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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情 正文 第30章 我喜欢的东西一直都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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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我喜欢的东西一直都没有变。

    老板热情地展示手里的水晶球,笑盈盈道:

    “看,没有任何瑕疵,包装都还在,保证是全新的。真是凑巧了,原本这款水晶球早就停产,上回您过来的时候那么想要,结果只有颗不成对的。老话说好事那得成双,形单影只的多不吉利。前两天我冒死跑了一趟兰陵,在那儿刨了间老仓库,亏我眼尖,还真被我发现了另外一颗,和您之前买的凑在一起正好是一对。多有缘分呐!”

    即便老板为了生计没什么时间关注时政,此刻也看出来这位俏美女郎就是老顾客的妻子,便越过边烬,直接将水晶球递给了妻子。

    沈逆拆开包装,看到水晶球的那刻,心头蓦然一震。

    水晶球的小小世界里,白砂如雪,纷纷扬扬从天而降,飘落在小小的茅屋上。

    茅屋院内的一家三口面容模糊,在一起劈柴生火,相依相偎其乐融融。

    沈逆静静地看着水晶球里的景象半晌,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她开蒙之后便知道自己无父无母,是边烬从险恶的西极峰捡回来的。

    随着年龄一点点长大,还是个稚童的沈逆明显早慧。

    同龄孩子还在尿床夜啼,她已经开始思索自己身世之谜。

    沈逆问边烬:“师姐,我耶娘是不要我了吗?为何会将我丢了?”

    边烬不会安慰人的性子自小就可见一斑,面对沈逆的提问冥思苦想,最后道:“他们或许不是不要你,可能和我耶娘一样,都过世了。”

    沈逆“噢”了一声,失落之意没有任何缓解,连续两日漂亮的小脸上不见笑容。

    用膳时给她免了菠菜,依旧愁眉不展。

    边烬想着找个小玩意让她开心点,特意求师尊开了山门,跑了十几里路到最近的几个镇上转悠了大半日,总算找到一件师妹或许会喜欢的。

    果然,小沈逆收到水晶球之后抱着看了好久,连晚膳都没惦记。

    沈逆指着水晶球问边烬:“师姐,你说,如果我耶娘还在世的话,会和他们一样,时常将我带在身边吗?”

    惹小师妹难过了一次,这次边烬下定了决心要好好哄她。

    “这是当然,你这般冰雪可爱,肯定会将你当做宝贝,捧在手心好好护着。”

    沈逆开心地笑了笑,明亮的双眼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师姐你真好,说这些话让我开心。我不难过了,真的。无论耶娘是不在了还是真的不要我,我现在有师姐。师姐永远将我带在身边就好啦。”

    那时她们俩天真烂漫,没有隔阂没有欲念,唯有乱世相依的纯粹。

    是谁打破温馨的平衡,渴望更多,沈逆当然也记得。

    边烬心里有没有真的厌过她,她不知晓。

    但那颗当初因拒而狠心留在师门没有带走的水晶球已经尘封,不知去向。

    如今,丢失的温暖又被边烬重拾。

    边烬偷偷去瞧沈逆的侧脸。

    见她眼眶有点发红,长长的睫毛上还有些湿意,便立即转开了视线。

    视线是移开了,嘴角的笑意却隐隐约约往上扬。

    沈逆瞧着手里的水晶球,怎么瞧怎么喜欢。

    小小的玩物很古早很简单,与现在年轻人喜欢的那些日新月异的玩意没法比。

    别说沈逆见过太多刺激和怪异,就是她自己随手一造,也能造出个能在市场上卖爆的玩具。

    可她就是很想要这份笨拙的宠爱。

    沈逆问边烬:“我可以拥有它吗?”

    沈逆那双期待的眼睛少了熟悉的狡黠,像只没有任何坏心思的纯纯小狗,等待边烬点头的小宠。

    边烬无法拒绝这样的沈逆。

    “可以。本来就是想买给你的。”

    老板顺利做成了这单生意,喜笑颜开,将水晶球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好,递给沈逆。

    沈逆道了谢,和边烬并肩走出古玩店。

    夕阳西斜,火烧一般的红霞铺满整个天际,巷子里陆陆续续亮起灯火。

    夜市兴起,人流也多了些。

    沈逆将水晶球包装袋的拎手缠在手腕上,又用双手抱着,生怕它会突然消失。

    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快要走出古玩市集的时候沈逆问:

    “所以上次你买的那个水晶球怎么没送给我?”

