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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花夜行 正文 第0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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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55章

    连日大晴的滁州迎来了一场连绵细雨,驱散了燥郁的暑气。

    丝丝细雨从天井落下,院中的青石也洗得碧绿。

    裴玉推开了窗户,丝线一样的雨水扑在脸上,她看向对面紧闭的窗户,不知对方睡了没有。

    陆如琢最喜欢在这样的阴雨天小憩。

    她最会享受。外界听到她的大名便闻风丧胆,在裴玉面前却是个逮着机会就让自己舒舒服服,需要好生伺候的人。

    婢女在她房间里吗?

    有没有给她盖毯子?

    裴玉目光试图通过那扇窗户透进屋里。

    闭紧的窗户动了一下。

    裴玉以为是盯得久了产生的幻觉,她揉了揉眼睛,下一刻和陆如琢四目相对。

    裴玉一怔。

    陆如琢看见她,似乎也有些意外,她伸手啪的将窗户合上。

    婢女疑惑地看着她的动作。

    刚才不是说想赏雨?

    陆如琢背抵着窗户数了十个数,再次拉开一条缝,从缝里往外看。

    对面的窗户也关上了,再不见那道身影。

    雨丝从重开的窗户飘进来,打湿了花瓶里的三角梅。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夜。

    五更时分,陆如琢被敲门声吵醒。

    “都督。”

    陆如琢拉开房门,蓑衣斗笠的裴玉站在房檐下,和未尽的夜色融为一体。

    “属下今日出城,特来请都督赐信物。”

    陆如琢回屋取了令牌给她,未发一言。

    “属下告退。”

    裴玉倒退进下着雨的天井,转身大步离去。

    城门刚开,一人一骑冒雨出了滁州城,疾驰而去。

    ……

    西阁属于落英宗的太师椅里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祝无婳一身红衣,唇角勾着似有似无的冷意。

    诸葛珏和祝葳蕤仍然在原来的座位里,身边的人却换了一个。

    裴玉不见了,陆如琢来了。

    陆如琢面无表情。

    祝葳蕤不敢说话,把手藏进诸葛珏的袖子里,摸着她的手腕压压惊。

    诸葛珏:“……”

    陆如琢经过五轮连胜,今日安排了新的比试,对手是一个名为秦伯驹的人。

    秦伯驹闭目坐在比“六绝”偏僻些的雅座,四十多岁,精壮身材,手边放着一杆用黑布包裹的长.枪。

    陆如琢先前创造的一招败敌神话,让她的关注度出奇的高,连带着她的对手在赛前也被多次提及。

    “这秦伯驹何许人也?”

    “那来头就大了,他是神剑山庄谢庄主的亲家,论辈分谢庄主还得管他叫大舅子。”

    “可谢庄主有五门亲家……”

    “这话可不兴说啊。”

    诸葛珏为了能时时解答出祝葳蕤的疑问,前一天晚上都会做第二日擂台选手的功课,何况泽鹿州秦家也是名门,她另外再找她爹问了问有什么遗漏,现下正与祝葳蕤低声科普。

    “泽鹿州秦家,枪法传自金末红袄军首领杨妙真将军。”

    “杨家枪?!”祝葳蕤脱口而出。

    “正是。”

    杨家枪独步天下,被誉为最上乘枪法,连诸葛珏不管第几次听到这三个字都会心潮澎湃。

    “可那人不是姓秦么?”

    “这一脉本姓杨,几代后没有出男丁,姓便被改了。”

    “打着杨家的名号,使着杨家的梨花枪,自个儿却姓了秦,真是好大的脸。”

    诸葛珏叹了口气。

    “不过许是杨家先祖也看不过去,自从改姓以后,秦家人的枪法便一日不如一日。”

    “那定是杨将军显灵了,哈哈显得好。”祝葳蕤拍手笑道。

    诸葛珏也笑笑。

    “秦伯驹本来被秦家寄予厚望,听闻二十多年前,他不及弱冠,有人到秦家寻仇,他一枪挑了仇家首领,关外十大高手之一的‘逻娑尘’,年少成名,当时的江湖都以为他会将杨家枪重新发扬光大,后来不知怎的枪法反而退步,到如今依旧不过是二流高手。”

    唐岳之所以给对方设雅座,不过是看在名动天下的杨家枪的份上。

    祝无婳冷冷道:“不属于他的东西,放在他手里他也捧不起来。”

    祝葳蕤扭头看过去:“娘?”

