义,都只是人类追求共同价值观的路径。刚才我已经说过,哲学认同路径的差异性,既认同思维路径的差异性,也认同行为路径的差异性。如果我们抛开浮躁的主义之争和浅薄的实用主义哲学观点,就会发现一个事实,无论推行资本主义还是共产主义,终极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国家和民族利益最大化。”

    在这个领域,李元亨果然不是冯万樽的对手,让他驳得哑口无言。胡超女大概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大感快意,并且及时地终止了这场争论,对李元亨说:“好了,亨少,我和阿樽还有点事,要先走了。你在澳门还有几天?我来安排一下。”

    李元亨说:“不用了,我只是到澳门转一转,会一会朋友,明天一早就走了。”

    告别时,李元亨似乎想与胡超女拥抱,可因为她的手始终挽着冯万樽,自然不方便,所以,李元亨的双手伸出做出拥抱姿势时,胡超女仅仅是俯身向前,用脸在他的脸上轻轻挨了一下,然后挽着冯万樽离开了。下楼后,冯万樽便要抽出自己的手,胡超女却抓得紧紧的,并且问他:“让我挽着,很失礼于你吗?”

    冯万樽连忙解释说:“不是。”

    胡超女不依,说:“那是什么?你一直都想抽开。”

    冯万樽说:“刚才,我以为超姐只是想拿我过桥,现在桥已经过了。”

    胡超女说:“我不管,我要你挽着送我回家。”

    胡超女的车是一辆红色保时捷跑车,只有单排座。胡超女自己坐上了驾驶席,冯万樽只好坐在她身边。上车时,她的手终于离开了他的手臂,但车子开动之后,她用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又伸了过来,抓住了他的手。

    胡超女没有和家人同住,她在香港、澳门都有住房,此时,带冯万樽去的只是她在澳门的一处住房,地点临海,复式楼,她在二十七、二十八两层。冯万樽原以为,像胡超女这种富二代,一定很讲究享受,家里定会像皇宫一般。他曾去过澳门不少的富豪之家,他们的家里,除了房子是本地产的,其余所有一切均来自国外。主人向你介绍家里的一切时,你的感觉是走进了联合国,这个来自德国,那个来自日本,还有美国的、英国的、荷兰的、西班牙的。最可笑的是,有一次,他在一个同学家里,在主人介绍其物品来自哪国哪国时,他却发现,其中好几样东西确实购自国外,可产地却是中国。胡超女的家里,自然也有些外国货,但并不是那种样样都讲究牌子的,比如灯饰,竟然全部来自东莞。

    胡超女家的灯都不是那种很亮的,一个房间就是一种格调,和房间涂料的颜色很相衬。

    进入之后,胡超女终于松开了他的手,他原想立即告辞,转而一想,似乎有点不妥,便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胡超女走到酒柜前,拿出一瓶波尔多红酒,又拿了两个酒杯。将酒和酒杯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说:“你打开吧。我去洗个澡。”

    冯万樽打开了酒,往两只杯子里倒了,端起其中一只,尝了一小口,然后打量这个房间。房子够大的,也因此显得特别空。后来他才知道,胡超女独自一人住在这里,每天只有一个钟点工来替她打扫卫生。这套房子,单层面积超过一百四十平方米,一楼除了客厅之外,还有一间吧台,一间健身房,一间厨房和一个佣人房。厨房基本不用,空在那里,佣人房用来堆放杂物。二楼有四间房子,除了她本人住的是一个大套间,另外有两间像酒店房间的小套间和一个很大的书房。

    喝干了杯中酒,倒了第二杯时,胡超女下楼来了。冯万樽看了她一眼,顿时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她竟然穿着一件半透明的睡衣,之所以说是半透明,还是因为她家客厅的光线是淡蓝色的,显得很弱,如果光线强一点,看上去可能就全透明了。即使如此,仍然能隐隐约约看到她****的轮廓,没有戴乳罩,大概因为****太大的缘故,显得稍稍有点下垂。冯万樽不敢多看她,连忙将目光移开。

    她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睡衣的下摆很短,露出一双颀长纤秀的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弯腰伸手去端酒杯的时候,睡衣前面的领子敞开了,让冯万樽担心她的奶子会像两只球一样滚向自己。她端好酒杯后,抬起右腿,往左腿上一搁,这个动作极其优雅,也极其性感,令冯万樽血流加快。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把你叫出来?”她喝了一口酒,问道。

    冯万樽说:“对于你,肯定是需要。对于我,并没有了解的必要。”

    胡超女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我听说你家的房子出了点麻烦,你现在住在哪里?”

    冯万樽说:“我住在学生公寓。”

    “学生公寓?”胡超女说,“那条件太差了,我这里房子多,你不如住到这里来。”

    “那可不行,离学校太远,不方便。”他说。

    胡超女显得有点惊讶,问道:“你没有车?”

    他说:“没有。”

    她说:“上次,我不是给你一百万吗?你该不是拿去赌了吧?”

    他说:“没有。”

    她问:“那你干吗不买一台车?如果买旧车,几万就够了。

    他说:“那笔钱,我拿去还债了。”

    “还债?”胡超女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很多,“你欠了什么债?”

    冯万樽一边想找机会告辞,一边向她解释,不是他欠的债,而是父亲去世前欠的赌债。

    胡超女说:“开叔会欠赌债?怎么可能?开叔如果欠赌债,全世界还有不欠赌债的人吗?”过了一会儿,又问:“他欠了多少?欠谁的?你告诉我,我来处理这件事。”

    “谢谢超姐。”冯万樽说,“我想,这是我爹地的事,还是我自己处理比较好。”

    胡超女说:“那好,开叔的事,你处理。但是,你要住到我这里来。我楼下车库里还有一台丰田越野车,你拿去用。我也不常来这里住,正好你搬过来帮我看房子。”

    话说到这种程度,冯万樽不好再拒绝,只好说明天搬过来,现在要告辞,因为学生公寓管理严格,晚上要锁门的。没料到胡超女说:“走什么走?今晚就留下来陪姐。”

    冯万樽显然知道这话的含义,显得有点犹豫,胡超女又说:“怎么啦?姐不能吸引你?”

    冯万樽的心一阵狂跳,说:“不是。”

    胡超女拍了拍自己的身边,说:“来,坐到姐这里来。”

    冯万樽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过去。胡超女举起酒杯,说:“来,干一杯。”冯万樽端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刚要往自己嘴里送,她却抓住了他的手,说:“这一杯我喝,你喝姐这杯。”冯万樽只好将酒杯送到她的嘴里,她则将自己的酒杯送到了他的嘴里。胡超女很快往两只杯子里倒了酒,端起他的那杯,说:“这一杯,你喂我。”他接过酒杯,要往她嘴里送,她却伸出手挡住,指了指他的嘴说:“用那只杯。”

    他将杯中酒倒进嘴里,然后将嘴递给她。她伸出双手,抱住他的腰,将自己的嘴接上去。

    9

    第二天,冯万樽搬进了胡超女的家。

    冯万樽要用电脑。胡超女家里就有,配置很高,比学校那些破电脑高级多了。不过,胡超女很少住在这里,也几乎不用电脑,电脑只是摆在书房里,连电源都没有插上。安装一台电脑,对于冯万樽是小事,他急于打开电脑写程序,连自己的房间都没有整理,便开始弄这台电脑。但是,冯万樽很快发现了一个小问题,胡超女家的鼠标是圆形插口,但电脑主机上却只有方形的USB插口,必须有一个转接线才行。书房里没有这东西,他便去了楼下的杂物间。杂物间里堆了很多东西,要想从中找一条很短的转接线,大概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冯万樽想,与其在这里找,不如出去买一条,可能更节约时间。就在转身要出门的时候,他心中某处动了一下,觉得这个杂物间虽然杂乱,说不定有什么自己需要的东西,既然住进这里,或许熟悉一下这个杂物间没有什么坏处。这样想过,他便在杂物间里翻找起来。

    没有找到转接线,却看到了另一样东西,一台老式的播放机。

    冯万樽之所以对这个东西特别感兴趣,是因为上次被带去见胡老虎的时候,他们曾给过自己一盘磁带,那盘带子是由监控摄像机录的老式的盒带,他根本找不到相应的放映设备,当然,也因为他一直在为还债的事奔波,没有专门去找类似的设备。

