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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放下手机,勉强吃完早餐,两人下楼上车,往医院赶去。路上蔡润身打通郝龙泉手机,问了问情况,郝龙泉大倒苦水,说村民的土地损失补偿款早已给过了,他们这是得寸进尺,无理取闹。蔡润身没必要弄清谁是谁非,只批评郝龙泉几句,要他准备一笔钱,这种事情唯有钱管用,破财才能消灾,否则请出布什都没用。

    不一会儿到达医院门口。曾玉叶不让蔡润身下车,催他快回桃坪处理上访事件。蔡润身吻过曾玉叶,看着她下车,走上医院门前的台阶,这才掉转车头,往城外方向驶去。

    望着蔡润身的小车消失在街口,曾玉叶站立片刻,连医院大门都没进,便走下台阶,打的回了南国豪苑。进屋后衣服都来不及换,便翻出早准备好的人流手术资料,以及相关药物,有意放到床头柜上。

    看着自己的杰作,曾玉叶觉得很开心。又用手机拨了蔡润身的电话,带着哭腔道:“我想来想去,还是不做这个人流算了。”

    蔡润身早已出城,忙将车停到路旁,劝说道:“不是说好了吗?怎么又改变主意了?”曾玉叶说:“我舍不得孩子。”蔡润身说:“舍不得也要舍得。大道理小道理都跟你讲过了,你不做掉孩子,我的乌纱帽就保不住,咱们的一切都会失去。别犹豫了,赶快做掉,下次给我怀个双胞胎。”曾玉叶软声道:“那我听你的吧。”

    蔡润身重新上路后,没走几分钟,曾玉叶的电话又打了过去,说:“我还是不想做。”蔡润身说:“我的小祖宗耶,别折磨我了好不好?我在开车,你想让我把车开到山下去?”曾玉叶娇滴滴道:“我怕痛嘛。”蔡润身说:“忍得一时之痛,免得百日之忧。咬紧牙关,挺上几十分钟,一切都会过去的。”曾玉叶先不出声地骂一句,这些臭男人,你自己忍几十分钟试试?才又不无委屈道:“好吧,我这就进手术室去。听到你的声音,我就有了勇气,挺得过去了。”蔡润身连说几个好字,要曾玉叶坚强些,他把县里的事处理一下,就回去看她。

    回到桃坪,两三百号上访群众还挤在县委门口。现在的人都只相信一把手,还非得党委一把手不可。见蔡润身下了车,众人撇开其他正在声嘶力竭做着说服工作的县领导,一窝蜂拥过来,把他团团围住,七嘴八舌控诉起来。蔡润身耐心地说:“你们这么多张嘴巴,我就两只耳朵,哪里听得过来?你们先选几名代表,最多不超过五名,到我办公室去慢慢谈,有什么要求,我尽量满足你们。”

    众人于是推出五名能说会道的村民,闹嚷着随蔡润身进了县委大院。刚好郝龙泉也带着钱,从矿山上赶了下来。蔡润身嘱咐他先不要露面,需要钱时会派人去找他的,最好寻找个偏僻点的地方躲着,别让村民们知道了,否则会分了他的尸。

    通过村民代表摸了摸基本情况,问清龙泉煤矿所欠土地损失补偿款的数额,以及其他几项要求,蔡润身才让杨主任开了县委后门,叫来郝龙泉,要他拿钱。郝龙泉没什么说的,递给杨主任一大把现金。

    从杨主任手上超额拿到该拿的钱,村民们还是不动,说不能就这么走掉,抛下医院里的伤员不管。杨主任把胸脯拍得咚咚响,说医院里的伤员县里负责到底,他们出院时若少胳膊缺腿的,拿他姓杨的是问。

    上访村民走后,蔡润身大声教训起郝龙泉来:“你就知道给县里添乱,桃坪再多几个你这样的老板,县委政府还用上班做事?”郝龙泉忙做检讨,说:“矿上保安太年轻,遇事不够冷静。”蔡润身说:“别把责任推给保安,该出血你及时出了,哪会闹出这样的乱子来?”郝龙泉说:“蔡书记您不知道,上塘村的人都是刁民,今天给了钱,明天又会来吵。”蔡润身黑着脸道:“这话我不爱听。不是你先占用人家土地,影响到人家生产生活,人家哪会找你要钱?他们这是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

