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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天外来客

    冯万樽是一个职业赌徒,他跟普通赌徒的不同之处,正在于他有着自己与众不同的赌博哲学和赌博原则。他的赌博哲学,第一条就是绝对不会一次将所有的赌本全部投进去,第二条是永远不向欲望和其他干扰原则的因素妥协。

    13

    冯万樽逃出澳门到达香港的第二天,是四月一日,西方愚人节。他当然没有意识到,这个十分特殊的日子对自己的一生意味着什么。

    冯万樽与胡超女小小地缠绵了一回,赶到码头时,陈士俊早已经等在那里。见面后,陈士俊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只是将冯万樽领到自己的汽车旁。冯万樽也没有多说话,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上去。陈士俊启动汽车,边向前驶,边对他说,已经安排阿三去珠海,估计已经快到了。至于冯万樽,他安排去香港。他希望冯万樽在香港躲一段时间,看看这边的情况,再决定是走是留。如果走,最好是去台湾,台湾和澳门没有引渡条例,不可能去台湾要人。当然,他希望冯万樽不要急,等他在这边打听消息。

    陈士俊将车子开到路环岛一处海边,这里显得很荒凉,四周没有太多人流。他们的车子刚刚停下,便有一艘快艇,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在海边绕了一个弯,停在他们面前。陈士俊从车上拿出一个包,递给冯万樽,说:“兄弟,这个你拿上。”

    冯万樽问:“是什么?”

    陈士俊说:“一点儿钱,你去那边用得着。另外,上面还有我在香港几个朋友的地址和电话,如果需要,你可以去找他们,这些人绝对够朋友。”

    与胡超女分别的时候,她也曾给过自己一份名单,说过差不多的一番话,可冯万樽早已经拿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要和澳门彻底断绝来往,澳门有他太多不愉快的回忆,是他最大的失败之地、伤心之地。他甚至暗暗发誓,即使以后发达了,也永远不再踏上澳门一步。

    陈士俊的安排极其周到,冯万樽不通过香港和澳门之间的班船,澳门方面就不可能知道他的去向。他通过快艇来到香港,香港方面也没有他的入境记录。尽管澳门和香港之间的来往极其方便,两地并不重视这个出入境手续,但他不能不小心。

    快艇将他送到香港后,上岸的地方虽在维多利亚港,却很偏僻。他向前走了好几个小时,才来到稍稍繁华点的地方,总算是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他去哪里,他对香港并不熟悉,只知道黎姿英的大富豪夜总会在香港岛的西营盘一带。他告诉司机,去西营盘的大富豪夜总会。

    来找阿英,这是冯万樽一路上想好的。

    胡超女虽然给了他一份名单,但他不能去找。他不知道胡超女是不是想用这种方式掌握他的行踪,也搞不清楚背后有没有什么阴谋。陈士俊给的那份名单,他同样不准备用。他知道陈士俊对自己不错,他的朋友应该也会热情地接待自己。可是,自己毕竟是在逃之人,加上澳门方面的事态会朝着哪个方向发展他无法预计,最保险的方法自然是销声匿迹。他本人在香港没什么熟人朋友,父亲倒是有些朋友在香港,可世态炎凉,他贸然找上门去,谁知道人家给自己的是冷脸还是热脸。思来想去,唯一可找的就是黎姿英。

    到达大富豪夜总会门口,是凌晨一点多,已经是四月一日了。这是一间很大规模的夜总会,此时卡拉OK盛行一时,夜总会的生意,家家火爆。冯万樽走进灯火辉煌的正门,门口有两位穿唐装的小姐巧笑倩兮地迎着他。大概发现他背着一个沉重的包,与那些寻欢客不同,咨客小姐礼貌地问他:“先生,请问我能帮你吗?”

    冯万樽说:“我来找个朋友,她叫黎姿英。”

    咨客小姐立即换成了热情的笑脸,说:“你是英姐的朋友啊,请你稍等,我帮你叫一下。”

    过了片刻,黎姿英满脸困惑地走出来。

    黎姿英并不是这间夜总会的白领,也不是服务小姐,而是妈咪。妈咪不是小姐,却是小姐的领班。对于冯万樽,黎姿英的印象是非常深的,看到他的时候,她觉得事情显得有些怪异,便说:“怎么是你?你在给我开什么玩笑?”她以为冯万樽的意外出现,是一个愚人节的玩笑。

    不想,冯万樽却说:“我没有开玩笑,是专程来找你的。”

    黎姿英将他带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咨客小姐为他倒上一杯水。

    “怎么回事?你怎么看上去像是在走路?”黎姿英看了看他的包,问道。

    问者无意,听者有心。冯万樽大吃一惊,暗想,真的这么明显吗?如果碰到警察,自己不是完蛋了?看来,他无法隐瞒黎姿英了,直截了当地说:“你说得没错,我是在走路。”

    这次轮到阿英吃惊了,说道:“我只是开玩笑,原来是真的?你犯了什么事?”

    冯万樽说:“在澳门和朋友一起造马,结果出了点儿问题。”

    “造马是吗?”黎姿英大声地说。

    冯万樽急了,一下子跳起来,捂住了她的嘴,说:“你小声点,人家听到了。”

    阿英说:“造马是多大个事?跟在轮渡上放了一个臭屁差不多,让人家有点不舒服而已。你放心好了,肯定没事的。”

    冯万樽有点儿机械又略显无奈地说:“但愿。”

    阿英并没有就此纠缠,而是问他:“你有什么打算?”

    冯万樽说:“我不知道,在香港,我没有朋友。”

    阿英的性格极为豪爽,当即拍着胸脯说:“什么没有朋友,我不是你的朋友?”

    冯万樽说:“是啊,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所以我冒昧地找过来了。”

    阿英说:“冒什么昧?走走走,跟我到家里去。”

    一路上,冯万樽还在想,该怎么向阿英开口,没料到,自己的意思还没有说出来,阿英倒是将他的难题解决了。

    阿英让冯万樽坐在这里等她一下,她进去打声招呼。

    看着阿英离去的背景,冯万樽十分茫然。他是一个专情的人,也是一个多情的人。他在想到这一点时,便归结于父亲和葡籍母亲的遗传。作为华人,当年父亲的社会地位非常低微,母亲出于爱情才义无反顾地嫁给了父亲。而后,母亲英年早逝,父亲虽说不一定没有过别的女人,却从未考虑过再婚。冯万樽听父亲的一位朋友说过,父亲之所以找别的女人,那是他作为一个男人,需要满足最低的生理要求。他之所以不再婚,那是他对爱情的执著。这句话给冯万樽的印象非常之深,他后来也渐渐明白,爱情和性欲其实是完全可以分离的。

    当初,他和阿英在一起的时候,既是情欲也是爱情,他确实喜欢阿英,这次出逃,之所以第一时间想到阿英,也正因为心里的这缕情愫。可是,真正见到阿英之后,发现她竟然是一位妈咪,他顿时有了深深的失落。如果换一个环境,冯万樽很可能掉头就走。但此一时彼一时,自己时运不济,落难之时,难得面前这个女人对自己一往情深,他夫复何求?

    不一会儿,阿英返回来了,似乎在生气,口里说:“请个假怎么了?还推三阻四的。惹烦了我,我去别的夜总会,翻你的盘子。”到了冯万樽面前,又换了一副表情,笑得很灿烂。见到冯万樽到来,她是真的高兴。

    两人一起走出夜总会,阿英开了自己的汽车,让冯万樽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汽车便向前驶去。冯万樽对香港不熟悉,甚至连方向都搞不清楚,只觉得阿英开了很长时间,两边的街景由繁华变得单调,两边的灯饰也由灿烂变得灰暗。最后停在一幢高楼前,走进房间一看,倒是令冯万樽有点意外。阿英的这套房子很大,有百平方米左右,三房两厅。在香港,八十平方米的房子就被称为豪宅了,百平方米的房子自然就算是豪宅中的豪宅。即使地域比较偏一点,时价大概也需要四五百万吧。阿英当妈咪能够赚到几百万元,也真是不容易。整个香港,当妓女发财的大概没有,当妈咪发财的那也是极少数人。

    进入房间,什么话都没说,阿英便扑向冯万樽,抱着他亲起来。

    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冯万樽住在黎姿英家。黎姿英的上班时间非常固定,白天在家睡觉,中午前后起床,下午可能出去也可能在家,晚上就上班了。正因为黎姿英的生活很有规律,冯万樽的生活规律也就随之改变。如果黎姿英在家,冯万樽便陪着她。黎姿英如果不在家,冯万樽便修改他的赌马软件。

    香港离澳门并不远,澳门那件造马案到底进展如何,冯万樽不知道。他让黎姿英买回来香港和澳门的报纸,希望从报上看到一些迹象,可那些报纸像是与他作对一般,对那件案子只字未提。越是没有消息,冯万樽越是小心,别说在香港大肆活动,就连门都不敢轻易迈出。黎姿英家里没有电脑,冯万樽便开列了一张单子,让黎姿英去帮自己采购,其中包括一台IBM电脑,一台DVD机。有了这两样东西,冯万樽就能干一件事,用DVD将香港马会的赛马实况录下来,反复研究,再用电脑进行分析。

    很快,冯万樽发现,香港赛马比澳门要公平公正得多,虽然当地传媒一再攻击,比如练马师故意选择实习骑师让大热门马落败、故意参加不同赛程的角逐,令其爆出大冷门,等等。实际上,这只不过是“合理碰撞”,一种以求一鸣惊人的战术。除了这一点外,香港还有其他国家和地区无法比拟的优势,即有更为广泛的马迷基础。全世界有跑马赛事的国家和城市非常之多,如果论马会的成熟程度和马迷的热衷程度,澳门赌马只能算是小儿科。香港是一个比澳门不知成熟多少的市场。稍稍掌握香港赛马的情况之后,他立即发现,自己的那个所谓的1.0版根本就是一个毛坯,甚至仅仅只是赌马分析的一个方面。

    如果真正要有一套赌马分析软件,就必须涉及可能影响赌马行情的任何方面,比如马的年龄、负重、状态、步幅、出场成绩,甚至包括练马师、骑师、场地、排位、气候等众多方面,而这些大项目之下又有许多小项目可能影响到赛马的成绩,仅仅以负重论,某匹马在前一场赛事中取得好成绩,后一场赛事便要加磅,而骑这匹马的骑师不同,负重也会有所不同,比如实习骑师要减磅,获奖骑师则要加磅。负重的增减常常对马匹的成绩影响很大,对于有的马匹来说,一两磅并不重要,但在某个极限内,哪怕仅一磅的差别,便可能导致整场赛事的不同结果。再说场地,对于抽签排在内圈的马匹来说,优势将会异常明显,因为赛马时起点和终点都是同一条直线,弯道增加的赛程并没有扣除。也就是说,一场马赛,参赛的每一匹马所跑的赛程全不相同。

    反正这段时间无事可做,冯万樽便开始着手编写一套新的赌马程序。他的设想是将所有可能影响到马匹成绩的因素进行数字化处理,具体操作的时候,只要将这些数字输入计算机,计算机立即就会排出本场赛事的理论名次。之所以说这是理论名次,是因为比赛毕竟还存在着人为因素,比如练马师故意的成分以及赛场某种意外,都可能影响赛事的结果。如何正确地运用这些不可预料的因素,就不是科学能够解决的,只能借助于经验和判断。所以,冯万樽所设计的新程序,既包括了赛场数据分析这类精确的科技成分,也包括了赌技成分,同时融合了判断。

    阿英的公寓在九龙的新蒲岗,而她上班的大富豪夜总会在香港岛的西营盘,每天都是晚出早归。有些时候,她干脆不归。一般来说,冯万樽从不问她干什么去了,只有一次,她回来时整个人感觉特别疲惫,和以前见了他就想和他亲热完全不同,他才问了她一句。那是一个赛马日,她说赌马去了。赌马之后,又和朋友一起去喝酒。对于阿英赌马的成绩以及其他所有的情况,他完全不关心。毕竟,她所从事的行业在他的心里成了一种障碍。

    香港每周赛马两次,一次是星期天,赛日场,一次是星期三,赛夜场。为了检验自己研究的成果,冯万樽每次都会进行模拟投注,结果发现,即使是自己的赌马必胜1.0版,其准确率也要比在澳门使用时高得多。这一点令他非常不解,同是赛马,为什么香港的准确率更高呢?他认真研究了几次后发现,澳门的赛马更容易被人为因素影响,这些人为因素,有些是合理的,是马主、练马师出于比赛计划的需要进行的一些试验性质比赛,比如某匹马在草地比赛成绩非常理想,练马师却在下一场将其送到了泥地上比赛。还有一些人为因素,则是造马性质,比如骑师手里的鞭子,就是一根造马的魔术棒。

    既然自己的赌马软件准确率在香港更高,如果自己认真修改之后,推出2.0版,那么在香港这样一个具有广泛马迷基础的地方,能不能卖得极其火爆?他当然不可能亲自出面推销赌马必胜软件。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计划,可以利用黎姿英,由她代表自己出面,和某些机构合作,自己只不过坐在幕后收版税。他甚至认为,这很可能是自己将来的一条生财之道。

    冯万樽原打算暂时在阿英这里借住几天,待自己租到房子之后再搬走。阿英知道他是来找工作的,身上应该没有多少钱,便十分豪爽地对他说:“搬什么搬?你不知道香港的房租有多贵。再说,我这房子也够大的,反正我也不常回来住。”冯万樽还要坚持,她便说:“好了好了,就算你租我的,行了吧?你只管住在这里,房租你愿给多少,我就收多少。”

    有一天下午,阿英急匆匆从外面回来,进门后二话没说,就开始清理东西。

    这一天的赛马刚刚结束,冯万樽正通过录像分析每一场赛事的情况,见阿英回来,以为她是准备去夜总会上班,也没有理她。可阿英却对他说:“你在房间里干什么?快清理一下,我们去澳门。”

    冯万樽颇有几分惊异地走出来,穿过客厅,来到她的房间门口,问她:“去澳门?为什么?今天晚上你不是还要上班吗?”

    “我赌马输了钱,得出去避一避。”她说。

    冯万樽知道阿英赌马,但不知道具体情况。赌马输了钱需要出去避风头,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赌外围马。除了外围集团有打折这一诱惑之外,还可以透支。她说自己输了钱,要出去避一避,或许就是透支带来的恶果吧?澳门他是一定不能去的,如果能去,他也不用逃出来了。而现在,阿英要躲去澳门,她一走,自己根本不可能再住在这里。如果自己要留在这里,就一定得帮她解决眼下的危机。冯万樽手里还有点钱,上次笑面虎给他留下二百万赌本,此后,他参加了一场赛事,那场赛事又是他造马的,他赚了一个六十一倍赔率,赢了二百万。离开澳门时,陈士俊又送给他五十万。三笔钱加起来,他身上有四百五十万元。此外,胡超女给他的那张信用卡,里面到底有多少钱,他还不知道。

    “到底怎么回事?”他问。

    她说:“没有时间了。你快清理一下,我们上了船再说。”

    冯万樽走进房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对她说:“你不相信我能够帮你?”

    阿英停下来,却并没有直起身,而是半弓着身子,很认真地看了看他,然后说:“不可能,没有人能够帮我。”

    冯万樽在心里冷冷地笑了一下,暗想,当初,自己欠了胡老虎一千多万,后来利滚利变成了两千多万,他都没有胆寒过。如果不是笑面虎为了不让他还上那笔钱而抢走他的赌本,说不定早将那笔钱还清了。以黎姿英一个妈咪身份,大概还不至于欠上千万吧?他问:“你到底欠了多少?”

    阿英说:“一百多万,你能借给我?”

    冯万樽说:“才一百多万呀,你有车有房,只值这点钱?”

    黎姿英说:“房子早就抵押给他们了,现在是向他们租的。车子也被他们收走了。”

    冯万樽猛地愣了一下,房子值好几百万,加上车子,可能还有其他钱,仍然欠一百多万,说明她至少输掉了上千万。看来,这个女人是个烂赌王。看一个人真的不能看表面。想想当初自己竟然对她怀有一腔情感,真是可笑至极,这样的女人能够倚靠一生?她会毁了你一生的。这一刻冯万樽犹豫了,这样的女人值得自己帮她吗?回过头再想,如今的自己,和她相比,又能好到哪里去?再说了,帮助她也算是帮助自己,她一旦出事,自己的麻烦也可能接踵而至。

    他说:“你去找他们展延,告诉他们,一个月后保证连本带利还清。”

    阿英说:“你疯了?你完全不了解香港的黑社会。如果一个月后还不清,他们会杀了我。”

    冯万樽确实不了解香港的黑社会,但他对澳门的黑社会还是相当了解的。香港和澳门,乘快船只有几十分钟的行程,两地的黑道组织虽也有区域划分,但也经常相互来往,游戏规则是差不多的。他说:“既然如此,你能躲到什么时候?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呀。”

    黎姿英说:“我管不了这么多,躲一天算一天吧!多活一天总比现在就死强。”

    “你忘了在东方夜巴黎上,你叫我什么?”他问。

    黎姿英似乎现在才想起过去的事,说:“赌神。对了,我怎么把这个忘了?”