    即便没牵手,这次边烬也记得控制住了步伐,和沈逆保持同等频率。

    “后来不小心摔碎,就没跟你说了。”

    “是上元节,你受伤那日发生的事么?”

    沈逆一猜就中,边烬也不惊讶,她就是这么聪颖。

    只好承认了。

    “嗯。”

    “所以那天到底为什么受伤?”

    沈逆早就猜到边烬误会了和第五阙的关系,还在暗中巧妙解释过,边烬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将那日发生的事如实相告。

    “当时不小心摔碎了,也觉得你已经长大,不会喜欢这么幼稚的东西。”

    沈逆却道:“我喜欢的东西一直都没有变。”

    边烬被她这句直白的话弄得脚下步伐乱了一阵,很快不动声色地调整回来。

    两人从大门口走出了古玩市场,另一边,窦璇玑和房判火急火燎地从小门里转出来。

    “应该就在附近。”

    窦璇玑看着手腕上电子手表屏幕,危险的红点就在她们附近,时强时弱地闪烁着。

    前两日,窦璇玑捡了几只半死不活的箱水母送去最高研发署,最高研发署从它们内核中找到了黑魔方。

    李煽熬了几个通宵完善了全新的虚电容壳体,能够把极微量的黑魔方锁在壳体中,再植进全境追踪器内。

    如此一来,无论是黑魔方叠代之后逃过了全境追踪器的追查才进入的长安城,亦或者是通过其他任何的方式,升级之后的全境追踪器就能再一次锁定它的位置。

    全新的全境追踪器在最高研发署内,实时检测黑魔方的动向,

    与此同时,类似的探测功能装配进丽景门人手一个的内廷专用电子手表中。

    电子手表自然没有全境追踪器强大的多核心CPU。它处理能力有限,无法在大范围内追踪黑魔方的下落,探测的有效距离只有三丈。

    只要黑魔方出现在三丈之内,手表就会提示。

    “当然也不保证一定奏效。”

    李煽给丽景门发手表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只能说是多了一层保障,该排查还是得排查。”

    窦璇玑和房判原本已经去坊内摸排了,忽然手表滴滴作响,追踪器真的运作了。

    微弱的红点像不安的心跳,黑魔方就在她们三丈之内!

    窦璇玑立即通知丽景门门主和其他同僚,和房判一路跟着红点来到古玩市集小门。

    窦璇玑低头看着手表,脚下生风急速向前,根本没看路。

    猛然撞上一人,那人下盘坚如磐石,竟将窦璇玑给撞得浑身一震,往后倒了半步。

    幸好身后有房判接住她,不然铁定一屁股坐地上。

    一碗铺了结结实实好几层牛肉的热汤饼,“咔嚓”摔碎在窦璇玑眼前。

    被她撞个正着的李司还保持着端碗的动作。

    马上就要开动的晚膳已经碎在地上,和尘土混在一块。

    饥肠辘辘的李司也跑了好几日,刚刚查完一条街,从睁眼到这会儿没吃没喝,好不容易挤出一点时间想填填肚子,香喷喷的食物刚到手,味儿都没闻到就被打翻了。

    打翻的人还是横竖看不顺眼的丽景门走狗。

    李司甩了甩手上的汤汁,被气笑了。

    “行啊,狗鼻子挺灵的,每次都是顶烦的时候来找晦气。上次我说了,挡路的贱狗别让我再遇上,不然见一次我打一次……”

    没等她说完,窦璇玑完全无视她,心里骂了句“蠢贼”,随后要从她身边疾驰而过。

    刚走出两步,整个人被李司拽着胳膊拎了回来。

    “谁准你走?”

    李司犀利的眼眸里闪着危险的杀意,鼻尖紧贴着窦璇玑,捏着她手腕的力道愈来愈重。

    这份握力完全碾压了窦璇玑的力道,让她无力挣脱,骨骼被挤压的声响清晰骇人。

    与此同时,李司的喉咙上也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窦璇玑拔暗器的动作极快,利刃在她被碰的前一刻已然出鞘,这是一名常年在刀尖上行走的死士最基本的觉悟。

    匕首锋利的尖端压进李司的肌肤,再用一丁点儿的力气,就会彻底割开她的咽喉。

    “我要走要留,还要看你脸色?”