    他将那台布满灰尘的播放机拿出来,擦拭过后,再注意看,竟然是一台SONY的机子,应该属于最早生产的那种,颇有点古董的感觉。他连忙抱着这台机子来到客厅,往电视机里一插,通上电源,指示灯竟然全部亮了。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行李,翻出那盒磁带,****播放机,竟然可以播放。

    磁带的内容很冗长,是父亲去世前那场豪赌的过程。有人告诉过他,那场豪赌持续了三天两夜,而这盘带子只有四十几分钟时长,后面还有些空白。现场应该是某家赌场,赌台非常专业,并且有荷官,不是那种普通的散场。场上赌的是牌九,这是冯良开最擅长的赌术之一。相反,冯万樽对这种赌术兴趣不是太大,因为这种赌术要么出千,要么精于心理战,此外才是赌术,而赌术的要旨其实就是记忆计算加判断。冯万樽看得很仔细,他想看清,场上是否有人出千,也想看清父亲的对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可非常遗憾,不知是他对这种赌术不太内行,还是场上高手之间赌得很规矩,确实没有看到出千。至于父亲之外的另外四个赌客,他全都不认识。

    最后一场,荷官刚刚将牌发完,父亲仅仅是伸出左手,将牌往面前拉了一点点,然后翻起牌看了看,再伸出右手,准备握住牌配对时,牌从手上滑了下来,掉在赌台上然后溅起来。响声惊动了另外的赌客,他们全都吃惊地望着父亲。也就在这时,父亲的身子开始摇晃,并且很快向桌子底下溜去。荷官离父亲最近,他在第一时间跑过去,可还是晚了一步,父亲已经倒地。荷官想抱起父亲,旁边有个留小胡子的人开口说话。冯万樽听清了,竟然是一个日本人,他的大意是说,可能是心脏病或者脑出血,最好不要动,快打电话叫救护车过来。

    看到这里,冯万樽已经泪流满面。

    尽管送葬父亲的时候他没有流一滴泪,可现在,从录像资料中看到一直还活着的父亲就这么倒下了,仿佛看到父亲死在自己面前一般,他不由得内心大恸。

    从这盘录像带看,父亲的死并没有蹊跷,一切正常。既然一切正常,胡老虎为什么要把这盘带子给自己?是证明他与父亲的死无关?

    他的同学将程序写好了,陈士俊他们也早已经购置好了设备。这些设备的购置并不复杂,和马会投注站的设备大同小异。冯万樽不敢让自己的同学前去安装,只好自己去了达鑫楼。

    因为不是赛马日,投注点没有外人,只有公司的几个高层。冯万樽在安装调试,其他人偶尔帮点小忙,主要就是陪着他说话,也算是联络一下感情。大家的话题自然离不开马场。陈士俊说,最近这几场马,跑得特别邪乎,连续几场都是大热门倒灶,爆出了大冷门。老二就说,他听到消息说,马会有骑师和外围集团联合起来造马。接下来,他们讲了很多外围集团和骑师联合造马的故事,甚至说,有一个外围集团为了搞定某位骑师,连美人计都使上了。岂知最后时刻,原本说好的那个女人不干,外围集团的一位女股东为了大家的利益,只好自己上了。

    冯万樽说:“造马其实也不是一件难事,哪里需要这么复杂?”

    这句话陈士俊爱听,便问他:“你有什么好办法?”

    冯万樽说:“很简单呀,给比赛马吃泻药或者兴奋剂。针对那些有一定实力、赔率又大的马,给它吃兴奋剂,让它爆冷。至于那些大热门,太好办了,给它吃泻药。你想,马和人一样,一旦拉得直不起身子,还能跑得起来?”

    老三便说:“那也得在马房下手呀,普通人进不了马房,只有练马师才行。”

    冯万樽说:“人不能进马房,但兴奋剂和泻药不一定进不了吧。”

    陈士俊知道冯万樽对马房的情况非常熟悉,他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办法,便一再追问。

    冯万樽说,他经常去马场观察马匹,有时候,马匹已经入栏了,他还在远处拿着望远镜看。这时候,马的活动不是太频繁,更多的时候,可能百无聊赖,人就容易胡思乱想。也就是在那时候,他想出了一个造马方案并且在以后不断地完善。他的方案说出来非常简单。人是不能进入马房,但并非所有东西都不能进,比如遥控汽车,肯定可以进去。不仅可以进去,而且可能通过无线电遥控将汽车开出来。

    老二说:“弄遥控汽车进去,倒是个好办法,可是,有两个问题。”

    冯万樽说:“一个是要改装玩具汽车,另一个是要有一个人能够熟练操控,是吧?”

    老二说:“对,这两件事很重要。如果不进行改装,怎么下药?如果操控不熟练,开进去出不来,怎么办?”

    陈士俊说:“阿樽,你既然想到了,肯定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你说说看,怎么解决?”

    冯万樽说:“第一个问题,当然是进行改装。可以在玩具汽车上安装一个机器臂,机器臂上有一个开关,这个开关可以由另一个遥控器来控制。玩具汽车到达预定位置,按下遥控开关,机器臂就会张开,这时,机器臂上抓住的药就会跌落到马槽。用这种办法可以准确地将兴奋剂或者泻药送进马槽。马一旦吃了这种药还能是什么结果?至于第二个问题,那就更好说了,如果不是玩遥控车的高手,会想出这么绝的办法吗?”

    冯万樽之所以说这话,完全是为了吹牛。毕竟他还太年轻,偶尔露出的率性,显示了他的年轻特点,至于过后为此后悔,那是以后的事。

    他的话确实给外围集团指明了一条路。通常情况下,马迷们更乐于选择那些热门马,毕竟那类马虽然赔率低,胜出的可能性大。尤其是在外围集团赌马,更乐于赌胜出机会大的低赔率马,根本原因在于,外围集团提供的是保证金赌马方式,只要在他们那里开了户,你就可以透支,除非外围集团已经意识到你根本没有偿还能力,否则他们是不会阻止这种透支行为的。去马会赌马,如果赔率是一点几,那么就算你赢了马,也可能会因为要缴所得税而输钱。在外围集团赌马,遇到这种情形,也可能输钱,可因为付出的只是保证金,比例上就小得多。

    外围集团不喜欢热门胜出,还有一个原因,马会的彩池是平衡池,外围集团没有单列的彩池,所有彩金集中在一起,老板集中赔付。他们最大的希望,中彩的人越少,他们赚得越多。偶尔有人中了冷门,赔率虽高,但与投热门马的彩金相比还是少的。而那些热门马以及热门组合,投注率非常高。这种高投注率的马一旦胜出,外围集团不仅没有钱赚,很可能会亏钱。如果能控制赛马的结果,让那些赔率高的冷门胜出,外围投注站很可能无人投注,外围集团则可以赚走所有的赌金。

    冯万樽说出这种办法后,陈士俊大为心动,立即劝说冯万樽行动,开出的条件极具诱惑力,所获得的彩金,由冯万樽先提三成,然后再按以前的方案分配。

    冯万樽心中动了一下。他计算过,这个投注站,每个赛马日的投注额在五十万左右,好的情况下,会达到七十万。一个月下来,投注额在四百到五百万之间。正常情况下,赔付可能高达百分之七十,投注站每月能有一百万进账,就是相当不俗的战绩。这一百万中,冯万樽得到的分红比例是一成,大概只有十万。如果造马,效果肯定不一样,外围集团的赔付可能只有百分之二十,每个月的进账便可能达到三百到四百万。就以三百万计,冯万樽先提取三成,是九十万,再分红一成,是二十一万,每个月的入账就会超过百万。

    这还不是最具诱惑力的,冯万樽之所以心动了一下,关键是每个月的一百万入账可以去马会赌马。他赌马的方法,是将全部赌金按赛季的月数等分,然后又按月以场数等分。之所以要这样分,根本原因在于,他的赌本是固定的,一定得留足全年的赌金。如果他每月能有百万入账,情形自然不同,就算他输掉了这个月的全部赌本,下个月仍然有相同的资金进来。每月用一百万赌本,则相当于一千万的总赌本,这个数字比他被笑面虎抢走那笔钱还多几倍呢,有了这笔钱,又运气不错的话,半年就可以还清债务。

    心动归心动,真要付诸行动,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极其理智,这种理智,有一部分是天生的,有一部分是自我训练的结果。

