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今宜是幻影的第一个用户。
白榆大学毕业前就是跟随教授研究的幻影,彼时技术并不成熟,她们院里的设备跟不上,经由教授推荐,她们来了这个城市,来到这附近的研究院学习。
这么多年白榆一直想,或许当初她不执着研究人工智能。
就不会来到这个城市。
何今宜,不会出意外。
每次她想到这样的可能性,总会想到何今宜。
何今宜会说:“白榆,我没有怪你,真的没有。”
白榆知道她不会怪自己,但她自己怪自己。
幻影初有成绩的时候,她很高兴,拉何今宜说了半宿的话,何今宜显然没听懂但努力听,一张脸困顿极还努力睁大眼看着她,说:“哇,好厉害!”
她被夸得不太好意思。
何今宜捧着她的脸,认真的说:“白榆,你太厉害了!”
她眼底闪亮亮的
开玩笑的时候,何今宜会抱着她:“白榆,你看我眼睛里有什么?”
她不解:“什么?”
何今宜说:“星星啊!白榆不是星星吗?”
她是。
她是何今宜的星星。
可是这颗星星,再也不会亮了。
白榆走进房间里,从保险柜里拿出厚厚的一叠文件,当初幻影成功后,她什么都没要,只是和院里签了合同,植入何今宜的意识。
“你说的这个是什么意思?就是我可以进入这里面和已经去世的人交流?那我怎么知道,幻影里的人,就是我认识的那个去世的人呢?”
“会植入意识。”
“植入生前意识?”咸驻副
“嗯。”
“那很有意思哎,我可以进幻影里和你聊天吗?”
“不可以,现在还在构建阶段,而且植入意识后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否则你现在进去看到的只是一堆数据。”
“原来是这样,好遗憾,我还想进去看看呢。”
“等成功了,我带你进去看看。”
“好啊。”
她没等到那天。
突然离开了。
白榆保留何今宜的意识,植入幻影里,她是第一个用户,唯一一个,没有获得当事人同意的用户,院里担不起这个责任,白榆也知道,所以和院里签订合同后,离开了院里。
她保住了何今宜的意识。
用自己的前程。
每次去院里,老师们都问她有没有后悔这个决定。
她从未后悔。
也感恩当初一起研究的老师们,在她生日前做好幻影,是送给她最好的生日礼物。
白榆捏着文件,走到窗户前,往下看,路灯亮着暖黄色的光,车水马龙,房间里过分安静,好半晌白榆才折回保险柜前,将文件重新放好,关上柜子,一擡头看到柜子上的照片。
照片里的她和何今宜抱着一只猫,正对镜头笑。
“白榆,你举着她那边的爪子,放脸这边,你看我。”
“小丢生气了。”
“哎呀,你好笨。”
照片里两人一只猫笑的很开心。
白榆扬唇,指腹贴上何今宜,又贴在猫上面,小丢也走好几年了,时小枫说她是想何今宜,先过去陪她。
可能吧。
可能何今宜,更需要陪伴。
白榆放下照片,进卫生间洗漱,出来看到手机,好几个未接电话,去院里的时候开静音,忘记打开了,她给时小枫回了个电话。
时小枫听到电话那端微哑的声音,沉默两秒,问白榆:“林杉说你今晚喝酒了?”
白榆说:“嗯,喝了几杯。”
时小枫说:“需要我带牛奶给你吗?”
她们住在一个小区,原先白榆是想将时小枫安排在隔壁,方便照顾,但时小枫没同意,这么多年时小枫其实很少来她家里。
白榆知道。
因为她家里到处都有何今宜存在过的痕迹。
何今宜用过的杯子,喜欢的抱枕,亲手买的窗帘,搬家的时候,她一并带过来了,这些东西一直陪着她,提醒她,何今宜从未离开。
有时候,她打开门,还幻想何今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她笑,说:“我今天看了部电影,超好看,一会我陪你再看一遍。”
她会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发呆。
直到四周漆黑,安静。
白榆挂了电话,上床睡觉前习惯性拉了抽屉,安眠药的瓶子滚到边缘,白榆手指捏着瓶子。
“你睡眠质量不好啊?”
“认床?”
“你还认床啊?”
是啊。
她认床。
何今宜早就知道的。
现在也忘了。
她忘了很多事情。
以后,也会忘了她。
白榆闭着眼,眼角湿润,她侧过身体,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睁开眼看向窗外,窗外是浓稠的黑色,能吞噬一切。
白榆一夜没睡。
天还没亮的时候她关掉闹钟,换了衣服下楼,路过一家蛋糕房的时候她驻足,往里面,玻璃上倒映出她身影。
她身边没有人,但白榆还是习惯性看眼旁边。
何今宜喜欢做蛋糕,也喜欢逛面包店,休息的时候她会陪着何今宜满市区的蛋糕房跑,有时候也会笑话何今宜:“别人逛街都是去商场,你真奇葩。”
“怎么啦?”何今宜说:“我爱岗敬业!你懂不懂!”
