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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情 正文 第138章 不要再遇上会惹你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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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8章不要再遇上会惹你哭的人。

    第五阙听从贺兰濯的话,闭上了眼。

    但在贺兰濯摘去护目镜的那一刻,狂潮般的精神力依旧将第五阙吞没。

    第五阙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打入深海,从深海之渊中骤然拔起一座巍峨的山峰,瞬间刺破了海面。

    天地在眨眼间倒转,思绪被狂风席卷,天幕上映着两只奇特的眼睛。

    那双瞳仁几近通明,闪耀着神性,仿佛能看穿万物的思潮。

    第五阙不敢直视,那双眼的目光像炙热的风,从她的肌肤和脊背割过,不知灼亡了谁。

    她听到了无法克制的嘶吼,那是见到了极端恐怖事物才会发出的绝望咆哮。

    意识何时消失的第五阙记不清了,只记得再睁开眼,看到满目疮痍的院子,想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阿索的同伙倒在她身边,双目睁圆,七孔爆血。

    而阿索本人伏在地上痛苦哀嚎着,已经将自己的脸抓烂了。

    贺兰濯扶着朱漆圆柱,摇摇欲倒。

    这是第五阙第一次看见贺兰濯的眼睛,看见完整的她。

    那是方才她在幻觉中所见天幕上的双眼,琉璃般通透而闪耀,即便在无灯的夜晚,那双眼也似切开了黑夜般夺目,美得不似这凡尘之物。

    第五阙看痴了。

    蓦然和第五阙对视,贺兰濯立刻避开目光。

    “不是说了,闭眼。”

    即便她的精神力已然严重透支,也不想第五阙看到,也有破坏她精神世界的可能。

    贺兰濯的双眼有两种作用。

    一种是无敌意的深度催眠,如对边烬所用。

    另一种,则是以彻底摧毁对手的精神世界为目的的进攻状态。

    贺兰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因为战斗而摘过护目镜了。

    每次摘去护目镜,进入紧绷的攻击状态,她的精神力就会失控地无差别进攻,所有的精神力完全无法控制地井喷。

    这时她精神力在短时有极大程度的跃升,能摧毁所有她直视之人的思维。只有闭上双眼,且她没有任何敌意的人才能幸免于难。

    即便是阿索这种拥有两种S级天赋的强者,也被贺兰濯注入了他最畏惧的场景,此刻还在极端害怕中挣扎,精神世界已经完全混乱了。

    与此同时,贺兰濯也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代价亦是她无法控制的。

    上一次玉璧险些过载,九死一生活了下来。

    此刻浑身的气力尽失,头痛欲裂。

    可以说,每次这么做都是她的生死大关。

    但次次都是她主动为之,她不后悔。

    拾起一把刀,贺兰濯用最后一丝力气,干脆利落地贯穿了阿索的心脏。

    转眸,见第五阙跌跌撞撞地走向她,贺兰濯转身要走。

    可惜她体力尽失,脚下发软,走得慢了。

    被第五阙一把拥入怀中。

    浑身的骨头都被抱得生疼。

    “别走……”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原本想说这句话,最终没敢说出口。

    第五阙颤着声道:“我,我不给你压力,你想怎么做都行,就是别走了……别走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

    寒雨彻骨,第五阙的眼泪却好烫。

    贺兰濯没有回应。

    没有像之前丢给她让人寒心的话,也实在没有力气挣扎,就任她这样抱着,发泄着。

    她没能力挣脱。

    心和身体都是。

    傻不傻。

    贺兰濯擡眸,望向黑压压的天际。

    左眼的视力在慢慢消失,璀璨的眸光也随之泯灭。

    第一次见到第五阙的时候,贺兰濯就觉得这人不太聪明。

    旁人说的尖酸之语她听不懂,想占她便宜她也不抗拒,就像只脾气软绵绵的羊,谁都能过来薅她一把。

    贺兰濯不行,她受不了这种气。

    就算得罪的不是她本人,旁观也咽不下去。

    更何况这傻千金还是她的副手,她容不得这样的笨蛋在身边。

    替第五阙教训了那些居心叵测之徒,同时也把第五阙拎到她的书房里,单独“审问”。

    “你是笨蛋吗?别人占你便宜就半点不生气?”

    贺兰濯当差时手里还晃着杯苹果酒。

    第五阙还以为自己差事上出了什么差错,被冷面上峰抓到这儿来教训。

    没想到……

    第五阙:“谢谢节度使关心,我不生气啊。”

    贺兰濯:“没人关心你,我只是在担心我自己。有你这样缺心眼的副手,我担忧自己的生命安全。”

    “那更不用操心了,我很强,我有S级战斗天赋!”