    陈士俊却不肯放弃这个计划,由此开始了长达一个月的游说。

    冯万樽将他的赌马软件写好了,他将这套软件命名为赌马必胜1.0。他也知道,这套软件的推出还存在很多问题,第一,他无法前往更多的马场观察赛马,别说去澳大利亚、英国等地,就是香港,他也几乎没有太多机会去。他所获得的赛马资料,主要是通过观察澳门赌马比赛。澳门马场在全世界范围内,属于规模较小、参加人数不多的马场,因此,澳门的个案很难概括世界各国的情况。第二,他想尽快推出这个软件配合自己的讲课,可以在讲课过程中现场演示,给马迷们一个直观的印象,同时,讲课的过程也是一个推销软件的过程。第三,达鑫集团也一直在对他提出要求,他从这个外围集团分得一成的红利,就一定要替人家做事。既然他不肯实施那个用遥控汽车造马的计划,快点推出赌马软件,也算是对人家的补偿。

    下一次讲课的时候,他在课堂里增加了一些设备,安装了一台电脑,并且安装了投影仪,让电脑上显示的一切投影到挂在墙上的幕布上。

    玩外围马的通常都是社会底层人士,往往是一些码头工人、社会闲杂人员、无业流民、黑道人士等。他们的收入水平差别较大,但主要属于低收入群体,可用财力有限。就算那些黑道人士,也都是些小混混,收入不稳定,却又胡乱花钱,基本处于寅吃卯粮状态。这些人之所以混成了社会的边缘人士,一是他们知识有限,二是他们智商不高,三是他们人生态度有问题,不肯吃苦只想投机取巧。这样的人,最大的人生弱点是不喜欢思考,总喜欢简单地处理问题。冯万樽讲授的赌马知识,是一门非常严谨的学科门类,涉及数学、统计学、物理学、哲学等知识,这类知识对于这些社会底层人士和天书差不多。因此,前来听课的人数一直没有太大变化,保持在四十人左右。这些人中,很少有从一开始就坚持下来的,所以,每一次讲授,总能看见一些新面孔。

    这次也一样,冯万樽主讲的是赌马软件的用法。这个用法是建立在细致周密的调查基础之上的,没有调查数据,这个软件半点意义都没有。因此,听课者显得兴趣不大。倒是最后,冯万樽根据自己的调查,就明天的赛事,提出了一个投注组合,令那些马迷兴趣大增。

    外围马迷的投注方法非常单一,他们要么买独赢,要么买连赢,往往只投一种,根本不会考虑组合。之所以这样投,一是因为他们的思维模式是单向性的,带有强烈的赌博心理。二是他们的财力所限,比如买一注独赢,仅仅只需要十元,而冯万樽的组合,却会在单场赛事中选出有可能跑第一的三匹马,参照赔率的大小,按科学的公式,严格计算出投注的大小。比如说,ABC三匹马均有可能在本场赛事中跑第一,如果这三匹马的赔率都不大,只有百分之一点多,即使只投单匹马,获胜后得到的赔付都只有百分之一二十的收益,你如果选择组合投注,就得三匹都投,其中一匹胜出了,获得的赔付也无法弥补另外两注的损失。这种情形,冯万樽的方法是不下注。只有当三匹马的赔率有一定差距,通过公式计算出他不同的投注额在无论哪一匹胜出都能获利的情况下,他才会下注。冯万樽的投注方法,甚至并不仅仅限于一个彩池,而是将所有彩池结合起来,设计出一套综合性的投注组合。

    马迷们将他的组合抄下来,仔细计算后发现,如果按照冯万樽的组合投注,一个赛马日必须有上千元的赌本。许多马迷认为,这是冯万樽在替外围集团做托,目的是吸引马迷更多地投注。

    第二天的赛事开始,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按照冯万樽提供的组合方案投注,只有少数人从他的组合方案中选择了几个单独的投注方案。令马迷们大跌眼镜的是,第一场,冯万樽的组合方案中跑出了一个三倍的独赢,而听过他讲课的马迷中没有一个人选择了这匹马。接下来的第三场赛事,又跑出了一个二倍的独赢,一个七点五倍的连赢。整天的赛事结束,冯万樽的组合中跑出三个独赢、一个连赢。事后,马迷们在心中算了一笔账,按照冯万樽的方法投注,虽然最低赌本需要八百多元,但中得四注后,获赔达到一千三百元,实际赢了超过四百元。确实是赚了。马迷因为没有严格按照他的组合投注,仅仅只有一个马迷中了一个一点七倍的独赢。

    这一场赛事下来,冯万樽在马迷中的名声大震,下一次讲课,参加人数第一次超过了六十人,达鑫楼的人气也跟着旺起来。

    10

    投注点的人气旺了,陈士俊对冯万樽也就更加热情起来,天天都打他的传呼,一会儿说要和他一起吃饭,一会儿问他要不要去泡桑拿。冯万樽很清楚,陈士俊的目的是想自己参与造马。他不想陈士俊成为一种力量,不断冲击自己的道德底线。

    如果冯万樽的处境稍稍好一点,任何人都不可能让他自己的道德底线妥协,现在的问题是,他的处境非常糟,尽管每个月他都能从陈士俊那里拿到约十万元的分红,这笔收入,对于普通的澳门市民或者香港市民来说,是相当可观的收入,可对于那几千万的债务和月息百分之十来说,绝对是杯水车薪。即使不赎回属于父亲的房产,仅仅那笔欠债,每月入账少于二百万,对于他都没有意义。按照冯万樽的组合投注方法,每个赛马日,利润在百分之二十以上,他是完全有把握的。当然,一周有两个赛马日,偶尔运气好,也可能投中高赔率的超级大黑马,但这种情况,必须将准备工作做得十分周到细致,以目前冯万樽求稳的心态,投中这种超级大黑马的可能相对较小。即以平均每场百分之二十利润计算,若想每月利润在二百万以上,平均每月的投注额就得一百万。除非造马,冯万樽根本不可能获得上百万赌本。

    因此,他一直都在和自己斗争,许多时候,他会告诉自己,干吧,豪赌一场,也许两个月就可以还清所有的债务,然后远走高飞,离开澳门这个是非之地。同时,有另一个声音告诫他,绝对不行,这是赌鬼的做法,是自杀。在自己内心斗争如此激烈的情况下,陈士俊不断施加力量,他很担心自己会彻底动摇。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躲得远远的。

    可他忽视了一点,躲肯定解决不了问题,对冯万樽的承受力发生作用的,并不只有一个陈士俊,更大的压力自然是那笔巨额债务。

    那天下午,冯万樽又一次去了马场,胡超女给他的越野车就停在马场前面的停车场。天黑以后,他结束了自己的工作,从马场出来,向停车场走去,准备取回自己的汽车。刚刚到达汽车旁边,正准备开门,突然觉得身边有人。他十分警觉,迅速向前跳了一下,同时感到自己的背脊一阵凉意。他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抬腿便向前跑。然而,一切已经晚了,前面有一个黑西装像棒球运动员一般手持木棒在前面拦着他。他不得不迅速转身,发现后面有一个黑西装举着木棒向他逼来。此时他才意识到,刚才自己感到后背的凉意是那根木棒挥动的结果。

    他不得不再次改变方向,向前面两辆车的缝隙中夺命狂奔。然而,他仅仅跑了两步,立即发现,那里也有一名黑西装等着。好在他身材高大,身手敏捷,迅速用手撑了一下旁边汽车的后尾箱,腾身一跃,越过了这辆车,到了车的另一边。落地时,他以眼角的余光向两边看了看,发现有另外两名黑西装从两端向自己扑来。他没有丝毫停顿,又伸手撑了前面一辆车的后尾箱盖,正要跃起,可人在空中时,一名黑西装手中的木棒已经击到,重重地打在他的腰上。他猝不及防,全身的劲一松,摔在了车尾箱盖的边沿,然后滚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他爬起来,想继续夺路而逃,却已经来不及了,又有两名黑西装扑上来,对他拳打脚踢。

    这一顿暴打持续了十几分钟。黑西装人数太多,地方又窄,冯万樽被一群人堵在两辆车之间不足八十厘米宽的空间里,根本就无法还手。很快,那些人将他打翻在地,立即就有无数只脚向他身体的各个部位踢来。