    他说:“如果你以前相信我,那么,现在为什么不再相信我一回?至少,我们还有一次机会。”

    冯万樽的话音刚落,门就被敲响了。阿英一听这种蛮横嚣张的敲门声,立即断定是追数的来了,脸色顿时大变,躲到了冯万樽的身后,浑身瑟瑟颤抖着,一只手紧紧抓住冯万樽的手臂,令他疼得差点儿要大叫。当然,冯万樽并没有叫出声,整个房间里充满了阿英惊恐的声音,“死了死了,这回惨了,我死定了。”

    冯万樽安慰了阿英几句,正准备去开门。门却从外面打开了,他们有钥匙。

    门口站着六七个人,领头的是一个精瘦、高挑的人,一副鹰钩鼻子引人注目。冯万樽刚问了一句:“请问你们找谁?有事吗?”

    站在最前面的鹰钩鼻便伸出满是汗毛的手,将他往旁边一推,恶声恶气地说:“没你的事,站一边去。”说过之后,目中无人地跨了进来。后面的那群手下也跟着鱼贯而入,呈半圆形将阿英围起来。

    阿英缩在客厅的一角,乞求地说:“豪哥,最近我的手头有点紧,宽限我几天,好不好?”

    鹰钩鼻、瘦高个儿的男人名叫朱文豪,江湖绰号大佬豪,人称豪哥。

    豪哥并不看黎姿英,而是对手下人说:“你们站在这里看戏吗?动手呀!”

    那些手下得令,立即动手,抡起客厅的椅子就向桌子、沙发以及酒柜上砸去。顿时一阵噼里啪啦乱响。阿英知道今天难逃此劫了,但因为有了冯万樽的那句话,便有了侥幸,跪着爬向朱文豪,抱住他的腿,哭求道:“豪哥,快告诉他们,别砸了,我保证。一个月,好不好?我分四期还给你,下星期还二十万。”

    朱文豪根本不说半句话,一伸手抓住了阿英的头发,将她提了起来。面对阿英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他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举起巴掌就要向下掴去。冯万樽手疾眼快,一步跨上前,抓住了朱文豪挥起的手,赔着笑脸说:“豪哥是吧?能不能让我说几句话?”

    朱文豪举起的手停了下来,大概见冯万樽长得比自己高大且壮实,不太了解此人的来历,不敢贸然翻脸,口气软了点,却仍然很霸道,“你是哪里冒出来的?”

    冯万樽说:“我是阿英的朋友,刚好来她家玩。如果我没碰上这事,自然不说什么。既然让我碰上了,见朋友有难,我不闻不问,豪哥你说,我是不是太不道义?”

    “道义?你有道义?”朱文豪说,“你的意思是说,你替她还钱?”

    “既然是朋友,阿英的事当然也就是我的事。”冯万樽说,“不过,这件事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一百多万不是一个小数目,如果我现在带着一百多万,那也不用说这么多话了。”

    豪哥的脸色顿时一变,说:“没有钱还,你放什么屁?”

    豪哥的手下见他对冯万樽没有好口气,便一哄而上,紧紧地抓住了冯万樽,就要对他动手。冯万樽丝毫不反抗,口里却说:“动手好了,杀死了我们,你们别想得到一分钱。如果好好商量,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办法总还是可以想到的吧。”

    大佬豪也清楚,像阿英这种女人,钱来得快去得也快,正是他的外围集团最好的客户。真的将她废了,自己就少了一个财源。眼前这个男人,虽说是第一次打交道,并不了解。他既然一定要替阿英出头,说不定又是自己一个新的客户呢?再从他的语气上看,他似乎是有点把握和来头的。得罪这样的人,对自己并没有好处,既然他答应管这件事,那就让他管好了。他冲手下摆了摆手,对冯万樽说:“好,我就给你们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之后,如果再还不了钱,别怪我心狠手辣。”然后带着手下离开了。

    阿英此时还瘫在地板上,惊魂甫定,第一件事就是问冯万樽有什么办法筹到钱。她知道,自己虽然与冯万樽同居,但他也没有任何责任替自己还那一笔数。

    “能有什么办法?当然是赌。”冯万樽说。

    阿英一听,顿时大惊失色。赌?赌一定能赢吗?如果输了怎么办?她一把拉住了冯万樽,说道:“算了,我们不赌了,还是趁早逃走吧。”

    “逃走?事到如今,你以为我们还能逃得走吗?”

    阿英也明白过来,朱文豪的人之所以来得如此之快,说明那些人早已经洞悉了她想开溜的心理。现在,朱文豪既然答应给他们时间,自然不会给他们留下逃走的机会。这幢楼的四周,谁都说不清楚有多少朱文豪的人。阿英若想逃,结局只可能更惨。想到这一点,阿英吓坏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14

    转眼到了星期三,香港夜场马时间。

    阿英见冯万樽三天关在房间里,不知到底在干什么。虽然他说过要靠赌来替她还债,可一直不见动静,她心里便发慌。实在忍不住,她便去敲冯万樽的门,说:“阿樽,今天都星期三了,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呀?”

    冯万樽打开门,手里捏着一沓钱,用一张纸卷着。走到客厅,将钱递给她,说:“今天夜场,你去投注。买哪匹马,买什么以及下多少注,我都在纸上写清楚了。你记住,一定按我写的投注,千万不能自作主张改了。如果你乱投,那我就帮不了你了。”

    阿英接过去,打开包钱的纸,见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一沓钞票,根本不用数,千元面值,一百张,正好是十万港元。她欠的可是一百八十多万元,仅用这十万港元,就能赢回一百八十多万?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干脆什么都不做,专门赌马算了。

    再看看冯万樽给她的那张纸,更加傻眼了。一般人赌马,投注都非常集中,比如买一个独赢,一个连赢组合,一个三重彩组合。也有的人仅仅是买三T组合,这才叫做赌,就像押单双一样,要么是单,要么就是双,没有人傻到既买单又买双的。可冯万樽不同,他所投的马不仅不是大热门,而且一场就弄出多个组合,比如投独赢,他同时投三匹马,而投连赢,他则会弄出六个甚至更多的组合来。在他的所有组合中,投注最小的只有几百元,最多的也只有一千多元,哪有人这样赌的?冯万樽还以为他是赌神呀!这分明是大外行嘛!阿英想,他会不会赌马呀,这要是让内行知道了,会笑掉大牙的。笑掉大牙还罢了,最关键的是她得还那一百八十多万的债呀。如果拖上一个月,就变成两百多万了,拖上三个月,差不多就是三百万了,这么翻下去,命都没了。

    阿英挥着手中的那张纸说:“你这是什么?这是小学生的数学题吗?这样算是赌马?”

    冯万樽不想和她解释,解释了她也不一定懂,便说:“总之,你按我写的投注,千万别乱投。能不能救得了你,就看这一次了。你如果不听我的话,那我也没办法了。”

    阿英如果完全信他,那也就不是阿英了。当面虽然答应得很好,可冯万樽毕竟没有亲自去投注,钱掌握在她的手中,她想怎么投就怎么投。她的想法是,如果买中一个百倍的组合,岂不是一锄头挖出口井来?相反,按照冯万樽的搞法,一次只投几百元或上千元,就算投中一个三十倍的大冷门,也才三万元,恐怕还没有在其他组合上亏得多。考虑到这一点,阿英自作主张,将冯万樽所定的投注金额略改了一下,剩余部分资金投进了自己以为必胜的大热门马。

    第一场跑下来,阿英所看好的热门马跑了第五,而冯万樽的组合中了一个独赢,中了一个连赢。因为投注数额原本不大,又让阿英打了一点埋伏,这一场下来,阿英赢了一万多元。将她在那个自作主张的热门马上输的钱算进来,不赚不赔。这还是因为她跑外围马,人家是给打了折的。如果是去马会投注,投注额是百分之百,她就亏了。

    第二场,她依然不信邪,照样按自己的方式行事。她想,按冯万樽的方法,一场才赢一万来元,十场结束,才十来万。这一周的两个赛马日下来,也只不过二十来万,她又哪里有钱还数?而且他那种投注方法,简直就是瞎胡闹,之所以投中两注,那是瞎猫碰上了死老鼠,碰巧而已。自己又怎么能将全部希望寄托于他这种盲拳打死老师傅的搞法上面?

    万万没料到,第二场阿英所看中的大热门同样倒灶,倒是冯万樽的组合中跑出了一个连赢大冷门,赔率是二十三倍。此时,阿英的后悔简直无法用笔墨形容。原本,冯万樽给她的指令,投入这个组合的资金是一万二千元。她觉得这一组合完全没有胜出的机会,只投了四千元,其余的钱投进了她看好的大热门马。如果按照冯万樽的指令行事,她在这一场就可以赢进三十万,可现在却只是赢了不到十万,你说她后悔不后悔?

    到了第三场,她想起上次在东方夜巴黎冯万樽那种必赢不输的赌法,跟目前他所提供的这些组合似乎一脉相承,虽然她还不完全明白这种方法的妙处,却也不敢再自作主张了。

    接下来的几场比赛,阿英严格按照冯万樽的指令行事。结果,其中三场赢了,两场基本保本,另外的三场却输了。仅以这种输赢比例,只是打了个平手。可令阿英十分不解的是,所赢的三场,每场赢得的彩金都在万元以上。而输掉的三场,没有任何一场超过五千元。当然,也再没有像第二场那样,投中一个大冷门。

    最后一场比赛结束,阿英暗暗算了一下战果,赢了将近二十万。

    自己的赌本是十万,现在变成了三十万,赚了百分之二百。这个账阿英会算了,如果他不自作主张,在那个连赢上少赚二十万,其他几匹马,她又没有输掉一万多,这一天下来,她就净赢四十万了。此时,她心中的后悔便可想而知。手中若是有了这五十万元,就是五倍的利润。下一个赛马日再赢五倍,就是两百五十万,那不就足够还债了?天啊,这个冯万樽到底是神还是人?他到底是在赌马,还是在算命?怎么他弄出的这个组合就这么神奇呢?

    尽管少赢了二十万,阿英仍然欣喜若狂,欢天喜地。她看到了一幅美妙的前景,不仅可以凭着赌神冯万樽还清大佬豪的债款,还可以赚上几百万几千万,只要赌本雄厚,赚上亿都是完全可能的。赛事一结束,她在第一时间拦了一辆的士赶回家。进门之后是大叫了一声,兴奋地扑向冯万樽,将他紧紧地抱住,送上自己的香唇,吻了个昏天黑地。

    “你是赌神,你是我的幸运之神。”她一面疯狂地吻着,一面大喊大叫。

    冯万樽开玩笑地问:“你吃了兴奋剂?”

    阿英说:“我没吃兴奋剂,比吃了兴奋剂还兴奋。

    冯万樽早已经知道了战果。对于赌,他处之泰然,就算赢再多的钱,他也是心如止水。但阿英的疯狂,他却不能无动于衷。阿英这个女人,其实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女人,快意恩仇,和她在一起,你总能体验到简单却又有点狂乱的快乐。这是一种很动物性的快乐,直接、表面,而且疯狂。许多时候,冯万樽甚至觉得,这种快乐或许才是人的真正本性,而人类社会化之后,反倒将这种简单的快乐丢掉了。

    后来,阿英向冯万樽谈起这次的结果,她也不隐瞒自己对那些组合的不信任以及少赚了二十万的后悔。对此,冯万樽无所谓,甚至有点暗暗惊喜。冯万樽赌马是严格按照程序进行的,一个赛马日有十场比赛,十万元赌本,平均给每一场,就只有一万元。不过,一般外围投注点可以保证金交易,最大的可以只投一半钱。也就是说,阿英手里的十万元,实际可以当二十万用。这也是冯万樽在其中一匹自己最看好的马身下投下一点二万的原因。在家看电视的冯万樽,见这个二十三倍大冷门胜出时,暗自出了一身冷汗,他发现自己又一次犯了缺乏冷静的错误。如果在马会赌马,别说一次赢三十几万,就是赢三千多万都没有问题。可阿英是在外围投注点,一次赢三十万,数目实在惊人。一旦引起外围集团注意,这个游戏就没法玩下去了。

    看到这匹马胜出,冯万樽的心情极其复杂,一方面提心吊胆,另一方面也开始反思。他之所以确定那个投注额,完全是按照马会赌马的思维推算的,也就是按正常思维方式进行的,其实是忽略了环境因素,少了变通。自己如今在这白道和黑道的边缘混,整个思维需要好好调整,必须和这个现实相适应,否则,就可能惹出更大的麻烦。阿英告诉他少赚了二十万时,他心中有一块石头落地的感觉。

    接下来的几天,阿英过得兴奋而又充满期待,那种感觉如同亿万财富就在自己面前,只要她在星期日那天伸手一抓,便能揽入怀中。冯万樽倒是非常平静,除了陪阿英外,其他时间一直平静如水。

    星期天的日场到来时,两人之间出现了矛盾,甚至发生了激烈争吵。根本原因是阿英要将三十万全部拿去赌,而冯万樽却只肯让她拿走十五万。阿英所希望的是迅速还那笔钱,赌本小了,所获报酬自然也就小了。到了第二天,大佬豪的人来要钱,她再拿不出,将如何应对?她要求冯万樽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甚至怀疑冯万樽并不想真的帮自己。

    冯万樽是一个职业赌徒,他跟普通赌徒的不同之处,正在于他有着自己与众不同的赌博哲学和赌博原则。他的赌博哲学,第一条就是绝对不会一次将所有的赌本全部投进去,第二条是永远不向欲望和其他干扰原则的因素妥协。自己之所以不得不逃出澳门,其实就是妥协的结果。尽管他的妥协,有着极其无奈和他本人无力改变的客观原因,可这种无奈本身,说明的却是他的人生规划和价值观的失败。这种失败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而现在,一场赛事只不过赢了二十万元,按照他的参赌原则,这些钱是应该等分以后,再平摊给余下的每一场赛事的,他同意在一场赛事中拿出五万,已经属于妥协退让了。他甚至痛恨这种退让,这会让他觉得自己正在失去自控,正在滑向堕落。

    两人大吵了一架,冯万樽坚持不肯让步,阿英也没有办法,只得满腹不解和怨气地来到大佬豪设在新港酒店的地下投注点。她虽然生冯万樽的气,却不敢再违背他的指令。这一次,虽然没有抓到上次那种二十三倍的大冷门,却也抓到了三个中冷门,一个独赢的赔率是五点六倍,另一个独赢的赔率四点七倍,还一个连赢赔率是十一倍。另外,还中了一个孖宝,赔率十四倍,除掉本钱,赢了二十多万。

    利润率达到百分之一百三十,就算是贩毒,都没有如此高的利润,这样的生意已经可以独步世界了。假若阿英是个真正的生意人,自然应该心满意足。问题是,阿英的身份特别,她以前是妓女,现在是妓女的领班,做的是无本生意。生意既然无本,又怎样计算利润率?在零成本的情况下,哪怕赚一分钱,利润率也是无穷大。阿英的赌性,与她所从事职业的高利润率一脉相承。对于这次的结果,她感到十分郁闷,甚至气恼。上次是气恼自己没有按冯万樽的指令行事,少赢了二十多万。这次她却是气恼冯万樽,如果将另外的十五万也给她的话,这一回合岂不是可以多赚二十多万了?

