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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038章

    37、

    楚尘是打太极拳的高手,那一张脸明明白白地写着“我风流我自豪”,一双勾魂桃花眼此刻顾盼生辉,一边说话一边还不忘向斜对面的女孩子发送秋波:“我前几天才从国外回来,今天第一次出来逛就遇见你,你说这算不算缘分?”

    “没觉得,”聂染青警戒地看着他,“我觉得我撞见你就没什么好事。”

    楚尘咧嘴笑,眼弯起来,收回目光,外加露出一口洁白牙齿:“其实我想得本来也跟你一样。不过我前几天陪着妈去了寺庙求佛,庙里住持告诉我,万法皆生,皆系缘份。仔细想想,其实也挺对,是吧?”

    像楚尘这种风流倜傥浪荡子也能打起佛家语,聂染青觉得这世界真诡异。不过他的话真是漏洞百出:“你不是刚从国外回来么。”

    楚尘干笑了两下,依旧是大喇喇地坐着:“啊,刚刚说错了,是前几个月。”

    聂染青连讽带刺:“前几个月的事您还能信手拈来,真不愧是楚尘啊。”

    “哈哈,客气了。”

    聂染青靠着椅背看着他,皮笑肉不笑,双手环胸,也不说话。

    楚尘心理素质良好,被拆穿了还能继续往下说,甚至还笑眯眯的,简直让聂染青想起了狼外婆,“佛还说了,人有八苦,最后四苦是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其实我觉得说得真挺对,比如有些人真就困在这四苦上面了,你说人本来就对生老病死无能为力,这几个他又放不下,这人生过的得有多狼狈……”他在聂染青越来越冰凉的眼神里再也说不下去,话音一转,故作委委屈屈,“拜托你别拿这种鄙夷的目光看着我,本人好歹也算是正宗海归一枚,你再不满意最起码也得意思意思地给我点儿面子吧,你看你这眼神,跟要杀人似的,简直让我想起了习进南。”

    他戛然而止。

    聂染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只冲着他一扬下巴,高傲得像个女王:“然后呢。”

    楚尘又干笑了两下,坐得稍稍端正了一些,嬉笑的表情也收敛,紧紧盯着她的表情,这厮正经起来还算有几分贵公子的气质,只是声音依旧漫不经心:“习进南最近可元气大伤着呢。”

    聂染青嗤一声,她早就知道他会说这些,所以在他提到习进南的时候,她依旧能镇定得像座雕像。

    其实她还是有那么一瞬间的浑身僵直,但时间太短,聂染青觉得尚可以忽略。

    楚尘瞄了她半晌,还是看不出什么破绽,只得叹口气接着说:“于是前几天我们去钓鱼,我就把我钓上来的那只甲鱼送给他了。他得补补,最近面黄肌瘦得跟营养不良似的,我们哥儿几个看着都心疼得不得了。”

    聂染青扑哧一声笑出来。为什么多么严肃的话题一旦从楚尘的嘴里说出来,就一点儿也没有了沉重感。

    楚尘忽然问:“你这周六有空吗?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那表情里没什么诚意,甚至眼角还在四处散发着个人魅力,整个人活脱脱就像只开屏的孔雀,聂染青笑得温柔且真诚:“抱歉啊,这个周末我头疼。”

    楚尘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意味深长别有用意,桃花眼中的光芒一闪而过,聂染青被看得莫名的心虚,她以盛汤做掩饰,总算避开了他那几近审视的目光。

    他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明明笑得十分无害,话却是不留情,慢悠悠地说:“其实吧,你跟习进南结婚的时候,我还特别不待见你,我就不理解习进南那样一个人怎么娶的就是你。”

    这句话真够不上好听,聂染青被郁闷得不轻,于是低着头拒绝看他,兀自把盛到小碗里的汤一勺勺地喝下去。

    楚尘自顾自地继续说:“习进南这个人,说好听点儿就是事事要求完美,说难听点儿那根本就是挑剔得不得了。再说你,虽然综合考评勉强算是良好,但是你得承认,你相貌明显不如聂染兮吧。就算撇开相貌不看,那你内涵也比不上周可容啊。周可容都跟着他一起工作了多少年了,想当初我们还真心实意地撮合过他俩呢,结果习进南这家伙一句她个子太高就把人家所有的希望都抹杀了。他那么不好打发的一个人,我就纳闷了,怎么就看上你了?就算你比她们都善良,可你那张毒舌简直能把人逼疯。另外,你还一点儿都不给习进南面子,他那人,就算不能总哄着,可也不能总晾着啊,这不异性相处统一定律嘛。哎,我拜托你,给点儿反应行不行?我都这么贬低你了,你连眼都不带眨的?”