    窦璇玑盯着李司的双眼,微微侧过脸,冷意森森寸步不让。

    剑拔弩张,两人随时都有可能打起来。

    房判和李司的下属赶忙过来拉开她们。

    “都是同僚,别真的动气啊。”

    “都留点力气,还要排查呢,消消火。”

    这二位都不是等闲之辈,要真动起手整个东市都会被她们拆个精光。

    好不容易把她们撕开,窦璇玑忍着没去在意半断不断的手腕,李司喉咙上的伤口不断往外渗血可藏不住。

    李司随手从汤饼摊上扯来几张纸胡乱一擦,往身后抛,纸团不偏不倚掉进渣斗内。

    “别落单,不然你会倒大霉。”

    李司歪着脑袋,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警告的同时也玩味地打量窦璇玑那张冷冰冰的脸,目光最后落在她的合金脖子上。

    窦璇玑完全没兴趣和她纠缠,找黑魔方要紧。

    被李司这么一耽误,原本就微弱的红点干脆不见了。

    窦璇玑和房判立即加快脚步,往刚才确定的方向寻去。

    此刻华灯初上,没有宵禁的都城长安夜经济十分发达。

    在战争年岁里长大的长安百姓早就学会了麻痹自己的那一套。

    就算黑魔方的阴影再次笼罩这片大陆,如果明天就死,不若今日欢歌至天明。

    满街都是来买醉的,夜灯一点,市集人流肉眼可见密集了许多。

    窦璇玑在一群酒鬼中举步维艰,推推搡搡间,一个抱小孩的妇人差点被她撞倒,房判速速把人扶了回来。

    抱小孩的妇人刚想说什么,看到她们官袍左肩印着的血色彼岸花,立即吓得噤声。丽景门的人惹不起,妇人立即离开。

    “璇玑,你当心点。”房判问她,“胳膊是不是骨裂了,要不要先处理一下?”

    胳膊的锐痛让窦璇玑更加心浮气躁,与此同时出了一层热汗。

    她现在没空处理这等小事。

    窦璇玑:“回头再说,走。”

    两人转了一圈又转了回来,窦璇玑脸色苍白。

    红点又开始闪烁,很近了,就是找不到。

    她站在炫目的繁华夜市正中,浮光掠影如森然鬼火,每张面孔都十分可疑,却无从分辨黑魔方究竟潜伏在何处。

    “咣——咣——”

    两声踹椅子的声音。

    原本这点寻常的动静难以吸引窦璇玑的注意力,但她看到沈逆和边烬的时候,浑噩的精神忽然一拔。

    沈逆和边烬坐在一家酒肆的露天方桌前,打算喝点酒暖暖身子再回家。

    刚坐下没多久,身后的稚童就开始踢边烬的椅背。

    这稚童就是窦璇玑方才不小心差点撞倒的那对母子中的孩子。

    经常混迹这带的人都认识这对母子。

    妇人独身,自己开了间酒肆忙里忙外。儿子聋哑,刚刚装了义耳,正在筹钱想换个义喉。平时儿子离了她没人照顾,时常带在身边,酒肆的老主顾都会顺便帮忙照看两眼。

    这会儿夜市刚刚上人,妇人忙着张罗,稚童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从柜台后面钻了出来,坐在边烬身后无人的椅子上,一下下踢边烬的椅背。

    边烬回头,无甚表情地看他。

    稚童梳着朝天辫,手短脚短的,脸蛋被寒风吹得紫红,有些龟裂。

    不仅没被边烬这一眼吓着,反而用粗短的手指指着边烬,咧开嘴笑。

    夜市里其他人多多少少看向此处,众人的目光在稚童和边烬之间穿梭,等着看热闹。

    边烬那张脸冷下来还是很吓人的。

    稚童完全没有被吓着不说,越踢越开心,指着她的手指也没放下来过。

    妇人刚端了酒到另外一桌,察觉到异样,擡头望了一眼,急忙快步过来想向边烬道歉。

    却见坐在边烬对面的沈逆站起身,手中多出了一根闪着银光的六尺戒棍,长臂横扫,一棍将稚童的脑袋捣得稀烂。

    温血飞出一道斜线,划过妇人的脸庞。

    妇人脚步骤然一顿,见儿子的脑袋变成地上的一团稀碎烂肉,怔了怔,难以置信甚至“咦”了一声。

    周围的人全数安静了,只是想看热闹,却看到了什么?