    见郝龙泉理屈词穷,蔡润身返身关上门,舒缓了语气,小声道:“今天的事就这么过去了,我最担心的还是那次矿井塌方的事,该不会惹什么祸吧?”郝龙泉说:“蔡书记您放十二个心,那事我处理得非常圆满,该给家属的钱都已给足,绝对不会惹祸的。”蔡润身说:“我劝你还是小心为妙,千万别捅出什么娄子来。”

    送走郝龙泉,蔡润身想处理一下这几天外出时留下的文件,却怎么也集中不了心思。像今天这种群众集体上访事件,只要没死人,还算好处理,怕就怕万一弄出人命,就不会这么轻松了。蔡润身没法放下那次龙泉煤矿塌方死人的事。郝龙泉的话说得理直气壮,好像弄得天衣无缝,蔡润身却总觉得这事搁在心头,似乎还没完全了结。

    忽又想起曾玉叶来,拨通她的手机,问手术做得怎么样。话筒那边传来曾玉叶虚弱的声音,说做得还算成功,现已回到家里,正躺在床上休息。蔡润身忙安慰她,要她好好保重,他会尽快回到她身边的。

    几天后蔡润身果真回到了桃林。听到楼下小车声响,曾玉叶让保姆端碗鸡汤,搁到床头,自己赶紧在头上缠块手绢,钻进被子里,一副小产模样。一进屋,蔡润身便直奔大卧室。见曾玉叶恹恹昏睡的样子,忙俯身床前,心疼不已地唤了声玉叶。曾玉叶疲惫地睁开双眼,咬咬牙根,挣扎着要坐起来。蔡润身按住她,要她只管躺着。曾玉叶细声细气道:“我要看看你,你是否瘦了。你也挺不容易的,县里大事小情都离不开你这个书记。”

    感动得蔡润身什么似的,扶扶曾玉叶,让她看个够,嘴上说:“我没瘦吧?你自己做了手术,虚弱成这个样子,还念着我是不是瘦了。”曾玉叶缓缓说道:“你是瘦了嘛。工作当紧,身体也当紧哪。”蔡润身笑道:“接受你的批评教育。”又端过床头柜上的鸡汤,小心喂给曾玉叶。曾玉叶咽下一口鸡汤,脸上绽起好看的笑容,幸福地说道:“你真好!”

    喂完鸡汤,放碗时,蔡润身一眼瞥见床头柜上的人流手术资料和相关药物,顿时内疚万分,将曾玉叶搂进怀里,自责道:“都是我不好,让你受罪了。”

    蔡润身不可能在南国豪苑待太久,第二天便回了桃坪。

    何德志赶回桃林的第二天,侯副书记就带着袁明清和杨国泰,还有秦淮河等媒体记者,轻车简从,直奔桃林。栾喜民何德志等市委常委领导在甫迪声率领下,上边界迎住侯副书记一行,浩浩荡荡开往桃林市区。

    在桃林宾馆安顿下来后,侯副书记反复给甫迪声交待,这次没有硬任务,主要是下来调研的,准备了解些新情况,发现些新问题,研究些解决问题的新方法,有时间还可以考虑到县乡走走。市里工作忙,最多跟市委和政府主要领导见见面,其他同志就不接触了,大家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侯副书记能从百忙中抽出宝贵时间深入基层调研,让甫迪声深受教育,真诚表示今后要多向侯副书记学习,努力改变过去老浮在上面,很少深入下去的官僚主义作风。

    从侯副书记房间出来,甫迪声又跑去会袁明清。刚好秦淮河也在,三人都是过去桃林政府的同事,自然相见甚欢的样子。当初袁明清在桃林弄得灰头土脸,连副市长都没做上,跟甫迪声不无关系,可都是久经官场之人,不会把旧怨挂在脸上,看上去像是什么都没有过似的。说话也随便,不必要的客套一概省掉。袁明清说:“估计侯书记已跟甫书记通过气,这次他的主要意思是下来调研,另外还想到基层去走走。他在政府那边管的是三农水电交通方面的工作,全省三通工程就是在他亲自过问下才搞起来的。到省委那边去后,仍放不下过去的工作,趁这次下来调研,准备实地看看三通项目,跟基层的同志和农民朋友见见面。”甫迪声说:“侯书记真是抓大不放小,下面的三通项目都念念在心。”袁明清说:“侯书记常说他是农村长大的,对劳动人民感情至深。”