    聂染青喝完最后一口汤,总算抬起头来,凉凉地看着他,“我刚刚有反应你嫌,我现在没表情你也嫌,男人真是难伺候。”满意地看他脸色瞬间黑下来,这才学着他那慢吞吞的调调回击他,“这些问题你得去问习进南,跟我说有个鬼用。不过你现在也用不着问他了,你这马后炮也太晚了,事后诸葛亮做得真是一点儿劲都没有。啊,真是不好意思,我忘记了,您是海龟呢,不能怪您迟钝反应慢。”

    楚尘提起一口气,觉得不妥又缓缓压下,挤出一丝微笑,实则咬牙切齿:“我不生气,我一点儿都不生气。”

    聂染青歪着头回给他一个标准笑容,又在脸上迅速褪了下去。

    楚尘再次长长地叹气,终于说重点:“我得说,你俩离婚以后,我给习进南可真试着物色过不少的人。不过我发现无论多优秀的美女站在习进南旁边,都没你跟习进南在一起的时候看着顺眼。我这可说的真心话,聂染青,算我求求你们了,你跟习进南赶紧复婚吧,然后你俩就相互慢慢折腾去吧,我真受不了了,我这些天都快被习进南给折腾傻了。”

    这次聂染青连标准笑容都懒得回了。

    其实在离婚后,有关习进南的消息就没断过。但是那些虚虚实实,假假真真的话题,却很少能挖掘到他真正的私人生活。众人只知他手腕灵活,眼光精准,毫不手软,有一副好身家,以及一副好皮囊。众人眼里的习进南冷淡而疏离,连微笑都不达眼底,估计连他那两个浅浅的梨涡都没见到过,更不要提揭晓他那所谓的心路历程。

    习进南就像个漩涡,陷进去很容易,拔出来却要费一番功夫。当天晚上,聂染青抱着枕头,十分没骨气地再次想起习进南。

    他们在最亲密的时候,聂染青总是习惯攀住他的脖子,如果他弄疼她,她就使劲把他往下拽,指甲毫不客气地戳进他的背。但是如果他肯照顾她的感受,那么聂染青也乐意配合。

    当两个人肌肤相贴的时候,怕也是内心最坦诚的时候。

    习进南的怀抱十分温暖,与他一贯清冷的性子大不相同。聂染青在靠过去的时候,嗅着他那熟悉的清爽味道,心里总是会产生一种微妙而又安定的感觉。

    现在她突然反应过来,那应该就算是所谓的信赖。

    可惜明白得太晚,这信赖已经失了根。她从小到大做过不少的蠢事,却从来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加追悔莫及。

    离婚一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已足够沉淀出人最真实的渴望。过眼云烟和海市蜃楼,人们总试图抓住那些虚无缥缈的,稍纵即逝的,它们那么美丽而又不切实际。

    太贪得无厌的话,连自己最自信不会失去的东西也有可能变不见。

    得不到的总是看起来最好,失去了才明白要珍惜。聂染青对着天花板发呆半晌,这些矫情又贴切的句子在一刹那涌入脑海,让她的眼眶疼得厉害。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三年来第一次心甘情愿地承认了自己很幸福过。

    聂染青没指望能和习进南老死不相见,他们同在一座城市,相见的几率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只是她在见到他的那一瞬,心里还是有点儿说不上来的感觉。

    聂染青本来好不容易强迫自己建成了一道防线,也许并不坚固,可那也毕竟算是道防线,好歹能遮住外界的阳光风雨,以及她不自觉想要跟随过去的目光。可她现在却悲哀地发现,习进南只是蓦地出现在她的视野范围内,她那防线就全面崩溃,更加悲哀的是,这期间所花费的秒数比她预料中的还要短。

    她本来正要从一家韩式料理店出来,就看到有几个人也正从对面的一家会所走出来。其实聂染青最先看到的是周可容,因为她笑意嫣然,身材高挑,曼妙的身段被深蓝色的衣裙裹得紧紧,是众多暗色服饰中唯一的亮色。