    祝无婳却将视线落到擂台上,司仪已经开始念下轮对决的名字。

    “下一场,落英宗陆绾对阵泽鹿州秦伯驹!”

    秦伯驹飞身上台,手握住枪根,黑布刷的抖落,一杆银光闪闪的梨花枪,非同凡响。

    这亮相引得台下阵阵叫好。

    司仪看着空荡荡的另一边,再次喊了声:“落英宗陆绾——”

    陆如琢端坐在座位里,远远地看着那杆银枪,一动不动。

    台下观众兴致勃勃地议论。

    “这位秦伯驹能抵挡住陆绾一招吗?”

    “自然可以,那可是杨家枪!天下无敌手的梨花枪!”

    “在下有生之年能一睹杨家枪的风采,此生无憾了。”

    “秦伯驹不是姓秦?怎地使杨家枪?”

    “……此事说来话长,我也不很清楚,总之泽鹿州秦家名气很大。”

    有人不屑道:“泽鹿州秦家在百年前是很有名,那时还叫泽鹿州杨家,秦家恬不知耻三代还宗,断了杨氏传承。如今不过虚有其表,你几时见这位秦家枪常在江湖露面?”

    “竟然如此,姑娘这话可有凭据?”↑

    “我正是来自泽鹿州,那里的老人都知道,字字属实。”

    底下从议论秦伯驹能不能挡住陆绾一招,变成讨论秦家是怎么鸠占鹊巢的,对秦家的言论也越来越不客气。

    秦伯驹长.枪一顿,擂台发出重重的一声响,台下安静了些。

    司仪朝雅座高声喊道:“落英宗陆绾,速速应战,否则以弃权论!”

    祝无婳伸手过去,覆在陆如琢手背上,轻轻按了按,轻声开口。

    “去吧。”

    陆如琢和她互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恨意。

    陆如琢落在台上。

    秦伯驹皱眉道:“请出示你的兵器。”

    陆如琢道:“对付你,不需要。”

    她在擂台向来点卯似的打完就走,从不开口,这还是第一次和对方有言语上的交流。

    台下的观众:“……”

    这这这,她好狂,可是又有狂的本钱怎么办?

    非但讨厌不起来,反而觉得很喜欢。

    祝葳蕤兴奋地发出一声尖叫。

    之后她立马扭头看旁边,想着裴玉肯定能和她一起,却忘了裴玉已不坐在那里,不由一愣。

    诸葛珏伸手捏住她上下两片唇。

    秦伯驹大怒,枪尖笔直一抖,抢身率先攻上。

    司仪张了张嘴,他还没喊开始呢,但是眼下这情况也不用喊了,果断溜了,留下宽敞的擂台给两位较量。

    台下观众诧异地发现这次陆如琢没有消失,反而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枪.刺过来。

    那枪离她的面门不足半尺的距离,她负手而立,脚下微微一动,轻松避开。

    秦伯驹接连攻上,都被她游刃有余地躲开,并不还手。

    秦伯驹边打边怒道:“你敢戏耍我!”

    “你还不配。”

    陆如琢轻描淡写,伸手在他枪头下方轻轻一拂,秦伯驹只觉一股大力涌来,排山倒海,枪身不住震颤,几乎脱手。

    这一下他终于晓得厉害,心中大骇。

    陆如琢提前看破他的想法。

    “想认输?”她出言讥讽。

    秦伯驹脸色涨红,那句认输的话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说出口。

    他只得硬着头皮打下去。

    “青龙落地”“白蛇吐信”“夜叉探海”“苏秦背剑”,每一式陆如琢都能提前应对,知道他出枪的时机,出枪的角度,似乎对杨家枪了若指掌,这并不是武功高出他就能做到的。

    秦伯驹心生疑窦:“阁下可是与秦家有旧?”