    眼前这小娘子很奇怪,明明是世家大族娇养出来的千金,却意外的好脾气,有种国泰民安的气质。

    贺兰濯在安王府的秘密安排下,空降睦州节度使,算是抢走第五阙势在必得的位置。

    原以为这位富家女脾气和她那头张扬的红发一样不好惹,肯定得找她麻烦,没想到截然相反。

    贺兰濯在心里给她打了一个“小傻子”的标签,没兴趣与她多说,便让她走了。

    小傻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只是出门前神神秘秘地探回脑袋。

    “有事?”

    贺兰濯翘着腿。

    “是你帮我教训他们的么?”

    贺兰濯没想到人看着不聪明,偶尔又有些敏锐。

    不是真傻,是不在乎。

    贺兰濯:“我只是不喜欢有人在我的地盘做这些无聊的事儿。”

    第五阙像看穿她的嘴硬心软,开心地说了声:“谢谢贺姐姐。”

    贺兰濯:“……叫我节度使。”

    第五阙口头上答应,回头还是会时不时叫错。

    贺兰濯伞尖戳在她心口,“你故意的?”

    第五阙赶紧道歉,“不是不是,抱歉,因为你真的很像我家大姐,看到你就会想起她,对不起啊总是口误。”

    “你家大姐?”

    “是啊,她和你一样,看着凶凶的,其实对我非常好。”

    “哦?有机会认识一下。”

    “可能没机会咯。”

    “怎么?”

    第五阙踢了一下石子,没回答。

    贺兰濯心想,大概她大姐已经不在人世,无意间提及人家的伤心事,有些尴尬。

    之后第五阙再喊错,她也懒得纠正。

    三个月后,第五阙公然旷职,贺兰濯问她人哪儿去了,有人说她家大姐来找她,姐俩逛街去了。

    贺兰濯:?

    她大姐?像我那个?不是死了吗?

    之后她大姐跟着她一同回了署里,贺兰濯看见了,活的,会喘气的。

    又一次把第五阙拎到书房,问她怎么回事。

    第五阙:“她没死啊,之前是吵架了,我还以为她再也不会搭理我了呢。”

    贺兰濯:……

    信了你的邪。

    贺兰濯:“现在再也不会搭理你的人换成我了。”

    第五阙虽不知发生了何事,贺兰濯为什么不高兴,但之后的一段时日她跟在她的贺节度使身后端茶递水,哄了好长一段时日,总算是哄好了。

    还一不小心哄上了床。

    床上出奇的合拍,往后的日子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夜夜相伴。

    第五阙很依赖她,她知道。

    在睦州当差,贺兰濯是为了能够牵制住安王府,面上当她们听话的傀儡,不让安王府怀疑,背地里一直在让赏金猎人搜查阿赐所在。

    坐上这个位置,贺兰濯替安王府干了不少脏事,很多事都让她反感,但是为了找到阿赐,她不得不这么做。

    当然也有恶心至极,非常厌恶自己的时候。

    浑身的污秽余生都无法洗净。

    可是,只要被第五阙抱着,她又觉得自己变干净了。

    被第五阙爱着的时候,又能呼吸了。

    但她记得自己处境有多危险。

    她就是安王府的一把脏刀,越是危险的事,安王府就越喜欢安排她去做,便是在看能折磨她到什么地步。

    她知道自己随时都会死,只要安王府一句话,她的命就得折进去。

    更别说第五家作为睦州大族,安王府一定会想方设法控制和牵制,到时候她和第五阙便是死敌。

    前路未知,随时会死的人没资格掏出真心爱谁。

    她不能爱第五阙。

    所以一直维持着床伴的身份。

    可笑的是,在告诉自己不能爱她的时候,那颗心痛得像被千刀万剐。

    她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陷入第五阙为她编织的春日,不想离开了。

    在阿赐被抓走的那一天起,贺兰濯便学会了忍耐。

    万箭穿心也得把万箭埋进身子里。

    忍着。

    拖着无法修补的身心,过着行尸走肉般的日子,这样的她,遇到了世上最通透的第五阙。

    所有的苦痛扎进第五阙的身体里,那些尖锐的情绪穿过她的心肺,竟留不下任何痕迹,在她快乐无忧的笑容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贺兰濯拥有一双独特的眼睛,透明如琉璃。

    但她知道,第五阙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才是真正璀璨无尘。

    第五阙是她此生遇见过最妙的奇女子。

    ……

    雨不知何时停了。

    贺兰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失血过多总算是昏过去的第五阙抱进屋中,躺到沈逆身边。

