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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花夜行 正文 第0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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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3章

    京城。

    一点晨曦自天际微漏,奉天殿殿门大开,百官按品级依次进殿。

    监察御史分列殿内,双目锐利地扫过列位臣工。

    百官就位,殿内的总管唱道:“帝姬到——”

    文臣武将齐声跪拜。

    “臣等参见帝姬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卿平身。”

    楚涟公主坐在皇案后,熟练地处理起朝政。

    半月前陛下病情恶化,这奉天殿坐着的便只有一位殿下了,群臣见怪不怪,起码明面上是这样。

    群臣有序上奏,楚涟公主也逐件批复,有一时拿不定的,朝会散后召集重臣另外商议。

    女帝虽病,朝局却稳定,井井有条。

    帝姬谦恭仁厚,有治国之才,尤其是去岁以来,列位臣工看得清清楚楚,中立党踏踏实实地放下了心。

    武将之首的镇远侯忽然擡手压住嗓子,然而还是自喉中溢出轻咳。

    负责纠察百官礼仪的御史立刻凛然站出来,还未开口请帝姬治罪,上方的楚涟公主便止住话,关切道:“镇远侯可是身体不适?”

    御史在心里的本本上先记下一笔。

    镇远侯出列,这位老将比当今还要大两岁,半生戎马,鬓角微霜,道:“臣……咳咳咳。”

    一连串的咳嗽从他口中吐出来,楚涟公主忙道:“赐座!”

    镇远侯坐在椅子里,兀自咳了会儿,捂着左胸位置,沙哑道:“劳殿下挂怀,入冬了,天气转寒,臣身体大不如前,有些扛不住。”

    楚涟公主沉吟道:“本宫记得侯爷左胸似乎有一处旧伤?是当年在边关护母皇杀出重围时受的伤,那箭只偏离一点便射穿了侯爷的心脏,十分凶险。据说侯爷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过来,本宫尚未向侯爷表达谢意。”

    镇远侯面有愧色,撑着身子下拜道:“臣蒙圣恩,职责所在,殿下折煞臣了。”

    内侍将镇远侯扶起来。

    楚涟公主道:“镇远侯无须多礼,本宫的意思是怀疑侯爷旧伤复发,待会本宫会派两位御医去侯府看诊。”

    镇远侯道:“多谢殿下厚爱。”

    “侯爷身体抱恙,坐着上朝罢。”

    “臣遵旨。”

    下朝之后,百官又依次退出大殿。

    经过轩辕台,向午门走去。

    武将这边明显热闹些,陛下行伍出身,历来待他们好。但帝姬自小长在深宫,如今边境又安稳,怎么看他们还真不好说。现下朝中一番慰问,不仅安了镇远侯的心,也暖了列位武将的心。

    “喻同知,你今日怎的这么安静?”一名武将问道。

    中军都督府的喻同知将视线从镇远侯身上收回来,笑了下,道:“你们都在说,我便听着了。”

    那名武将手肘捅了捅他的胳膊,道:“陆如琢不在,你在都督府的日子可是美哉。”

    中军都督府左都督空缺,右都督陆如琢独掌大权,从一品的喻同知在她手下可谓处处受制。

    喻同知向来沉稳的脸上也不由泄露出一丝快意。

    再给他一段时间,他就能把陆如琢的亲信全部换掉!以后的都督府将是他的天下!

    但他没说什么,宫中有锦衣卫的眼线。

    正午门外,列位大人拱手作别,前往各自的官署。

    忽然,一声惊呼声响起,引起骚动。

    “侯爷——”

    女帝主政后,当朝的侯爷只有一位,就是镇远侯。

    镇远侯登上车辕后,不知怎的天旋地转,径直向前栽倒。

    好在车旁有他的属将,及时将镇远侯拉了一把,接在怀里。

    “侯爷!侯爷!”

    镇远侯嘴唇乌白,人事不省。

    午门前一阵兵荒马乱,将镇远侯塞进马车,一路疾驰回侯府。

    接着太医院的医正快马出宫。

    不到半日,镇远侯旧伤复发、来势汹汹的消息传遍朝野,人心各异。

    一时之间,探病镇远侯的帖子雪片般

    递来,塞得案前堆不下。

    镇远侯府世子以父亲重病需要静养为由暂时谢绝拜访。

    坊间传言四起。

    据说镇远侯对女帝情根深种,女帝病重不起,镇远侯跟着旧疾复发,这是要随她一起去了。可歌可泣,真挚感人。

    这些年沉寂许久的流言重新浮出水面。

    当今帝姬的生身父亲会不会就是……

    皇宫。

    宫灯一盏一盏点亮,映得皇城像座不夜城。

    楚涟公主大步流星走进灯火通明的女帝寝宫,女帝一身明黄寝衣,面色苍白,正靠在软枕里,让宫女扶着喂药。

    “儿臣见过母皇。”楚涟公主行礼后坐到她身边,接过宫女端着的药碗。

    “下去罢,这里有本宫。”