    论及桃林政府的人和事,自然绕不开乔不群。袁明清和秦淮河跟乔不群是什么关系,甫迪声很清楚,也就尽拣好听的说:“不群同志是个人才,文化高,有悟性,工作富于开创性。”袁明清说:“师高弟子强嘛,有甫书记这样的师傅训导,乔不群再差也有几成。”秦淮河也说:“乔不群可是甫书记一手栽培起来的,不然他哪会这么快就从处长到政府办纪检组长,再到副主任,现在又做上秘书长,坐直升飞机似的?”说得甫迪声和袁明清都笑了。甫迪声离开后不久,乔不群走了进来。袁明清说:“不群你好像瘦了些,是不是工作太辛苦了?”乔不群说:“工作倒不辛苦,主要是想念袁厅长,为伊消得人憔悴。”袁明清说:“想念得那么厉害吗?你又没跟我谈恋爱。”乔不群笑道:“跟恋爱差不多。”秦淮河接话说:“还别说,上下级关系跟恋爱关系还真差不多,只要感情好,自然会彼此想念。如果下级不想念上级了,上级也不想念下级了,不用说感情问题肯定出了什么危机。”

    没说上几句,袁明清被杨国泰叫走,说是侯副书记找他。秦淮河便跟乔不群商量,怎么做做杨国泰的文章,好让他在甫迪声那里替辛芳菲说硬话。乔不群问这文章怎么做?秦淮河说人家天天在领导身边待着,也挺累人的,就请他出去放松放松。

    乔不群于是找个空档,将杨国泰和秦淮河请上小左的蓝鸟,出了宾馆。送三位到酒店后,小左编个借口走了,说过会儿再来接领导。小左是个聪明人,领导小范围出来,得搞点花样,自己在旁边,难免碍眼。

    要放松,当然得有点特色。特色特色,自然少不了特别漂亮的女色,乔不群让服务员召来两位漂亮小姐,秦杨一人一个。秦淮河很有意见,说:“三个男人,两个小姐怎么够?”杨国泰也说:“你有我有大家有,把乔老板晾在一边,我们怎么过意得去?”乔不群说:“我要搞后勤保障工作,叫个小姐不是浪费么?”秦淮河说:“一个千多万人口的桃林市,家大业大,这点浪费算什么?”

    乔不群只好又叫了位小姐。

    围桌坐好,乔不群问三位小姐贵姓。一说姓葛,一说姓艾,一说姓梅。秦淮河笑道:“哥爱美,不对吧?应该是哥爱妹。”问是什么地方的人,葛小姐说是双峰坳的,艾小姐说是夹皮沟的,梅小姐说是水帘洞的。说得三位男人哈哈大笑起来,说这可都是些好地方,人生在世,谁不想着爬双峰坳,穿夹皮沟,进水帘洞?经常有这种好地方可去,也够爽的了。

    介绍完毕,端杯开喝。开始三位小姐还比较规矩,喝酒就喝酒,吃菜就吃菜。几杯下肚,兴头上来,便不老实了,一个个往男人怀里蹭。杨国泰看来是常在欢场行走的老手,揽过身边的葛小姐,喝起交杯酒来。葛小姐更大方,还要喝高山流水。杨国泰说:“怎么个高山流水法?”葛小姐挺着低领丰胸,将杯子插进乳沟之间,说这不就是高山流水吗?几位都赞同,说还真是要山有山,要水有水。

    杨国泰不会辜负这好山好水,也不动手,只伸长嘴巴,咬住杯子,然后头一仰,将酒喝进嘴里。桌上人鼓起掌来,说杨处长功夫了得。

    酒干后杯子仍在杨国泰嘴上,他又头一低,将杯子插回葛小姐乳沟里。还顺便在上面啄一口,逗得大家都笑。杨国泰说:“你们笑什么笑?刚才不小心,让酒流进了山谷,我把它喝回来,免得浪费嘛。”几个赞扬杨国泰,不愧领导身边的人,珍惜粮食酿成的酒。杨国泰说:“勤俭节约,反对浪费,是革命老传统,我们可得处处身体力行啰。”