    起初,冯万樽以为那些人准备打死他,可一顿暴打之后,有人叫了一声停,所有黑西装立即停止了攻击,其中一个人说:“樽少爷,我们没别的意思,只是提醒你,让你长点记性,要记得按时还钱。以后每个月一号自己去找能叔,免得我们兄弟又是跑腿又是动手,伤和气。”说过之后,这些人散去,上了停在附近的两辆商务车,扬长而去。

    冯万樽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发现衣服上面有血迹,脸上湿漉漉的,伸手一摸,再看手掌,满手都是鲜红的血。他也不知是鼻子流血还是脸上什么地方破了,自知这样驾车在街上走,一定会将很多人吓昏过去,说不定闹出数起车祸都有可能。想起马会侧面有一块草坪,草坪中有些自来水管,那是为了给草坪洒水用的。他迈开腿向前走,刚走一步,感觉腿上某处剧烈疼痛。他以为自己的腿被打骨折了,轻轻活动一下,感觉不是骨折,便又活动另一条腿。还算好,全身应该没有骨折的地方。

    走到自来水管前,将自己的脸洗了一次又一次,因为没有镜子,只能在洗过后用手去摸。每摸一次,就觉得脸上什么地方有疼痛的感觉。此时的冯万樽,心理上显得很灰败,这到底是为什么?自己没有欠一分钱的债,却已经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挨了两次暴打。这样下去,就算他是金刚不坏之身,又怎么经得起如此摧残?

    总算脸上没有血迹了,驾着车,驶回胡超女的家,没料到长久不回来的胡超女竟然在家。她大约是听到了开门声,从楼上下来,恰好见冯万樽上楼。看到他脸上的伤,大吃一惊,问道:“你怎么啦?和谁打架了?”

    冯万樽不想向她说明,只是说:“没什么,自己不小心碰的。”

    胡超女一把拉住他,说:“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那些黑西装开打的时候,冯万樽曾用手去挡,因此,他的两只手臂属于重灾区。胡超女不清楚这一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而他又没有防备,完全出于本能,在疼痛之时,轻轻地叫了一声。他想将声音收回,却已经来不及,早已脱口而出。胡超女异常惊讶,捋起他的衣袖,看到上面一块又一块的乌青,顿时大怒,说:“你告诉我,是哪个王八蛋,我一定灭了他。”

    冯万樽自然不想多事,搪塞说:“超姐,真的没事。我们几个同学练跆拳道练的。”

    胡超女毕竟不是普通女人,道上的事,她知道得很详细,一看这情形,自然不相信是练跆拳道这么简单。她不再说话,而是伸手去捋他的上衣。冯万樽自然不想她过问此事,抓住衣服,不肯让她捋起来。她带点命令地说:“松手。”

    冯万樽坚持了一下,见胡超女非常坚决,只好松开了自己的手。胡超女立即捋起他的衣服,看到满身的乌紫。胡超女并没有再仔细看,而是拉着他的手,一起走进了她的房间。她扶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来,她则站在他的面前,表情十分严峻,问他:“现在你可以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万樽没法解释,只好说:“超姐,这件事是我的事,你能不能不插手?”

    “不能!”胡超女斩钉截铁地说,“你要我不插手可以,你必须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觉得你确实可以处理好,我才不插手。否则,就算是把香港、澳门的黑道全掀了,我也一定要管。现在你说吧,我在听呢。”

    实在无路可退,冯万樽只好半遮半掩说出实情。他说:“还是为了债务的事。他们向我讨债,我没钱,他们就动手了。”

    胡超女说:“债务?上次他们不是已经拿走了一百多万吗?开叔那到底欠了多少债?”

    冯万樽最大的难题就在于无法评估胡超女与这件事的关系。那些黑西装之所以能够准确地找到自己,显然对于自己的活动规律了如指掌,那也就是说,他们绝对知道自己住在胡超女家里。胡超女的家房子虽大,却是一个人独居,而她又不是圣女,也不是慈善家,不可能只是替流落街头者解决住房问题,一定会有别的接触。再说,这次攻击的地点,就在胡超女的越野车周围,就算那些打手不认识胡超女的车,笑面虎能叔应该认识吧。更让他迷惑的是,那边刚刚开打,胡超女却意外地在家里等着他,到底是事前的安排,还是巧合?

    无论她怎么问,冯万樽就是不肯说。胡超女也无可奈何,只得打电话,让人送来跌打药酒,由她亲手帮他搽了,然后各自回房睡觉。

    躺在床上,冯万樽身上到处都在疼痛,根本睡不着。他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能尽快解决这笔债务,此事有可能成为纠缠自己一生的梦魇。噩梦缠身,无法挣脱,他也就不可能调整心情,好好干自己的事业,更不可能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人生。可是,怎样才能解决这件事?或许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和陈士俊合作造马,从外围集团赚到一笔钱,用这笔钱拿去赌马,以最快的速度将那笔债还清。

    尽管冯万樽的性格坚硬如铁,尽管他一再告诫自己,绝对不冲破自我的道德底线,可那是因为自己的人生没有进入绝路。现在,既然无路可走,还有什么好讲的?

    “干吧。”他对自己说。

    这两个字说出来时,他心中反对的声音已经显得异常弱小。

    接下来,冯万樽开始联系日本的一家玩具车生产厂商。在玩电脑之前,冯万樽是玩遥控汽车的高手,小学时就曾参加过亚洲地区的比赛,夺得过少年组的冠军。后来,他不再执著于比赛规定的遥控汽车,开始自己设计一些配件,直接联系厂家定制。上中学后,电脑开始个人化,冯万樽的兴趣转移了,开始对电脑着迷,玩遥控汽车就少了。多年后,再与这家生产厂联系上,他将自己的要求告诉对方,由对方报出造价。

    将准备工作做好后,他主动给陈士俊打电话,他说:“俊哥,我想通了。”

    陈士俊喜出望外,说:“你在哪里?我过去见你。”

    冯万樽说:“还有些具体的事,需要好好商量一下。”

    陈士俊略想了想,说:“那这样好了,我问问我的朋友,看他的游艇在不在,如果在,我们出海好了。”

    冯万樽赶到码头时,陈士俊已经到了。也不知他的什么朋友,竟然有一艘豪华游艇。对于很多超级富豪来说,买一艘一两千万造价的豪华游艇或许不是大问题,最大的麻烦在于你得有码头,又得有专人管理。仅租用码头和管理,每年就是一大笔开支。几年下来,费用比游艇的造价要高得多。

    游艇已经发动,陈士俊站在码头上等他。两人上艇后,游艇立即驶离了码头。

    陈士俊已经准备了一些食物和酒摆在游艇的甲板上,两人便坐在那里,晒着日光浴,喝着酒,开始谈论正事。

    陈士俊说:“你不知道,你现在在马迷心中多出名,他们简直把你当做神了。这两期,投注点的生意突然好了起来,投注额增加了三成。”

    “好事呀。”冯万樽说,表情却有点冷。毕竟,投注额增加三成所获得的收益,对于他的那笔巨额债务来说,是杯水车薪。

    陈士俊的兴趣当然也不在这里,便问冯万樽:“说说那件事吧。”

    冯万樽说:“如果要用遥控汽车造马,汽车就得定制,我已经联系过了,定制的成本很高。”

    陈士俊问:“多少?”

    冯万樽说:“我们至少得准备四台汽车,每台汽车的造价是四万。”

    陈士俊说:“那也不是太贵呀!”

    冯万樽说:“不是港币,是美元。”

    陈士俊“哦”了一声,问:“怎么这么贵?”

    冯万樽解释说:“这种汽车需要增加很多配件,厂家不可能批量生产,只能根据客户的要求定制。”

    陈士俊问:“需要增加一些什么配件?”