她说:“不懂。”
“不懂今晚就别吃我做的晚饭!也别吃我做的面包!也别……”
她求饶:“懂懂懂懂!”
何今宜得逞的笑。
白榆静默站了几分钟,漫步往前走,远远看到一个公园,她停下脚步,随后低着头往前。
“你这么喜欢倒着走路,哪天摔一跤就知道疼了。”
“这不是有你拉着我吗?”
白榆握紧手,阳光逐渐铺散开,视野尽头到处都是金色,白榆走得很慢,一夜没睡还是让她身体有了疲态,眼角酸涩,她揉揉眼睛,看眼前方。
公园近在咫尺。
门口是正在奔跑的小孩,暑假结束,开学了,孩子少了很多,但锻炼的人不少,老年人居多,手上缠着运动器,有些拿着扇子准备到门口跳舞。
白榆绕过这些人往里走,一条很长的石子路,两边有藤椅,几对情侣坐着,树枝垂下,一直垂到藤椅后面。
何今宜以前很喜欢吃完饭出来散步。
她总说:“你再这样每天趴院里不运动,身体迟早要垮!”
所以吃完饭她喜欢拉自己的手走这里。
每次刚到公园她就说身体吃不消,要坐在藤椅上休息。
“看吧看吧你看吧。”何今宜戳她后背:“再不运动以后我们去旅游你只能看着我玩。”
白榆收回视线,笑笑。
她顺着石子路一直往前,出现岔路,白榆往湖边走,远远看到一个身影站在那里,清晨起雾,虽然阳光出来了,但四周都是树,雾气弥漫在影子身边,白榆往前快走两步,定神,随后喊:“小枫。”
时小枫转头,看到白榆正走过来。
她说:“早。”
白榆说:“这么早。”
时小枫穿着运动服,脖子上挂着吸汗毛巾,白色运动鞋,她听到白榆的话点头:“嗯,刚跑完。”
白榆说:“看什么呢?”
时小枫说:“没看什么。”
白榆每次从幻影里出来,都会休息一天,什么都不做,就坐这里的藤椅上,看面前的湖,从天亮看到天黑,久而久之,时小枫也记得了,有时候抽空就过来看看白榆。
昨晚上白榆喝了点酒,时小枫不放心,所以一早上就过来。
白榆坐在藤椅上,听到时小枫问她:“吃了吗?”
白榆想了下:“还没。”
她三餐其实挺正常,因为何今宜不喜欢她饿肚子。
时小枫说:“我帮你去买?”
白榆说:“不用了,一会我回家吃,你还跑吗?”
时小枫摇头,坐在她身边,两人看向前方平静的湖面,时小枫瞥眼白榆,出事的时候她十岁,从上幼儿园开始,每年寒暑假,何今宜都会将她接到身边,白榆要做研究,何今宜就带着她到处吃喝玩乐,晚上再和白榆一起吃晚饭,睡觉的时候她会抱着小枕头乖乖去自己房间,何今宜会逗她:“怎么不想和姑姑一起睡觉吗?”
她说:“不想,小枫喜欢一个人睡觉。”
从小到大的习惯,她都是一个人睡。
现在想想,有点遗憾,当初能抱着何今宜睡一次,多好。
时小枫踢了踢脚下的石子。
白榆问她:“明年要和我一起去吗?”
时小枫僵住。
随后她转头,看白榆:“你明年还去?”
白榆神色平静:“嗯。”
时小枫有点急:“可是她明年……”
“我知道。”白榆打断她的话:“明年,或许她就不记得我了。”
时小枫身体绷着。
白榆嗓音淡淡的:“但是小枫,我还记得她。”
记得她在幻影里。
记得那里有个何今宜。
她怎么可能不去。
时小枫刚想开口,瞥到白榆中指上的那枚戒指,声音戛然而止,空气安静几秒,时小枫起身,白榆看着她,时小枫说:“那我先走了。”
白榆点头。
时小枫离开之后她一个人坐在藤椅上。
四周轻雾被阳光疏散开,眼前一切逐渐清明,白榆一直看平静的湖面。
微风吹,湖面泛起水波,波光粼粼。
她在这波光里,看到熟悉的身影。
是何今宜。
爱是一出默剧,她愿意陪何今宜演完每一个结局。
何今宜,我们,明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