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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花夜行 正文 第0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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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54章

    陆如琢拿了换洗衣物,再次视若无睹地路过院子里站着的裴玉,进了净房。

    然而热水需要下人运过来,没有那么快,她站在里面,不能沐浴又不能关门,默默地尴尬着。

    所幸裴玉离开了院子,缓解了她无言的窘迫。

    陆如琢伸脚踢了一下浴桶。

    裴玉随运热水的车进来,默不作声地跟着倒热水、试水温、撒花瓣,和下人一块退了出去。

    陆如琢把自己泡进水里。

    她不是借酒消愁之人,闻着酒气重,其实一多半是熏的。她和金笛银箫投缘,畅谈到深夜,裴玉差人来找的时候,三人正准备作别,金笛银箫告辞后,她让暗卫将准备好的话带给裴玉,自己在客栈开了间上房睡了。

    养好精神才有精力继续和裴玉纠缠。再说她年纪不比十八.九岁的裴玉,须得好好保养身体。

    陆如琢披上外衫,从净房出来。

    墨发湿淋淋的散在背后,浸透了夏衫,黏得难受。

    自打出京以后,她的长发就一直是裴玉包揽的,她站在院内,略显生疏地喊了一声:“来人。”

    婢女和玄衣女子一块出现在她面前。

    陆如琢:“……”

    她伸指点了点婢女。

    玄衣女子讪讪退后,准备重新上房。

    陆如琢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玄奇也留下。”

    婢女去拿了毛巾,给她包裹住滴水的长发,轻柔绞干。

    房间里,陆如琢单手支着脸颊,斜倚在贵妃榻上,闭目慵懒。

    “说,小姐昨晚做什么了。”

    玄奇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工整的纸,白纸黑字地照着念。

    “……子时正,望……呃,望着院子门口发呆。”玄奇咬了一下舌头。

    “拿来。”

    “还有两句就念完了。”

    “拿来。”陆如琢伸手。

    玄奇只得捧上去,看着陆如琢单手抖开纸张,表情变得有些难辨。

    “你也想值守宫门?”

    “属下不敢。”

    “胆子很大啊,私底下调侃上官。”纸张从指缝间漏下,轻飘飘落在地上。

    “属下知错!求都督责罚!”

    “滚出去。”

    “是。”

    玄奇连滚带爬地跑了,到门口回头犹豫看了眼地上的那张纸,都督没让她拿走,应该就是打算自己收着吧。

    她跃上房顶,思忖都督也没说真罚她,立刻又高兴起来。

    果然这望妻石还是写对了的。

    ……

    婢女将那张纸捡起来,叠好放在陆如琢枕下。

    客栈终究睡得不安稳,尤其是少了怀里的体温,对陆如琢来说更难熬。

    她在贵妃榻睡着了,一只手搭在腰间的薄毯,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指节不自觉地微动,似乎想抓住点什么。

    婢女在梳妆台看了一圈,往她手中塞了一块裴玉佩戴过的玉玦。

    陆如琢握着玉,眉目舒展,气息平和。

    婢女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

    “裴姐姐,要不你回去休息吧?”

    前往唐家庄的马车里,裴玉靠在厢壁闭目养神,一张脸白得全无血色。

    “今天是诸葛姐姐的第一场比试,我怎能缺席?”

    “可是……”

    诸葛珏握了握祝葳蕤的手腕。

    祝葳蕤咽下了担忧的话。

    裴玉睁开眼,那双明亮的眼睛不复光彩,道:“还是说你们也不愿见到我?”

    祝葳蕤一怔,道:“怎么会?我没有这么想。”

    裴玉垂眸道:“抱歉,是我失言。”

    祝葳蕤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诸葛珏。

    怎么办?她们俩怎么还在吵架?不是都说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和吗?