    见葛小姐表现这么突出,艾小姐也不甘示弱,要敬秦淮河。秦淮河说:“我俩免了吧,我酒量不行。”艾小姐说:“我看你挺行的。”秦淮河说:“我们初次见面,你怎么知道我挺行?”艾小姐说:“这很简单,你只要一挺就行。”秦淮河说:“我正是不行,才挺不起来。”艾小姐说:“你骗不了我,我对男人还是有研究的。”秦淮河说:“那你快把研究成果贡献出来。”艾小姐说:“这男人呐,高不高雅,看背面就知道;和不和善,看正面就知道;智不智慧,看上面就知道;挺不挺,行不行,看下面就知道。”大家表扬艾小姐研究得很有深度,这样的研究成果完全应该评个科技进步成果奖。

    也许是乔不群不够主动,他旁边的梅小姐不好太放肆,有些拘束。又觉得这么下去,冷落了乔不群,试着跟他碰碰杯,一口干掉,说是先干为敬。乔不群抿一小口,便将酒杯放下,说待会儿还要签单,不能多喝。梅小姐将杯子塞进乔不群手里,委屈道:“咱们第一次喝酒,哥哥这么不给面子,小妹以后还怎么做人?”

    乔不群只好又喝了一小口。梅小姐还是不放手,抓过杯子,说:“你到底干不干?”要往他嘴里喂。乔不群躲着酒杯,说:“你到底要我干(阴平),还是要我干(去声)?”梅小姐说:“只要干了酒,你想干就干。”杨国泰笑道:“乔哥哥的工作力度比我们大多了,给你阳光你就灿烂,给你洪水你就泛滥,给你青春你就浪漫,给你鸡窝你就下蛋,给你官位你就多占,给你妹妹你就乱干。”乔不群说:“你们误会了,我可不是随便的人。”秦淮河说:“这位哥哥不是随便的人,随便起来不是人。”梅小姐笑道:“原来哥哥不是人,是狼。”闹了一阵,暂告一段落,大家停酒喝茶。这才发现杯里是普通碎茶,乔不群叫服务员泡壶新鲜绿茶来。泡茶得等一会儿,各位先抽烟。三位小姐也伸手要烟抽,乔不群便一人给了一支。葛小姐瞧瞧烟牌子,说:“还是跟你们这样的领导吃饭好,有这么高级的大中华抽。”杨国泰说:“莫非抽大中华就是领导?”葛小姐说:“抽好烟的男人都是有来头的,烟是男人的名片,什么男人抽什么烟。”

    这个说法有道理,大家要葛小姐谈谈男人的烟名片。葛小姐说:“抽的大熊猫,待的位置高;抽的大中华,正在往上爬;抽的红塔山,小车上下班;抽的芙蓉王,吃喝嫖赌日夜忙;抽的精白沙,白吃白喝还白拿。”说得三个男人频频点头,说:“你不是烟贩子吧?对烟民这么了解。”

    艾小姐猛吸一口香烟,说:“我们不仅可从香烟牌子看出烟民身份,还可从抽烟方式看出烟民的能力和运气。”三个男人说:“说说看,你是怎么看能力和运气的?”艾小姐撅着嘴巴,很专业地往空中吐着烟圈,悠然道:“嘴巴来烟,业务拔尖;鼻孔来烟,提拔优先;嘴鼻来烟,位置靠边。”

    各位相互瞧起来,倒看是怎么来烟的,还真的各有不同。秦淮河佩服艾小姐独具慧眼,说:“照艾小姐这么说,你的业务一定拔尖。”葛小姐插话说:“艾小姐的业务还用说?尤其到了床上,拔起尖来,才厉害呢。”

    嬉笑着,服务员已泡好绿茶端上来。几位喝口茶,重又端杯喝酒,进入状态。不怎么吱声的梅小姐开口道:“其实烟有烟道,酒也有酒规,违背规矩,是要付出代价的。”几位愿闻高见。梅小姐说:“喝酒又喝茶,喝醉变狗爬;喝酒又抽烟,喝醉发酒癫;喝酒又喝水,白天碰见鬼;喝酒又吃菜,超级丑八怪;喝酒又吃饭,绝对傻瓜蛋;喝酒打电话,像个小王八;喝酒看信息,天天玩野鸡;喝酒看人来,莫想发大财;喝酒分彼此,一堆臭狗屎。”