    冯万樽向陈士俊介绍,这种遥控汽车和普通的遥控汽车不同,它必须具备普通遥控汽车所不具备的两大功能。第一大功能是一个投放药品的装置,以便能够将药品准确地投放到指定位置。第二大功能是翻倒后自动还原的功能。一般的遥控汽车,翻倒后无法通过自身再翻过来,只能放弃比赛。有人也想过在汽车上增加一些装置以改善这一功能,但是一旦增加这类配件,汽车的重量增加,就会影响比赛速度。冯万樽他们的汽车不需要速度,要的是安全,所以,增加这种自动还原装备非常重要。

    陈士俊对汽车不是太了解,他问了一些技术上的问题,比如第一大功能怎么解决,第二大功能怎么解决?冯万樽解释说,第一大功能主要是在汽车上增加一个机械臂。这个机械臂也要具备两大功能,一是伸缩性,二是顶端要有一个遥控开合的抓手。机械臂的伸缩性主要解决两个大问题,其一,汽车行驶过程中,机械臂一定要收起来,否则,汽车高高地举着机械臂,会失去重心,很容易翻倒。其二,投放目标可能会有变化,为了准确达到投放高度,需要控制机械臂的高度。

    至于抓手,所起的作用只有一个,就是将药品置于抓手中,遥控汽车到达指定地点,机械臂伸出并达到要求高度,然后通过遥控器张开抓手,将药品放下。至于第二大功能的解决,技术难度相对要大一点,解决的办法主要是在汽车的两边各安两个伸缩型的撑杆。遥控汽车翻倒,大概只有两种情况,一是顶部朝地彻底倾覆,一是侧面着地。如果底面朝天,则可以操作汽车伸出机械臂,机器臂到达一定高度,汽车重心改变,就会再次发生翻转。这种翻转有两种可能,一是侧翻,一是正位。如果侧翻,那么,这两只撑杆就起作用了。通过遥控操作撑杆伸出,同样的道理,撑杆伸到一定高度,汽车的重量会使重心偏移,汽车翻倒,此时,因为三面均有伸出物,只有底面可以落地并且安稳,所以汽车就被正位了。

    陈士俊说:“这完全是一台机器人嘛。”

    冯万樽说:“是的,正因为差不多就是机器人,所以造价才会这么高。”

    陈士俊说:“如果是这样,四万美元就不贵。这件事你决定就行了,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至于钱嘛,这个世界上,最好办的事就是钱。如果钱都解决不了,还干什么大事?我明天就给你二十万美元,如果不够,你再告诉我。”

    冯万樽说:“那就还剩下一件事,得帮我找一个助手,这个人一定要机灵,还要可靠。”

    陈士俊说:“这个你更可以放心,我手下的兄弟,你要拿他们的命都可以。”

    冯万樽说:“命我当然不要,但我要求他无条件地听从我的指挥。”

    最后一件事,要想用这种方式造马,必须有接近马棚又不受怀疑的方便,所以,他希望陈士俊想办法将他和选定的助手送进马会工作。陈士俊想了想,说,助手可能相对容易一些,只要有机会,就让他去当清洁工、剪草工之类的,总之只要进去,怎样低级的工作都行。冯万樽则不同,冯万樽属于成名人物,又是大学生,太差的工作容易引起怀疑。当然,陈士俊也答应,他一定会留意这件事,反正汽车需要一个多月才能发货,还有时间准备。

    整件事需要商量之处并不多。冯万樽之所以将陈士俊约出来,目的不是商谈这些细节,而是想提出另一个要求。无论如何,在下个月一号之前,他得给笑面虎一笔钱,以求得自己的安宁。因此,他不可能等到下个月分红到手,一定要提前弄到一笔钱,开始自己的赌马计划。

    他告诉陈士俊,最近手头比较紧,急需要一笔钱,能不能将分红提前支给他。

    陈士俊看了看冯万樽,颇为慷慨地说:“提前支付分红有点麻烦,不如这样,我直接借一笔钱给你,你要多少?”

    冯万樽想,如果情况好,自己一个月能够分到一百万。不过,一百万分成八份,每一场赛事只有十二万多,按百分之二十利润率计算,一个月下来,也就能赚到三四十万元。如果不是运气特别好碰上几个高赔率,根本不够还胡老虎的债。他很希望能借五百万,却又觉得数目太大,开口有点难。如果是两百万呢?既然是赌博,就得有点破釜沉舟的决心,不能再按此前的做法,弄到两百万,按四等分的话,每场就有五十万赌本,再将自己目前已有的三十万加在单日赛事中,如此一来,每个比赛日便有了七十万赌本。若能保持百分之二十的利润,第一场便能赢得十五万。再将这笔钱分成三份,第二场仍然有七十万赌本。到了第三场,赌本便可以增加到一百二十万。第四场可以增加到一百五十万。到了第五场,计划赌本没有了,但滚存利润的分摊还在,可利用赌本应该也在百万左右。这个计划如果能够实现,一个月赢得二百万,应该是可以实现的。他可以拿出一百万还给胡老虎,留一百万加入赌本。下个月就有三百万赌本了。

    他说:“我想借二百万。”

    陈士俊说:“好,你把你的卡号告诉我,明天划账。不过,这笔钱要从你的利润中扣,每个月扣二十万,怎么样?”

    冯万樽说:“这样最好。”

    11

    设备款付出了,可厂家专门按冯万樽的要求生产需要时间,按厂家的说法,可能需要两个月,最快也要一个半月。这段时间,冯万樽并没有等,他同时有很多事要做。

    第一件事,他需要一个练车场。这个练车场的要求还不算低,首先,环境必须和马会的马棚接近,甚至更加复杂。其次,不能在人口稠密或者容易被人看到的地方,必须是一处较为偏僻之所。他必须考虑的是,假若有一天澳门警方发现有人造马又立案调查,那么这个练车场不能成为警方的证据。

    第二件事,在没有拿到定制汽车之前,得对自己的助手阿三进行遥控汽车操作训练。

    第三件事,冯万樽自己要买马。

    这三件事中,最麻烦的是第一件事。澳门和香港不同,澳门的每一寸土地都被利用上了,根本不可能找到一个地方建这样的练车场。好在这件事由陈士俊负责,陈士俊便打起了澳门对面横琴的主意。横琴是一个比澳门更大的岛,属于珠海,主要是沿海渔村,相对比较偏僻落后。澳门和横琴之间没有跨海大桥相通,从澳门到横琴,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陆路,从澳门半岛与珠海相连的拱北海关入关,再从珠海乘车前往横琴。这条路非常绕远,且交通不便。另一条路,则是跨过狭长的海域进入横琴。这条路虽近,但因为主权不同,又没有海关,因此不能直接来往,只能偷渡。好在中国大陆改革开放以后,对于横琴岛居民往来澳门,管理上放松,只要持有当地身份证,往来两岛之间倒也不是一件难事。

    陈士俊前往横琴考察了几次之后,在当地一个渔村租了一小块地,建起了练车场。

    练车场建得非常简陋,仅仅用砖砌了几堵墙,使这些墙看上去很像马会的马棚,又在马棚前建了一些马料槽。因为是简易建筑,仅仅几天时间就建起来了。建起之后,陈士俊将冯万樽接过去考察了一下,根据冯万樽的意见,作了小范围的修改,这件事便完成了。

    第二件事是训练阿三玩遥控汽车,也不算是一件难事。

    阿三是陈士俊的一个小弟,年龄只有十七岁,混黑道已经两年。阿三是那种典型的澳门贫民家庭后代,他的父母早年由内地偷渡澳门,很长一段时间未能取得澳门的合法定居手续,属于黑户,只能打黑工。那些敢收非法居留者的工厂都有黑道背景,所以阿三从小就和黑道有联系。冯万樽和阿三接触了几次,感觉他的智商不低,可能是家庭经济条件所限和周围环境影响,阿三没有读多少书,初中二年级就辍学出来混了。正因为长期在道上混,阿三便明白了两个做人的道理,一是忠诚,二是勤奋。阿三小时候家里穷,基本没有玩过太高级的玩具,现在有机会接触遥控汽车,十分着迷。定制的汽车还没到货,只能先买了一辆普通的遥控汽车给阿三找感觉。一个星期后,阿三操作遥控汽车已经非常熟练。

    在此期间,陈士俊果然替阿三在马会找到了一个工作——除马粪。每天,马匹离棚之后,阿三就和其他人一起推着车进入马棚,将马粪拖走,再将马棚冲干净。

    第三件事是冯万樽最拿手的事。他要给马迷讲课,平常自己就得做功课,还要给马迷提供投注组合,所以,尽管是几件事,实际上是可以同时进行的。每天他都去马场观马,并且做详细记录,到了比赛日的前一天上午,他会利用赌马软件排出一个投注组合,下午便给马迷讲课,并且将这个投注组合提供给马迷。当然,他的投注组合,赔率是一个重要数据,他前一天提供给马迷的组合,需要马迷自己根据比赛日的赔率变化,输入电脑后再排出新组合。大多数马迷并不会操作电脑,更不会用他的赌马软件,开赛前调整组合的非常少。即使如此,冯万樽提供的组合胜出率也已经非常高了。当然,即使马迷按照冯万樽的组合投注,同样存在风险。他的投注组合往往提前了十几个小时,比赛开始前,某个赔率高的马也可能成为大热门,赔率会打得很低。如果真的按照他的组合投注,可能胜了比赛输了钱。即使如此,马迷仍然相信,冯万樽提供的马匹胜出率是最高的,他们开始对冯万樽产生心理上的依赖感。