    诸葛珏捏了捏她的手指,温和道:“裴妹妹,不知你愿不愿意听我一言。”

    裴玉坐正一礼。

    诸葛珏不敢当,扶住她的手。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与你师……父两情相悦,她较你年长,既然她下了决定,定然经过深思熟虑,你若也有意,与她一块担起便是。在我心中,你不是如此没有担当之人。若是怕世俗流言,不理会便是,祝掌门、我与葳蕤妹妹是一定会祝福你们的。”

    祝葳蕤点头如捣蒜。

    裴玉苦笑道:“诸葛姐姐,你可知我俩并非江湖中人,也不止有师徒名分。若与金笛银箫一样,浪迹江湖,我何至于此。”

    诸葛珏不解:“那是……”

    裴玉道:“我自幼由她抚养长大,在京城,尽人皆知我是她的女儿。虽并无血缘关系,不以母女相称,但十八岁以前,我心里也一直将她当作娘亲尊敬。”

    诸葛珏大受震撼:“这,怎会……”

    她曾经和祝葳蕤大胆假设过,会不会和她的母亲在一起,如今假设照进现实,诸葛珏一时也无法说服自己接受。

    “她不是普通人,无数双眼睛盯着她。诸葛姐姐,我且问你,若你与祝妹妹在一起,可能会让她一无所有,甚至会为她招致杀身之祸,你还会选择和她在一起吗?”

    诸葛珏陷入思索。

    祝葳蕤眨了眨眼睛。

    “我愿意什么都不要和她在一起,也不惧千夫所指,但她不能失去一切,她有她的事没有完成。”

    裴玉说完便重新靠在厢壁,阖上了眼帘。

    ——你我好不容易重逢,这次杀了谢玄知,你便不要走了,跟我回百花谷。

    ——不行。我的事还没有办完。

    ——你已经是天下闻名的锦衣卫都督了,还不够吗?

    ——不够。

    ——你花了二十年才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又要再花多少年才能达到你的目的。你若一直不能封侯……

    人生有几个二十年。

    裴玉将脸转向车内,擡指抹去眼角的湿润。

    诸葛珏看她这样,只能将万般心思都化作一声长叹。

    这段感情牵涉了太多,她作为局外人,无法轻言其中苦楚。┆

    ……

    裴玉这日倒是好好看了比赛。

    诸葛珏初登场,细长的剑刃如同青色柳叶,百招之后将对方败于剑下,夺得了开门红。

    那人曾是上一届武林大会胜过她的人,一门之主。

    长剑被击飞的瞬间,他低头不敢相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诸葛珏收剑拱手。

    “赵世伯,承让。”

    “自古英雄出少年,老夫自愧不如。”赵门主长叹一声,抱拳下去了。

    诸葛玄没有坐在雅座,就在擂台旁边,好看得更清楚一些。

    如果目光有形,那么诸葛玄的身影已经被艳羡的目光淹没了。

    诸葛玄和赵门主有旧,勉强克制了一下,才没有笑得合不拢嘴。

    “诸葛庄主好福气啊,诸葛大小姐天资如此之高,想必成为下一代‘六绝’指日可待了。”

    诸葛玄摆手,又是“谬赞了”又是“不敢当”,脸上都是笑褶子。

    “听说少庄主也闯过了第四轮,武功大放异彩呢。”

    “犬子不成器,哪能与他姊姊相比。”

    “男孩嘛,总有些顽皮,以后就会沉稳了,迎头赶上很快的。”一位和诸葛玄相识多年的老友像以前一样说道。

    诸葛玄的笑容却浅了些,并未同从前一样附和。

    老友疑惑地看向他。

    诸葛玄已大步朝下来的诸葛珏走去,慈爱道:“珏儿,爹和你说几句话。”

    诸葛玄和诸葛珏复盘比赛,祝葳蕤在上边待着无聊,正好坐得累了,便问裴玉要不要下去走走。

    裴玉已不似先前消沉,点了点头同意。

    分擂台那边还没有比完,两人随意地晃过去。

    祝葳蕤走马观花,回头一看裴玉居然不见了。她寻了一圈,在一个擂台前找到了裴玉。裴玉双目紧紧盯住台上的一个人,眉头紧锁。

    祝葳蕤循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使的兵器较为少见,乃是一管判官笔。

    武功嘛……还行,但也就那样。

    “裴姐姐?”