    即便失去了意识,第五阙还紧紧拉着她的衣摆。

    贺兰濯握住她的手,一根根手指打开。

    第五阙双唇一颤,从闭合的眼缝中滑落一道眼泪。

    即便昏迷着,也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贺兰濯在重新戴上护目镜之前,忍不住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她留了半条命给第五阙,剩下的半条还得支撑她踏上那条漫长之路。

    安王府是为了操控她的能力才抓走了阿赐,这是向知番一贯的手法。

    阿赐是因她才受此横祸,阿赐的人生不该如此。

    如今向知番正在被南衙十二卫追捕,正是贺兰濯黄雀在后的最好时机。

    她有预感,很有可能要离开长安城,深入城外凶险之地。

    她不能退缩,要救回阿赐,这是必须要做的事。

    她得割舍。

    离开之前,留下了一张卡。

    里面存着她所有的积蓄。

    足够第五阙买下任何一座山头。

    有山,有瀑布,有果树,还能有一处看得到日出日落好位置的山头。

    小傻子就该一直幸福着。

    贺兰濯摸摸第五阙的脑袋。

    不要再遇上会惹你哭的人。

    ……

    曾倾洛没想到,自己就出门给李极安个窝的工夫,侯府就遭人偷袭。

    沈逆才养好一些的身子又受重创,这回可不是懒得走路才坐轮椅,是真的起不来身了。

    第五阙的状况更惨,腿断了肚子也开了口,还一直陷入梦境醒不过来。

    只是这昏迷的症状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别人昏迷时浑浑噩噩的尽做噩梦,口中不是喊“救命”就是“不要”。

    她倒好,梦话一会儿说“好美”一会儿又是“别走”,又哭又笑的。

    贺兰濯来时沈逆已经昏迷,记不得最后阿索和那同伙是怎么死的了。但沈逆查看了他们死状,同伙七孔流血表情狰狞,分明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物,吓死的同时脑部肯定也受到了重创。

    阿索更是奇怪,强悍的S级战斗天赋者,居然被一把刀简单刺穿心脏而亡,很明显死前已然不能动弹。

    应该是受到了强大的精神力攻击。

    结合第五阙的梦话,沈逆觉得贺兰濯现身救了她们的可能性很大。

    李司和窦璇玑听说侯府遇袭,急忙跑来看沈逆的情况。

    沈逆领她们去看阿索等人的尸体,又调了一份兰陵监狱的资料。

    李司滑动着资料,“这些犯人身上都还有几十年的刑期,为何能进入长安城内?”

    窦璇玑双臂抱在身前,“那势必是有人知法犯法,助他们越狱了。”

    沈逆:“李将军,看来你的差事又有着落了。”.

    李褚等了一夜,阿索没有回来。

    非常不妙,得逃。

    他虽没有实权,但贵为王爷,出城的权限还是有的。

    侍从正备马车时,忽然两队持械金吾卫冲上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李褚见状大喊:“大胆,你们竟敢挡住本王去路!”

    吵嚷间一回头,被李司那张凶脸惊得噤了声。

    李司手里握着一把闪着冷光的手炮,如鹰般的眼睛盯着李褚:

    “兰陵王殿下着急忙慌的这是要逃去哪儿?”

    李褚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梗着脖子硬撑着道:“本王要去何处,莫非还需与你报备?李司,你这乡野村妇不会真把自己当皇帝了吧?”

    李司面不改色半点不恼。

    “身为金吾将军,城内一切可疑行迹还真需要到我这儿来审上一审。殿下,得罪了。带走。”

    两排金吾卫上前叉住李褚,哪管他拼命反抗,直接押回署中审问。

    李褚落入李司之手,等于被沈逆捏在掌中。

    且不说这些年与他主动寻的晦气也该就此了结,就是他自己作的死,李司随手一查,都足够让他死上好几回的。

    只不过他到底还是个王,如今帝位空缺,暂无人能发落他。

    不过也不远了。

    距离唐Pro传奇皇帝李司登庸纳揆,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这日一早沈逆被吵醒,万姑姑快步来报,说门外涌来一群老臣,都说要见侯君。

    沈逆坐着轮椅来到门前一看,还真是一大窝的老臣,扫过去各个都是永王拥趸。

    群臣请沈逆去德政殿一趟,沈逆更是莫名其妙。

    她已经和李司一同出现,摆明了姿态,她支持李司登基,这帮李煽的支持者还想拉她作甚?