    这种情形,颇有点儿像股市上券商或者券商机构的股评人。他们每天向股市推介十只左右的股票,如果这十只股票中每天都能出现一个涨停板,哪怕其他九只天天在跌,股民也相信,这个股评人的准确率非常高。

    冯万樽是在十匹参赛马中精挑细选出三匹最可能获胜的马进行排列的,胜出率自然就高。但他本人并不会完全按照提供给马迷的组合投注,根本原因就在于赔率是他的重要参考数据,而赔率的变化也是最大的、即时的。有些马,即使明知会胜出,但因为最后时刻赔率的极大缩小,有可能令他胜了马却输了钱,他肯定会放弃。

    第一个比赛日,冯万樽投入七十万,中了三个独赢一个连赢,获赔一百一十万。其余各组均未投中,收支相抵,第一日净赚四十万,利润率超过百分之五十。第二个比赛日,他将首日的赔本和利润一百一十万分成四份,拿出其中的三十万加入第二场,可用赌本成了一百万。遗憾的是,这个比赛日的战绩较差,只赢了二十万。第三个比赛日,他的单日赌本变成了一百三十万。这一天,他的运气相当不错,赢了一个六十八倍的孖宝,又赢了两个独赢一个连赢,净赚八十万。第四个比赛日,单日赌本增加到了二百万。可这一天他的运气奇差,仅收回一百二十万赌本,实际输了八十万。到此,四场下来,净赢七十万。

    一个月的赛事结束,冯万樽赢了二百二十万。这笔钱根本不够还利息。但是,他必须去找笑面虎还钱,主动去还有一个好处,或许笑面虎不会对自己动手抢走其余的赌本,自己也可能免遭一次痛殴。

    一号到来的时候,冯万樽带着五十万现金找到笑面虎。

    笑面虎见到他时,非常客气,说:“樽世侄,来还钱了?”

    冯万樽将五十万现金往他面前一放,他顿时变脸,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冯万樽解释说:“自己确实没有钱,只能先还这么多。”

    笑面虎抓起面前的现金,一把扔在他的脸上,骂道:“去你妈的,这点纸连擦屁股都不够,你打发乞丐呀?”

    冯万樽也知道这一关不好过,他不敢有丝毫不满的态度,努力地做出讨好的笑脸,说:“能叔,我确实是想尽了办法。这个月只能还这么多。我保证,下个月尽量多还一些。”

    笑面虎说:“你赌马赚了不少,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冯万樽说:“那是,能叔是什么人?晚辈能有什么瞒得过能叔的眼睛?不过,赌马得有赌本,是吧?如果连那点赌本都不留,能叔就算是杀了我,我也没法还了。”

    好在笑面虎倒也没有特别刁难他,骂了一顿,又说了一些威胁的话,总算放他过关了。

    如果说笑面虎放过他算是一件喜事的话,接着又有一件喜事来了。王兴华传出消息,马会需要一名电脑工程师。原本的一名电脑工程师外出度假途中发生车祸死了,不得不找人来代替他。马会的电脑工程师并不需要每天工作,不影响冯万樽干其他事。当时,时间紧迫,也不容冯万樽多想,在陈士俊的怂恿下,他向马会递上了个人资料。资格审查没有任何问题,实际操作考核是故意弄出一些电脑故障,让应聘者着手清除。冯万樽顺利地夺得头名,成了马会的一名工作人员。

    冯万樽的目标当然不是马会的电脑系统,这个系统不能出现混乱,否则就世界大乱了。乱的结果将会使马会以及外围集团遭受巨大的经济损失。对于行家来说,冯万樽的这份工作十分轻松,每周工作两天,每天工作两个小时就足够了。此外,他有着大量的空余时间,这段时间他便在马房四周转悠。

    马房离马场并不远,一墙之隔。那里是“军事禁区”,有严格的管理制度,除了练马师和清洁工等,任何人不得进入马房,即使是骑师,也必须由练马师将马牵出场外。清洁工虽然可以接近马棚,但不能接近马,他们进入马棚时,总是在马匹离开之后,并且要对每一道工作程序进行录像,任何清洁工进入马棚,第一不能单独行动,第二要有马会安排的专人进行监督。

    冯万樽去马会上班的第二天,定制的遥控汽车到货了。冯万樽、陈士俊、阿三随后上了横琴岛。陈士俊没有必要参与练车,他之所以跟过来,一是对这件事充满了好奇心,二是他与当地关系熟,需要跟进这件事,以免当地渔民找冯万樽的麻烦。

    练车的过程并不复杂,冯万樽和阿三两人在马棚的两端各选一个观察点,架好望远镜。两部望远镜恰好观察到马槽的全部,不留死角。开始,由冯万樽操纵遥控汽车。汽车是按路虎仿制的,不同的只是将四个车轮加大了,抬高底盘自然是为了顺利越过可能出现的障碍。练车的第一步,是训练汽车翻倒然后还原。冯万樽好久没有操纵遥控汽车了,开始有点儿不熟练。阿三近段时间一直都在苦练基本功,操作反倒比冯万樽熟练得多。这个训练科目进行了一整天,这些汽车果然性能绝佳,除非他们操作出现问题,汽车本身没有出现任何失误。

    只要汽车本身不出故障,即使偶尔有操作失误,多折腾几下,仍然能够安全地将汽车撤出。第二天训练投放药品,先由冯万樽操纵汽车。汽车驶到马槽前,停好之后,冯万樽和阿三第一次联络。对讲机在这里不能使用,好在没有时间限制,冯万樽便走到阿三的观察点,问他情况怎么样。阿三说汽车停的位置很好。冯万樽通过阿三的望远镜观察,并且告诉阿三观察要点,然后回到自己的观察点,开始操作伸出机械臂。从他这个角度观察,机械臂伸出的角度恰当。他再一次走到阿三的观察点,反复观察,认定投放点准确,再回到自己的观察点,操作遥控器张开抓手。接下来,便将汽车驶回。冯万樽操纵的汽车驶回时,阿三开始操纵另一台汽车出发,将刚才的事重复做一次。

    下一个比赛日到来之前,冯万樽和阿三开始行动了。

    因为长期在马会周围活动,冯万樽对马会尤其是马棚内的各种规律了如指掌。他们要干这件事,自然要选择人少的时候,最佳时间是每天天黑时。下午遛马结束之后,马棚周边还会有很多马迷观察比赛马,人来人往,自然不能下手。光线渐渐暗下来之后,马迷们再观察也没有意义,于是便会离开。此时,马棚内的工作人员吃晚饭去了,只留下极少数值班人员,这些值班人员通常都坐在办公室里,除非棚里的马发生惊叫、躁动等异状,否则他们根本不会走出办公室。再晚一点,光线太暗了,马棚虽然有灯,但从栅栏至马棚的那一段距离,完全是黑的,半路上,遥控汽车如果发生什么故障很难看清。当然,选择这个时间好处非常之多,一是光线弱,遥控汽车活动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二是此时下药,对于第二天的赛事安排不会产生特殊影响,若是此前下药,马匹在比赛日前一天就出现腹泻,比赛日很可能换马。

    整个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冯万樽根本不需要对所有的比赛马做手脚,他要做手脚的仅仅只有一两匹,最多三匹,即最有希望夺得冠军的马以及一匹最具黑马潜质的马。对付最有希望夺冠的马,自然是放泻药,其药量经过仔细斟酌,既不能让这匹马拉得站不直,又不至于根本不拉。比赛之后,不药而愈,这样才不会引起马会的怀疑。至于另一匹马,在马槽下的是兴奋剂。当时,赛马还没有检测兴奋剂这一说,这匹马原本就有黑马潜质,又吃了兴奋剂,哪有不赢之理?