    同时,阿英打起了小主意。这次的赌本是冯万樽出的,他这个人,对钱似乎看得很重,抓得很死,就算以后跟着他赚了钱,那钱恐怕也是姓冯,而不姓黎,自己得多长点心眼,暗中打点埋伏。上次自己玩小聪明少赢了钱,他听说后,竟然无动于衷,仿佛那件事和少了一张纸差不多。可见,他并不在意自己是否玩点手脚,是否少赢了钱。既然如此,何不从中拿出一部分作为未来的赌本?拿多少呢?太多了,容易被冯万樽觉察,那就拿五万好了。这个数目不大,他应该不会深究。她本能地觉得,自己既然要吃五万的水,就一定要计算一下,至少要给冯万樽提供一种说法。可要算这个,实在太复杂,她懒得动脑筋,干脆不算了,直接让投注点开了三张支票,一张二十万,一张五万,余款开在第三张支票上。

    五万是她为自己截留的钱,二十万则是她和冯万樽商量好的,准备明天还给大佬豪。

    相对于那笔欠款来说,二十万确实少了点,她能预想,大佬豪拿到这笔钱后,肯定会咆哮一番,但既然她能还一部分,也不至于太为难她。至少,她可以用这二十万再拖一个星期甚至更长时间。

    这个女人就是不肯用脑子,即使要还大佬豪的钱,也不应该用这个投注点的支票。这张支票一旦拿出,大佬豪立即知道,钱是从他的投注点赢来的,定然会查这件事。如此一来,她的赌马记录便会被大佬豪调出来。引起大佬豪的注意,无论是对于她还是对于冯万樽都不是一件好事。此事后来演变出的诸多变数,恰恰缘于这一疏忽。阿英这样干,有一个貌似站得住脚的理由:她正恼着冯万樽,不想回去见他,她不可能将大笔的现金带在身上。除此之外,她还有自己的原因,她打了五万元的埋伏,如果回去放这些钱,这五万元难保不被冯万樽发现。

    离开投注点,阿英去了铜锣湾。她在那里有一个相好,是一个小白脸,名叫赵启东,在一家写字楼打一份小工。赵启东属于那种学历不高消费高、能力不强性欲强的男人,年纪轻轻,一身的毛病,所赚极其有限的一点儿工资,全都花天酒地了。这种男人,在香港是极其少见的,也在香港没有立足之地,他们要生存,就只能依靠自己的一张俊脸在女人中周旋。他同时服务于好几个还算富裕的女人,阿英却不知情,还以为他对自己死心塌地,便将自己赚来的一点儿钱极其慷慨地花在他的身上。

    赵启东也赌马,同样赌的是外围马,但和阿英不在同一个投注站。阿英打他的传呼,说要见面时,他因为又输了一大笔钱正郁闷着。阿英约他中午一起吃饭,他说自己有点儿不舒服,不想吃。阿英便问他在哪里,他说在家。阿英说:“那好,你叫两个外卖,我去你家吃。我正好有点事,要和你谈。”

    吃完饭后,阿英拿出那张五万元的支票递给赵启东。赵启东接过,叠了个对折,往自己的衣袋里一插。他习惯了从女人那里拿钱花,以为这笔钱是阿英给他的,因此都不问这是什么钱,也不问给他是什么意思。

    阿英说:“你拿好这笔钱,我们要用这笔钱赚回十万百万。”

    赵启东想笑,只不过五万元,对于很多香港人来说,不够吃一餐饭的,还想赚回十万百万?简直是异想天开。更何况,钱已经进了他的口袋,那就是他的了,你还能抢回去不成?

    阿英告诉他,自己最近认识了一位赌神,这个人可了不得,赌什么赢什么,简直就是天兵天将,无往而不胜。赵启东根本不相信,只是笑笑,说:“世上有这样的人吗?”阿英便讲自己在东方夜巴黎认识他的经过。赵启东也是有赌性没有赌术的人,听说冯万樽赌轮盘,一次投五注,开始也是不理解,等阿英理解了冯万樽的理论之后,他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接着,阿英谈冯万樽赌马,赵启东无师自通,问她:“他是不是又弄出什么出人意料的方案?”

    阿英将冯万樽的方案说出来时,赵启东目瞪口呆。他因此认定,这个冯万樽确实与众不同。当然,对待此事,他和阿英最初的感觉是不同的,非常之人才用非常之法。既然冯万樽的方法与所有人都不同,一定有着非常特别的道理,这种道理很可能是普通赌徒忽视了而他得道了的。听到阿英的话,赵启东的第一意识是,一定要搞到冯万樽的投注组合,然后按照这个组合进行投注。

    阿英之所以瞒下这五万元,也正是源于相同的想法。她将这些钱作为自己的赌本,交给赵启动,希望他按照自己提供的组合投注。用股市的特有名词说,阿英就是想开个老鼠仓。她告诉赵启东,希望他确定一个传真地址,待她拿到冯万樽的投注组合后,第一时间传真给他,再由他在另外的投注点投注,赚了钱以后,两人平分。

    在赵启东那里消磨了一段时间,阿英接着去夜总会上班,下班时已经是凌晨,回到家中一看,冯万樽竟然不在家。阿英看了看表,此时已经是凌晨五点半,看看家,和她离去时并没有太大差别,再看冯万樽的房间,床上用品整整齐齐,似乎一个晚上没有睡过。他不在家中,还能去什么地方?阿英的第一个想法是,找女人去了。阿英是那种专制型的女人,她自己从事的是性行业,曾经当过小姐,与无以数计的男人有过关系,即使现在当了妈咪,那也是自己看得顺眼而男人又有意的话就可以上床。但她的骨子里,却要求男人专一,而她所要求的这种专一,却不是感情专一,而是性专一。她不能容忍某个男人和自己有性交往时,还想着其他女人的身体。想到冯万樽住在她这里,还会去找别的女人发泄,她异常狂怒,甚至气得发抖。她想,这是什么人嘛,完全是白眼狼呀。自己供他吃供他住,他倒好,只不过是吵了几句嘛,就跑出去找女人了,这种男人真不值得自己对他那么好。阿英是越想越生气,竟倒在床上,抱着枕头大哭起来。

    毕竟工作了一个晚上,实在是太困了,哭了一阵子,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了。睡梦之中,她置身于一个战场,周围是枪声炮声不断。她吓出一身冷汗,醒了过来才知道原来是敲门声。她以为是冯万樽回来了,从床上一跃而起,打开了门,想同他大闹一场。但门被打开之后,她愣在了当场,锤门的是大佬豪的手下。

    阿英强忍着困意,堆上笑脸,说:“原来是豪哥,我正准备去找你呢。快请坐,快请坐。”

    不必她请,大佬豪早已经大模大样地坐在客厅中。他的手下递来一支雪茄,他接过,叼在嘴里。手下掏出打火机,弯腰替他点燃。他吸了一口,对着端一杯酒走到他面前的阿英喷出,冷冷地说道:“我们都是大忙人,可没有闲工夫坐在你这里喝酒。”

    “是是是,我替你准备着呢。”阿英说着,向房间里走去,抓了自己扔在梳妆台上的包出来,从中掏出支票,递给他。

    大佬豪接过支票,一眼看出是由自己的账号开出的,颇有些惊诧地看着她。

    阿英以为他看出了数目不足,连忙堆起笑脸说:“对不起,豪哥。我现在只能还这么多,剩下的下星期我保证还。”

    朱文豪突然发怒,说:“是因为你求我,我才答应一个星期,你以为我说话是放屁?”

    他的话音刚落,两名手下就抓住了阿英的臂膀,并且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头发,将她的头用力向后扯。阿英觉得他们要将自己的头扭断。

    “豪哥,我保证,再给我一个星期,我全部还清,请你相信我。”阿英哭着哀求。

    大佬豪站起来,走近她,弯下身,直接对着她的脸。他嘴上叼着的那支雪茄,差不多碰到她脸上的皮肤了。这次不需要那两个打手用力,阿英自动向后仰,她可是靠这张脸吃饭的,如果被烫着,那就麻烦大了。

    “你可记清楚,再给你一个星期。”大佬豪说,“如果再有一个星期交不出来,你说怎么办?”

    “听……听凭豪哥发落。”她胆战心惊地说。

    俗话说,盗亦有道。一般人将这理解成盗贼也讲究道德道义,其实是大谬。世界上哪个盗贼讲道德道义?但他们确实有道,这里的道与道德或者道义无关,而与道的另一种意思有关。盗亦有道,说的是盗贼也要考虑自己的人生之路、生财之路。他们之所以当盗贼,也就是为了求财,也要讲究求财时的利益最大化。这些外围集团根本就不想将人赶向绝路,他们还需要人家去他们那里投注,赌徒正是他们的衣食父母。阿英既然已经还了一部分(尽管是从他那里赢来的),他也不好将事情做得太绝,说了几句狠话,吓一吓她,带着人走了。

    阿英满脸堆笑地送走了大佬豪等人,转身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是上午十点了,仍然不见冯万樽的影子,暗想一定是跟女人鬼混了整个晚上,体力透支太大,到现在还没有起床吧。这样想时,阿英便气得想杀人。可是气归气,毕竟困意深重,她咬牙切齿地上了床,暗想,一定要做点什么,给冯万樽一个教训。

    主意还没有想好,困意上来了,呼呼就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下午四点,起床一看,冯万樽仍然没有回来。这一次,阿英就气大了,当即给赵启东打了个电话,然后奔他那里去了。

    15

    阿英平常接触的都是一些在外面玩的男人,所以觉得天下的男人都一样,一刻都离不开女人,而且是多多益善。但实际上,她误解了冯万樽,冯万樽并没有出去找女人,而是去打桌球了。

    冯万樽非常喜欢打桌球,而且是一般业余玩家不太喜欢玩的斯诺克,水平非常之高。冯万樽在少年时,家里的生活条件非常好,父母的感情又极其深厚,再加上有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儿子,夫妻俩对他百般的宠爱,让他生活在极其优越的环境之中。一般孩子,在优越的环境中成长,往往会养成一些恶习,甚至连人性都完全改变了。冯万樽也养成了一些貌似不良的习性,比如好赌贪玩。对于赌,他十分精通,只要与赌有关的项目,他是无一不会,而且有许多是异常精通的。比如很小的时候赌赛车,稍大一点赌桌球,再到后来就是赌马了。成人以后,赌马和打斯诺克便成了冯万樽的最爱。

    若与专业选手相比,冯万樽的技术只算一般,但在业余选手中,他绝对属于出色的。他最喜欢的是,每次出杆时,对于球路的估算,对于力量的把握,如果白球能够完全按照自己的判断停好,那种成功感绝非笔墨所能形容。搞电脑抑或赌博,都是智力游戏,一旦进入这两大领域,大脑便会有一种不堪重负的感觉,哪怕你不曾负任何重量,也会觉得精疲力竭。但打桌球不同,虽然也是智力游戏,更多的却是在运用你的判断和经验,这实际上就是一个大脑的放松过程。每当冯万樽觉得自己需要放松的时候,他就会去打桌球,而且打得非常疯狂,即使没有人肯陪他对打,他也会用两副球杆,充当两个角色,战得昏天黑地。有时候,在研究中遇到一时难以解决的难题时,他也会跑出去疯狂地玩一场,然后大睡一觉。

    这次,冯万樽跑出去打桌球,就是因为后一个原因。

    他发现一些令自己完全不明白的现象,在赌马必胜1.0版中,被他列入影响马赛结果的有三十多项。实际上,他发现越来越多的影响因素,比如赛道因素,他至今都没有看明白,自己修订的2.0版只是修改了一半,便已经显得不适用了。到底是将这一版改完推出后再来弄第三版,还是把这一版推倒重来再修改一次?他难以抉择。

    纷乱的头绪一时无法理清,他干脆不理了,将这些东西扔在一边,出去疯狂地玩一次,这也恰恰是他的一贯做法。

    冯万樽是当天赛事结束时离开的,离阿英家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家斯诺克俱乐部,二十四小时营业。最初,大家发现他是新手,都愿意跟他较量,但等他出手后,不仅再没人敢跟他赌,甚至都不敢同他比赛了。这种运动凭的毕竟不是运气,而是实力。于是,他只好自己跟自己打。

    专注于桌球的冯万樽,大脑异常兴奋,他一边打球,一边思考那些困扰自己的难题。跑马和人类的田径赛项目略有不同,人类田径赛如果是短跑,则需要安装起跑器,运动员双足踏在起跑器上,其起跑的位置便被固定。跑马其实也有一个类似于起跑器的器械,即一个铁制的闸门,这个闸门是单独被扣上的,每一道闸门的后面站着一匹马,马上是骑师。比赛开始,有专人操作一个开关,同时将闸门打开,所有的赛马在同一时间冲出。马匹一旦出闸,便开始抢道,第一道的马跑的始终是最小圈,相反,外道的马因为一开始的奔跑速度接近,是很难抢到第一道去的,因此,它们始终处于距离上的劣势。进入弯道时,抢道就更加激烈,进入后一段的直道时,马匹基本集中在前三道。在理论上,排在第一道的肯定处于永远的优势地位。可实际比赛中,这种优势似乎呈现一种特别的变化,这种变化到底具有什么样的规律,冯万樽未能完全想明白。

    冯万樽的脑子里反复出现马匹奔跑的场面,他突然意识到,马匹奔跑的速度,受场地的影响远远大于排位的影响。在场地环境不变的情况下,外道肯定比内道吃亏。然而,场地环境一旦改变,内道反而不如外道。这种场地环境的改变,主要体现在草地赛事中,第一场,草地情况良好,排位在第一道的马肯定占便宜。但是,第一场比赛结束,因为抢道的缘故,前三道的草地践踏严重,尤其是转过弯道之后进入第二段直道,前三道的草皮翻转严重,有些有经验的骑师甚至有意放弃第一道,也有些骑师一开始便着眼于外圈。比赛中后来居上的马,几乎都是从那些践踏较少的草地上冲出来的。因此,草地比赛后几场赛道排位的影响是可以忽略的。但泥地不同,所谓泥地,并不是通常所理解的烂泥,而是沙和泥的组合,也可以说是沙地。泥地赛事中,内侧的赛道虽有践踏,但对马匹奔跑的影响很小。所以,排位影响始终存在。因此,他的软件中将所有赛事的排位列入优势考虑,显然是错误的,这种错误虽小,却会影响最终结果。若是草地比赛,排位的优势分值应该逐渐递减。

    冯万樽不眠不休地玩了四十多个小时,直到过足了瘾,也精疲力竭了,才回到阿英家。原想倒上床便睡,可香港天气太热,两天没有洗澡了,身上很不舒服,必须先洗个澡,清清爽爽地上床。他走进自己的卧室,脱了衣服,在向卫生间走去时,见阿英的房间半掩着,便推开门看了看,见阿英正呼呼大睡,睡态非常安详,丝质的睡衣透明度非常好,一对丰乳若隐若现。冯万樽站在她的床前,认真看着她。这是一张美艳的脸,也许正在做一个美梦的缘故,她的嘴角动了动,一丝笑意浮了上来。

    女人,只有熟睡的时候最美,当然,也只有熟睡的时候显得最蠢。

    冯万樽被她的睡态深深吸引了,忍不住在她面前站了好一会儿。心里虽有些冲动,身体却不听指挥,毕竟四十几个小时没有睡觉了。他走进卫生间,开始冲凉。突然,有人从背后猛地抱住了他。他大吃一惊,回头一看,见是阿英。她仍然穿着睡衣,花洒中喷出的水淋在她的头上、衣服上,她似乎一点儿都不在乎。

    阿英抱着他,什么话都不说,只是一个劲儿地猛哭。

    奇怪,这个女人怎么了?有什么好哭的?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问阿英,她却什么话都不说。看她的表情又不像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似乎只是满脸的委屈。是不是因为自己两晚未归又没有给她留下只言片语?怎么可能,他们之间算是什么关系?朋友关系而已。或者,还可以加上一点,普通的同居关系嘛。在现在这种时候,这种关系不是很正常吗?何况,她又是干那种职业的女人,还会指望他像对待妻子或者情人一样?冯万樽心中虽然这样想,可看到她梨花带雨地抱着自己,禁不住心软下来。他反抱了她,准确地找到了她的唇,开始吻她。这一招果然有效,阿英开始激动起来。趁着两人的唇粘在一起的机会,她用上了自己没有派上用场的手,悄悄解开了睡衣的腰带。那件已经湿透了的睡衣,从她的身上滑落在地上,她成了一个发情的浴女。

    她的主动令冯万樽感到充满着阴谋。尽管她以前也常常主动,可那种主动和今天显得异常的不同。如果一定要冯万樽找出两者之间的区别,他认为,以前她的主动更加程式化,是一种服务性的主动,或者说,她的主动是按照某种既定的次序在进行,非常温柔也非常善解人意。今天的主动却显得毫无章法,甚至显得张狂。冯万樽感觉到了这种差别,却不知道为什么。对于他来说,女人永远都像谜一样,让他读不懂。他又哪里知道,阿英并不强烈地需要他,性对于她,与其说是一种生理需要,不如说是一种心理需要。而此时,她所做出的一切,确实缘于一种需求,探索冯万樽的需要。她想通过这种方法来检验冯万樽,这两天两夜是不是真的去和别的女人鬼混了。

    可她的经验并不能解决她的心理问题。她根本不知道,男人消耗精力并不仅仅在床上,他们睡眠严重不足的时候,身体的许多部位都不听大脑指挥。此时的冯万樽极度疲倦,困意如山。被阿英挑逗后,勉强有些反应,却无法持续,半个小时后,显得精力不济。偏偏此时,阿英说了一句话,阿英说:“你怎么啦?怎么一下子软了?”