    聂染青的心一凛,微微偏了目光,果然看到了习进南。

    相隔并不算远,虽然习进南侧着脸庞,聂染青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穿着一件深色的大衣,嘴角含笑,眉眼之间有着写意般的清朗,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沉稳,却又似乎是不上心,微微敛了目光,正在听着别人说些什么,之后便是稍稍点了点头。

    他的面色应该算是不错,眼角似乎还带了隐隐的笑意。聂染青叹息一声,她就知道楚尘是在忽悠她。习进南听完身边人讲话,微微偏头,聂染青不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却忘记刚刚才下了台阶,脚下一趔趄,差点就向后摔倒。她及时拉住旁边的玻璃门,好歹算是勉强维持了平衡。也顾不得疼痛,聂染青赶在他看到她之前迅速闪回了料理店。

    其实她也不知为什么自己会是这种反应,没道理连见个面都没有勇气。聂染青安慰自己说,刚刚那情景一看便知并不适合他们相逢,她跟他若是对视该有多尴尬,并且如果两个人接着再沉默无言的话,简直就让她想到了那句“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那该是多么酸的句子和场景,绝对不适合她跟习进南去演绎。

    姚蜜果真要拉着她去相亲,被聂染青坚决拒绝,于是她只好独自战斗。其实要不是父母逼着,姚蜜作为新时代的新女性,也绝对不会干这种“掉份儿”的事。

    姚蜜相亲,聂染青就在一边监督,她那几天做的最频繁的事,就是坐在距离姚蜜不远的地方,怔怔地看着他们的嘴巴一张又一合。

    第一位男士是名医生,戴着一副眼镜文质彬彬,谈笑风生,餐桌上气氛还算融洽。聂染青却在事后说:“你不觉得他话太多了么,就像机关枪。而且,黄种人皮肤像他那么黑,以后你俩要是生个煤球出来怎么办。”

    姚蜜的脸噌噌噌地变红:“啊呸,滚。”

    第二位是个商人,虽比姚蜜年长五岁,但是笑得十分和蔼,见识也广,两人共同的兴趣也不算少,但聂染青还是继续摇头:“QQ的发型,绿豆虫的眉毛,手上三个金戒指,整个一暴发户,他就差没贴一个‘老子有钱’的纸条在脑门儿上了,姚蜜你什么时候眼光退化到这种地步了。”

    姚蜜翻白眼:“嫁人要看内涵,你别老攻击人家容貌成不成?有些缺点还是能忍受的,而且长相不好又不是他能左右的,照你这要求,见一个否决一个,比我吃小笼包的速度还快,这么下去还了得么。”

    聂染青也是翻白眼:“说得跟你不犯花痴一样。蜜子,你要是嫁给他,我就跟你绝交。”

    第三位是一名公务员,长相老成又老实,却是不苟言笑,举止稍稍约束,有点不自然。聂染青再次反对:“比上一位还要差,眼神木讷,在外面肯定是任人欺负的主,看起来就不会温柔体贴,嫁这种人非得未老先衰不可。”

    姚蜜已经深深地说不出话来了。

    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同样是一位公务员,长相过得去,甚至算得上帅哥一枚。问起年龄来,结果比姚蜜小一岁。

    聂染青慢悠悠地说:“老牛啃嫩草,蜜子,你什么时候喜欢这种小正太了。小正太一般都有恋母情节,你是要嫁人,又不是养儿子。”

    这番话再次惹来姚蜜的怒目相向。

    聂染青不怕死地接着说:“要是我,我绝对不会嫁给这种人。没长大的小不点儿孩子,要稳重没稳重,要成熟没成熟,光有温柔能顶什么用。”

    姚蜜真心实意地请教她:“那请问一下,您的择偶标准是什么?”

    聂染青想都没想,笑嘻嘻地说:“可以不必那么帅,但是不能不英俊。眼要狭长唇要薄,鼻子要挺,笑起来要有酒窝。可以不必那么温柔,但是不能不体贴。可以话不多,但是要会哄人。个子可以不高,但总不能低于180吧。”

    姚蜜一声不吭地听完,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说:“那个人最好还姓习是么。”

    这次轮到聂染青说不出话来了。

    姚蜜施施然起身去倒水,话轻飘飘地传进聂染青的耳朵里:“馅饼掉一次可以认为上帝是失误,要是掉两次,那就是瞎了上帝的天眼。”