    大家笑说,这是什么臭规矩!继续碰杯喝酒,直至尽兴而止。签单时,乔不群有意多算三百,说是给三位小姐一人一百小费。三位小姐特别高兴,说哥哥真是大方,下次来消费别忘了他们。还递上名片,说随叫随到,召之即来,来之能战。

    走出包厢,乔不群提出还搞点别的活动。杨国泰说出来这么久了,得赶快回去,不然老板有事,找不着人。小左的车已停在楼下,三人扔掉刚才小姐给的名片,上了蓝鸟。

    回到宾馆,杨国泰要去陪侯副书记,乔不群上秦淮河房里坐了一阵,说:“待在宾馆里没事,到街上去逛逛吧。”两人复又下楼,也不坐车,径直迈出宾馆大门。边走边聊,不觉来到桃花河畔。信步走上桃花桥,低头望去,只见河水不深,一半河床裸露在外,像个瘦骨嶙峋的疲惫女人。水色发黑,水面漂着油污和杂七杂八的垃圾。河风起时,吹来一股股不可名状的臭气腥味,让人作呕。

    秦淮河叹口气,说:“想起以前的桃花河,水量丰沛,水清如镜,哪像现在这么脏兮兮的,惨不忍睹?”乔不群说:“有什么办法呢?上游那么多城镇和厂矿,工业废水,生活垃圾,随意往河里排放,哪里还有河清海晏之日?”秦淮河说:“河未清,江又黄,本来只有一条黄河,曾几何时长江也姓了黄,全国各地的大小河流都成为黄河的干儿子。不群你可是政府秘书长,政府环保部门躲哪去了?是不是都吃排污费去了?”乔不群说:“也不能全怪环保部门,他们都归政府统一领导,政府要发展经济,要出政绩,环保还不只能让位给经济?”秦淮河说:“环保部门因此成了不抓老鼠的猫。”

    两人感叹着,从桥上走下来,沿河缓行。没行多远,来到一堵青砖城墙下。墙根立着石碑,说城墙系明代建筑,属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往前十余米,有道城门,进进出出的人还不少。见有人蜷缩于墙脚,乔不群稍加留意,竟是数天前见过的女乞丐。也许不是行乞的时候,女乞丐只顾打瞌睡,连几天前那写着字的牌子都没拿出来。乔不群没有犹豫,掏出一张百元钞票,悄悄塞到女乞丐手里。女乞丐兀地惊醒过来,见手上多了张大钞,用哀怨的目光望乔不群一眼,咚咚咚给他磕了三个响头。

    秦淮河好像也对乞丐有些感兴趣,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型相机,对着女乞丐卡了几个镜头。还蹲下身,问人家从何而来,在外行走多久了。女乞丐没吱声,从身后扯出一个牌子,递给秦淮河。秦淮河看完牌子上的字,又拍了照,也给了她十元钱。

    离开女乞丐,秦淮河说:“女乞丐又不是小姐,出手就是一百,我还从没见有你这么打发乞丐的。”乔不群说:“这是两码事,小姐小费属于公款,我这可掏的自己腰包。”秦淮河就笑乔不群:“心肠这么软,看你怎么在官场混。”乔不群反问秦淮河:“怎么想起给女乞丐拍照了?是不是要拿回去放报上发表,好骗稿费?”秦淮河说:“这类照片哪骗得到稿费?”乔不群说:“那你拍乞丐干啥?”秦淮河说:“拍着好玩呗。不过日后资料多起来,也许会编本《乞丐实录》什么的。”乔不群说:“你做记者的,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不去录,倒录起乞丐来了。”秦淮河说:“如今媒体都是追星族,天天不是追捧影视明星,就是追捧政治明星,抑或财富明星。明星耀眼,却是天上之物,离地面到底太远。我一个平民记者,不能老是仰首观天,总得低头瞧瞧地面。乞丐在地面行走了千年万年,鲜有人在意,我追星之余,也该关注关注他们。再说吾等臭知识分子虽读过几本书,道貌岸然一个,其实没比乞丐高贵到哪里去,说穿了也得匍匐在地,乞食存活。旧时就有九儒十丐的说法,儒丐同类,记录乞丐等于给自己立传。”