    冯万樽其实并没有完全软,他还在继续动作。阿英的话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使得他鼓起的一口气顿时没了。这口气一松,冯万樽便迅速从阿英的身体里退却,无论阿英怎么努力,冯万樽是斗志全无。阿英以为,自己的怀疑得到证实,心中大烦,一把推开了他,哭着跑回自己的房间。

    冯万樽追进她的房间,见她趴在床上大哭。他劝慰了几句,却不得要领。人在缺少睡眠的情况下,特别没有耐心,也特别容易情绪化。冯万樽只想早点儿去睡觉,见阿英莫名其妙地使性子,心烦得要死,恨不得将她抓起从楼上扔下去。女人真是一种麻烦的动物,是那么的琢磨不透而又变化多端。冯万樽懒得再同她周旋,一扭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进门之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倒上床,一分钟不到,意识就开始模糊起来,有关阿英的一切开始变得遥远。

    然而,阿英却跑进来缠他,将他从半睡眠状态中弄醒。

    “别闹,让我睡觉。”他耐着性子说。

    阿英哪里肯,一味地纠缠,向他使性子发脾气。

    冯万樽终于忍受不住了,从床上一跃而起,一只手抓住她的膀子,另一只手抓住她的腿,将她提起来,走到隔壁的房间,把她扔在床上,对她说:“我告诉你,我现在要睡觉,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等我醒了以后再说。”说过之后,冯万樽便向自己的房间走。但阿英比他更快,在床上打了个滚儿,立即跳下床,跑到门前,拦在了他的面前。

    “不行,今天不说清楚,你就不能离开。”

    “说清楚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冯万樽感到莫名其妙。

    “我想干什么?你为什么不说说,你这两天都干什么去了?”

    “我打桌球去了,怎么了?”他说。

    打桌球?打四十多个小时?阿英才不相信。她认定冯万樽不肯对她讲真话,许多的怨气一起发作起来。虽然事后她也感到自己好没来由,但在当时,她完全失去了理性,哪里还能想到更多?女人在心情好的时候,体贴温柔又善解人意,但如果失去理性,就会变得不可理喻而又胡搅蛮缠。冯万樽因为没有睡觉,原本就烦躁,被她这一闹,怒气冲天,哪里又会有好脸色?于是,两人吵得天翻地覆。

    最后,阿英指着冯万樽的鼻子,大喊大叫道:“你滚,你立即给我滚,永远不要再来找我。”

    冯万樽是何等傲气的一条汉子?落得同妓女为伍的天地,原本就觉得委屈,听了阿英这些话,岂肯在这里停留片刻?当即,他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便向门外走去。

    经这一闹,阿英也意识到,他所说的很可能是对的。就算他真的出去鬼混了,那又怎么样?男人有几个不在外面鬼混的?她见过的鬼混的男人实在太多了。她自己也不是什么贞洁玉女,有什么理由要求男人?她和冯万樽算是什么关系?爱人不是爱人,情人不是情人,甚至连朋友关系也还十分勉强。这样想时,她其实已经想休战了,只是性子已经被挑起来,以她大姐大的身份,怎么都不肯服软。现在见冯万樽真要走了,她一下子慌了。她在外面混了这么多年,自从干上这个职业那一刻起,就没有打算这一辈子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她之所以和冯万樽闹,与其说是因为爱情,不如说是因为一种被呵护的需要和一种强烈的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的心理作祟。他能够帮自己赚钱还债,他这一走,自己岂不是要步入绝境了?想到这一点,阿英顿时有些慌了神,立即跑上去,抱住冯万樽,哭着求他,向他认错,希望他原谅自己。

    冯万樽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原谅她?用力掰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去。出门拦了一辆出租车,在一家不太出名的酒店住下来,甚至根本就没有机会想阿英的事,进门第一件事就是睡觉。

    这一觉睡到了星期四的中午,起床后便去买了一大堆当天的报纸,按照报纸广告打电话租房子。他很清楚,住酒店是最不保险的,如果他是警察,又知道自己追查的对象在哪一座城市,那么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去调查这座城市的酒店,从他们的电脑资料中很容易找到自己要找的人。为了尽快离开酒店,当天下午他就同一位屋主签订了租约。

    那套房子在沙田,一套最小的两房两厅。冯万樽之所以在这里租下房子有三个原因,一是这里离沙田马场比较近,每天早晨,他可以去看看晨操;二是沙田属于香港开发较晚的一个区,相对较远一些,租金也便宜一点,这样,他才敢租下两居室的房子,其中一间做自己的工作室;三是远离市中心更有利于自己的隐蔽。

    在外面吃过晚饭,估摸着阿英应该上班了,冯万樽来到了她家。阿英的家乱七八糟,像是遭过打劫一般。他以为朱文豪带人来过,因为拿不到钱,所以对她动了手。毕竟在自己落难的时候,这个女人收留了自己,她现在有难,自己应该帮她。自己轻易离开了,导致星期三的夜场没有参加赌马,她没有钱进账,自然没法还账了。再仔细一看,房间虽乱,却不是毁坏性的,这似乎说明,这种乱并不是朱文豪的人造成的,而是阿英自己造成的。这是否说明,她对自己的离去十分后悔极其烦躁?再想一想,自己绝对不可能永远住在她家里,趁着这个机会搬走是最好时机。至于她的那笔债务,他自然不会撒手不管,就当自己对这段时间接受她帮助的回报吧。

    冯万樽拿走了电脑和DVD机。将所有一切干完,已经很晚了。他躺在那张房主留下的旧床上,看着天花板,听着外面汽车忽啸而过的声音,透过窗口,看着外面的楼宇和灯火,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沮丧。现在冷静下来,倒是想起了阿英的许多好处。冯万樽在母亲去世的时候才十几岁,后来,父亲常常泡在赌场中,很少照顾到他。这么多年来,冯万樽其实并不太清楚家庭幸福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而同阿英生活在一起的一个多月间,却给了他十分温馨的体验。那种感觉,现在回想起来,竟有一种如痴如醉的快意。

    只可惜阿英是一个情绪型的女人,脾气说来就来,完全没有先兆和理性。而且,她又是一个那种身份的女人。如果没有这两点的话,那就好了。就算如此,自己在香港过着逃亡生活的这段日子,有这样一个女人在身边,应该也是很不错的吧。失去的似乎就永远失去了,以他的性格,当然不会回头,未来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又怎么会让自己沉迷于儿女私情呢?

    星期六下午,冯万樽的传呼机突然响起来,是阿英。

    拨通电话后,阿英用一种磁性十足的声音说:“你好狠心,连电话也不给我一个,我白对你好了一场。”

    “我也正想给你打电话呢,又怕你还在生我的气。”冯万樽说。既然她主动打电话来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现在,自己已经租了房子,不需要再住在她那里,在香港有这样一个朋友,总比孤单单一个人东藏西躲好吧。

    阿英说:“你的电脑都搬走了,是不是已经决定和我绝交?”

    冯万樽说:“怎么可能?在香港,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算了,不说了,有没有时间,我们聚一聚?我请客,算我向你道歉。”阿英说。

    到底是为了明天的日场赛事还是真的转性了?冯万樽觉得,两种可能似乎都有,像阿英这种女人,脾气来得快也消得快,事后觉得懊悔,主动打电话认错的可能是完全存在的。另一方面,她一笔高利贷没还,需要借助冯万樽帮她赌马。作为一个欢场女人,为求利益而不择手段,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冯万樽也确实需要阿英替自己出面买马,以便检验自己的研究成果,当然也希望利用这一途径赚些钱。再说,自己毕竟是在过逃亡的日子,寂寞难耐之时,有阿英这样的女人陪着消愁解闷,也不失一种好的选择。

    “是吗?不是鸿门宴吧?”这话连他自己都听出了几分生疏感。

    “讨厌,人家想见见你嘛!”她的撒娇本事几乎无坚不摧,到底是女人,转性就是快。

    两人在尖沙咀的一间餐厅见了面。冯万樽的心中多少还有点芥蒂,阿英却像是没有发生任何事一般,见了面就往他的怀里钻。如果他的身体是液态的,她一定钻到了里面,并且像怀在母亲子宫中的孩子一般,温顺而且安详。一番深情款款之后,阿英如释重负,既娇且嗔地说:“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再理我了呢。”

    “好像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吧?”他的言外之意是,说永远不理我的是你,而不是我。”

    “人家那是在气头上嘛!”阿英用温柔手段撒了一回娇,然后问冯万樽想吃点什么。

    “你是知道我的呀。”冯万樽说。

    对于吃,冯万樽并没有特别的讲究,阿英同他生活了一个多月,自然知道这一点,所以自作主张,点了一些自己喜欢的菜。

    两人正在吃的时候,有一群人大模大样地走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大佬豪。他显然是这间餐厅的常客,服务小姐都认识他,他刚出现,餐厅里的所有工作人员便争先恐后地问好。听到有人叫豪哥,阿英暗吃一惊,回头一看,脸色立即变了,迅速低下头,对冯万樽说:“坏了坏了,大佬豪来了。”

    冯万樽说:“你怕什么?他要讨债,也要到下周一吧。”

    阿英说:“他们这些人,哪里有什么信誉?你快躲一躲,别让他们看到。”

    尽管冯万樽说不必怕,但还是将头低了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让他们没料到的是,大佬豪直接走到了他们身边的一桌停下来,一名手下立即搬过椅子,并且伸手在上面擦了擦灰尘,然后恭敬地请大佬豪坐下。大佬豪正准备坐下时,似乎是无意中转过头,看到了阿英,便又将弯着的身子站直,走到阿英这一桌。

    “哟,阿英呀,这么巧,和你的朋友一起吃饭呢?”大佬豪很和气,一点儿都不像要为难他们。

    阿英只好堆起笑脸,说:“豪哥呀,真是巧,你也来吃饭?”

    大佬豪说:“是啊。对了,明天赛日场,你准备买什么马?能不能给我一点儿贴士?”说过之后,转过头看冯万樽,似乎突然认出了他一般,对阿英说:“你的这位朋友好面熟。喔,我想起来了,上次已经见过了,只是没有来得及请教大名。”接着又转向冯万樽,主动递上他的名片,说道:“我们算是有缘了。我叫朱文豪,大家都叫我豪哥。”

    冯万樽不好不给人家面子,连忙站起来,双手接过名片,谦恭地说:“豪哥是吧,真是幸会。我姓冯,叫冯万樽,叫我阿樽好了。很抱歉,我没有名片。”

    “阿樽,好,我记住了。”接着大佬豪指挥手下说,“你们在那桌吃,我坐这里。我和阿樽一见如故,今天要和他好好喝几杯。”

    阿英和冯万樽同时愣住了,一起吃?他们这是要吃霸王餐?请这些人吃一餐饭,无论是阿英还是冯万樽,都不会为难。问题是,这个大佬豪到底想干什么?真的是偶遇,还是早已经跟踪了阿英,有意找到这里来的?从他的态度看,似乎不是为了讨债,又不像是偶然走进这间餐厅,那么,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冯万樽和阿英只是普通的吃饭,没有点酒水。大佬豪坐下后,见桌子上没有酒,立即叫来服务员,要点酒。香港人比较洋化,很少喝中国白酒,就算是要喝酒,也只有三种,一是啤酒,二是红酒,三是洋酒。开始,大佬豪要点轩尼诗XO,可这是一间中低档中式酒楼,根本没有这样的酒,大佬豪便点了威士忌。

    酒上来后,一名服务员要替他们倒酒,大佬豪主动将酒瓶接过去,先倒给冯万樽,后倒给阿英,最后才倒给自己。冯万樽的酒量不错,却不知大佬豪到底要干什么,不敢托大,只好说自己不善饮酒。大佬豪却说:“那怎么行?大男人怎么能不会喝酒?”端着酒杯,和冯万樽碰了一下,说:“干杯。”

    冯万樽按照香港通行的饮酒礼节,和大佬豪碰了杯,然后小小地抿了一口。大佬豪将杯中的酒干了,见冯万樽杯中的酒基本没动,当即把杯子拿起来,说:“你豪哥是个粗人,不喜欢这种斯文。如果看得起豪哥,就把这杯酒干了。”

    无可奈何,冯万樽只得干了杯中酒。

    大佬豪又逼着阿英干杯。阿英是那种豪爽的女人,酒场上滚惯了,一点儿酒难不住她,当即就干了。大佬豪便又给三只空杯里倒了酒,随意地对阿英说:“阿英,你最近的赌运不错呀。周三的夜场怎么没见你去下注?”

    阿英自然不能说真话,只得讪讪地说:“刚好有点儿事,抽不开身。”

    “明天的日场,如果有什么心水马,你一定要给我点儿贴士。”大佬豪说。

    阿英说:“看豪哥说的,我哪有什么心水马?只不过是瞎碰。”

    大佬豪也不计较阿英的话,转过来将酒杯端到冯万樽面前,说:“和女人说话,就是他妈的没劲。来,还是我们兄弟喝酒。”硬逼着冯万樽喝下第二杯,大佬豪又开口了,问:“阿樽,看样子,你不像香港人。”

    冯万樽说:“我是从澳大利亚来的,以后还请豪哥多多关照。”他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反正澳洲华人多,自己又是混血儿,随口这么说一句,也算是敷衍一下朱文豪。但他没料到,自己一提起澳大利亚,大佬豪的话顿时多了起来。

    “阿樽原来是澳大利亚人?那么,你一定知道雪茄鼎爷了?”他问。

    冯万樽暗自惊了一下,不明白大佬豪何以会提起这么个成名人物。

    世界各国均有类似于香港、澳门马会一类的机构组织赛马并且掌控投注,著名的马会以及赌马赛事有很多,比如香港、伦敦、东京等地的赌马,都极其著名。然而,没有一个国家或者地区的马迷像澳大利亚一样,将赌马推向公司化集团化。一般地区,马迷都是散兵游勇,自行投注。澳大利亚的马迷却联合起来,成立赌马公司,公司内部有明确细致的分工,某些人专门研究马匹,某些人专门研究骑师,某些人专门计算投注组合,当然,也有专人投注。这种赌马集团往往是股份制的,公司的内部结构和正规经营商品的公司几乎一致。

    大佬豪提到的雪茄鼎爷,就是澳大利亚一家著名赌马集团的首脑。他是一位澳籍华人,喜欢抽雪茄,尤其是赌马的时候雪茄从不离手,当他将雪茄从嘴里拿下来时,也就是他下决心买某一个组合的时候。又因为他的中文名字中有一个鼎字,所以,被称为雪茄鼎爷。雪茄鼎爷的赌马集团在澳大利亚颇有实力,但还不是最有实力的,澳大利亚有两个本土籍和一个美国籍的赌马集团极其著名。另一方面,赌马在澳大利亚远没有在香港、伦敦和东京热门,参与的人数相对其他几个城市要少得多,彩金也就少一些。遇到有这样几个实力雄厚的赌马集团盘踞,你能看中的马别人也一样会看中,往往使得冷门马最后也成了热门,赔率在最后时刻往往被这些赌马集团的巨额资金打得很低。如此一来,即使你买中了胜出的马,最终的利润空间也可能极小,甚至可能赔本。

    对于雪茄鼎爷,冯万樽是了解的,但他不想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便在大佬豪面前装糊涂,说:“雪茄鼎爷?他是卖雪茄的吗?”

    大佬豪也不和他计较,而是向他讲起了马经。大佬豪说,香港赌马虽然历史不短,但多年来一直没有出现过大人物,更没有形成强大的赌博集团,即使是外围马集团,看起来财雄势大,背景深厚,可香港警方的打击力度也非常之大,尤其是香港回归在即,港英政府不想给中国政府留下话柄,对于联合造马和外围马打击极其严厉。不过,近几年情况忽然变了,据极其内幕的消息透露,有一个澳大利亚职业赌博集团几年前进军香港。这个集团的首脑人物就是雪茄鼎爷。雪茄鼎爷手下有一个电脑神童,毕业于纽约长岛大学计算机系,他在进入大学之前,就是令美国五角大楼头痛的黑客,所以有了电脑神童的美称。电脑神童后来被雪茄鼎爷网罗,一起进军香港马会。电脑神童替雪茄鼎爷编了一套赌马程序,据说这套程序十分神奇,逢赌必胜。从此,雪茄鼎爷在香港马会大赚其钱,而且都是合法的钱,雪茄鼎爷也因此成为香港马场的第一大职业杀手。

    雪茄鼎爷秘密移师香港这件事,冯万樽倒是第一次听说。他尤其感兴趣的是,雪茄鼎爷手上竟然有一位电脑神童,并且弄出了一个赌马软件。看来,自己今后应该好好留意一下此事,可能的话,买到这个软件好好研究一下,如果能够结合这套软件的优点,那么自己的赌马软件应该能够更上一层楼。

    心里这样想,表面上他还得和大佬豪装糊涂,说:“用电脑赌马?会不会像抽签算命一样?”