    其实这道理她何尝不知道。聂染青扯扯嘴角,长叹一声,跌进沙发里再也不想爬起来。

    次日天气凉爽,聂染青在超市买了能撑一周的食品走出来,就又再次遇到了习进南。

    情况太突然,他们已在不经意间完成四目交汇,聂染青再想躲已是不可能了。她觉得自己的表情都僵硬在了脸上,时间掐得就是这么寸,上一次她躲过去没及时感谢老天爷,这次注定要受到惩罚。

    习进南的手里还拿着车钥匙,看来是正要去地下停车场取车,见到她倒是很平静,表情自然,甚至朝着她点了点头:“很久不见。”

    聂染青那微笑绝对是挤出来的,以往被训练得十分有素的笑容如今却实在是难以堆积在脸上,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露出了八颗牙齿还是十颗。

    她酝酿了片刻,却只挤出了一个字:“嗯。”

    习进南拿眼神示意她手里的袋子,接着竟然是微微一笑:“我送你回去?”

    这次他们距离得比上次更近,聂染青从失措中回神,这才发现习进南说话稍稍带了鼻音,并且连面容都略有清减,整个人更加瘦削,但也因此更显眼神锐利,像是能察明一切。

    38、

    习进南一副稀松平常的模样,仿佛刚刚的邀请完全只是出于尊重女士的绅士行为,他很随意地看着她,只是等待着她的回答,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优雅而不做作,聂染青若是拒绝,反倒是显得矫情。

    她把两只大大的塑料袋子放到车子后座,半露出几大盒的薯片和饼干,其实这本来是要给昨天不巧扭了脚的姚蜜带过去的,但是聂染青在直起身的时候,余光却瞟到习进南轻轻皱了眉,她拿正眼看他,果然看到对方一脸的嫌弃表情。

    她吞了吞莫须有的唾沫,反射性地打算解释,刚张口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反正如今已是井水和河水,她要是解释反倒显得多余。聂染青冲着他扬起下巴,挑衅般地仰脸直视他,满脸都写着“你能奈我何”。

    这要是搁离婚以前,习进南肯定会说一句类似“那个对健康不好,少吃一点”的话,甚至他那顺便附赠给她的表情聂染青都已烂熟于心。不过那也就只是以前,现在聂染青才不惧他。

    习进南单手插进衣兜里,看了眼聂染青,又看了眼那堆零食,微微勾了唇角,表情若有所思:“怪不得瘦了一点儿,脸色也差了一点儿,原来都是因为这个。上车吧,我送你。”

    一路几乎都没有话说。聂染青侧着身子看窗外,努力让背弯得自然,眼睛一眨不眨,似乎是很专注。其实她却是目无焦点,说观察景色倒不如说是在发呆。不过聂染青的其余感官此刻却十分灵敏,身上的汗毛几乎都能感受到空气的流动。

    红灯减速,黄灯等待,绿灯加速,避让行人,向左拐弯,明明十分近的距离,聂染青在心里从一默默地念到一百,却还是没有到。

    她觉得有点憋闷,打开车窗,结果风一下子灌了进来,吹得衣角翻动,头发飘舞,聂染青被刮得几乎睁不开眼,于是只好又迅速关上。

    习进南看到她的动作,抿了抿唇,终于还是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聂染青更加气闷,立刻回头瞪了他一眼。

    习进南偏头看着她,眼神很淡定,表情很自然:“我感冒了。”

    他自刚刚驶出停车场以后明明一声咳嗽声都没听见,可这句话却像是给了咳嗽特赦权,聂染青先是听到习进南很轻地咳嗽了一下,然后又是一下,不到半分钟又是一下,过了六十秒又是一下,车子隔音效果良好,聂染青满耳朵都是习进南的咳嗽声。

    聂染青一脸无奈地看着他。

    趁着又一次的红灯,他转过头来,两人眼睛对着眼睛,习进南的语气无辜至极又理直气壮:“我不是故意的。”

    “切。”聂染青才不相信他。

    习进南状似十分不经意地指控着她犯下的罪行:“本来下午咳嗽好多了,你刚刚开窗子又让我吹到了。”

    聂染青气噎:“就你这么一张红润的脸,能是被吹出来的?”

    “当然不是,”习进南重新发动车子,慢悠悠地说,“是刚刚咳嗽咳的。”

    聂染青冰冰凉凉地笑:“合着你感冒还是我的错了?”