    “是。”宫女盈盈一拜,躬身退下。

    楚涟公主喂了半碗药,方道:“母皇,镇远侯病了。”

    女帝嗯了声,没有说话。

    当夜,宫中乱作一团。

    听闻女帝知道镇远侯病倒的消息,雪上加霜,在寝殿吐了血。

    整个太医院都赶去了女帝寝宫,又是针灸又是送药的一直到天明,才从阎罗殿抢回半条命。

    女帝病情稳定后,为首的院判擦了擦额头的汗,率领众御医退出寝殿。

    回太医院的途中,一名御医借故落在后面,与一名不起眼的内侍擦肩而过。

    “告知殿下,妖妇至多还有一个月可活,令他早做准备。”

    这名内侍穿过层层宫墙,自一座废弃宫殿杂草掩没的狗洞出了宫,罩上兜帽,低着头匆匆而去。

    谦王府。

    角门被一只白细的手敲响,开门的人左右张望,将他引了进去。

    内侍进了书房,才撩开兜帽,大礼参拜。

    “见过王爷。”

    “宫中有消息了?”楚漳悬腕,在宣纸上练字,波澜不惊地问道。

    “何太医今晨从陛下寝殿出来,说陛下至多还有一个月时间,请王爷早做打算。”

    “本王知道了,下去罢。”

    内侍垂目,恭顺退下。

    过得片刻,房门又被敲响了。

    “王爷,该喝药了。”

    “滚出去。”

    “王爷……”门外的人似有犹豫,恳切劝道,“御医叮嘱过,王爷务必按时服药,为了王爷的身子着想,还请喝药罢。”

    里面再没有传来应答。

    贴身婢女端着药进来,楚漳搁下笔,端过药碗咕咚一饮而尽。

    婢女刚要接他手里的碗,楚漳却擡手将碗掷出门外。

    啪一声四分五裂。

    楚漳盯着院里折射阳光的碎瓷片,眼尾的泪痣几乎要被眼睛里的红色浸透,滴出血来。

    “殿下。”婢女不忍道。

    楚漳闭了闭眼,将眼里的不甘逼退,唇角浮起淡淡精致的笑,竟有几分愉悦道:“更衣,本王要进宫,探望母皇,以表孝心。”

    ***

    “陆如琢,我们成亲吧。”

    离京以来,裴玉的心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一开始她察觉自己对陆如琢是男女间的爱慕之情时,狠狠责罚了自己的婢女丹橘,决心将这份心思永埋心底,不敢起半点奢望。后来随陆如琢“回乡探亲”,她渐渐发觉陆如琢同样恋慕她,虽有些不敢相信,但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深信不疑。她也从瞻前顾后,到破釜沉舟。

    短短五个月,她像已然走完了一生。

    归途晦暗,何不今朝花烛,不留遗憾。

    陆如琢想要的,她都会给她。

    至于八擡大轿、明媒正娶,这一生恐怕没有机会了。

    裴玉用指背揩去眼泪,继续问道。

    “你愿意吗?”

    “我……”陆如琢似乎犹豫了一息,才道,“我愿意。”

    裴玉拿起包里的红色剪纸,贴到窗户上,背着身对她道:“我知道你肯定嫌简陋,来日,我定补你一场盛大的婚礼。”

    “三书六礼,三媒六聘?”

    “嗯。”

    “八擡大轿,十里红妆?”

    “是。”

    裴玉喉咙哽咽,已说不下去。

    陆如琢从背后环过她的腰,抱住了她,下巴搁在她肩膀上。

    “谁家新娘子,新婚夜会哭成你这样?”

    “我也不想。”裴玉道。但她心中已没有来日。

    陆如琢一点一点吻去她脸上的眼泪,柔声道:“待会再哭。”

    裴玉:“?”

    陆如琢将她横抱到床上,放下纱帐。

    好在裴玉没有把它也换成大红色的,否则陆如琢真不知怎么是好。

    淡色的青纱笼罩下来,影影绰绰映出两道交叠的窈窕身影。

    陆如琢俯身下来。

    裴玉偏开头,躲过她的吻,道:“还没有拜堂。”

    陆如琢二指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面向自己,急切道:“下次一起补。”

    她吻下来的时候裴玉还在想:什么时候补?