    大佬豪并没有接他的话头,而是介绍说:“据说,电脑神童的赌马软件并不是算命抽签,而是高科技。不过,香港马坛倒真是有一位大佬级人物,用阴阳八卦来赌马,据说准确率非常之高。”

    运用阴阳八卦赌马?这件事冯万樽闻所未闻,自然就很想了解。

    大佬豪介绍说,这是近几年香港本地崛起的一个赌马集团,其领军人物叫卦爷。据说此人精通易经,善解卦象,每次赌马前,都会焚香沐浴,然后利用易经占卦。所以,大家都叫他卦爷。卦爷在这一行中属于泰山北斗一类的人物,原在内地一所大学工作。他的父亲就曾是内地研究易经的专家,然后又将自己几十年研究所得全部传给了儿子。卦爷没有赶上好时候,正读高中的时候,赶上了特殊时期,他被下放去当知青。别的知青白天战天斗地,晚上打扑克牌混日子,卦爷却在研究易经。后来,知青回城,父亲找到学校领导,卦爷被安排在学生食堂当管理员。卦爷在大学食堂干了很多年,研究易经一直都没有中断过,后来成了专家。

    不过,卦爷的名声虽大,但人们对他所研究的易经的实用性并不了解。恰在此时,一件事令卦爷名声大震。有一次,一位同事的儿子失踪了,家人四处寻找却无结果,病急乱投医,同事知道卦爷精通阴阳八卦,两人私交甚厚,便请卦爷算了一卦。卦爷打过卦之后,说出了四件事。第一,孩子不是一个人独自外出,而是与一伙人外出。第二,孩子外出应该没有危险。第三,孩子出走的方位应该在西北方。第四,孩子应该在半个月后有消息。果然,半个月后,接到孩子的来信,原来,他看了电影《少林寺》,痴迷武功,和几个同龄孩子约好,一起跑到河南嵩山少林寺去了。此事令卦爷的名声不胫而走,一时间成了当世诸葛亮、刘伯温一类的人物。

    多年后,香港一所大学慕其名,聘请他来教授易经。港人有喝茶的习惯,闲暇时光,喜欢泡在茶餐厅里喝茶。港人喝茶,和内地的四川人以及其他地方的人喝茶不同。港式茶其实就是吃点心,茶只是佐料,所起的作用是去除点心的腻。卦爷是在内地久住的,习惯于内地的清谈,到了香港,适合于清谈的地点就只有茶餐厅。闲来无事,卦爷便喜欢跑到茶餐厅去喝下午茶。而在茶餐厅里,大家谈得最多的却是马经。某些人和卦爷熟悉之后,知道他是著名的易经专家,便怂恿他用卦象来预测赛马。经不起朋友相劝,卦爷出于玩一玩的心理,算了一卦。据说这一卦奇准无比,同一个赛马日,竟然算出了三个独赢。从此之后,卦爷研究易经又多了一个方向,将易经与赌马相结合。最初还只是指导他人投注,后来自己也玩一玩,不想却赚了大钱。

    和香港那所大学合约期满,卦爷已经有了千万身家,几经活动,留在了香港,并且开始职业赌马生涯。据说,他用卦象解释赛马的结果,准确率高达百分之七十五,比雪茄鼎爷的电脑神童所弄出的那个什么电脑软件还神。雪茄鼎爷和卦爷,因此成为香港马迷心目中的两面旗帜。

    冯万樽对这个什么卦爷的兴趣,显然不如对那个雪茄鼎爷的。他觉得,赌博尤其是赌马,所凭的是科技和智慧,并不是那神秘莫测的什么易经所能掌握的。另一方面,也正因为自己对易经完全不懂,所以才会不感兴趣。这一切,大佬豪全都看在眼里,并且由此产生了自己独到的看法。可他绝对不清楚,冯万樽此刻的心情极其复杂,说是血脉膨胀也丝毫不过分。

    一个没有对手的赌徒,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失意最孤独的赌徒。这就像一个独步江湖的武林高手、世界第一,如果没有挑战,这个世界第一就没有了丝毫乐趣。江湖之上,经常有武林高手摆设擂台找人挑战的事发生,说到根本,其实也就是不甘寂寞和孤独,希望自己的血性被强大的对手激活。冯万樽虽然不是一个独步天下的赌徒,甚至还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赌徒,但是,他痴迷于赌客江湖,当他听说这个江湖有一个叫雪茄鼎爷的高手和一个叫卦爷的高手,便有一种全身的细胞被激活的感觉,斗志昂扬。他暗暗下定决心,要找机会和这两位高手学艺。

    冯万樽问大佬豪,如果想找到这两大集团,尤其是拜访两位高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

    大佬豪立即大摇其头。他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比如雪茄鼎爷,他的那套赌马软件人们在出高价索求。加上其他一些原因,这些赌马集团极其低调,要找到他们并不难,但要和他们接触甚至成为朋友实在太难了。除非一种情况,他们主动找你。

    胡吹海侃了一场,大佬豪竟然和冯万樽礼貌地告别,然后带着手下走了,并且主动埋单,没有让冯万樽或者阿英出一分钱。更让冯万樽和阿英不解的是,从始至终,他没有提债务的事,倒让他们觉得,真像是一次朋友意外邂逅。

    吃过饭,阿英主动问冯万樽去不去她那里。他知道她的意思,现在离她上班还有几个小时,他们可以去她那里做爱。冯万樽确实很想,同时,他又有些事要做。前两场赌马,他都是事前将组合算好交给阿英的。毕竟这样做,需要提前好几个小时,这个提前的时间很难准确掌握最后时刻的赔率变化,而最后的赔率变化又是利润率的重要保证。他想改变一下做法,要求阿英选择一个有传真机的投注点下注,他会在最后时刻将投注组合传真给她。如此一来,他就得在自己的家里安装一台传真机。

    可能是这段时间过得比较混乱,尤其是和阿英这样一闹,自己的情绪大受影响的缘故,星期天这次日场比赛,冯万樽的战绩差强人意,大部分输掉了,少数赢的几次,加起来仅仅只有十六万。扣除成本,账面上他只赢了一万。而这赢的钱,外围马集团虽然不需要向政府缴税和向马会付佣金,却是需要抽水的。将水钱抽走之后,实际亏了接近一万。

    阿英的情绪显然大受影响,比赛结束后,她没有和冯万樽联络,甚至一连几天也没有丝毫消息。直到星期三下午,她才又一次打冯万樽的传呼。电话中,冯万樽告诉她,这一次,他做的工作非常充分,把握比较大。同时,他问阿英,这个星期大佬豪那些人有没有找她的麻烦。阿英说,大佬豪不仅没有找她的麻烦,似乎对她还特别好。星期天他还特意来到投注点,和她说了很多话。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大佬豪像是转性了一样。

    星期三的夜场,冯万樽牛气冲天,第一场就中了独赢,赔率四点四倍。

    冯万樽向阿英传真第二场马的组合时,为了确认这个传真是阿英收到,事前要打电话联络,阿英在电话里显得异常兴奋,哇哇哇直叫。不是冯万樽提醒,她说不定就误了下一场比赛。第二场,冯万樽又胜了,一个独赢,赔率二点三倍。单场赛事刚刚结束,阿英就迫不及待地给冯万樽打电话,兴奋地说,三注加起来,赢了接近五万。

    第三场,冯万樽重点抓连赢组合,一点五万的赌本,他投了一个独赢,三个连赢组合,组合中了两注,一个一点四倍独赢和一个连赢。这个连赢让阿英兴奋得发狂,赔率是二十三点三倍。只可惜,冯万樽投入的赌本较少,只有四千余元,即使如此,两组也赢了十二万多。

    在接下来的几场比赛中,冯万樽竟然中了一个独赢和一个三重彩。独赢的赔率二点一倍,三重彩就让人欣喜若狂了,赔率五十六点一倍。仅这一注就赢了五十多万。

    夜场马结束,冯万樽算了一下结果,如果阿英严格按照他所设计的组合进行投注,她手上的资金应该有七十五万,扣除十五万成本,净赢六十万。当然,他也知道,阿英有些自作主张,不一定全部按照他的指令行事,但从阿英的兴奋可以看出,就算她暗中做点手脚,对他的投注组合的改动应该不是太大。

    比赛结束,阿英便在投注点给冯万樽打电话,她在电话中大声地喊:“现在,你知道我最想干的一件事情是什么吗?”

    冯万樽确实不知道她最想做什么事,男人遇到这类事情,或许想去餐厅喝得酩酊大醉,或者是找个女人打发时间,但他不清楚女人想干什么。

    她说:“我想脱光衣服,去大街上裸体游行。”

    冯万樽瞠目结舌,阿英却放肆而且开心地大笑。她是在投注点打电话,周围应该有很多人。冯万樽可以听到电话的另一端传来起哄的声音,声音很嘈杂,很多人在说话,到底说了些什么,他听不清楚。他觉得,那些人可能是在怂恿她裸体游行。

    阿英大概也感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失态,成了众人的笑料,却又抑制不住兴奋。她降低了声音,对他说:“我实在是太兴奋了,激动得快要疯了。你能不能现在就去我家,我很快就回去,我要和你好好庆祝一下。”

    冯万樽自然知道她所说的要好好庆祝指的是什么。此时的他,虽然有成就感,却并不激动,他始终告诉自己,你是一个职业赌徒,是这个世界上最出色的赌徒,必须始终如一保持心情的绝对平静。同时,他也确实有点急不可耐,那只是出于男人的本能,而与激动无关。

    乘出租车前往阿英家时,冯万樽心中在对最近两场赛事进行总结。

    上一次,自己惨败,原因是什么?难道真是因为和阿英吵架,自己的情绪受到影响,功课做得不仔细,判断力下降造成的?通过今晚的赛事,冯万樽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些客观因素确实可能影响了他,但应该不是关键性因素。两场赛事的天差地别,其实与场地有极大的关系。星期天的日场,在跑马地马场比赛,那是草场,也是世界上条件最好的跑马场之一。而星期三的夜场,在沙田马场比赛,是泥地。泥地赢了而草地输了,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冯万樽的赌马必胜软件对于排位的影响计算还不精确。或者说,在泥地比赛时他的计算方法是正确的,在草地比赛时他虽然对参数进行了调整,可这种调整显然是失败的,或者说是不准确的。

    对,下一步最重要的工作,是取得更多的比赛数据,然后计算出一个与泥地不同的草地排位参数,再将这个参数代入他的软件。

    来到阿英家,冯万樽有点犹豫,是按门铃还是用钥匙开门。上次到她这里来搬电脑的时候,他就曾犹豫,到底是将钥匙留下来还是带走。如果留下来,那似乎表明他和她彻底决裂了。将钥匙带走,等于为自己预留了一条回来的路。现在,他真的回来了,回来之后,怎么进这扇门?按门铃或者用钥匙开门,虽差别很小,意味却完全不一样。

    最后,他还是掏出钥匙打开了门。跨进客厅,见中间堆着许多鲜花,像一座小山似的。他暗想,这女人真是疯狂,仅这些鲜花就是好大一笔钱。

    这堆鲜花显然是阿英中彩后买的,也就是说,她此刻已经在家里等着自己了。他在房间里四处找,却没有见到她的身影,心中颇感奇怪:难道她还没有回来?那么,这些鲜花又是什么时候送进来的?他走近鲜花山,想看看这些花的成色,以便判断送达的时间。就在这时,有一个人从花丛中一跃而起,欢呼一声扑向他,将他紧紧地搂住。

    果然是阿英,她身上没有穿任何衣服,白皙的胴体上沾着许多鲜花的花瓣。冯万樽的情绪完全被她所感染,同她一起疯了起来。

    16

    朱文豪面无表情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的面前摆着一沓纸,全是阿英这四个月来的投注记录。

    从这些记录来看,阿英在这四个月时间里,已经赢足了三百万。

    大佬豪心里十分清楚,这还不是实际的数目。阿英从自己手里所赢的钱肯定比这个数目要多。这是因为他的地下投注站采取的是人工登记落注,而不是电脑投注。人工落注是早期彩票的投注方式,投注纸是事先印好的,投注者只要在相关的项目前面打勾。落注纸一式两份,一份由投注者保存,另一份由投注站留底。这种投注方式,操作起来比较烦琐,而且需要大量的纸。但在早期电脑不普及的情况下,也只能如此。还有一个麻烦在于,投注站需要保存大量的投注纸,以应对马迷的扯皮。可是,这些留底的投注纸又不可能保存太长时间,因为保存这类东西,等于给警方查案时保留犯罪证据。通常情况下,外围投注点要求马迷即时兑付,以便能够在最短时间内,将这些证据尽数销毁。阿英投注的早期记录自然是没有了,后来的投注也可能因为工作人员跟进不及时,而没有留存下来或者转交给朱文豪。

    对于外围集团来说,四个月被赢走三百万,绝对是一件严重事件。尽管外围集团的进账远远不止这个数,可一个只赢不输的赌客,就是一部提款机器,阿英赢了三百万,就等于外围集团损失了三百万。随着阿英赌本的增加,投注额将会越来越大,有两种情形是外围集团无法承受的。阿英所中的组合中,最大赔率是那个五十六倍,好在当时她只下注一万。假若下注十万呢?那么外围集团一次就得赔付五百六十万。这个数目很可能是这个集团多个投注点一个赛马日的全部投注额。这么弄几次,外围集团必亏无疑。此外,如果她中了一个大赔率的三重彩甚至是三T彩,那么外围集团一次赔付就可能高达几千万。遇到这么一次,外围集团几年的利润可能就都赔进去了。

    朱文豪冲外面喊了一嗓子,严倩琳应声进来。

    严倩琳是一个非常性感的女人,高挑的身材曲线玲珑。一般来说,东方女人的身材很难与西方女人相提并论,这是因为东方女人比较矮小,比例上面吃了亏。严倩琳则不同,三围非常突出,走起路来有摇风摆柳的感觉。她的公开身份是朱文豪的秘书,公司里的人也十分清楚,她的另一个身份是朱文豪的情人。

    朱文豪说:“你和骆哥联络一下,看他中午有没有时间,我有急事要见他。”

    严倩琳发现朱文豪的脸色很难看,就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办公室恋情就这么麻烦,女人们往往将私情带进公事,认为自己就是内当家,公司里所有的事都有知情权。严倩琳便是如此,自从与朱文豪的关系向另一个方向发展之后,她便有了二掌柜的感觉,无论朱文豪在不在,她都乐于向其他职员发号施令。就算是朱文豪,她也颇有点共享一切信息之感。朱文豪有点儿烦她在办公室的表现,又喜欢她在床上的表现,因此常常处于两难之中。他说:“哪来那么多废话?叫你打电话,你就快去打!”