    这……

    小孩是烦了点,可,直接把脑袋打碎?

    沈逆冷漠地盯着地上那摊烂肉,目不旁视,把水晶球塞进外衣口袋中,拉链拉到底,口中道:

    “窦女郎房女郎,疏散人群。”

    窦璇玑和房判思绪都因这突兀的一幕慢了半拍。

    众人也还在惊愕之时,却见那一滩烂肉直立了起来。

    就像是烂肉中有某个核心,召唤着其他的碎肉往某个核心点聚合,聚合之后忽然弹至半空。

    肉团扭转过来,又变回了稚童的笑脸。

    只是那笑脸五官错位,顶上的头发杂乱稀疏,脸庞像被淘气的孩童肆意揉搓过的橡皮泥。脖子下方的断口长出黑色的触须,在空中愉悦地舞动着。

    众人大骇,都不用窦璇玑和房判疏散,他们自行相互推拽着,掉头就跑。

    一七旬老翁满头白发腿脚不便,一只义眼和一条义腿都坏了也没钱更换,逃得慢了些,那稚儿的头颅飞旋着趴到他脑袋上,迅速蚕食,面容和他的义眼融为一体,老翁矮小干瘪的身躯上登时长了两颗脑袋。老翁原本自己的脑袋被稚童的头顶得往一边歪斜,表情痛苦,凄惨地哀嚎着。

    稚童下半张脸转瞬间融入老翁的面部,却还保留着自身的意识,一双圆眼睛灵巧得很,滴溜溜地转着,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之事,转身朝那妇人用沙哑的老人声线兴奋地喊道:

    “娘——我能说话了!娘——”

    妇人早就惊惶万状,这一声更是让她双腿发软,脑子里白茫茫的一片全然无法思考。

    那怪物用指甲里满是泥垢的苍老手指向边烬,姿势和方才稚童一模一样。

    “娘——我要这个——娘!我想吃这个!”

    窦璇玑和房判暗神情紧绷,暗对视。

    吃这个?想吃边烬?

    妇人自然是杵在原地半个字不敢回应。

    那怪物生气地用力一娇哼,从后腰拔出一把杀鼠刀,大叫一声“娘”后,对着妇人的脸一刀飞过去。

    老翁在环卫司外包的清洁大队工作,最近长安城内鼠患严重,杀鼠刀不仅能发出诱惑老鼠的气味,还能一刀杀一只,锋利无比。

    杀鼠刀在空中闪出一道锋利的白光,沈逆忽然挡在半道,长棍上挑,金石相交火花一闪,杀鼠刀被戒棍打得飞速旋至半空。

    沈逆睫毛被崩出的火星子烧卷一小簇,转眸望向稚童没了脑袋的身子。

    身子歪歪斜斜靠在桌前,残留的下颚隐约有条黑色的雾线连接着那颗头颅。

    沈逆在北境三年,和黑魔方对抗三年,从来都是用打碎异兽脑袋,再去取玉璧或内核的方式杀死异兽。

    从未见过这根雾线。

    这根雾线看似朦胧,但出于机械师的直觉,即便没有检测,沈逆也能感受到那是一股强大到诡异的能量场,即便头被打碎依旧能够活动,甚至再生。

    黑魔方果然叠代了。

    妇人没来得及叫,整个人就被一股力量拎起来,下一刻人重重跌坐在自家酒肆最角落的椅子上。

    妇人颤颤巍巍地擡头,望向拎着她到安全地带的边烬。

    边烬见她冷汗和失禁的眼泪将妆都弄花了,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句算是体贴的安慰话:

    “我尽量把他头带回来。”

    苦撑半晌的妇人听到“头”这个字,心内一股郁结之气上涌,双眼一翻,终于晕倒在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