    习进南回给她一个十分宽容的笑:“我可没这么说,不过你要是这么认为我也不拦着。”

    聂染青真是无语了,为什么每次跟他在一块儿,她总是处于任其宰割的状态,于是继续凉笑:“你就算拦,也能拦得住么?”

    习进南反而笑意更深:“你觉得呢?”

    “哼。”

    不过习进南的声线尚显沙哑,两个人重新上路后,聂染青顿了半晌,到底是没有忍住,睫毛颤了颤,眸子闪了闪,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吃药了么?”

    “唔,”习进南专心致志地看着前方,话说得不置可否,“今天中午没有吃。”

    他明明每次开车的时候都是气定神闲的,这次似乎是专注得有点过分了。聂染青细细地瞧着他的侧脸,突然了悟过来,细声细气地开口:“那药其实就是一天吃两次的吧。”

    习进南偏头看了她一眼,接着笑了出来,脸颊上两个酒窝若隐若现,再接着他竟然真的就点了点头:“啊。”

    ……气焰嚣张。明明谎被拆穿,还这么坦坦荡荡大言不惭。真是近墨者黑啊,楚尘真不是什么好榜样,习进南竟然也学会玩这种幼稚又无聊的把戏,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聂染青剜了他一眼,无比地想吐血。

    上车容易下车难。聂染青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全心全意地想着等下离开时要说些什么话,可她还没来得及确定方案,车子就已经到了目的地。聂染青真正下车的时候才发现,无论采取什么表情什么姿态,旧人的第一次碰面好像还是免不了要惹出一场尴尬。车子在车流中穿梭的时候,他们的气氛也还算和睦,可一到了家门口,两个人即将分开的时候,客气的话说出口,到底还是显出了不自然。

    聂染青俯下身,头发垂下来,十分配合地遮住了她的视线:“谢谢。”

    车前灯直射出一道雪亮的光,车子内更显灯光昏暗,并且聂染青也无意去看他的表情,只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传过来,没夹杂什么特别的感情,不过混在车子重新启动的声音里依旧十分清楚:“不客气。”

    聂染青当晚洗漱完毕上床的时候,心底在一刹那间掠过一丝迷茫,她和习进南明明曾经同床共枕了三年,现在却故意这样装作若无其事,到底是唱的哪出戏?

    她不否认刚刚在车上的那一幕十分和谐,她按着他挑选的剧本演,他也是唱做俱佳,配合默契搭档完美,可是现在想想,却很不真实。一个月前,他们还表情僵硬地坐在民政局的椅子上,一个月后,难道就能变成另外一番模样?变化太快,让人不踏实。她就不信他们这样粉饰太平能有什么好结局,就像她不信习进南在一个月之间就能变成楚尘的性子一样。

    不过,这应该也算是成年人的规则。不管心里如何天翻地覆,展现在世人面前永远都要是一副平静的姿态。

    重逢可真不算是什么好东西。聂染青给自己留下的这个问题成功地让她自己再次失眠,并且还是接连两天。

    聂染青在第三天的凌晨,对着镜子勉力睁开惺忪睡眼的时候,突然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这种自虐的行为有多白痴,她的留恋情结太严重,这样下去绝对没什么好处,必须开始想办法根治。她放任自己浸淫在过去这么久,之后一切就该开始走向正轨。

    她记起一位尊师告诫她的话,不能太沉湎于过去,没有现在怎么会有过去。

    于是她开始尝试着慢慢改变生活,并且在接下来的一周内真的做了不少事。第一件事就是把陆沛聂染兮以及习进南统统打包扔进了垃圾桶,她发誓再为这些人折腾自己的神经和睡眠,她就不叫聂染青。

    她还去看了画展,并且还买下了一副十分心仪的画。画的风格十分简约,上面有着大片大片的留白,只余了两片绿叶斜斜地挂在左上角,上面的露珠在阳光的折射下摇摇欲坠,明明只是一滴水,在这幅画里却仿佛有了生命,似乎随时都要滴下来。