    严倩琳心中颇不受用,却也不能不唯唯诺诺退出去。

    朱文豪口中的骆哥名叫骆波,人称光头骆,是香港黑社会组织的一个大佬级人物。黑社会讲辈分,辈分低的,就算再有实权,遇到前辈,也是矮人一等。骆波的辈分非常高,整个香港,比他辈分高的几乎都已经金盆洗手退隐江湖。因此,他也就熬出了头,自己开香堂,成了一个最大分支的堂主。骆波的外围集团属于香港最大的外围集团之一,手下有许多个地下投注站。虽然警方一再打击,结果却像是割草一样,刚刚被割掉,很快又长出新芽来,根本原因是很难从根本上将这些集团拔除。

    骆波的集团总部在旺角临弥敦道一幢写字楼的十三层。香港人比较迷信,受外国影响很深,对十三这个数字非常忌讳,大多数楼房都不设十三和十四层。十二层以上变成了十三层或者标为12A,将十四层标为12B。骆波的出生日期是十三日,他玩黑道掘得第一桶金,正是十三万,后来他另立山头,自己出来闯世界,也是十三日。所以,他觉得十三是自己的幸运数。他租下这幢写字楼后,要求楼主将12A改回13。楼主不干,如果这样一改,同楼其他的房间就无法租出去了。骆波财大气粗,对楼主说:“你放心好了,只要是这一层楼的,哪一间房子租不出去,我保证租下来。”结果是由他租下了整层楼。

    这是一家公开领牌的合法公司,或者说公开做着合法生意,暗地里却指挥着全香港许多间地下投注站。骆波的外围集团有二十多个地下投注站,分别由不同的手下看管,其中最大的是朱文豪,他管着五家投注站。朱文豪一出道就跟着骆波,是骆波一手提携的小弟,在骆波的外围集团属于二号人物。

    严倩琳给骆波打电话的时候,他并不在总部,而是带着两个美女在马头围打高尔夫。这两个美女是骆波刚刚泡上的马子,一个名叫阿慧,年纪很小。阿慧的父亲酷爱赌外围马,欠了骆波一大笔钱,主动提出让女儿来顶数。阿慧生得非常漂亮,是那种娇小美人,从小受到百般娇宠,不肯吃半点苦。成年后才知道,香港是一个激烈竞争的社会,自己大事干不了小事不愿干,在香港根本没有立足之地。相反,跟着骆哥有吃有喝有花有玩,半点儿心不用操,自然受用。骆波也非常喜欢她,除了她的娇小鲜嫩,还有极其重要的一点,就是骆波喜欢将她抱在怀里的感觉。阿慧非常轻,只有七十多斤,骆波抱着她,就像抱着一个孩子。另一个是个洋妞,名叫玛丽,父母都是英国人,纯种的金发女郎。据说,金发女郎的遗传基因非常好,被某些国家列为保护品种。

    可再怎么保护,也需要自己立得起,玛丽的父母都是混混,并且越混越差,连带玛丽受累,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成了男人们的玩物。玛丽的皮肤极有特色,并不是纯白色,而是白中透着一种棕色,像是上了一层釉,光线照上去,便泛起一种特别的色彩,若是水珠滴落在她的皮肤上,便像挂在天空中的一颗颗星星。玛丽原本是另一个黑道大佬强哥的女人,十三岁就开始跟着强哥,深得强哥的宠爱。不过,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属于时间,任何爱物都经不过时间的折磨,尤其是女人,时间的刀子会剥夺女人所有青春的光彩。玛丽虽然只有二十二岁,可毕竟跟强哥已经九年。强哥身边早已经有了很多新宠,冷落玛丽也就是自然的事。恰好近段时间,强哥和另一个黑道大佬争地盘,自己处于弱势,损失巨大。为了保住地区,强哥不得不请骆波出面讲数,为了表示对骆波的尊重,强哥便将玛丽献给了骆波。

    朱文豪赶到马头围,见骆哥跟阿慧和玛丽在一起,心中多少有些反感。倒不是说他反对老大泡马子,而是对玛丽或者说对强哥有戒心。他总觉得大头强这个人不地道,坏心眼很多。三个人均属于同一个黑道组织,只是属于不同的堂口。骆哥这个人比较讲究江湖规矩,他是一级一级慢慢升上来的,因此,在江湖大佬级人物中有很深厚的人脉基础。大头强则不同,他在黑道中混了很多年,都是爹不疼娘不爱的,自己虽也纠结了一伙弟兄,却始终难以爬到高位。后来,他干脆把老大一脚踢开,自己当了老大。这种事是典型的食碗面反碗底,为道中所不耻。大头强虽夺过了老大的地盘,却不能夺得人心,很多兄弟离开了。为了壮大自己,大头强不得不四处扩张,以前的许多兄弟被他收拾了。他的地盘壮大的同时,天怒人怨也就与日俱增。即使如此,对待骆波,大头强始终恭敬有加。朱文豪却认为,他没有安好心,总有一天,他会对骆哥动手。

    大佬豪掏出烟,递了一支给骆波,替他点烟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正在挥杆打球的玛丽,“骆哥,你如果喜欢洋妞,过几天,我给你带几个来。”他说。

    骆波当然知道朱文豪在担心什么,这件事,他已经暗示过几次了。如果换了别人,骆波肯定当场翻脸,但朱文豪是例外,他几次救过自己的性命,是所有手下中,对自己最忠心耿耿也最敢冲敢杀的一个。“扯淡。”骆波说,“那些洋妞有什么好?就像钻深山老林的千年古洞一样,弄得一身湿,却连洞的边缘在哪里都没摸清。”

    朱文豪欲言又止地说:“可大头强这个人太阴险,你不能不防。”

    骆波哈哈一笑,说:“大头强?他能翻出多大的浪?他也不想想,他能有今天,是谁罩着?我只要说句话,他就死定了。”骆波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面纠缠,便说:“阿琳说你有重要事情找我,是什么事?”

    话到了这个份儿上,朱文豪也不好再谈,只好转换话题,将阿英的事说出来。

    骆波听说后,颇有点不相信地看了看朱文豪,然后说:“这种事按规矩办好了,你何必找我?”

    朱文豪向骆波介绍说:“我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骆波的眉头皱了一下,说:“她有什么背景吗?”

    “那倒没有。”朱文豪说,“她是大富豪夜总会的妈咪,身后确实有个警长罩着,但势力还到不了我们这里。这个人比较烂赌,也没有什么章法,基本是给我们送钱。这些年来,她输了不少钱给我们,赌本加利息,至少有一千多万。但最近几个月,她突然改变了投注方法,而且投中的机会极高。我调查过,最近她交了一个澳大利亚男朋友,两人经常泡在一起。她之所以突然改变投注方法,与这个澳大利亚男友有很大的关系。”

    听到澳大利亚这个国名,骆波也顿时有了兴趣,“你怀疑这个人跟雪茄鼎爷有关?”

    “我怀疑他是雪茄鼎爷的手下。”朱文豪非常肯定地说。

    骆波的兴趣再一次大增,问道:“你为什么这样怀疑,有什么原因?”

    朱文豪说:“自从我发现阿英的投注方法改变以后,就开始关注这件事。我拿着阿英的投注纸去找过金嘴张。”

    金嘴张是香港著名的马评人,在马迷中有很高的信誉度,他如果赞哪匹马,这匹马的赔率肯定大跌,他如果踩哪匹马,这匹马的赔率肯定大涨。金嘴张推荐马的准确率并不是太高,但他对世界各国的赌马活动非常熟悉,评马的时候,他往往引经据典,显得非常权威。他坚持认为,澳大利亚赌马的技术含量属于世界最高水平,相反,香港马迷基本没有多少技术含量,如果用一个词形容的话,是群魔乱舞。

    骆波轻轻地“哦”了一声,问朱文豪:“烂嘴张怎么说?”骆波之所以叫他烂嘴张,是因为他常常抨击香港马迷,暗示他们不该去赌外围马,多多少少会影响马迷对外围集团的热情。

    朱文豪说:“他肯定会向我大吹特吹一通,说什么不同国家的马迷,投注方法有不同的特点和性格,因此形成了完全不同的投注方法,这是典型的澳大利亚投注法。当然,他也承认,香港也有人这样投注,但是,第一,没有这么仔细耐心,第二,没有这么科学。他分析之后说,此人的投注有几个特点,第一个特点,每一场的投注额虽有变化,但总体上是平均的。这说明他非常理性,是按照一个缜密的计划投注的。第二个特点,他选择马匹绝对不是选择准确率,而是选择可能性。一般来说,他总是选择每场最有可能夺得第一名的三匹马,而不是选择一匹。如此一来,投注的概率就高了至少三倍。而反过来看,因为最有可能胜出的马都被他选出了,投不中的概率却降到了最小值。第三大特点,他不追求单场胜出的最大赔率,而是追求整体的利润率。这种特点,就不像是在赌博,而像是在经营公司。这是典型的澳大利亚投注方法,因为他们是以公司的方式投注的。”

    骆波开始有点儿理解朱文豪了,便问:“你具体有些什么想法?”

    朱文豪介绍说,他一开始就有些怀疑。这个冯万樽既然来自澳大利亚,又十分熟练地掌握了澳大利亚投注法,极有可能与雪茄鼎爷有关,说不准,此人就是雪茄鼎爷的人。他曾接触过冯万樽,甚至旁敲侧击地在他面前提起雪茄鼎爷和卦爷。对于雪茄鼎爷,冯万樽极其恭敬,相反,对于卦爷,他有些不以为然。朱文豪因此认定,就算他不是雪茄鼎爷的人,也一定是雪茄鼎爷的崇拜者。朱文豪想拉冯万樽入伙,这样做的好处在于,如果他确实和雪茄鼎爷有关系,那就可以通过这条线与雪茄鼎爷成为朋友。一旦和雪茄鼎爷拉上关系,只要打出这块牌子,他们的业务就可能直线上升。就算冯万樽和雪茄鼎爷完全没有关系,他是澳大利亚身份和选择澳大利亚投注法这两点,对马迷也是有足够吸引力的。现在外围马竞争激烈,利润率非常之低,内部管理又是死水一潭,应该考虑引进外面的人才进行改革。

    骆波问:“你准备怎么拉他入伙?有计划吗?”

    朱文豪说:“我倒是想拉他入伙,就怕他不肯。现在还只是我的想法,骆哥如果同意,我再具体和他谈。”

    骆波略想了一想,说:“你把他们的落注资料给我,我要好好研究一下,然后再答复你。”

    当天下午,朱文豪就接到骆波打来的电话,同意拉冯万樽入伙,可以考虑给他年薪,再不行,给一个投注站百分之十的股份,至于到底是哪个投注站,因为涉及具体利益,自然是朱文豪所管五个投注站之一。朱文豪能感觉到,骆波之所以同意,完全是因为他提了这个建议,要给他面子,而不是真的觉得冯万樽这个人能对堂口的外围马生意起到多大的作用。

    阿英的上班时间在晚上,所以,她和冯万樽之间除了电话联系之外,见面都安排在白天。这一天,两人正在阿英的床上颠鸾倒凤,朱文豪和他的手下极其突然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听到有异动,两人大吃了一惊,发现朱文豪等人后,冯万樽连忙抓过毛巾往身上围,一面喝问:“你们想干什么?出去!”

    “如果你们还没有尽兴的话,可以继续,我在外面客厅等。”朱文豪似乎没有半点调侃地说着,真的退了出去。

    当然不可能继续了。阿英连忙穿戴整齐,走出来,愤怒地说道:“豪哥,这样做就不地道了吧?我欠你们的钱已经还清了。这房子虽然是抵押给你们的,可我毕竟付了房租,一分钱都不欠你。”

    朱文豪根本不拿她当一回事,而是说:“我们不是来找你的,让你的男朋友冯先生出来,我想跟他谈一笔生意。”

    阿英知道面前这伙人不好惹,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也就算了。听说豪哥不找她,只是找冯万樽,她便回到卧室,将冯万樽叫了出来。

    朱文豪倒是不拐弯抹角,主动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冯万樽的第一反应是坚决拒绝。在澳门的经历,令他胆战心惊,他可不想再将那些经历重复一遍。何况,此时的冯万樽,和澳门时的完全不同。那时,他有巨额债务缠身,无路可退,手里又没有赌本。现在呢?情况完全不同,他从澳门逃出时所带的那些本钱不仅没有减少,反而略有增加。拿这些钱去马会投注,完全没有风险。其次,冯万樽的赌马必胜2.0版已经完成,经过实战检验,证实这个软件的准确率非常高,即使他完全遵循母亲的临终遗言,永远不参与赌博,应该也可以自成一家,将日子过得相当不错。当然,冯万樽也有一个最大的难题,那就是澳门那边的事态他一无所知。到香港几个月,他既没有和陈士俊联络,也没有与胡超女联络,对那件案子的进展他一无所知。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不敢在香港轻易露面,担心一个不小心,被澳门方面捞了回去。正因为这一顾忌,使得他不敢轻易出手,既不敢将软件推向市场,也不敢去马会博弈。

    今天,朱文豪突然出现,他还以为阿英的投注引起了朱文豪的注意,上门请她离开的。有关这一点,冯万樽心中早有打算,他已经决定,由阿英出面,去马会开户,以后直接去马会投注。马会投注唯一的不好是赢了钱后需要缴税,这会将利润率打低。最大的好处是,不需要将赢得的钱洗白,因为那本身就是干净的。

    正因为有这一想法,朱文豪出现时,冯万樽丝毫没有在意,让阿英出去应付,自己仍然躺在她的床上。阿英进来说,豪哥其实是来找他的,他暗吃了一惊,只好在肚前围了一条白色浴巾,走到客厅,大模大样地坐下来,从茶几上拿出一支烟点燃,摆足了派头抽着。他这样做是想告诉朱文豪,“我和你没有半点关系,我也不怕你。”令他没想到的是,朱文豪竟然是来拉他入伙的。在澳门的时候,他和陈士俊合作,也没有拜香堂入伙,他绝对不想拿自己的生命作赌注,投到一项没有前途的事业中去。可是,面前这些人,自己是惹不起的,加上他的身份特殊,他们真想查清他的底细,应该不难。惹毛了这些人,对自己没有好处,所以,公开拒绝应该不是最好的选择。

    拿定主意之后,冯万樽对朱文豪说:“豪哥,对你,我是非常敬重的,不过这件事是大事。”

    朱文豪也坦率地说:“这个我清楚,我也不是要你现在就答应,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冯万樽说:“其实,也不需要考虑。如果你们能答应我的条件,我就没有问题。”

    朱文豪问:“什么条件,你说吧。”

    冯万樽说:“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但不是一个投注站的百分之二十,是你们整个集团的百分之二十。”他心里很清楚,别说整个外围集团的百分之二十,就算是百分之五,朱文豪背后的大老板也不会答应。他根本就不想混黑道,所以才想出这么个主意,想堵住朱文豪的嘴,作为一个彻底的了断。否则,他在集团内即使不是第一第二大股东,恐怕也会是第三大股东吧!谁又肯轻易将自己的财富白送给别人?

    朱文豪还想争取,冯万樽却根本不准备跟他谈,拉着阿英进入卧室,伸手就要脱她的衣服。

    “你疯了?他们还在外面呢。”阿英压低了声音说。

    “他们如果喜欢听,就让他们听好了。如果他们喜欢看,我还可以表演给他们看。”他说着,将她按在了床上。冯万樽故意用了很大力气,想让阿英叫出来。这个女人就是邪乎,只要他一接触到她,她就叫得惊天动地。可这一次不同,她不仅没叫,甚至不太配合,只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朱文豪虽然没有听到阿英叫床的声音,却听到了床叫的声音。朱文豪知道这种人一定有性格,一次达不到目的,只好带着手下离开。

    骆波听了朱文豪的报告,当即说:“他的胃口也未免太大了。既然是这样,那就算了,按规矩办吧。”

    朱文豪不甘心,继续争取道:“骆哥,我已经观察很长时间了,这个人如果不是一个赌马天才,就一定有特殊的背景。而且,俗话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磁器活。他为什么口气那么大?正说明他有料。如果我们不能将他拉过来,却被别人抢走的话,那么他将会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可是,他一开口就要我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如果让他进来,你和我在集团内还有什么?我们不如把集团白送他算了。”洛波已经摆明了态度,这件事根本没有谈的余地。

    “这只不过是他的一种方法。只要你同意,我想过了,我们可以给他百分之二十的红利。”朱文豪试探地说。

    “那有什么不同?不一样等于是百分之二十?”