    这件事之所以顺利,是因为冯万樽准备了四辆车。他遥控汽车的时候,阿三配合,而他将汽车驶离现场时,阿三则将第二辆车驶入现场。这些汽车的性能非常之好,他们又经过充分训练,一辆车仅仅用五分钟就能完成作业。

    果然,第二天的赛事大热倒灶,黑马胜出,赔率一百二十倍。在这匹黑马身上,冯万樽投注两万,结果赢了两百多万。

    陈士俊最大的期望是每一场赛事都造马,这样的话,一个月下来,可能增加上千万的收入。就算不能每一场都做手脚,那么每一个比赛日至少做一场,效果也完全不一样。

    冯万樽的想法不同,他知道,久做必出问题,如果有人发现他们频繁地在马场周围玩遥控汽车,难保不会引起怀疑,一旦有人注意此事,就会成为轰动一时的大案。如果是别的案子,你还可以想办法获得陪审团的同情,最终得到轻判。赌马这种事不同,即使选择的陪审团成员都不参与赌马,也难保他们的熟人朋友没有赌马的。此事触犯的是众怒,最终被判重罪的可能性极大。尤其重要的是,任何案件都以案值为定案标准,造马这种案子,你怎样确定案值?以获得利益为案值标准,还是以造马行为所改变的赔付款总额为标准?若以后者为标准,案值便可能高达几千万,判上十几年,完全没有人为你鸣冤叫屈。因此,他给自己定下一个原则,每次只对一场马使手段,每个月只做三次。

    每次只做一场,最大的好处在于,冯万樽和阿三只需要在现场停留半个小时左右,这个时间相对较短,就算有人发现,也不一定引起注意。操作结束,他们可以快速离去,避免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其次,只有一场马出现异常,没有人会想到有人造马,通常还会以为是一些偶然因素造成的。至于每月做三次,想法是一样的。每周有两个赛马日一个月至少有九个赛马日,每三个赛马日做一次,他们就能十分从容。每个赛马日他们都可以做好准备,然后选择环境最好的时候下手,只要有哪怕一点儿风险,他们就放弃。

    因为第一次造马,时间已经是月中,因此,这个月冯万樽只对两场赛事做了手脚。即使如此,他的个人收入也相当可观,超过了三百万。

    12

    又到了月底。

    虽然造马仅仅两次,但因为造马之后直接参与投注,无论是冯万樽还是达鑫楼,收益都大大增加,冯万樽算了一笔账,他参与赌马赢了三百万,外围集团分红一百余万,上月余留的赌资近三百万,他手上已经有了七百多万。

    他想,明天去向笑面虎还二百万,算是将本月的利息全部结清。上个月仅还五十万,他都没有太为难自己,这个月还二百万,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正当他在家算账数钱的时候,门铃响了。

    冯万樽想,可能是胡超女忘带钥匙了吧。他甚至没有询问,便打开了门。此举实在是太欠考虑,进来的竟然是笑面虎和几个黑西装。见他们进门,冯万樽顿时感觉不妙,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换上笑脸,说:“能叔,怎么是你?我正想明天去还钱呢。”

    笑面虎大大方方地坐下来,说:“既然这样,那就太好了,也不麻烦你跑一趟了,交给我们带走吧。”

    冯万樽立即给笑面虎倒了一杯酒,也给其他人倒了酒,对笑面虎说:“能叔,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把钱拿下来。”

    要交给笑面虎的现金,冯万樽已经清理好,摆在一边,面值全是一千港元的,总共二十沓。毕竟不好将这么多现金抱下楼去,他想找个什么袋子装着。就在他四处翻找的时候,能叔出现在他的身后。

    冯万樽只好指着那沓钱说:“能叔,这是我准备还的钱,全在这里,正准备找东西装呢。”

    笑面虎问:“多少?”

    冯万樽说:“二百万。”

    笑面虎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说:“才二百万?刚够还利息。这样还下去,你准备什么时候还完?”

    冯万樽说:“能叔,就这二百万,我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了。”

    笑面虎说:“是吗?我怎么感觉你赚钱很容易?莫不是有钱不想还吧?”

    冯万樽赔着笑说:“能叔,看你说的,我怎么敢?”

    笑面虎说:“敢不敢是你的事,信不信是我的事。我还是自己动手查一查,心里才安落。”说过之后,向那些黑西装摆了摆手。

    黑西装得令,立即在房间里搜起来。

    冯万樽以为这是胡超女的家,这些人肯定不敢来,所以,并没有仔细藏那些钱。黑西装一搜,就将其他钱搜了出来。冯万樽见状,脸都白了,这些钱一旦被他们拿走,自己再去哪里弄赌本?没有赌本,这笔债只可能越滚越多,这么滚下去,一辈子恐怕都还不清了。就算他再有骨气,也不得不服软,当即在笑面虎的面前跪了下来,乞求说:“能叔,我之所以能还二百万,也就指望这点赌本了。如果你把这些全部拿走,我没有了赌本,就没法还钱了。”

    笑面虎不再笑了,脸一黑,说:“你有没有赌本,关我什么事?拿走!”

    冯万樽绝望了,既然他们不让自己活,自己还有什么好想的?当即跳起来,拦在那些人面前,说:“你们要把这些钱拿走,那连我的命一起拿走好了。反正我是还不清那笔钱了,不如就死在你们面前。”

    笑面虎说:“樽世侄,你这是干什么?这是逼我们动手?我们只想要债,不想做别的。”

    冯万樽说:“两个办法,要么把那笔钱留下,要么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几个黑西装听他这样说,立即摆开了架势,威胁冯万樽说:“找死呀。”

    冯万樽是豁出去了,完全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他说:“对,你们既然不让我活,那我就只好死了。”

    笑面虎显然愣住了。这可不是别的地方,而是胡小姐的家。他们真在这里开打,最终肯定让胡超女知道,如果真的在这里打死了冯万樽,那就是大事件了。笑面虎只好妥协,说:“给他留下两百万,其他的带走。”

    既然人家肯给他留下二百万,他也不好再摆出一副拼死一搏的架势,只好让路。

    离开时,笑面虎拍着他的肩说:“樽世侄啊,我说你这是何必呢?胡爷早已经说过了,只要你跟他做事,就什么事都没有,何必吃这些苦受这些罪?你这个年轻人啦,这么简单的事,怎么就想不通?硬撑能有什么好结果?你也不想想,胡爷是谁?在澳门这地方,连总督也要让他三分。对于一只蚂蚁,一根草都硬得很,更别说一根铁丝了。可对于一个大力士,一根钢筋也是软不啦叽的。听说你在大学里学哲学,这么简单的哲学,你怎么就弄不懂?”

    笑面虎他们离开之后,冯万樽瘫在了床上,脑中不断浮现笑面虎最后的那番话。

    对于蚂蚁,一根树枝就坚不可摧,但对于大力士,一根钢筋很可能软得像面条。不错,这是哲学,是生活哲学,世俗哲学。笑面虎说那番话的意义到底何在?弦外之音,他多少听明白了一点儿,其实,胡老虎根本就不在乎那点债务,几千万对于每年收入几十个亿的澳门赌王来说,实在是九牛一毛。可有一点他就不明白了,他的目的既然不是那笔债务,难道是让他去替自己工作?在胡老虎的眼里,或者说在澳门赌王的眼里,他冯万樽的价值难道值几个亿甚至更多?