    再过了一会儿,她脑子就失去思考能力了。

    竹林起了一场风雨,窗户没有关严,潮湿的水汽涌进来,吹灭了桌上的红烛。

    空气里都是潮热的闷窒感。

    裴玉眼角泛红地流出泪水。

    陆如琢吻着她的唇,唇瓣暖热,沉沦过欲念的深渊。

    但使两心相照,无灯无月何妨。[1]

    ……

    祝无婳舟车劳顿,难得睡了个懒觉。

    祝葳蕤也差不多。

    雨后的竹苑十分清静,带着泥土的清甜香气。

    祝爹在院子里打了一套五禽戏,穿过密林去寨子里探望学生,顺便锻炼体魄。

    “苏先生早。”

    “早。”

    祝爹拎了两竹筒的蒸肉回来,母女两个都起了,在空地上过招。

    两人交手百招,朝食也好了。

    让祝无婳奇怪的是向来自律的陆如琢居然没动静。

    “我去叫她起来。”都巳时正刻了。

    “娘。”祝葳蕤叫住她,拉过她的手在她耳边嘀嘀咕咕一阵。

    祝无婳瞪大了眼睛。

    喜烛?!

    成亲?!

    还悄悄地不告诉她?!

    好你个陆如琢!

    祝无婳挽起袖子,就要去找陆如琢算账。

    父女俩拉都拉不住。

    祝葳蕤只得扯高了嗓子喊道:“陆姨!你醒了没有啊?!我娘要去看你了!”

    祝无婳冲到门前,还没想好是用手还是用脚,房门从里面打开。

    陆如琢披着中衣,青丝披散,脖颈修长雪白,看着面前的祝无婳似笑非笑道:“你作甚?”

    祝无婳指指她脖子下方的锁骨,奇怪道:“你没……”

    陆如琢道:“我有。”

    祝无婳哦了声。

    祝葳蕤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有的没的。

    祝爹一个书生,脸上不免有些害臊,清了清嗓子道:“我差人将朝食给你们端过来?”

    陆如琢颔首:“有劳姐夫。”

    “应该的,应该的。”祝爹拽着祝葳蕤先走了。

    祝无婳探头探脑,想往里瞧,被陆如琢挡得严严实实。

    “姑姑。”纱帐里传来一声刚醒的呓语。

    陆如琢砰的关上了门。

    祝无婳又惊又叹。

    刚新婚夜,陆如琢就把裴玉榨得起不来床了,往后裴玉过的得是什么日子,能满足她吗?

    陆如琢撩开纱帐。

    裴玉咻的将脸滑进被子里,害羞不敢见人。

    陆如琢隔着被子拍了拍她,好笑道:“昨夜我什么没见过。”

    裴玉瓮声瓮气的声音传出来。

    “蜡烛灭了,又没有月亮,你能看见什么?”

    “说的也是。”陆如琢沉吟一刻,带着笑意道,“那我现在再看一遍。”显注复

    她作势要掀被子,裴玉身上什么都没有,当即惊叫道:“姑姑不要!”

    陆如琢眸色一深,想到一会儿就有人过来送朝食,强行将绮念压了下去,拿过一边散乱的衣物,温柔道:“骗你的,过来穿衣。”!

    裴玉钻出一个脑袋,脸红红的,透着几分怀疑。

    “昨夜你也是这么说的。”

    每次穿到一半就……

    陆如琢咬着她的耳朵,嗓音微哑地说她忍不住。

    裴玉爱她怜她,恨不得将这条命都全然献给她,哪有拒绝的道理。

    忍不住就不要忍。

    她主动拉下陆如琢的手腕。

    今晨她睡前还听到祝爹在院子里打五禽戏的声音,她的五指正探进陆如琢如墨的青丝里,一下一下地梳动。

    “我自己穿。”裴玉下半张脸仍然藏在被子里,道,“你转过去。”

    陆如琢转身背对她,百无聊赖地坐着。

    “好了吗?”

    “就、就快好了。”

    她语气不大对劲,陆如琢毫无负担地转过来看她。

    裴玉没发现,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的斑斑红点不知如何是好,陆如琢伸手牵起她的衣领,将春光掩去,半点不见愧疚,神情自若道:“过几天就消了。”

    裴玉:“……”

    她没说的是,别的地方更多。

    弯腰穿靴的时候,陆如琢看向她的侧颈,终于心虚地别开了眼。

    “今日,你便不要去寨子里了。”

    “为什么?”

    “不大……方便。”

    “嗯?”

    “我想让你留下来陪我。”陆如琢不算撒谎地找了个理由。

    裴玉穿好靴子,直起身浅浅笑道:“好。”

    她起身梳洗,陆如琢见她步履平稳,举止从容,未见不适,放下了心。

    果然还是年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