    这幅画当时被摆在角落里,并没有多少人驻足观赏。聂染青本来也是随意瞥了一眼,却立刻被吸引住。她也不知为什么,只觉得这幅画十分符合自己当时的心境,当即便决定买下来。

    后来又去看蜡像展,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物立在眼前,笑容夸张,眼睛传神,衣着也很漂亮,十分赏心悦目。门口还有一座真人大小的米老鼠蜡像,翘着一只脚丫正笑得没心没肺。聂染青请了一位陌生男士帮她和米老鼠合照了一张相,照片里她虚虚地抱着米老鼠,也是翘着自己的脚,歪着脑袋,笑意粲然。后来她把这张自认为不错的照片给姚蜜看,后者只吐出了无比经典的八个字:天真烂漫的老姑娘。

    聂染青还在网上搜了不少的信息,甚至还在网上寻找了一位和她“道同为谋”的伙伴,一起讨伐着这世上的坏男人,一起神情激昂地计划着未来要做的事。其实聂染青在这边已笑得前仰后合,因为她觉得自己肯定没那么大志向,要为全中国乃至全世界的女性谋福利,她也没那么大的怒气,认为这世上好男人不是没出生,就是死光了。她通常只是附和着那位叫“孤单北半球”的中年妇女,偶尔提个意见也在对方能承受的范围内,然后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的时光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被消磨了过去。

    她越来越会自娱自乐,甚至还换了着衣风格,衣柜里的衣服被换了大半,聂染青美名其曰“从头开始,焕然一新”。聂染青在第二天出门后很多人都称赞她青春多了,本来就显得年轻,这下更加嫩了好几岁。只有姚蜜最了解她,一边帮她提袋子一边直嗤她:“闲着没事干,吃饱了就知道瞎折腾。不过你要折腾别老折腾这些表面的啊,你也关心关心你的婚姻大事。”

    “由表及里,人家都说文火慢煮,这事急不得。我这不还虚脱着呢,拜托你让我先歇一段时间成不?”

    “时间不等人成不成。再说了,文火能把你这死猪肉煮烂吗?”

    “……”

    聂染青第二天整理妆容要出门的时候,突然发觉发型和衣服很不相配,于是在下午又去了趟美发店。

    美发师长得中性十足,要身材没身材,要身板又没身板,就连那声音也是阴柔,聂染青辨别了好半天还是没识别出来此人性别,于是闭紧了嘴巴走到位置上,安安静静地等着他理发。

    美发师捋着她的头发跃跃欲试,聂染青本来还想说一句“我只想削薄不想剪短”,可看着他那精光四射的眼,以及已经从他的手心里溜下来的一绺头发,她动了动嘴唇,还是没忍心打搅美发师的兴致,只是默默地闭上了眼。

    聂染青在黑暗里感觉她的头发被梳过来又梳过去,各种美发工具似乎是在交替使用,她甚至能感觉到头部的重量渐渐变轻,直到半个多小时后她都已经有些睡意的时候,才传来美发师那得意又满意的声音:“剪好了。”

    聂染青懒洋洋地睁眼,看到镜中的自己后差点倒吸了一口气,接着立刻又闭上了眼。

    实在是惨不忍睹。三根碎发尚在额头前飘扬,让她想到了漫画里的从军小三毛,而盖住耳朵的那整齐的一排头发,又让她想起了80年代的摇滚歌星。

    聂染青觉得自己实在是落伍了,她回去以后一定要查查最近的流行时尚是什么,难道连发型都开始流行复古风了么。

    聂染青在他饱含期待的眼神里挣扎了很久,还是憋出了一丝笑容:“谢谢。我能冒昧地问一下您的年龄么?”

    年轻的美发师不知在想什么,打量了她半天,迟疑了又迟疑,不过还是回答了她:“二十二。”

    “哦。”聂染青礼貌地再次表示感谢,尽管老大的不情愿。

    难怪和她有代沟,剪的头发都这么非主流。她这几天都不要出门献丑了,她对这发型真是不敢恭维。连姚蜜她都不要见了,省得这毒舌女说出什么话来给她造成心理阴影。

    可她千算万算却漏掉了一个人,她没想到习进南竟然是看到她发型的第一人。

    聂染青在造型师的微笑恭送下走出美发店,迎面就撞见了习进南。聂染青在心中呻吟一声,无比希望地面能变出一堆沙子,就让她像个鸵鸟一样埋进去吧。

    习进南看到她的那一瞬,明显是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接着他右手卷成个圈儿放在嘴边,轻轻地掩去了一声咳嗽,再接着就看到聂染青的恼羞成怒,于是又立刻摆摆手,嘴角还有些微的笑意,也不知是出于礼貌还是在忍笑:“我咳嗽还没好。”

    不过这看在懊恼的聂染青眼里纯粹就是欲盖弥彰,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她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哼”,语气不善,实则在拼命掩饰窘迫:“你怎么在这里?”