    别说这样确定,就算是这样想一想,他都觉得荒唐。

    然而,从笑面虎的一些做法来看,他又确实像是在用尽一切手段逼自己就范。冯万樽有一种感觉,笑面虎对他参与赌马的事是清楚的,上个月,之所以没对他采取行动,那是因为他手里的钱数目不多,就算是再怎么努力,一个月要赚几百万也不容易。何况,他还五十万,杯水车薪,只能表达一种还债意愿,而对那些债务的继续增长,没有意义。到了这个月,情况不同了,他可以还息了,下个月说不定就可以还本了。这是笑面虎绝对不能容忍的,因此,哪怕自己住在胡超女家里,他也一定要出手,将自己的本钱拿走,让那笔债务永远都在增加。

    如此看来,胡超女真的不知道这件事?胡老虎一定要逼自己为他工作,用意何在?自己毕竟只是一个大学生,胡老虎竟然如此重视自己,一定没有安好心。自己真的着了他的道,大概不会有好结果。冯万樽有一种被逼到悬崖边上的感觉,再也无法向后退了,退只有跌下悬崖,粉身碎骨。而今之计,拼死一搏或许是他唯一的出路,他不得不突破原则,决定孤注一掷。

    又一个赛马日到来的时候,陈士俊果然找到冯万樽,想说服他每月多造几场。冯万樽心中早已经拿定了主意,要尽快赚够钱还债,因此默认了。

    正因为冯万樽急于求成,犯了致命错误,导致他不得不逃出澳门。

    那是本月的第二个赛马日前一天晚上,与此前一样,冯万樽和阿三一起遥控汽车造马。前三辆车,十分顺利,但到了第四辆车,出现了意外。第四辆车,由阿三操纵,顺利驶过了第一栏和第二栏,这两匹马实力一般,基本没有胜出的可能。第三栏的马叫“金玉满堂”,刚才已经成功地做过手脚,下的是泻药。战车越过第三栏,向第四栏驶去时,出了点问题,“金玉满堂”不知犯了什么毛病,屁股朝外,后腿胡乱地蹬了几下,竟然碰着了战车。战车的体积很小,哪里受得了“金玉满堂”这一脚?当即翻倒在地。

    出师不利,如果是一个迷信的人,可能会将战车召回,换另一辆。一来,冯万樽从不迷信,二来,将战车召回,再取下兴奋剂,换上另一辆车,重新出发,来来回回,可能耽误十几分钟。更为关键的一点是,冯万樽觉得,这些战车设计得非常精妙,这点小事故根本不必放在心上。他用对讲机命令阿三,将战车调整好,继续行动。

    阿三按照命令操作,却在手忙脚乱中出现失误,先伸出的是面空的撑杆。冯万樽通过望远镜发现后,立即命令停止,改伸另一边的。这种撑杆是电动的,会有轻微的响声,不知是不是响声惊扰了“金玉满堂”,“金玉满堂”竟然对着战车撒了一泡尿,尿水准确地淋在战车上。

    战车使用的是充电电池,电池盒在战车的底部。常识告诉冯万樽,电池浸水,很容易失效。出了这第二次事故,他如果小心或者迷信的话,可能会将战车召回来,但他仍然没有这样干。他觉得,就算电池失效,那也还需要一段时间,有这段时间,绝对可以完成任务并且安全撤出。

    此时,又一个意外发生了。阿三不知怎么回事,竟然一再操作错误。好不容易将撑杆伸出,汽车被顶了起来,汽车却没有按预定方向翻倒,而是倒了个底朝天。冯万樽一见,有点儿急了,只好和阿三换位,他来到阿三的点位操作,阿三则去他的点位观察。

    冯万樽操起遥控器开始操作,先将侧面的撑杆收起,再将车顶上的机械臂伸出,到达一定长度时,汽车很顺利地翻倒,似乎差一点儿就可以翻成底盘朝下了。可就是差那么一点儿,汽车侧着身子摇晃了几下,最后停在了侧卧姿势。冯万樽不急,继续操纵遥控器,伸出侧面的撑杆。此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汽车不知是不是被马棚前的什么地方钩住,竟然不倒。冯万樽将撑杆伸到了最大长度,汽车仍然侧立着。他只好反向操作,将撑杆收回,再伸出,如此反复弄了好几次,总算将战车翻了过来。

    时间耽误太多了,冯万樽应该放弃这次任务。可一向理智的他,此时竟然失去了冷静,仍然抱着侥幸。

    他操作战车,驶向第四栏的“豪气冲天”马槽,准确地停好后,问阿三角度怎么样,阿三在远处冲他做了一个OK手势。可此时他们所处的地方完全是黑的,他根本看不到阿三的手势,他误以为角度不好,便再调整。再一次调整好,又耽误了一点时间。接下来投入兴奋剂的过程倒是顺利,然而,回撤战车的时候出事了,战车驶离战场,刚刚转过马槽,却极其突然地停了下来。

    显然,马尿确实渗入了电池盒,电池失效了。

    这辆玩具车如果收不回来,将可能引起巨大麻烦。冯万樽大急,立即给陈士俊打电话,说明情况。陈士俊又联系王兴华。王兴华表示,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能听天由命。冯万樽知道,天已经不可能帮他,只要有人发现了这辆电动玩具车,立即就会上报。毕竟这不属于马棚的东西出现得太蹊跷了,发现者若不报告,日后一旦查出来,此人是要倒霉的。冯万樽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和阿三商量,阿三毕竟在马棚工作,能不能趁此机会摸进马棚,想办法换上电池。

    阿三也知道出大麻烦了,答应下来,立即绕过马场,来到马棚的正门前。他向值班人员说,自己的传呼机忘在了里面,要去拿出来。这个方案是冯万樽事先设计好的,那台传呼机,和阿三的传呼机同一个品牌型号,只不过早在他们第一次行动之前,这台传呼机便由阿三放进了马棚的一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目的就是想万一出现什么事,可以此为借口进入马棚。

    然而,马棚的管理十分严格,过了规定时间,普通工作人员不允许进入。

    无可奈何,冯万樽和阿三只得撤离现场。现在,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玩具车被发现后,没有人怀疑到他们。

    可这种想法太一厢情愿,当天晚上,王兴华便得知消息,玩具车被发现了,马会如临大敌,连夜召开紧急董事会。董事会决定,秘密成立一个调查小组,着手对此事进行调查。第三天晚上,陈士俊给冯万樽打传呼,冯万樽意识到可能与造马事件有关,立即回了电话。陈士俊说,他已经得到确切消息,马会的一个剪草工曾见过冯万樽摆弄这种玩具车。那名剪草工并不认识冯万樽,却知道他是马会的职员。调查小组成员拿出马会职员名册让他辨认,他非常肯定地指出了冯万樽。目前,马会董事会正在关起门来开会。据估计,这件事有可能移交司法厅侦查。

    听到这一消息,冯万樽大吃了一惊,连忙问陈士俊该怎么办。

    陈士俊说,事情到了这一步,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抢在还没有移交司法厅之前逃出澳门。案子一旦移交,司法厅很可能会对冯万樽采取措施,最简单的措施是收回他的旅游证件,令他无法离境。那么,冯万樽有可能被判入狱。

    冯万樽还不甘心,问陈士俊:“马会有没有可能私了?”

    陈士俊说:“这种可能不是不存在,但是,你却没有机会在这里等。我的意思是,你快点收拾一下,连夜去香港。你现在就清理东西,我去码头等你。”

    冯万樽正在清理自己的物品时,胡超女极其意外地回来了。

    胡超女见他将自己的行李物品往一只旅行袋里装,颇有点惊讶,问道:“你要去哪里?”

    冯万樽没有更多时间,只好实话实说:“我要走路。”走路是粤语,和北方的逃跑是同一意思。

    胡超女暗吃一惊,问道:“走路?出了什么事?”

    冯万樽说:“我没时间和你解释了,再不走,怕是走不了啦。”

    胡超女说:“有我在,你怕什么?你把事情说清楚,万一不行,我送你走。可以先从拱北去珠海,去了珠海后,我再想办法安排你去别的地方。”

    冯万樽只好说:“还是为了那笔债的事。我被逼得无路可走,只好造马。”

    “为了那笔债你造马,有没有搞错?”胡超女叫道。

    冯万樽说:“有什么办法?反正是一死。”

    胡超女说:“我问你,那笔债你是不是欠我爹地的?”

    事到如今,冯万樽也不想隐瞒了。反正自己将外出逃亡,要死要活,与澳门的关系也不大了。既然胡超女问起,他也想在离开之前,试探一下胡超女到底是否知情。所以,他承认说:“是。”

    胡超女说:“那好,我也不多问你了。”说着,她从身上掏出一张银行卡,对冯万樽说:“你离开澳门之后,把这张卡里的现金全部取出来,以后再不要用这张卡了,最好是把这张卡毁掉,也不要再在你用过这张卡的地方出现。你到了新地方稳定之后,想办法给我打个电话,我会赶过去替你安排好一切。”

    冯万樽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想:“我才不会找你,如果你和你爹地是一伙儿,我不是自投罗网?吃了这么多亏,以为我还没有成熟呀!”

    胡超女见他什么都答应,也考虑到他必须尽快走,便主动拥抱他,和他吻别。

上一页 《决战江湖》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