    裴玉充耳不闻,问同样观战的人,“此人是谁?”

    对方回答道:“开阳门的钱柳,钱柳这厮也不知得了哪位高人的指点,武功突飞猛进,已连胜三场,嘶,第四场了。”

    正说着,钱柳末端朱红的判官笔点中对方“肩井穴”,又接连点住两处大穴。

    当的一声。

    他的对手浑身酸软,无力握住兵器,败下阵来。

    “承让了。”钱柳拱手笑道。

    对手垂头丧气地捡起兵刃离开。

    “钱柳!”祝葳蕤身边的裴玉忽然开口。

    钱柳看过来。

    哪怕他掩饰得极快,眼部肌肉仍不受控制地微微抽[dòng]了一下。

    钱柳转开了视线,快步离开擂台。

    祝葳蕤道:“裴姐姐,你认识他?”

    裴玉眯眼看他的背影,道:“见过一次,还交过手。”

    她对祝葳蕤交代道:“我有要紧事,待会回来。”

    裴玉退出人群,跟上了钱柳。

    钱柳的轻功比之前也有很大的长进,只是还比不上裴玉。

    白衣负剑的女子拦住去路。

    钱柳怒目而视:“阁下为何和我过不去?”

    “我为何和你过不去,你心中很清楚。”

    裴玉擡起眼帘,冷道,“在义邕杀害袁.木匠一家的人,是你吧?”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裴玉不与他费口舌,持剑径自攻了上去。

    钱柳抽出判官笔急格。

    叮。

    清脆的交击声响在山道。

    钱柳与她缠斗数十招,仍然找不到脱身的机会,一只手袖子一抖,梅花镖激射而出。

    裴玉早防备他这招,一剑刺中梅花镖,反向钱柳肩头打去。

    钱柳惨叫一声肩头中镖,胸`前同时中掌,重重倒在地上。

    裴玉用剑指着他,居高临下道:“说,为何滥杀无辜?”

    “你信口雌黄,污我清白,我根本不认识你!你我无冤无仇,你恃强凌弱,我师父不会放过你的!”

    裴玉蹲下来,在他怀里摸索一番,取出来一张叠得鼓鼓的纸。

    纸上记录的东西很是眼熟。

    “这是什么?”她二指抖开纸张在钱柳眼前。

    “是我本门内功心法!”

    “哦?我竟不知开阳门是以童子心头血练功的。”

    钱柳脸上青白交加,竟将眼一闭,脖子一梗,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

    这么一个大活人不好带走,裴玉索性将他打晕,拖进灌木丛里。

    回去叫了人过来,秘密地运走了。

    各地有锦衣卫驻处,裴玉没有贸然将人犯送到衙门,而是暂时扣押在那里。

    她觉得此事或许要先请示陆如琢。

    ***

    陆如琢一觉睡到晌午。

    屋外的蝉少有的安静,她将玉玦压到枕下,里面的那张纸叠进盒子里,懒起梳妆。

    打开房门,裴玉正在檐下站着,也不知等了多久。

    “姑姑起了。”

    “有事?”陆如琢故意冷脸。

    “有事。”裴玉神情认真。

    “……”陆如琢道,“就在这儿说吧。”

    “我抓到了在义邕作案的凶手。”

    “是谁?”

    “开阳门的钱柳。”裴玉道,“姑姑,开阳门也算名门正派,弟子怎么会练邪功。”

    “谁告诉你名门正派就不会练邪功?”陆如琢似笑非笑。

    “是我浅薄。我已将人关押在滁州锦衣卫驻处,是否送交官府?”

    “不急,待此间事了,一并押送回京。”

    “是。姑姑还有吩咐么?”

    “没有。”

    “那我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