    “当然不同。”朱文豪说,“如果他确实能够替我们赚大钱,我们心甘情愿给他百分之二十。既然我们有钱赚,投入点成本,对我们没有坏处。话说回来,他如果没有真本事,赚不到大钱,反正他也不可能掌握我们的财务,我们说没有赚到钱,他一分钱都不可能拿到。再说了,他只是拿利润而不拿股份,我们随时都可以叫他走人。”

    听了这话,骆波沉默下来。他也清楚,作为外围集团,要想在香港这种地方生存并不容易,困难重重,客源争夺十分激烈。这种客源争夺主要是两个方面,一方面是马会与外围集团的争夺。在同马会的争夺中,外围集团有三大优势,一是可以打折,二是可以透支,三是不用纳税。这三点在马会投注时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同时,外围集团还有其劣势,如赌客的利益受不到法律保障,一旦被警方查获,则赌本无归。外围集团为了赚大钱,往往损害赌客的利益,比如拒绝接受某种组合的投注,或者是找借口减少某种组合的投注以及散布谣言影响投注,等等。甚至有些实力小的外围集团,遇到赌客中了大冷门,无钱支付,便卷款消失。所以,那些赌外围马的人,多半都是身份比较特殊,或者资金不足,或者欠债较多者,当然,也还有一些十分贪心的极端分子,想通过外围投注赚到更多的钱。另一方面还体现在外围集团之间。赌外围的客源毕竟是一个相对固定的数字,增减都不会太大。而外围集团却变化极大,打击较紧的时候这类集团就会快速地少下去,打击一松便又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蛋糕只有这么大,抢食的人一多,自己捞到的就少了。

    香港回归在即,中国政府对黑社会的态度始终如一,处置黑社会毫不留情。目前,整个香港黑社会都处于十字路口,到底怎么走,每个黑社会大佬心中都有深深的恐惧。基于这种种现实,骆波也正在考虑逐步向正行转向。按照他的计划,一旦自己有了新的发展项目,便将外围马这一摊子交给朱文豪。

    这是骆波心里的想法,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好的项目,这个计划便一直在他的心里,没有实施。没有实施的原因,自然也因为黑社会不是公司,而是一种组织结构。在公司中,许多事情尤其是人事,处理起来极其简单,说提拔,下一份文件,说开除,同样下一份文件。可在黑社会组织中,事情就远远不是这么简单,当初人们入道的时候,你是把人家作为弟兄、作为晚辈收进来的,对人家的未来你有过承诺,除非人家犯了道上的规矩,否则你一定得对人家的未来负责。不做到这一点,谁还会认你这个老大?所以,黑社会组织里面,每一个人都是麻烦,身为大佬,你得替他们每个人出头。当大佬看起来很风光,其实也就是一个超级消防队员,四处为小兄弟灭火。

    既然朱文豪如此坚持,骆波便想,不如趁此机会将这一想法对他说出来。

    听说骆波准备将外围马业务全部交给自己管理,朱文豪既喜且忧。喜的是自己的权力更大了,收入也会跟着增加。忧的是不明白骆波的真实用意。他为什么要这样干?到底是真心还是虚情假意?如果是后者,那是否说明他已经有了尾大不掉的感觉?在道上混,最怕的就是成为大佬心中的刺,这种刺一旦形成,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尽快拔掉,不是被大佬拔掉,就是自己拔掉大佬。

    自己一心想招纳冯万樽,是不是让骆波觉得自己在积聚势力了?

    尽管骆波答应在招纳冯万樽这件事上由朱文豪全权处理,可朱文豪心里一点儿都兴奋不起来,甚至还有一种深深的惧意。

    17

    郁闷了几天,也痛苦地挣扎了几天,朱文豪终于下定了决心。

    朱文豪并没有立即去找冯万樽。他非常清楚,冯万樽和自己手下那些人不同,那些人都是社会底层人士,既没有受到好的社会教育,也没有受到好的家庭影响,他们对人生十分盲目,正因为盲目,才更容易被大佬控制。如果他们清醒了,有些就不想再混下去了,有些就成了掌控别人的人。所以,一般黑道组织绝对不太欢迎像冯万樽这种受过良好教育且极有主见的人。朱文豪的想法毕竟不同,他觉得社会在变,时代在变,人的思维也要跟着改变,尤其是香港即将回归,如果一如既往地抱着老皇历,那么很可能混不下去。适当提升组织的知识结构,引进一些先进的理念和人才,对于组织未来的发展绝对有好处。但是,既然是人才,他们就一定还有更好的发展,鲜有人愿意自甘堕落的。所以,对于冯万樽,绝对不能强攻,只能智取。

    要智取,就一定得做一件事:充分了解冯万樽。

    这件事对于朱文豪来说,只是工程量大一些,难度并不是太大。他派人暗中拍了很多冯万樽的照片,将这些照片分发给道上的朋友,希望摸清其准确身份。因为认定冯万樽来自澳大利亚,所以,朱文豪的工作重点放在澳洲。这一做法显然让他走了不少弯路,不过,也因此得到了一些线索。澳大利亚的赌马集团给他提供了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说是澳门有一个叫冯万樽的人,被称为赌马神童。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朱文豪亲自去了一趟澳门,在澳门接待他的正好是陈士俊。

    陈士俊在澳门最豪华的酒店里摆酒,替朱文豪洗尘。喝过第一杯酒,陈士俊问:“豪哥怎么有心情到澳门来看看小弟?”

    朱文豪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次来澳门,是想打听一个人。”

    陈士俊当即拍胸说:“豪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什么吩咐,交给小弟好了。”

    朱文豪拿出冯万樽的照片,递给陈士俊。陈士俊接过一看,脸上虽没有表情,心中却暗吃了一惊。澳门一别,时间已经不短,音信全无。陈士俊也曾想过找道上的朋友打听冯万樽在香港的情况,转而一想,他既然不联络,说明他不想和过去扯上太多的关系。现在,朱文豪竟然拿着他的照片来找自己,陈士俊便有一些极其复杂的心理活动。朱文豪与陈士俊虽然不是同门,但两个集团之间关系非常之深,彼此以兄弟相称,也以兄弟相交。当初,冯万樽出逃的时候,陈士俊给过他一份名单,其中第一个就是朱文豪。他想,如果冯万樽看了那份名单并且找过朱文豪,豪哥怎么都会买自己的面子,对冯万樽加以照顾,也就因此会了解冯万樽的过去。现在,朱文豪既然拿着他的照片来找自己,说明两人并没有建立太深的联系。难道说,冯万樽在香港结下了梁子,得罪了朱文豪或者骆波?仔细一想,可能性并不大,冯万樽在香港无根无基,骆波或者朱文豪要想除掉冯万樽,只是小菜一碟,犯不着大动干戈。朱文豪专程来澳门,应该别有深意。

    “豪哥到底想知道些什么?”陈士俊小心地问。

    朱文豪敲着冯万樽的照片说:“所有一切。比如说,他是什么来历,真名叫什么,为什么去香港,等等。”

    陈士俊故意装傻,说:“我还是不懂。既然连豪哥都不清楚底细的人物,一定不是什么大人物。一个小人物,怎么配得上豪哥亲自出山?”

    朱文豪说:“你可别小看了这个人。我听人家说,他在澳门被称为赌马神童。实话对你说吧,现在香港的道上不好混,未来的形势可能更加艰难。所以我想,我们得提前做些准备,网罗一些高端人才。”

    陈士俊试探地问:“听豪哥的意思,是想收这个人?”

    “正是。”朱文豪说,“但是,这个人非常傲气,我和他谈过一次,他似乎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就想,先摸一摸他的情况,再决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你一定要收了他?”陈士俊再问。

    朱文豪非常肯定地说:“如果收不了他,恐怕就得废了他。”

    陈士俊更进一步问:“如果他同意入门,豪哥准备给他什么样的位置?”

    朱文豪说:“这个我已经想过了。既然他同意进来,那就是我的兄弟,除了我之外,他排老二。”

    陈士俊暗自吃惊了一下,问道:“他当老二?那骆哥怎么办?”

    朱文豪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说:“骆哥是老大,堂主的位置,没有骆哥不行,这是绝对不能改变的事实。不过,最近骆哥和我谈了几次,有些新的想法,他准备把公司的业务转型,他自己将主要负责正行生意,堂口的事,他准备全部交给我。”

    陈士俊从朱文豪的语气中感觉到了他的野心正在膨胀,却不露声色,对他的升迁祝贺一番,和他碰了杯,喝了酒,然后说:“在帮豪哥做这件事之前,不知豪哥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朱文豪说:“我们是兄弟,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我不喜欢拐弯。”

    陈士俊说:“不管他答不答应,我都希望豪哥保护他。”

    朱文豪一下子愣住了,问:“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陈士俊说:“在豪哥面前,我不隐瞒,他是我非常好的朋友。”

    朱文豪顿时大喜,说:“既然这样,那就好办了。你跟我一起去趟香港,做做他的工作。”

    陈士俊却摆头,他告诉朱文豪:“这个冯万樽,在香港或许不算什么,但在澳门,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他的父亲冯良开,豪哥一定知道。”

    朱文豪显然也暗吃一惊,问道:“他是澳门赌神冯良开的儿子?难怪他的赌术这么厉害。”

    陈士俊说:“不瞒豪哥,当初,我也想拉他入伙,想了很多办法,最终,他也只肯合作,却不肯入门。”

    陈士俊将自己和冯万樽交往的全过程,详细告诉了朱文豪,最后说,由于冯万樽和阿三逃走,澳门马会显然不想将这件事闹大,便和司法厅达成默契,并没有对外公布。据陈士俊估计,澳门马会大概觉得此事如果公开,自己的信誉会大受影响,所以才悄悄捂住了。至此,事情算是告一段落,却并不等于澳门方面就不再追究此事。如果冯万樽自己碰上门来,仍然可能进入司法程序。鉴于此,冯万樽在香港肯定是安全的,一旦回到澳门,就无法保证了。

    最初,得知冯万樽和陈士俊是好朋友,朱文豪是想借助陈士俊的力量说服冯万樽的,他甚至动起念头,就算是拖,也要把陈士俊拖到香港去见冯万樽。可知道整个情况之后,他又改变了主意,既然冯万樽逃到香港半年多没有和陈士俊联络,说明他不想和过去扯上关系。自己一旦知道他的过去,他便有可能成为惊弓之鸟,再一次逃走。对于澳门方面的暧昧态度,他也不能告诉冯万樽。冯万樽如果知道自己在香港是安全的,那么肯定不会加盟自己的组织,只有此事给他巨大的心理压力时,他才可能“落草为寇”。

    从澳门回到香港,手下便争相报告调查情况,其中有一个情况引起了朱文豪的重视。

    这个情况并不是关于冯万樽的,而是关于阿英的。

    除了冯万樽之外,阿英还有另一个男人赵启东,这一点并不难查清楚。朱文豪的手下不仅查到了这个人的存在,同时查清了这个人的底细。赵启东并不是那种肯学习好上进的男人,整个读书阶段,学业仅仅只是中等,勉强混了个中五毕业,却遇到香港经济形势不好,就业困难,许多大学毕业生都找不到工作,他这个中学生自然就非常之难。后来,找了很多关系,进入一间写字楼打杂,薪水之低出乎所有香港人的意料,仅仅只有九千左右。这样的薪酬水准,在香港是很难过日子的。好在赵启东有不错的外表,属于那种见第一面便给女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男人,加上取悦女人的手段很不错,身边便有一些女人自愿给他提供颇为丰厚的物质享受。

    这份材料交到朱文豪的案头,朱文豪并没有太重视。阿英的身份他是清楚的,他不相信冯万樽不清楚。如果冯万樽清楚,那也就说明冯万樽和阿英之间并没有真正的感情,彼此仅仅只是利用。对此,朱文豪早就有了认定。朱文豪觉得阿英还算是一个漂亮女人,冯万樽又需要女人,能和阿英这样的女人在一起,那也是不错的。尤其是知道冯万樽的身份后,他就更加认定,除了生理上的需要之外,冯万樽还需要在香港生活,他极有可能还利用阿英的公开合法身份,替自己赌马赚钱。既然他们是相互利用,冯万樽大概也就不在乎阿英是否还有别的男人吧!就算在乎,那也是冯万樽和阿英之间的事,朱文豪根本不可能利用这件事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但是,这件事在朱文豪的心里挥之不去。他有一种预感,或许可以利用一下这件事。可到底怎样利用,他一时想不好。

    恰好那名手下向他请示,该怎样处理赵启东这条线索。朱文豪也没有仔细想,只是随口说:“继续查,查细一点。”

    三天后,一个新情况报上来了。阿英不仅和冯万樽联手赌马,也和赵启东联手赌马。他们赌马的方法非常奇怪,冯万樽决定的投注组合,通过投注站的传真机传真给阿英。阿英得到组合之后,并不是立即去投注,而是利用同一台传真机,又将这个组合传给赵启东。赵启东也在玩外围马,但不在朱文豪控制的五家投注站,却是在骆波控制的投注站。

    这个消息让朱文豪心中猛地动了一下。他意识到,阿英这种做法的背后一定有深意。若想搞明白阿英的用意,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拿到赵启东的投注资料。既然是同一个堂口的投注站,事情就好办了。朱文豪亲自去了一趟那个投注站,拿到了赵启东的投注资料。

    这些资料并不全面,却也能够看清赵启东投注的大概。

    对于阿英的投注,朱文豪是认真研究过的,看了赵启东的投注资料后,朱文豪的第一个印象便是,投注手法以及选择的投注对象一模一样,只不过投注额有差别,赵启东的投注额小得多。再仔细研究,朱文豪发现,赵启东的投注账户比较特别,似乎一直都存在外来资金的加入。还有一个特点是,阿英赢得多,赵启东账户上的外来增量资金就多,阿英赢得少,赵启东账户的增量资金也少。有一次,阿英的账户没有赢钱,甚至总体算下来还亏了钱,赵启东的账户便没有增加。

    朱文豪看得头皮发麻,虽然总结出了这些特点,却完全弄不明白这东西对自己有什么意义。恰好严倩琳进来向他汇报一件事,见他眉头紧皱,目光盯着面前的一堆投注纸,便说:“你怎么啦,哪个情人骗了你的钱?”

    听到这话,朱文豪灵机一动,突然想到,女人是最了解女人的,或许严倩琳能有不一样的见解。他将那些纸往严倩琳面前一推,说:“你看看这些,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严倩琳拿着那些东西走了,看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五点多钟才又拿着那些纸走进了朱文豪的办公室。

    “看出了什么?”朱文豪问。

    严倩琳说:“很简单呀,实际是同一个人在投注。”

    朱文豪心中暗动了一下。不错,不了解内情的话,肯定会得出这样的结论。那么,换位思考一下,严倩琳所说会不会是本质?冯万樽并不仅仅只是指挥阿英一个人在投注,而是指挥两个人,甚至可能是三个人。当然,这项指挥工作并不是由冯万樽独自完成的,由于身份的特殊,他仅仅指挥阿英一个人,其他的人由阿英负责组织。仔细一想,这种可能性并不大,根本原因在于赵启东那个账号不断增加的赌本。如果说阿英和赵启东都是在替冯万樽投注的话,那么冯万樽直接控制的是阿英,赌本也应该在她的账号上增加,加到别的账号上去,冯万樽就难以控制了。

    朱文豪说:“这两个账户与一个女人有关,而这两个账户分别连着这个女人的两个情人。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严倩琳很认真地看了看朱文豪,并不急于回答。凭她的直觉,她认为豪哥还有话没有完全对自己说清楚。

    果然,朱文豪拿起那沓单据,将两部分分开,继续说:“指挥投注的是这个男人,钱也是他的。他和那个女人可能按一定的比例分账,具体是怎么回事,我只是猜测,并不完全清楚。从这些交易清单可以看出,这个男人最初拿出的资金也不是太多,大概十万左右。当然,到了现在,这笔资金的数目已经很大了。”然后,他又指着另一沓单据,说:“这个男人是个鸭公,靠女人吃饭,自己是穷光蛋一个。所以,他开户的时候资金很少,只有几万。后来,除了赌马赚的钱以外,又陆续增加了不少股本。因为这些单据并不全面,所以我无法算出到底增加了多少,可从这些单据可以看出,增加的股本绝对不少于四十万。”

    严倩琳顿时笑了起来,说:“如果是这样,那就容易理解了,这是一个老鼠仓。”

    “老鼠仓?”朱文豪重复了这三个字。

    老鼠仓是一个股市专有名词,专指那些在机构操盘的工作人员,利用内幕消息另行建仓,却又通过机构操盘所获得的股价替自己赚取利润的行为。比如说,某个机构的操盘手,自然清楚这个机构正大举吃进某个股票,并将这个股票拉高,于是事前通知自己的亲戚或者朋友,另外建一个小资金仓,趁着低位时,买进这个股票,当股票到达一个相对高位,庄家准备出货的时候,他又预先通知,使自己的个人投资抢先一步离场。他自己或者假他人之手,建立的这个小仓就称为老鼠仓。

    老鼠仓并不仅限于操纵股价的做庄行为之中,在一些管理极其严格的股市,机构投资者不可能做庄,但仍然会投资某个股票。比如说,股神巴菲特这种人,肯定不屑于做庄然后被查办,他往往是研究某个股票,在认定有足够利润空间的情况下才会投资。假设他准备投资的股票是中国石油,由于巴菲特的资金量巨大,他大举买进时,很可能将股价拉高很多。从技术层面上讲,建仓的方法有很多,拉抬建仓只是方法之一,还有一种是打压建仓。后面一种建仓方法,往往在前一天吃进足够的股票,第二天开始有意打压。这种操作虽然正常,股价的波动空间却大。只有操盘手,才清楚到底会怎样建仓和股价的波动空间。他如果建老鼠仓,那么单日便可能有丰厚的收益。

    如果说,这件事中存在一个老鼠仓,那显然就是赵启东控制的这个仓。冯万樽将投注组合告诉阿英,阿英又暗中告诉赵启东。问题是,股市建老鼠仓,确实有内幕交易之嫌,而赌马则不一样,几千元的赌注,对于赔率的改变很小,更不可能改变比赛结果,将消息透露给某个人,对掌握内幕的那个人来说,影响不大,损失也不大。这样的老鼠仓,冯万樽大概也不会在乎。

    没料到,严倩琳的想法有些不同,她说:“这个人确实可能不在乎消息外泄,因为这样的消息对结果改变不大,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但有一点,他肯定会在乎,那就是这个女人玩的手段,实际上是在欺骗他。”

    朱文豪不解了,问她:“你说欺骗?有点言过其实吧。”

    “当然是在欺骗。”严倩琳说,“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她在剜一个人的肉,补另一个人的疮。”

    朱文豪彻底明白过来了。赵启东的这个仓,根本就不是赵启东的,而是阿英的。她在替冯万樽操盘,而赵启东在替她操盘。也就是说,赵启东账号上的钱是阿英的。阿英的钱从何而来?这个女人做无本生意,来钱虽然快,花钱也厉害,她的收入根本就不够她花。可她在每个比赛日均有钱补进赵启东的账户,这只能说明一点,她从自己的账户中,将原本属于冯万樽或者属于她和冯万樽共同所有的钱贪污了一部分,转到了那个完全属于她个人的账户上。

    朱文豪拿起面前的电话,拨通了冯万樽。

    冯万樽听到电话铃响,还以为是阿英,接起一听,竟然是朱文豪,暗吃了一惊。朱文豪说:“阿樽,我是大佬豪。没想到是我吧?”