    沈逆推脱道:“下官重伤懈倦,实在没有体力外出。”

    沈逆没撒谎,阿索那帮贼人可比师姐下手狠多了,这几日她睡觉都睡不踏实,得注射止疼剂才能睡着。

    群臣之首自然是老丞相。老丞相撚着胡须道:“靖安侯确定不去?错过重要朝会,可是要后悔莫及的呀。”

    沈逆嘴角扯了扯,还吊我胃口。

    看他们围堵的架势,要是不跟他们去的话,恐怕侯府大门会被围个三天三夜。

    去就去。

    说到这份上了,李煽还能做什么,沈逆倒有些兴致亲自去瞧一瞧。

    群臣几乎是夹着沈逆的轮椅,一路严防死守,把她护送到了德政殿上,生怕她半路溜了。

    沈逆真想跟他们说不必盯得这么紧,现在即便给她让出一条通天大道,她都没有半丝力气跑。

    一进德政殿,沈逆就看到了李煽。

    深秋未至,坐在轮椅上的李煽已经穿上了厚厚的大氅,她的脸色比雪白的狐貍毛围领还要白上一层。

    即便是坐在轮椅上都有些坐不住,显然时日无多。

    气氛一时有些沉重。

    李煽看见了沈逆,一阵咳嗽后,用调侃的语气对沈逆道:

    “靖安侯见到本王为何不行礼?”

    沈逆:?

    永王怎么惦记上这事儿了?

    她不过是个靖安侯,见到王爷自然要行礼,只是她现下实在不便。

    李煽却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笑着瞧她,连带着整个大殿的人都往沈逆这儿看。

    沈逆:……

    永王这是什么趣味?专门把她叫来行礼?

    沈逆没辙,只能哆哆嗦嗦地从轮椅上站起来,向李煽拱手展礼。

    朦胧的视野里,李煽终于看到这不可一世的靖安侯对她行礼。

    沈逆脸上疑惑不解的神情,更是让她开怀。

    总算坑了沈逆一回。

    当初沈逆在那已经被毁的含华殿上故意受她一拜,李煽当时是对这狂人恨极了,心里也有种莫名的情绪在滋生。

    一直不愿承认,但她的确喜欢沈逆,这份喜欢间带着仰慕又羞恼,既羡慕又嫉妒。

    而今,戏弄过沈逆之后,种种复杂的情绪都在这一刻融化于心。

    足矣。

    沈逆坐回轮椅,气喘不止。

    随时在侦测她心率的曾倾洛都传信过来,问她怎么心率一下跳到一百二,是否遇到麻烦了?

    沈逆回复她:没事……

    本想解释自己被“绑架”到德政殿,忽然听到李煽开口。

    “今晨寅时三刻,楚王薨逝。”

    李煽开口没有半分预警,众声惊起,沈逆传信的动作都顿住了。

    李煽眸色淡淡,“而我也时日无多。”

    无视一片惊讶和聒噪声,李煽提高了一些声量。

    “帝国数百年国祚,没想到行至吾辈,储君零落国力难续。又缝乱世末日,诸事难行,正需要一位亢厉踏实的帝王,带领群臣和百姓共度难关。我有心无力,相信李司会是那位带领帝国走向中兴的新帝。”

    议论声充斥于耳,李煽已经懒得去在意这些人怎么想的了。

    说出这些话,她只觉得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纠结多日的神经总算不再紧绷。

    阴沉的乌云难得短暂散去,她想再晒晒太阳。

    ……

    枫叶似火,阳光晒在身上很温暖。

    李煽短暂地睡了一会儿,这场短暂的睡眠她很喜欢。

    因为没有梦到皇姐。

    醒来时,轮椅在慢慢前进。

    回眸,看见推她的人是沈逆。

    “能走了?”李煽调侃她。

    “总得活动活动。”沈逆说,“推你到前面去。”

    夕阳西斜,阳光改变了位置,沈逆带她过去。

    把李煽推到温暖地带,其实没走几步,沈逆已经累得够呛,坐到一旁歇会儿。

    两人不太熟,没什么话说。

    只一起吹着同一阵长风,沐浴同一片金光。

    “多谢。”

    不知沉默了多久,沈逆忽然蹦出了两个字。

    李煽也懒得问她在谢哪一遭。

    是偷偷复制最高研发署权限,而没揭发她的那次。

    还是后来助她侦查鸟潜入广膳宫的那回。

    无所谓了。

    “我才是该谢你,让我在死之前明白人生的真相。”

    “很残酷。”

    “是,很残酷,但这就是我的人生。短暂、残酷,充满遗憾。”

    李煽没有哭,闭上了眼睛,面对着远处的夕阳,嘴角漾起浅笑。

    “我反抗过,珍惜过,拼尽全力努力过。我活过。沈逆,我活过了这一生,我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