    陆如琢冷冷道:“我不认识你们秦家的人,杨家倒是有一个。”

    秦伯驹皱眉不解。

    出枪软弱无力,收枪拖泥带水,灵气全无,没有丝毫杨家枪的气势。

    这杆枪只有握在那个人手里,才是真正的杨家枪。

    台下观众看陆如琢一味躲避看得都有些不耐烦了,正要出言催促,陆如琢忽然动了。

    她握住了秦伯驹的枪,如同铁钳。

    秦伯驹大惊,欲抽手挣脱,不见陆如琢如何动作,那杆枪枪身急转,落到了她手里。

    秦伯驹:“你!”

    陆如琢双手持枪,握住枪根,向前疾刺,破风声几乎化为实质。

    ——杨家枪,不动如山,动如雷震。这招叫“白蛇吐信”,琢儿,你可学会了?我再教你一招,你不许生祝姊姊的气了。

    秦伯驹狼狈躲过,肩头的布料划开了一条大口子。

    台下众人面露疑惑。

    “陆女侠使的这招,怎么好像也是杨家枪?”

    “嘶,好像比秦伯驹的更正宗些。”

    秦伯驹勃然色变,指着她道:“你从哪里偷学的我杨家枪法?!”

    陆如琢不语,“狂风摆柳”左右夹击,一柄枪使出千军万马的气势,擂台上千千万万道枪影,将秦伯驹淹没。

    台下有人慨然长叹:“听闻当年杨娘子冲锋陷阵,有万夫不敌之勇,当是如此。”

    “我等今日有缘得见杨家梨花枪,不虚此行。”

    “可是……”有人小声道,“为什么真正使杨家枪的却是落英宗的人?”

    祝葳蕤的手被诸葛珏戳了戳,衣袖里包着她的手指向右前方。

    祝葳蕤才发现她娘竟眼含泪光。

    秦伯驹身上的衣服没一个地方是完整的,却只割破外衣,里边的衣服完好无损,似乎存心羞辱。

    秦伯驹实在受不了,张口道:“我认——”

    “输”字还没说完,被弯折回弹的枪杆重重击中胸口,倒飞出去。

    秦伯驹喉咙喷出一股血箭,重重落在了人群之外的青石地面上。

    笃的一声,陆如琢手握长.枪立在地上,枪缨猎猎,她居高临下的目光充满了讽刺,道:“梨花枪法,天下无双。杨家枪,你也配?”

    言罢她右膝一擡,用力撞向枪身,一折为二扔在地上。

    秦伯驹急火攻心,当即晕死过去。

    陆如琢前几次与人比试都是将人打下擂台,绝不伤及对方一丝一毫。这次不仅重伤对手,而且折了对方的兵器,实在是……

    可纵观整场比试,她似乎与泽鹿州秦家有旧怨,江湖人有仇报仇顺理成章,且在擂台光明正大,也挑不出什么太大的错处。

    本以为落英宗终于出了一个异类,没想到也是如此狂悖不仁、心狠手辣之人。

    祝无婳的首徒,果然和她一脉相承。

    场下一时噤若寒蝉。

    司仪派人上来捡起断裂的枪,送到已经昏迷的秦家家主手边,秦家人跟着愣了会儿,才跑过来将家主带下去救治。

    陆如琢回到阁楼雅座,拇指轻轻擦去祝无婳眼角的泪水。

    “好了。”陆如琢道,“他活不过今晚。”

    祝无婳点了点头。

    两人眼神交汇,同时朝不远处的紫袍男子看去。

    下一个,就是谢玄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