    冯万樽确实没想到,继而一想,也没什么意外的。阿英在他的投注站投注,每次都要用到传真电话,那上面就能准确地读出他家里的电话号码。他连忙换了一种语气,说:“原来是豪哥,你怎么想到打电话给我?”

    朱文豪说:“上次去阿英家找你,实在有点冒昧呀。事过之后,我一直觉得太唐突了,总想找个机会向你说声抱歉。”

    冯万樽心想,鬼才信你的话。但人家毕竟是地头蛇、黑社会老大,自己是得罪不起的,所以装着很不在意地说:“豪哥,你这是说什么话?”

    朱文豪也不想和他多说,直接说:“这样吧,今天晚上我请你喝酒,专程向你表示歉意。晚上六点,在西营盘的绿晶酒店,不见不散。”

    冯万樽能说不去吗?人家甚至根本就没有给机会让他说去还是不去,只是报出了这个地点,便立即挂断了电话。冯万樽也清楚,朱文豪这是摆鸿门宴,可自己确实无可奈何。有一点他不明白,朱文豪何以要拉他入伙?完全没有理由嘛。难道说,他和陈士俊一样,暗中对自己进行了一番调查?如果真是如此,自己在澳门的那些事他岂不是一清二楚?想到这一点,冯万樽暗中惊出一身冷汗。假若朱文豪清楚那些事,那对自己又意味着什么?自己如果不答应他的条件,他会怎么办?将自己交给香港警方?

    沙田到西营盘的距离可不短,香港的交通状况又不好,冯万樽不得不四点多便出门。刚到楼下,便有一个似曾相识的男人走上前,十分礼貌地对他说:“樽哥,请上车。”冯万樽知道他是朱文豪的人,也不多说话,跟在他的后面向前走,立即有一辆汽车开过来,停在他们面前。那个人迅速拉开车门,请冯万樽坐到后面,他自己则坐上了副驾驶。

    朱文豪早已经在包厢里等着,和他坐在一起的是严倩琳。朱文豪向两人作了介绍,严倩琳便颇有些夸张地说:“这就是你常提到的阿樽?哇,好帅哟。”

    朱文豪说:“怎么啦?你看中啦?那也要看看人家阿樽看不看得中你呀。”

    严倩琳嗔怒地轻拍朱文豪一掌,说:“说什么呢?我不能认他做我的小弟吗?”接着,她转向冯万樽,说:“阿樽,认我这个姐不?”

    冯万樽是那种内敛的人,面对女人,原本就羞涩,遇到严倩琳这种交际花,就更加不知所措。他说:“我哪有这么好的福气。”

    严倩琳拿过茶几上的红酒,给冯万樽倒了一杯,端给他,说:“来,喝了这杯酒,我们的姐弟关系就认了。以后,你有什么事,我罩着你。”

    冯万樽端起酒杯,和严倩琳碰了一下,说声“谢谢姐”,然后便喝了。

    朱文豪立即接过话头,说:“这就对了。阿樽,不是我说你。你呀,要想结交女人,找阿倩绝对没错。阿英那种女人,唉,兄弟呀,我还是不说了好。”

    严倩琳是那种八卦的漂亮女人,听了朱文豪的话,立即问:“阿英是谁?”朱文豪未答,冯万樽也没有出声。严倩琳又问:“阿樽,是你的女朋友?”

    朱文豪说:“什么女朋友?夜总会的妈咪。”

    严倩琳“哦”了一声,再没有下文。

    冯万樽顿时面露尴尬。怎么说,他看上去也是一个有为青年,却和夜总会的妈咪纠缠在一起,说出来,脸会发烧。

    严倩琳见气氛有点尴尬,便说:“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什么英了。阿樽,你放心,像你这么帅的帅哥,还怕没有女仔喜欢呀?我向你保证,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就替你找个什么样的。”

    上桌吃饭了,话题自然也就转了。

    朱文豪有意谈到最近社会上一些动态。朱文豪说,前几天,香港人纷纷往外跑,人心不稳,自从中国政府表示香港回归后,马照跑,舞照跳,股照炒,中国政府无意改变香港目前的现状后,现在香港人心才稳定了,特别是雪茄鼎爷这样一些过江龙,在香港玩得风生水起。最近一个时期以来,中国内地有很多人到香港来赌马,香港的赌马业又一次迎来了发展高潮,投注额升幅很快。

    无论他们说什么,冯万樽基本只是坐在一旁,并不出声。倒是严倩琳,常常站出来调节气氛,一会儿劝冯万樽喝酒,一会儿又要给他夹菜。她的热情,让冯万樽有些难以招架。

    饭吃到一半,朱文豪终于进入正题。他对冯万樽说:“阿樽,今天约你出来,没有别的意思,主要是有点东西需要给你看看。”

    冯万樽有些诧异,不明白他要给自己看什么。朱文豪也不多说,拿过身边的包,从里面掏出一些纸递给冯万樽。

    冯万樽接过,问:“这是什么?”

    朱文豪说:“你看看就知道了。”

    冯万樽随便地翻了翻,然后说:“这是我让阿英在你那里投注的票单。”

    朱文豪指了指这沓东西,说:“还有些别的,你仔细看。”

    冯万樽往后翻,自然翻到了另一沓票单。他稍稍看了看,似乎并不太在意,看过第一张便看第二张,看过第二张又看第三张。看第一张时,他漫不经心,看第二张,多花了点时间,看到第三张时,他只是瞟了几眼,便又立即翻回到第一张。这一次,他看得认真了,一张单据花了好几十秒钟,才又翻第二张。越往后看,他就越认真,以至于不再吃东西,仅仅只是严倩琳向他敬酒,他端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喝了酒后,放下酒杯又看面前的单据。

    这些单据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他指令阿英投注的票单。这些票单,他其实不用看,心里也清楚。第二部分是另一个人投注的票单。他不熟悉这些票单,却熟悉组合。看完第二沓票单之后,他又开始看第一沓。这样看过之后,他完全明白了。

    他每次都给阿英发出指令,这些指令是极其明确的,不仅仅指令她买哪匹马,而且投多少也都是明白无误的,阿英所要做的事仅仅是执行。他记得很清楚,每次阿英执行他的指令都打折扣,不是这个多投了,就是那个少投了。再不然就是他没有指令的,她因为特别看好,也投了。正因为阿英的自作主张,每场获得的收益都比他计算的少。他也曾说过阿英几次,每次阿英都答应他,下次一定按照他的指令行事。可到了下次她依然故我,还是随意地改变。他觉得阿英或许就是这样的人,反正改动不大,对结果的影响也不是太大,他也就没有和阿英太计较。看到另一份和自己的组合相同的票单时,他便开始怀疑,阿英其实是将自己的组合提供给了另一个人。

    冯万樽最初的想法非常简单,阿英或许提供给了她的朋友,或者是卖给了某个人。这并不是一件很大的事,此人的财力有限,最大的单也只不过投了一两万元,对于马会的赔率,改变不大。也就是说,增加了这么个人,并不影响冯万樽获得的收益。但接着往下看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个问题,也就是这个账户中出现的增量资金。他第一次看到某个数字时,便有似曾相识之感,却没太在意。第二次看到某个数字时,心中跳了几下。他隐约想起来,某次阿英自作主张改变投注数量后,少赢的钱与这个数字相符。再看其他几个数,每一个数都是自己熟悉的数。

    此时,冯万樽心中便开始波涛汹涌了。他因此而回过头来,看第一沓票单。

    这一看,冯万樽明白了一切。原来,阿英说自作主张改变了投注额,完全是在骗人,她是严格按照自己的指令投注的,最后交还给他的钱,却又是按照她所说的改变投注额后计算出来的。显然,阿英并不是改变了他的指令,而是拿走了原本属于他的一些钱,投到了另一个账户,在那里建了一个老鼠仓。

    阿英将这个单给了别人,冯万樽并不生气,她改变他的指令,他也不生气。即使她用了一些钱,他也不太放在心上。毕竟自己替她还了二百万的债款,如果她开口,他再给她一些钱,那又如何?这个时期,赚钱对于他来说并不是重要的事,重要的是保障自己的安全以及检验赌马必胜软件。

    而阿英实际上是在以欺骗的手段,将原本该属于他和她的钱,悄悄地转入自己的账上,这一点,冯万樽就不能容忍了。这不是一个与钱有关的问题,而是一个与人的品质相关的问题。在冯万樽替她还了如此巨额的债务并且替她赚了一笔钱之时,她还暗中玩自己的名堂,这种人,他能再相信吗?

    极善于察言观色的朱文豪知道自己击中了目标,心中暗自得意。他向严倩琳看了一眼,严倩琳也明白过来,同样得意地看了朱文豪一眼。朱文豪掏出一支雪茄点燃,吸了一口,对冯万樽说:“阿樽呀,我知道你信任她。你到底是涉世不深呀,你也不想想,她是什么人?是夜总会的妈咪。这样的人,有钱便是爷,有奶便是娘,怎么能相信呢?你看吧,她用你的钱建了这么一个老鼠仓。”

    冯万樽一言未发,脸色却非常难看。

    朱文豪说:“人嘛,没有不喜欢钱的,可是,不能贪得无厌,更不能不讲道义不讲情感,什么钱都贪,什么人都背叛。我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见的人也算是多了,有一种人我绝对不与他为伍,甚至不耻。那就是不讲道义的人,在很小的事情上都可以背叛朋友的人,如果遇到大事,你会被他害死。”

    严倩琳也说:“我也最怕这种人。你还记得我以前那个同学阿聪吧,她就是这种人。”

    朱文豪说:“就是那个和情夫合谋把老公杀了的阿聪?”

    严倩琳说:“是啊,就是她。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小时候,大家家里都穷,免不了要找人借点钱呀什么的。她从来都是编出一大堆理由找人借钱,借了之后,又编出一堆理由来拖着不还。结果,同学中没一个喜欢她的。最后玩大了,连自己的老公也骗,还把老公杀了。”

    朱文豪摆了摆手,说:“算了算了,不说这件事了。阿樽,你是个明白人,你肯定懂得如何处理这种事。我今天叫你出来喝酒,只是想和你谈一谈上次我们谈的事。怎么样,你考虑过没有?”

    冯万樽的心情糟透了,根本不想回答他。

    朱文豪说:“我是真心诚意邀请你。至于条件,第一,你来当我的副手;第二,你可以不拜把子;第三,报酬方面,年薪加分红。我知道你有很多方法,你可以搞改革,按照你的想法改,我当你的后盾。”

    冯万樽是一个极其理智的人,但遇到今天这种情况,他哪里还可能有理智?几乎是狂怒。此刻对于他来说,重要的不是加入朱文豪集团与否,也不是所占比例的多少,而是阿英对自己的背叛。

    “行吧,就按你的意思办。我还有点事,不能奉陪了。”说完,他便起身离去。出门之后,冯万樽便打阿英的传呼机。阿英很快便回话了,说正同朋友逛街。

    “我不管你在干什么、跟什么人在一起,我在你的家里,你立即回来见我。”冯万樽语气颇不友好地说。

    阿英并没有按冯万樽的要求立即赶回来。对于她来说,男人的话,只需要听一半,没有必要完全遵守。她回到家时,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此时,冯万樽坐在她家的客厅里,地板上扔满了烟头,完全不顾那些燃着的烟头是否烧坏了地板。从冯万樽召她回来的口气中,她已经意识到事情不是太妙,现在见到这满地的烟头,更是如一盆凉水浇头。

    “阿……阿樽……发……发生了什么事?”她问。

    冯万樽抓过面前木茶几上的那些票单,又猛地往上面拍下去。他拍的力量太大了,木茶几根本无法承受,“咣”的一声,上面立即出现一个大洞。“这些东西,你怎么向我解释?”他质问。

    阿英没有回答他,而是弯下腰,拿起那些票单翻了翻。最上面的票单是她在朱文豪的投注点买马的记录。她以为冯万樽找朱文豪调出了这些票单,知道她暗中瞒钱的事,当即在冯万樽面前跪下来,声泪俱下地向他道歉。说自己一时贪心,瞒了一点点,请冯万樽原谅自己,无论怎么处罚她,她都认了。

    “瞒了一点点?你只是瞒了一点点?”冯万樽质问。

    阿英说:“真的只是一点点,大概三四十万,我这就还给你。”说着,她拿过自己的包,从里面翻出信用卡,递给冯万樽,说:“这里面有五十万,我全还给你。阿樽,请你原谅我一时糊涂,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冯万樽说着,拿过那沓票单,翻出赵启东的部分,拍在茶几上,说,“你自己看看,这些是什么?”

    阿英拿起那些票单一看,脸顿时白得像一张纸。

    俗话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她所遇到的一切正是如此。冯万樽没来香港以前,她是逢赌必输,前后赌掉了几百万,加上利滚利,总共一千多万,输掉了房子、车子以及所有的积蓄,还欠了近两百万。可现在呢?一切都变了,她的债务不仅还清了,还赚了一大笔钱,有了百万身家。如果按这个速度下去,今年内她即使不能赚足一千万,也可以赚个四五百万。换了任何一个人,都应该满足了。

    她不满足,这也没有别的,只是痴迷那个赵启东。她很清楚,赵启东并不是真心对她,只是想从她这里弄点钱花花而已。可她就是鬼迷心窍,他越对她不好,她越想讨好他。她原想,再干一两个月,另外的账户有了两三百万后,便不再隐瞒赚数了,只用另一个账户投注,冯万樽一定查不出来。即使查出,在香港他完全没有根基,也不能将自己怎么样。可她哪里知道,冯万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里竟然查明了一切。如果他从此不再与自己合作的话,那么她的富豪美梦岂不是要破灭了?

    阿英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她爬到冯万樽的面前,声泪俱下地求他。这次,她真是后悔了,如果冯万樽肯原谅她的话,她肯定不敢再对他有丝毫背叛。

    然而,人生是一条单行道,许多时候只有唯一的一次机会,如果没有把握住,那么同样的机会将再也不会出现。冯万樽最恨的就是背叛,更何况像阿英这种女人,原本就不是他所喜欢的那种,他哪里还肯再给她机会?

    冯万樽站起来,抽出自己的脚,向外走去。

    阿英大概知道,他这一走就不会再回头了。阿英一下子跳起来,扑过去从后面抱住他,一个劲儿地哭着,不说话。冯万樽站了一会儿,心情极端的灰败。他终于咬了咬牙,说:“放开我。”阿英不肯,抱得紧紧的。他说:“算了吧,我真不想再说一句话,也不想再见你了。”

    阿英说:“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冯万樽说:“我给过你机会,但我怕自己再没有机会了。我只能说抱歉。”

    最后时刻,阿英倒是显出了大姐大的豪爽,她知道冯万樽再不会回心转意,便一下子松开了他,以决绝的语气说:“既然这样,那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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