    习进南指了指后面的大楼,脸上挂了淡淡的笑:“我有点事。”

    聂染青巴不得这尊大神赶紧离开,他再立在她面前聂染青就连撞墙的心都有了:“那你赶紧去忙吧。”

    习进南闲闲地看着她:“我的事办完了。”

    “……那就赶紧回公司吧。”

    习进南指着手腕上的表:“现在已经下班了。”

    “……”聂染青无语地望天,这种状况再发生几次简直就能折了她的寿。

    习进南说:“你要去哪里?”

    聂染青眯起眼看着他:“那你要去哪里?”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聂染青忽然有种很强烈的新鲜感,接着她突然发觉她好像从来没有对习进南说过类似这样的话。

    习进南的眼里盛了笑意,又轻轻咳嗽了一声:“正打算去药店。”

    聂染青“哦”了一声,说:“如果咳嗽的话止咳片和甘草片一起吃,效果会十分好,不过止咳片可能在大医院买不到,好像是这样的,你如果想买的话建议去小规模的药店。”

    聂染青每说完一句话就在心里鄙视了自己一分,虽然她刻意让这句话听起来十分客套,可她在说完之后还是有点后悔。怪只能怪她平时对陌生人太礼貌了,现在她刻意把习进南列在陌生人群名单,自然也要按照陌生人的标准来对待。聂染青这么想着,却觉得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然后又想到自己顶着的那个讨厌的发型,心中更加郁闷。

    习进南突然笑了起来:“谢谢,我知道了。不过你不觉得美发店的门口并不是一个很适合谈话的地方么?找个地方坐坐吧。”

    聂染青耐心地提醒他:“你不是打算去医院的么?”

    “唔,”习进南耐心地回答她,“计划赶不上变化。”

    “我不去,”聂染青干脆地拒绝,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发,“我才不顶着这种发型招摇过市。”

    “唔……那你回家?”

    “嗯。”尽管聂染青不情愿这么早就回去,可似乎也只有这么做了。

    于是聂染青就这么再次坐上习进南的车子。与上次不是同一辆,车内的香水也换了一款很清新的,聂染青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她知道车子内空气太憋闷,可她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来和身边的人分享。

    气氛竟然还不如上一次的好,聂染青都有些昏昏欲睡。

    车子到达的时候,聂染青明明感觉到了,当下却是一动不动,简直不想离开,直到耳边有人轻声说话:“到了。”

    聂染青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略带疲惫地睁了眼。她只觉得这个座椅实在是舒服,已失眠了好几天的她好不容易有了困意,更是舍不得动弹。

    更确切地说,似乎只要他在,不论是调侃还是真的挂念,她都会产生一种微妙却又不可或缺的感觉。

    唔,也许这就是再多的药片也难以提供的,所谓的,安定感。

    她睡眼迷蒙,十分留恋这个能让她睡着的座椅:“谢谢你送我回来。”

    习进南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淡淡地说:“客气了。”

    俗话说再一再二不再三,可是假如真是再三了会有什么后果,古人却没有告诉她。

    于是聂染青在隔天再次遇到了习进南的时候,已经不知该用什么形容词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了。

    T市的天气变化十分快,前一日还是阳光曝晒,下一日就是阴云密布。聂染青出门的时候没有意识到外面的寒冷,只是穿了一件长袖的单衣去学校,于是在路边打车的时候禁不住地牙齿打颤。

    虽然她十分希望能进了一辆车里暖和一下,但她也没希望那辆车就那么巧的是习进南的车。所以在此刻的聂染青的眼里,尽管习进南笑起来的模样好看得让人错不开眼,可她还是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聂染青笑得虚情假意:“好巧啊。”

    巧个鬼,她三天之内已经遇到他两次了,就算是再奇迹,这几率也忒高了点儿。

    习进南看出她故意挤出的笑容,以及她眼里的怀疑,笑意扩大,举起一只手,就像是在宣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老是遇到你了。”

    聂染青撇撇嘴,极小声地说:“越描越黑。”

    谁知习进南的听力却是极好,竟然能听到她的自言自语,接着突然笑了一下:“好吧,那你说我为什么老是见到你?”

    这下聂染青答不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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