    此言甚谬,却也有趣。也只有这秦淮河,才会有这样的怪论和举止。不过他把知识分子与乞丐相提并论,也得乞食存活,与老家人讨吃的说法倒也不谋而合。

    市里人大政协两会如期召开,换届在即。为确保选举顺利,换届成功,市里做了全面部署布置。每位市委常委都有硬任务,至少负责一个代表团。每个代表团都成立了临时党组,常委领导一天召集主持一次党员代表会议,要求党员代表千万不要忘记自己的党员身份,坚持党性原则,坚决与市委保持高度一致,维护好党的利益。还跟代表和委员们同吃同住,同进同出,真正打成一片,时刻了解他们的动态,一旦发现异常情况,立即采取相应措施,把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之内。有关职能部门也在甫迪声属意下,纷纷行动起来,说是为两会保驾护航。交警全面出动,把持好各大路口,不让任何可疑人员和上访群众,尤其是集体上访群众,接近会议地点和代表委员住处。公安和国安也派出不少便衣警察,乔妆成会议工作人员,对会议尤其是代表委员及相关人员,进行全面监控,发现有什么可疑之处,马上反馈给组织和有关领导,以便及时研究对策,采取积极行动,将事态消灭在萌芽阶段。

    开始几天还算平静,无论是大会听报告,还是代表分组讨论,或是晚上文娱活动,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代表委员们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反复学习栾喜民的政府工作报告,认真审议法院、检察和计划、财政报告,畅谈本届政府任职期间取得的辉煌成就,憧憬和规划美好未来,对桃林的明天充满必胜的信心。按电视报纸的专题报道口径,确是一个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鼓舞人心和满怀希望的大会。

    乔不群也参加了分组讨论。开始大家还正襟危坐,以桃林经济形势为主题,畅所欲言,各抒己见。几天下来,大家就不太认真起来了,免不了要说些题外话。有人甚至对栾喜民政府工作报告中提供的几组数据提出异议,比如全市GDP水平比上年同期增加了多少个百分点,农民人均收入达到多少之类。GDP就是国民生产总值,不止人代会上的政府工作报告,其他场合领导也喜欢把这类数字挂在嘴边,以突出自己的政绩。可这些数字到底是怎么统计出来的,领导没交代,大家也不甚了解。跟乔不群同组的陶世杰忍不住说道,GDP听去挺神秘的,其实统计起来也方便,有个实例可供参考。说是两位研究统计学的教授一起去乡下调查民情,由于学术观点相左,发生龃龉。后在路旁发现一泡狗屎,甲教授心生一计,决定捉弄捉弄乙教授,于是摸摸兜里某大型企业刚给的一笔巨额顾问费,指着狗屎说:“你把这泡狗屎吃掉,我给你一百万。”乙教授想,吃泡狗屎能拿一百万,这样的好事又到哪里找去?毫不犹豫趴到地上,几口就把狗屎吃掉,将甲教授的钱收入囊中。过后乙教授想,一百万算什么?自己每年在外兼职赚的钱不知是这个数的多少倍哩,这泡狗屎吃得实在没有必要,寻思着怎么回敬一下甲教授。恰好又碰上一泡狗屎,好像比他吃过的那泡更大更臭。乙教授也指着狗屎,对甲教授说:“你把这泡狗屎吃下去,我也给你一百万,怎么样?”甲教授正在伤心不已,不该一时冲动,让乙教授吃小亏占大便宜,吃泡狗屎就拿走一百万巨款,这下有赚回来的机会,岂肯放过?毫不犹豫把狗屎吃了下去,拿回乙教授手上的钱。这事就这么扯平了,两人好像谁也没亏,喜气洋洋的样子。可过后甲教授又有想法了,对乙教授说:“我们一个吃了一泡狗屎,到头来却什么好处也没得到,实在太不合算了。”乙教授说:“怎么不合算?亏你还是搞统计学的。你想想看,你吃一泡狗屎赚一百万,我吃一泡狗屎赚一百万,两两相加,GDP水平便增长了整整两百万,这是一笔多么合算的经济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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